“要么你没事闲的,要么你是白羊座。”
“都不是。只是他们不能平白借了我的钱,再还到警察局里。我没那个时间,追三个街区,要快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语气平稳,微婉却叹为观止。人不可貌相,这种不打不相识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可见这平素沉默的男生是个奇人。
“厉害啊。你追回了钱,还和巴黎的黑势力们搞好了关系。”
她狡黠地咬了咬唇。
“所以说,那你到底是什么星座呢?”
“摩羯。”
微婉留心听到了小混混用蹩脚的英文叫他Sam,她绝对不主动开口问他的名字,同时也懊恼地发现,她隔壁房间的邮箱上没有标注名字,但“Sam”也可以先将就着叫。她知道他是摩羯座,除了这些外,她能肯定的是他念的不是高等商学院,那么,多半是公立大学。
法国公立大学不筛选学生,不收学费,这使其成为中国学生留学的首选。大多公立大学的学生,总是低有昂贵学费和精英师资的高商学生们一头。虞雪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巴黎中国学生联盟中,她从不和公立大学的学生有太过亲密的联系。或许她在Facebook上面加了他们做好友,但平时会打电话的,在MSN上聊天的,一起出来的,要么是高商的,要么是理工学院的,要么是政治学院的。
Sam回答说:“你们高商的人,貌似都不怎么和其他学校的人讲话。”
可见虞雪之流划分出的贵族学校与平民学校的等级制度,荼毒至深。
微婉不太介意所谓贵族高商和平民公立的分别。从小到大,她汪家的哥哥姐姐尚且不做这种事,汤毅凡也是亲民的典型,且事实摆在眼前,高商不是人人都是精英,比如她,况且公立大学也不一定就没有人才。
当然还有,她念念不忘某碗友好的醒酒汤。
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依然需要那一个朋友。
“中国人,也不会和小混混在一起打球啊。”
Sam啊了一声,转了转指尖的篮球。
“谁都需要朋友。”
她倒没想到头回聊天,他们就这么有默契。
微婉很开心。
Sam又说:“对了,上次的醒酒汤我还冰在冰箱里。”
从“那么默契”到“真的很默契很默契”,微婉开心得不得了,她欣然接受这种邀约,不忘加上一句:
“现在我已经戒酒了哦。”
2
从那天之后,微婉和Sam成了朋友。给了她三个街区的惊喜过去之后,他也回归了男版虞雪的形象,简朴,刻板,一成不变。但就像修灯泡那次的小俏皮一样,他时不时地会让她眼前一亮。
几天的观察下来,他家庭应该并不殷实,日子要锱铢必较地过,她见过他冰箱里排列整齐的,从最便宜的迪亚超市买来的土豆。他有他的人生理想要实现,她见过他白日里的课余时间都西服领带地贡献给工作面试。可当他拿到一些offer后,他又拒绝了,其中包括很多大牌名企。这让她不禁觉得,他有更大的野心。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是个专注的人。
这对她来说,就像吸盘一样管用。
而且,他的原则性比虞雪还要强。
例如,不管多累,也要一周运动五天,一、三、五是篮球这类有氧运动,二、四则是相对舒缓的心肺机能运动。他特别指出,周末可以休息,但在学习日中运动是绝对不可以停止的。
“运动应该是喜欢才去做的事,为什么要定这种规矩给自己呢?”
“因为‘是否要运动’这个问题,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为什么?”
“你会不刷牙出门吗?”
不久后,微婉就彻底摒弃了他是男版虞雪的这一看法。
为了应付下周的课程,她在图书馆预习,猛啃教授布置的所有阅读书目。夜色渐深,她不得不把所有书借出来,带回公寓熬夜苦读。这次她可是立志好好学习,绝不被困难打倒的。
Sam了解了她的情况之后,皱着眉头许久。就当微婉以为他会像虞雪一样,同情且幸灾乐祸地走开时,他不但没有,反而还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建议。
“不要全部读完这些书。”
“什么?”
他坐在她书桌对面,翻开小山上的第一本,将书立在她的面前。
“你听说过一个叫作目录的东西吗?”
她睁圆了眼睛。
他合上这本,又打开了下一本,极快地理好了所有资料,并娴熟地指导她道:“通读会磨掉你所有的兴趣。从现在开始,认真地精读目录,以及每章的绪论、结论,然后,粗读其他段落,遇到你感兴趣的句子,做个标记。”
她不解:“可是这样的话,遗漏掉重点怎么办?”
