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看见了小七,小七的怀里抱着小宝,蕾蕾则在一边玩着游戏机。
小宝今天反常地乖,他坐在小七的膝盖上,趴在桌子上玩着小推土机。小七则拿起一根根的薯条,蘸了番茄酱送到小宝嘴里。
当看到发呆的谷雨时,小七一笑,活像个天使。
谷雨带小宝回家。初脱离乡村的小宝,不习惯得每天哭闹。谷雨使出浑身解数去哄着他,推掉一切约会。当然她也无暇去见阿因,而阿因也懂事,不来叨扰她。
谷雨每日带小宝上街,小宝要什么谷雨就给他买什么。她晚上哄小宝睡觉,白天带小宝去看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滑滑梯。
但小宝仍是不满足,哭着说要小七姑姑。
“小七姑姑有什么好?她给你吃了什么药你这么惦着她?”谷雨厉声呵斥,随即又心疼地掉眼泪。
小宝有什么错呢?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初来乍到,周边都是陌生的人。没有树能让他爬,也没有鸟儿能让他捉,小伙伴们都不在,蕾蕾姑姑也回去了。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姑,谷雨却还对他这么凶。
而那个小七姑姑确实很会带小孩,会在地上画出一格格的小房子,教小宝单腿跳,双腿跳;会拿水和沙跟他捏小船,搭城堡…都是些现在的孩子很少玩的游戏。
小七姑姑来了,一只手拿着个蝈蝈笼,另一只手举根棉花糖。小宝一见到,立刻喜笑颜开。
谷雨冷眼瞧着小七,看着小宝偎在小七怀里,心满意足抓住她帽子上的抽带。小七随口编一些故事,小宝就听得津津有味。
小七一边说一边抬脸看谷雨,“我弟弟从小是我带大的,对付小崽子我可有一套。”
“这些我也会。”谷雨冷冷地说。她心里一股怨毒的火气慢慢升上来。
一点邪恶从小七眼里飞出来,“你会什么呢?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你。你看,你的一切都可以是我的,连小宝也是。”
谷雨惊恐地瞪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信?要不要试试?”小七轻轻地说。如果有什么来形容这眼神,就像电影中那些杀手用的毒针,针头上一点幽幽的蓝。
谷雨什么都明白了,小七这个人形女巫,她什么时候吃过亏?小七比鬼都精,这几天安静,不过是按兵不动地寻找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她终于也抓住了谷雨的七寸。谷雨和阿因刚刚有一个开始,小七就针锋相对地瞄上了小宝。
她计划再周密,用心再良苦,却抵不过那一点羞怯的纯情,老天给了她一点真情的机会,她就陶醉地品尝那甜美。小七可不一样,小七没有那样的兴致。她谷雨兀自在不忍与贪恋里徘徊不定时,小七早做出了判断并跟进了。
“你就这么恨我?”谷雨簌簌地发抖,只问得出这一句。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比恨其他人更恨你,恨需要力气,我只喜欢看别人失去。你注意过没有,一个人失去他最心爱的东西,那副神气有多么好看?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失去是真的。”
小七的眼睛亮得出奇,仿佛正看着猎物在尘埃里打滚,扑着血、呻吟着…小七盯着前面一个不存在的地方,眼睛睁大,里面充满着深深的笑意,简直过瘾到骨子里。
谷雨毛骨悚然,如果她手头有刀一定会杀了这个妖怪,现在她就想凭空撕碎她。
小七是说到做到的。她不是小七对手,她已经处处落下风,但小七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小七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我告诉过你,别接近我弟弟,我不想那么快毁了你。霍思垣不是你的王子,我要想要他,随时都可以。你已经输得一塌涂地,不信你去问他,把我的话尽可以告诉他,看看他相信谁…”
“够了!”谷雨忍无可忍地吼出来,刚入睡的小宝受到惊吓,大哭起来。
“你是个妖怪,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欠着你。可是你欠着我!你承不承认这一点?”
“是…吗?”小七唇上浮起一个微笑,在谷雨看来那就是个狞笑,“谷雨,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沉睡的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过去已经被全部封死。如果用你喜欢的童话来形容,就像等待唤醒的睡美人。你也许需要一个吻,而我…需要很多的血。”
谷雨不能再听,抱起小宝便冲出门去。阴霾的云层里忽然落下几滴雨来,她仰面去接,雨点落在她滚烫的脸上瞬间便干了。她只觉得心里的恐惧与怒火已不可遏制。
小七这个魔鬼,她该怎么摆脱?
小七系里的作品展果然很有趣,她们在师大校区的草坪上搭了展台,八卦阵的东一排西一排围了很多竹架,便成了个天然的露天展区。
人来得不少,还有两个记者,扛着沉重的机器。
谷雨冷冷地在一边瞧着。笑吧,庆祝吧,你不过是个杀人犯,变态,猥劣的逆子。
小七一一地向人们介绍她们的构思和创作过程。她今天穿着白衬衫和短短的宝蓝色百褶裙,一改平日的酷劲,显出一股娇艳来。她从思垣手中接过花束,落落大方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展区旁还排开几张长条桌,这是他们预备的露天餐会,也不过放了些饮料和水果,小碟子里放着点心,供观赏者自取。
谷雨在一片笑语琳琅中端起一碟小杏仁酥,一片一片拈进嘴里去,过一会儿,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手机。
莲子从她身边经过,问她:“谷雨姐,你等人?还有朋友要来吗?”
“今天是个纪念日。”谷雨含蓄地冲她一笑,走到一边。她不紧不慢地在草坪上走一走,看着那欢乐的人群。
一辆车从远处的车道上车急促驶过来,车上跳下一个黑衣汉子,拎着一大蛇皮袋不知道是什么。那人东张西望一会儿,眼睛一亮,朝这堆展会的人群走来了。
谷雨露出微笑,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她看着那粗壮的男人直奔展区而去,穿过嬉闹人群,一直走到了小七面前。
小七正举着一个矿泉水瓶与人相碰,是以水代酒的意思。那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吼叫般的笑,握住了那矿泉水瓶身。小七惊讶地转脸看他…
谷雨向旁边移了几步,好了,这下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小七脸上的表情变化——煞那间小七的脸色雪白,震惊和恼怒使她憋住了呼吸,紧跟着血冲上了双颊,她满面潮红。那是一只猎物突然坠入陷阱的不知所措,是谷雨等待多日的一个表情。
陌生男人对小七大声地呵斥着,而小七忽然用力抽出了手。她左右梭巡着,想要找一件武器,又像是要找一条路。思垣这时候挤了过去,隔开这两个人。
这时陌生男人忽然抖开手中的蛇皮袋,向小七泼溅过去。小七快速地跳开了,男人并没有停手,又朝展台灌去。
人群里发出恐惧的尖叫声,一股恶臭的污秽物已毁了那些展品,并像瘟疫一样迅速地流淌开来。小七忽然操起一张椅子砸在男人背上,男人却没有倒下,还转身一把扭住她的手臂。
霍思垣插手,将男人搡得向后退去。小七似乎是要再次进攻的样子,又忽然停住了。她忽然顿住身体,看起来像有人突然将她的口堵住,她的身体趔趄起来,像被人推搡着,但事实上根本无人碰她一下。
小七身体剧烈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思垣赶回去一把托住她的腰,她半个身子已仰倒下去。倒下的小七仍在不停地抽动,白色的水沫从她嘴角泛出。
所有人围过去,人们纷纷呼喝。谷雨看不见小七了,只见人群不停耸动,很多人打电话,一辆急救车开来了,直驶进来…
最后看到的,是思垣将小七抱上担架。小七的身体在思垣的怀中露出一半,最后的一阵痉挛正逐渐从她身上褪去,安静下来的小七是一具无声无息的肢体。她半个身子从思垣双臂中漏出去,胸脯与脖子一起垂向地面,脸白得像瞬间被抽光了血。
小七的眼似乎睁着,在思垣着急变了形的一声声呼唤中毫无反应,一点残留的恐惧挂在她轻微变形的脸上。

Chapter5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不,不是癫痫那么简单。她的病不止一种。”负责脑CT的医生说,“这孩子脑部结构还真奇怪,”他指给大家看,“她的脑动静脉血管有畸形,这病挺罕见。”
“畸形?会怎么样?”思垣也凑到片子上去左看右看,“是先天性?”
“先天性。简单的说,就是脑部血管会不正常地聚集,引起脑出血。”医生说,“她有没有出现过全身麻痹,视力下降的情况?”