他回答:“你会,但你的老师不会。”
“课堂上留意你没标记过的内容,做笔记,这样所有的重点自然会被补齐。”他朝那几十本书努了努嘴,“看大量资料的时候,要擅于留存注意力能量。通读是一种浪费。”
微婉又一次叹为观止了。这理论她从没听过,但似乎很在理。
不过…
“嘿,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我又不知道你成绩怎么样…我连你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
Sam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纸,他冷笑着转过来给她看。她面红耳赤,是小测验的试卷,她的成绩是七分。
“我的成绩,教你足够了。”
在Sam的理论中,课堂的一个半小时是最重要的,任何课前预习和课后作业都不能弥补课上的走神:“如果你是一个懒人,”他的原话,“就在课上好好听讲。课上聚精会神的五分钟,相当于课后发愤图强的三个小时,就是这么简单的数学道理。”
警惕课上走神,因为时间长了你会习惯性地走神,这是最可怕的事。
注意教授讲的细节问题,因为他们往往以个人不同的注意细节为傲,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在这里出考题。
后来,微婉就邀请他到商校的图书馆来和她一起学习。在她心里,像所有非高商的学生一样,他一定也想感受高商的学习氛围的。而事实正是如此,不然他不会答应她的邀约的。而她恰好需要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学习伙伴,于是他们恰好互惠互利。
几周下来,微婉的学习效率大有提高,小测验成绩的显著提高给了她更多的信心。她开始真心地相信着,自己会顺利毕业。
在毅凡、怡风之后,她身边又有了另一个聪明人。
她知道毅凡是何种类型的聪明,也知道怡风,甚至知道虞雪,但Sam的聪明,总叫她觉得诡异莫测。
此人气质若大地,胸中却有星空。
为了回报Sam,做一个好朋友,微婉会自告奋勇地帮他去超市采购低价的土豆,这样他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去面试,还不用担心回家饿肚子了。另外,她也就可以蹭一点他做的饭吃。老天,Sam的饭真的是人间美味。但渐渐地,她发现买菜这事比她想象的要难,可她以前真不知道长芽的土豆不能吃,或者蘑菇和香菇不是同一种东西,或者一餐饭需要一个洋葱还是一袋洋葱。
“你不是说要买虾吗?怎么空手回来了?”
“他们只有青色的虾,没有红色的虾!我没敢买,怕买错了。”
Sam盯了她几秒钟,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小姐啊,虾在下锅之前…不是…红色的…都是…算了。”
她渐渐发现自己也分不清鸡腿肉和鸡胸肉,再后来,她头疼地认识到原来煮菜的油也分很多种类,她也费解锅子家族的众多名字和形状。而分清不同的酱汁,则对她来说显得尤其困难。
“这些玩意儿,我还在学。”
她高傲地表示买菜不是自己的强项,转而担起洗碗的活计。
Sam则不得不把她洗过的每个碗都再洗一遍,同时板着脸告诉她,她刚才洗两只碗用掉的水,他可以洗一头大象。
“你究竟会做些什么呢?”
“…我可以把饭吃得更干净一点!”
Sam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会打篮球,会学习,会做饭。相比之下,易微婉自以为自己一无是处。他帮她这么多,教她学习,让她蹭饭,她总得想些办法来回报他。她试过买现成的饭菜给他,但他看上去并不开心,像每个自恋的聪明人一样,他只吃自己做的食物,不是怕被下毒,而是其余烹饪皆不入他的眼。
她闷闷不乐。
以前对虞雪愧疚,她可以找汤毅凡来送她上学(多蠢啊,可,她又怎么知道呢?),对Sam,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不知道他有什么困难,她可以帮到;最可笑的是,她甚至连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她郁结难解。
既然想不出他需要什么,她转而去想自己可以提供什么。
紧接着她想起了除去化妆外,自己的唯一特长——调酒。
如果她可以在金融理论课的学期末小论文中拿到十五分以上,她不如就以此为借口,约他好好庆祝一下——在她看来,这事是相当有把握能实现的,因为她有Sam的全程指导。
“用三天完成你的论文。”
这是Sam给她的第一点建议。
“可你也说过,如果接到新的任务,要马上着手,绝不能‘从明天开始’。那样,我就永远也不会开始了。”微婉表示,自己对他的话记得很清楚。
Sam会说一些惯用的好方法,有着完全新颖的出发点。
他对她说,在你即刻开始学习的时候,想一想你的同学们。他们沉溺在“还有时间”的假象中,被你甩在身后好几条街。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很开心?