就小七那猫一般的眼睛,敏捷的身手?“没有,目前为止没有。”思垣说。
医生接着说了一堆,大意是说小七需要接受血管腔内手术。但以后一旦脑出血,即使动刀,也不保证不会影响运动力和视神经。建议先做脑部放射手术。
谷雨看一眼思垣,他的头发灰了一层,两个胳膊抵在桌上,几乎凑到医生鼻子前面去。这不是那个有条不紊、气定神闲的思垣了。谷雨心里一阵唏嘘,接着一阵紧,小七这一发病,阿因在家里就落了单。
谷雨到走廊上,见小七的几个同学还在那里等着。莲子手里捏着一叠单据,急匆匆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谷雨让莲子去小七家里看看,一转念,又说:“还是我去吧。”
“我去陪小七。“莲子说。
谷雨庆幸小七仍然昏睡未醒。她心里一阵虚,小七是绝少有这样柔弱、无法自控、需要人料理的时候。
清醒过来的小七要是发现自己不得不受人所制,哪怕是受制于医护人员,也很难说不会闹一场。
昏睡中的小七显出异乎寻常的宁静,像沉淀下来的海面,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掀起风浪。
谷雨急匆匆赶到冰冻街,她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只说小七劳累过度致使发病。小七有癫痫,阿因必然是知道的,她的态度只要自然,阿因不会对她有疑心。
谁会对她有疑心?谁也不会把谷雨跟那个满身粗俗、大闹会场的疯男人联想在一起。“这事你知我知。”罗三宝是这样跟她说定的。
何况,罗三宝没有直接跟她打过照面。
罗三宝已经走了,小七一倒下,他就趁乱溜了。
思垣那时的心思都在小七身上,围观的人即使有疑,但谁敢去抓一个满身秽物,随时会把大粪泼你一身的疯子?
然而,当谷雨见到阿因时,却结巴起来。医生说没什么事,休息两天就好。她问阿因要不要跟她去看看他姐姐?
阿因镜子般的眼睛照着谷雨,说:“我姐姐已经好几年没有发病了。”
谷雨便更慌了,这也太不正常,她本是那样一个玲珑八面,心眼多窍的女人。
阿因告诉她,上次小七发病,是因为一个很坏很混的人欺负他,骂了很难听的话。
“然后呢?”
“然后她把那人推下了楼梯。”
谷雨打了个寒噤,小七果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砍人放火斗殴行凶…这女人从来不手软。
阿因的表情里没有指责或怀疑的意思,但谷雨愈发心虚,她想阿因一定想到了什么。若不是碰到极强烈的刺激,小七不会骤然发病。
这时候彩虹姑娘大呼小叫地进来,一进来就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给小七收拾几件换洗衣服送过去?我再去熬点汤…大概要在那里住上几天,最好不要吃医院的伙食,贵不说还难吃得要吐。对了,谷雨你有没有医保卡之类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她挺着肚子,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咋呼来咋呼去。
谷雨随她去弄,这时候有个人解围,就是彩虹姑娘也是极好的,省的她在阿因面前再多讲两句就要现原形。阿因并没有一点怀疑她的意思,只是她自己口干舌燥小腿肚子发软。
等她们收拾妥当去医院,才发现刚刚又出了事。
小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拔了输液管子下了床。她在病房里转了几圈,没找到自己的衣服,窥见莲子和思垣都在门口,她又转回来。
莲子恰在这时候推门进来,正看见小七把窗户推开。莲子尖叫一声冲上去拦腰抱住她,思垣跟着冲进来。小七推开莲子,不耐烦地说:“你叫魂?难道我要跳楼吗?”
莲子不好意思地说看小七站在窗口,以为她要逃走。小七狠狠地说:“你电视剧看多了,这里是五楼!”
对于思垣的关切,小七不等他问什么,便往床上一躺,说:“好想睡,你们先走吧。”像想起了什么,又问,“我弟弟呢?”
莲子告诉她谷雨去接阿因了。小七沉默了一阵,像是筋疲力尽似的,闭上了眼。
谷雨嘱咐思垣带阿因和那几个一直在陪着的同学先去吃点东西,她自己去找莲子。莲子在小七的床边,而小七重新输了液,合着眼睡了。
莲子愣愣地看着那输液管子,“她以前发作过一次,”莲子说,“我见过一次,在学校。但她不让我多问,她很忌讳谈她的身体。她看上去生龙活虎,其实底子可差了。她说她是个一身病的人,家里还有个舅舅疯了。小七说也许她们家族有遗传的精神病史,要是哪天她疯了,叫我也不用吃惊。”
莲子起身摸了摸小七苍白的额头,又坐下来,目光还凝在小七脸上。她平时随着小七,都有点怯生生,似乎这时候才敢好好地注视一下。
“你知道得不少,”谷雨在她身边坐下,“你们无话不谈?”