事实是,她真的很开心,而且想再多甩他们几条街。
那些叫她熊猫的可恶的同学。
“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错,为了避免拖延症,你必须从今天就开始整理课程笔记和复习资料。”见她作势要开电脑,他起身合上,差点夹到她的手。她嘿了一声,抽出双手,神经地揉着。
“我说的‘课程笔记和复习资料’,意思就是课程笔记和复习资料。读好之后,写出你想表达的论点以及提纲。”
他丢了一支铅笔在她面前的笔记簿上。
“在全部看完和列好提纲之前,不许碰电脑。”他叮嘱,“为了让你严格遵守,电脑就放在我那里吧。”
这是Sam的三天论文法。
第一天,完成初稿,必须全部完成。第二天、第三天,或者deadline前三个小时不是用来给你完成正文的某一部分的;提纲必须有;你的每个观点都必须在文稿之中。为了确保她没有遗漏,他要求她列出头脑风暴过程中的涂鸦草稿。她试图伪造一份出来,他像神一样马上就察觉了。
最后的结果是,她冗长的初稿足足有二十页,而教授的要求则是八页。
第二天,读这份初稿(“是的,我就是要你再去看那坨东西一遍…或者两遍…或者,我说多少遍就多少遍。”),把偏离中心的论点删除掉。每个分论点中,多于三个的论据只保留一个。她用在修辞上的时间仅次于读全部笔记。
微婉郁闷地发现,原来世界上真有英语和法语都比她娴熟的人。而这个人他恰好是虐待狂,正嗖嗖地挥着鞭子,催她快点去跳上那个火轮。
第三天,将论文打印出来,读纸稿两遍,用铅笔记下修改批注(“于是,电脑再交给我一次吧。”)。
最后,Sam叫她调整页边距,为论文加上一个封面。监督她完成这份整齐漂亮的论文之后,他问她:“累吗?”
她很不情愿地说了实话:“居然一点都不累。”比她拖延到最后,用一天中十二个小时来完成论文,当然轻松许多。
“我知道。”他起身回隔壁去睡觉,“你的全部身体机能都会感谢我的。”
结果是,她的论文得了十七分。
这当然入不了Sam的眼:“这有什么好庆祝?只是十七分而已。”
“咳咳,还非得满分才行吗?”
“没错。”那边发出漱口水的声音,“即便是你,既然住在我隔壁,也不能不拿到满分。”
无论Sam对她的十七分有多么轻蔑,微婉都决定庆祝。她很久都没有因为什么事,而如此地高兴过了。教授非常正式地表扬了她,真的,那都不再是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轻微的赞许,而是货真价实的表扬,那是某种她从来没从长辈那里得到过的东西。小学时她大概因为先天的外语才能而被养父母拿出去炫耀过,但渐渐地,人们也认为那是她生来就有的东西,不再把它当回事。
事实就是,她总是那个得不到小红花的女孩,但再也不会了。
作为功臣,无论Sam愿意与否,都必须参与庆祝。她硬是去问他想怎么庆祝,后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不知道,我没庆祝过什么东西。”
你当然没有,你长了一张玩具火车被松鼠偷走的下垂脸。
微婉很乐意接过这个小型派对的主导权:“那我来决定。我们吃顿好的,你会准备多点菜,我会带甜品和酒。这样可以吗?”
“听起来蛮容易。”Sam松了一口气,算答应了。
微婉露出更加得意的笑:“还没到有趣的地方呢。”
她事先做足功课,编辑了一份相当华美的酒品清单,用铜版纸打印出来,裱得漂漂亮亮的。安东尼狐疑地问她要做什么,她骄傲大方地宣布了十七分的奇迹。上帝保佑她的老保姆,他开心摇晃得一如风中即将倒伏的芦苇。
她将酒单递过去。
“你来选一种酒吧。”
Sam皱着眉头翻开了这份封面题为“Vivien调洒大全”的精美画册。他定睛看她:“你知道‘酒’字里面该有一横的对吗?”
他没有再深究她蹩脚的汉字水平:“这东西哪里来的?”