莲子摇着头,“她是个很传奇的人,看不透,心里全是秘密。她在外面有很多朋友,做很多事情,在各种地方挣外快,她靠这些养她自己和弟弟。这些学校都不知道,她也不让我多问。
“她对我很好,我很小的时候爸妈离婚,他们各自又找了一个,我哪边都待不下去。有一次我继父还想欺负我…小七替我出头,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我继父居然负担了我的所有学费。
她保护我,但是我也知道,要是对她有好处,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卖了我。她心里只疼一个人,就是她弟弟。”
谷雨问:“你知道她从哪里来,她跟什么人在一起过,还有她家里的事吗?”
莲子摇头,“没有,她总是说,她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所以我们从不提,从不问,从不谈。我觉得她自己是不愿意去回忆。”
一个小护士伸头在门口探了一眼,说你们谁去趟外科办公室?莲子答应着出去了。
谷雨独个儿站在室内,她心里充塞着说不出的情绪,走了两步,只觉得气压太低胸口憋闷。
她一回头,见小七已睁开了眼,看来是忍了半天了,这时正瞅着她看,眼神明亮,不带一点憔悴。
“听故事听得过瘾吧?都几点了,你不去接小宝?”
谷雨赶到托幼中心的时候天擦黑了,这是小区里开的一家私人看护中心,她出门之前,把小宝托付给里面的阿姨,讲好了到点来接,却被那一串事弄得忘了时间。
现在小宝正一个人在大大的办公室里玩着一套小汽车,他把几辆车排成车阵,又分成两行,嘴巴里嘟嘟囔囔地指挥着。
看到妈妈来了,小宝才哇地哭了。谷雨也随着眼泪流出来。
在路上她已经痛骂了自己几百遍,没见过有人当妈当成这样的。她还不太习惯生活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小宝。
她一边听着托管的值班阿姨温和的责备,一边不住口地道歉。最后把小宝抱起来,小宝乖乖地伏在她肩头。
谷雨一路问他,要不要吃肯德基,要不要玩淘气堡,大玩家玩不玩,沙画呢…这几样都是小宝最喜欢的,小宝只是摇头。谷雨猜他大概是累了,“那我们回家好不好?”她问。
不料小宝说:“妈妈,我想去看小七姑姑。”
谷雨心里一沉。小七就是有各种妖魔手段让身边的人都为她着迷,小宝才3岁,居然也入了瓮。
她说:“小宝乖,小七姑姑今天不舒服在医院呢,那里晚上不让小孩子去的,明天妈妈带你去。”
“小七姑姑什么病?”
“她大概糖吃多啦,肚子痛。”谷雨说。
谷雨在心里琢磨,小宝过几天就回去了,等给他办好入学手续,下半年才能过来。有足够的时间把小宝对小七的兴趣冲淡。
她又想到了阿因,但今天太晚了,她想着明天再去看看阿因。
而此时的阿因正跟霍思垣一起。阿因一反常态,主动找了思垣。
他们坐在走廊外的活动区,隔着一张桌子。思垣看着阿因,阿因则靠在窗前,看着城市中无边的夜色。
“我们都有病,我生下来还不到五斤,算命的和医生都说我不长命。所以爸爸不喜欢我,除了妈妈和姐姐,其余的人都不喜欢我。”阿因慢悠悠地开口了。
思垣想,阿因从没跟他讲过这么多话,阿因从来当他是个寻常的路人,眼里并没有他,也似乎不在意他与小七的亲密。
思垣心里有点不安,又有点感动,还有点宽慰。他屏息凝神地听阿因讲下去。然而阿因进行了长久地缄默。
阿因刚开始开口说话有些艰涩,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缓缓地,不紧不慢地讲,渐渐地越讲越流畅:“后来妈妈死了,姐姐和家里闹翻了,她跟着外婆去过。有天晚上姐姐忽然悄悄地回来了,把我叫醒,给我穿衣服,要我跟她走。她说是这里的人害死了妈妈,她宁可我和她一起死在外面也不要留在这里。我就这样被姐姐偷了出来,那年我12岁,已经两年没见过姐姐。”
“家里的人呢,你爸爸没找过你们?”思垣问他。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过我,我们走的晚上家里失了火。姐姐说是他们心虚。我们连夜坐车到了舅舅家,我们有三个舅舅,这个舅舅住得最远,我没有见过。他住的大院子里有很多人家,还有好多狗。我被狗咬过一口,姐姐每天带我去打针。