“我有朋友开酒廊。”微婉不眨眼睛地撒谎。
Sam翻得极为缓慢,显然他是在试图琢磨陌生名词代表的含义:“这里面一半的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微婉偏了头,见他正细细地打量“Grand Marnier(柑曼怡)”这个词组。她发觉自己没办法解释这些液体,她只能在调出酒后,让它们自己来表达各自的内涵。
“随便选一个好了…只看酒的名称。”
选酒是个很有趣的过程。她说的并不是观色泽或闻香气那些文雅范,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从别人选的酒来看他们的性格。
比如说,怡风喜欢的Absolute Wonder(绝对奇迹),有香草,白巧克力,柠檬汁,樱桃,所以怡风的表里如一,都是温柔细腻。姐姐无疑最爱Grand Margarita(豪华玛格丽塔),有银特基拉与金万力,不金碧辉煌也就不是微笑女王汪凌茜。至于哥哥,她一直不确定,比较靠谱的推测是介于Flamingo(火烈鸟)和Manhattan(曼哈顿)之间,都是最最经典的简约搭配。他一向不喜欢花里胡哨,或者,“毫无意义的乱添东西”。
丹尼喜欢Sugar Bomb(糖衣炮弹),金黄色的液体,气泡璨如星钻,同时延伸童趣与浪漫。
最后,她和毅凡的最爱,同是Cosmopolitan(四海为家)。
她不知Sam会选什么。
她眼见着他前前后后翻了好多遍,认真研究每个字母,想做最周全的决定。她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在他盯视Cosmopolitan良久之时,忐忑不安。
希望他不要选这个,她不想跟别的男人分享这一味。
所幸,Sam在三十秒的权衡之后,从容翻到了下一页,他做了决定。
“就这个吧。”
微婉接过酒册,有种屏息接受神谕的感觉。第一个吻会告诉一个女孩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她同时也坚信,一个人选的酒,如同她在佛祖面前为他摇下的第一根签。
她闭目片刻。
对面的人感到奇怪:“这是在干吗?”
她睁开眼睛,定睛去看Sam的选择。
那一瞬间,她做不出任何表情。酒册中的二十几种,每一种她都倾注了同样的心力去诠释,认为他有可能选到任何一种。但眼睁睁看着他做出的选择后,她忽而发觉,是了,只有可能是这个,就好像它是专门为他而生的。她真是太蠢了,他怎么可能去选别的?
Swallow's Dive.
云燕之潜。
“这个看起来不错。”
Sam此刻看着她。那眼睛让她想起岩石杯中,摇晃过的碎冰。
3
其实微婉不是没有对Sam问东问西过,而Sam的答案通常是,不要多问,陌生人相处起来比较容易。于是她不得不在迁就他每周准时准点买促销土豆之外,还迁就他对自己的守口如瓶。但就算再神秘的人,也会在几杯酒下肚后,变得好说话起来。
那晚,她为Sam调了一杯Swallow's Dive,蜂蜜伏特加,尚博德利口酒,青柠檬汁,覆盆子四五颗。她偷偷地将伏特加的比例加重了些,将这所有与冰块混合,倒入摇酒器中摇匀。
Sam看着她做这些,突然插嘴:“调酒师证可以去考的,你知道吗?”
微婉耸肩:“何必呢?”
Sam笑笑,接过色泽显然偏深的岩石杯:“对,不必的。”
她给自己调的是万年不变的Cosmopolitan,道一声干杯,眯眼看着Sam一饮而尽。
他倒比想象中好对付。
当这男人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知道时机来了。她本来预备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到头来却一个也扒不出来。她听到一个问句脱口而出,搞不太明白这问句是被谁塞到她舌尖的,郁闷起来。
“你最讨厌怎样的人?”
Sam思考。
“我不知道,有钱且浪费的人吧。”
次日Sam仍准备好醒酒汤,准时喊她过来一起喝。可她差不多能看出来,他昨晚根本没醉。有些人一杯酒下肚就会脸红,生来如此,但却不一定会醉。无论怎样,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仍认为自己听到了一点真相。试想一下,若是灌醉虞雪,虞雪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呃,对于虞雪来说,汤毅凡这个最大的富二代是例外的,而Sam的原则性没有任何缺口。
这正如他的神秘性。
此时的易微婉也没有想到,关于青年陆盛——又名Sam的很多事情,会在一个星期后,完完全全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这还得归功于安东尼的神通广大,尽管他不是补习学校的老师,但他聪明地翻出了今年的艾奖名单。
“如果我们要找的是聪明孩子,那艾奖俱乐部势必为第一选择了。”
艾菲尔奖学金,法国政府颁发给优秀学生的丰厚奖金,每月千余欧元的数额,在通常情况下除了可以让该学生有充裕的生活外,还能可以多出来一点补贴家用。每年申请的人都有很多,而最终申请到的则少之又少。安东尼缩小了获奖者的居住范围后,惊喜地发现微婉隔壁正住着一位。
“陆…盛…”微婉重复着这个名字,居然有点沾沾自喜。既然当初虞雪能拿到,那么更聪明的Sam当然也能拿到,这不足为奇。而她,比安东尼更早地挖掘到了这块大金矿。
“那么,他念的到底是哪所大学?”她嘀咕。
电脑屏幕跳出的页面让微婉瞪大了眼睛,登时又叹为观止了。好吧,早知道他不一般,但还真没往这上面去想。
Science Po à Paris.
就是说,这位陆盛同学,与法兰西共和国的四位总统,雅克·希拉克、弗朗索瓦·密特朗、乔治·蓬皮杜、阿兰·布埃尔以及几乎所有首相,全法80%以上的企业最高管理者,几乎所有非洲法语国家的国家元首,是校友。
巴黎政治学院。
想想看,她居然还曾因为身为高商学生而自觉高人一等,而陆盛来自这名校中的名校,却压根没想提它。这只云燕潜得可真够深的,她几乎有点恼羞成怒。他早该告诉她的。
安东尼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好消息是,他应该很缺钱。”
的确,艾奖倾向于将奖学金颁发给那些经济条件贫困的学生。
安东尼得意地认为,他已经为小宝贝锁定了这名男家教,他没得跑了。
微婉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这神回得并不安稳,反而有点神经兮兮。她拍拍安东尼的肩,拿包起身准备回公寓。
“不。我们的好消息是,你什么也不用做,记住,不要联系他!什么也不要做!”
尽管微婉始终与之格格不入,但高商教会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你足够有才,那么你就是众人顶礼膜拜的对象,享有特权。这是大学作为一个小型社会,保持纯洁性的可贵之处。就在陆盛教会她“五十分钟最优时间段”的学习方法之后,她已经佩服到可以杀猪宰羊来祭他这座大神的地步。
她没地方去买一头猪或一只羊,但她可以泡最好的草茶请他喝。
三个星期之后便是暑假了,她问:“暑假你打算干什么?”
她殷切地看着他,他却没回答,只是回问:“你呢?”
“没想好呢。”她不留一点缝隙地飞快接上,而且松了一口气。
陆盛喝完了茶,对她微笑:“所以,这其实根本不是你想问我的问题。”没等她反驳,他放下茶杯,接着说,“虽然你并不关心答案,但我还是会回答你。我会打工。很多学生需要家教,报酬高得吓人。”
她稳稳地将茶杯放进水槽,奇怪他今天怎么没像往常似的,走过来主动要求洗餐具。
“那正好,我也很想打工。”她大概不能在香街的哪家门店里做导购,因为她已经错过了招聘季,但如果她愿意找,机会总是有很多的,“正好一起。”
“你?”陆盛嗤笑,“胡说八道。”
“别看不起人。”他这种口气让她想起了虞雪,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努力才不再将他视作男版虞雪。
陆盛这时走过来,检查了她洗好的茶杯,难得地没有重洗。他用干净的白餐巾,沿顺时针将每只茶杯的内壁擦干净,将它们摆进橱柜,使每只茶杯的手柄完美地平行。做完这些,他看着她说:“比起打工,你更该利用暑假做个完善的学习计划。”
微婉想想,他说的也对。毕竟,她要全力冲刺这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年。
“可我完全没头绪。”
“我当然会帮你一起做这个计划。”
微婉松了一大口气,但隐隐过意不去:“可你要打工啊。”
陆盛关上橱柜,瞥了她一眼,回到了他的电脑屏幕后面,挡住脸:“当然,又不矛盾。”
“哎,萍水相逢的人,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微婉眉开眼笑。
陆盛压低了笔记本屏幕,抬头看她。他还恶狠狠地眯了眼睛,显得不耐烦,似乎她提了个很蠢的问题:“萍水相逢的人,当然没那么好。你想问什么?”
微婉被他回问得摸不着头脑,支支吾吾起来:“我就是想问…唉,没什么。”她按捺不住,跺了脚,“你从来不谈你,我想多知道点关于你的事,就这样!”
然后她发现,他犹豫了。真的,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在这个聪明人的脸上看到了彷徨犹豫的神情。
但陆盛没有犹豫很久,他看看手表,起身拿运动衫和篮球。她想起每周三、周四他都在下午五点半去打球。他不断地移动身体,声音也影影绰绰,但依然是那股说教的腔调:“微婉,可能你觉得,我像你那些女朋友一样,友谊的基础必须建立在无意义的隐私交换和八卦闲聊上…”
他背对她脱了衬衫,套上运动衫。
“…但对男生来说,一切都是越简单越好。互相了解太多,只会让我们彼此讨厌。”
她不解。的确,她没想过他和她的女性朋友有任何区别:“可是…”
他已经把门拉开了。
“…现在,趁我们还没开始彼此讨厌,走吧。”
她只得离开,愤愤地想,他真是个怪人。
后来她态度强硬地逼问过安东尼,是不是背着她找过陆盛,对他说了家教之类的事,但安东尼用更强硬的态度否认了。尽管她仍觉得陆盛的话有很多蹊跷,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安东尼。直觉告诉她,安东尼与此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