“她找舅舅要钱,但是舅舅家里还有个吹小号的女人,她不喜欢我们。她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姐姐说她是做殡葬的,谁家死了人,他们就去吹小号,吹上几天,带回个红包,给舅舅买酒。
“我们住了几天,她一直在我们门外面吹丧葬曲。姐姐悄悄地告诉我,等我的伤好了,她要再带我走。后来那女人对姐姐忽然好起来,要给她介绍工作,姐姐说她还要继续上学。那女人不高兴,找舅舅来讲。他们在屋子里吵,我在外面听到了,原来不是给姐姐介绍工作,是介绍对象,那女人想把姐姐介绍给她们殡葬队长的儿子当对象。
“后来姐姐带我走了,舅舅给了她一些钱,介绍了一个叔叔,我们去了没两天就又走了。姐姐问我,喜欢什么地方,我说我想看大海。于是我们就去了海边一个城市。姐姐回过老家一次,她说,没有户口,上不了学。但是最后没有弄成。
“姐姐找了房子,一开始有三家人挤在一个套间里,总是有人被偷东西,要是有人怀疑我,姐姐就去跟人家打架。后来搬得更远了,住地下室,姐姐说空气不好,对我的肺不好,我们又搬。我不记得我们换了多少地方,每次姐姐都说她有钱,我知道她早就没有钱了。她跟一群奇怪的人混在一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思垣觉得自己的喉头有点发堵,小七过过苦日子他当然知道,但是不知道竟然是这样地颠沛流离。
“后来你们遇到了我?”思垣问,“她怎样上的大学?”
阿因沉默下来,这一沉默就是很久。思垣想,阿因还有一大篇的话,一大截的故事没有说出来。
阿因回身俯瞰城市那一片遥远的灯海,低低的天幕上几颗清冷的疏星。思垣看着阿因苍白的脸上那一点早熟的悲哀。
谷雨再见到思垣的时候,觉得思垣又变了个样子,一天前的他惶急,愤怒;现在他沉思,镇定。像是下了个很大决心似的。
“还没找到那个人。”思垣说。他说的是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他的出现使小七多年不发作的癫痫突然发作,“我一定会找出他。他跑不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他忽然问谷雨。
谷雨吃了一惊,说她怎么会认得。
思垣说他已经找人查过,那人来和走坐的车是一辆东风,车主有他的联系号码。
“找到他又如何?”谷雨淡淡地问,一边轻柔地把思垣乱了的衣领整一整。对付思垣,她各种的腔调、神色又繁多和自如起来,“如果人家是来寻仇,真是结过梁子,你又能怎么样?小七明显认得他的。”她说。
思垣愣一愣,小七的交往人物一向复杂他知道,从前的背景绝不单纯他也知道。谷雨又说,目前还是小七的健康重要吧。
看思垣沉默地点头,谷雨忽然心生一丝悲凉。
思垣去病房了,谷雨还有点发愣地坐着。小七已无大碍,这是肯定的。但思垣不会停手,他会继续去找那个伤害小七的人,而怀疑到自己,是迟早的事。
小七这两天睡饱了觉,气色倒好了一点。她睡得多,说得少,大部分时候在闭目养神。
她躺在那里,看着眼神很柔和,下巴也圆润了一些,像个平常的25岁姑娘了。
思垣觉得她睡着了的样子显得亲切了很多,让他觉得不那么难以捉摸。
小七是难以捉摸的。在思垣的经历里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女孩。思垣有一半的时间在国外,他的思想意识和思维方式也是半中半洋的。但无论哪一半里都不能给出一个很好的解释,关于小七这样的女孩。
阿因与他的一席谈话,他多少了解到小七的童年和成长环境。他觉得对小七又认识了一些,但仍不能看清楚她。
从相识起,小七就一直处于距离他一米之地。似乎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再近一步便可够得到她,但是那一步却远之又远,他不知不觉已跨了很多步,她却依然在原地与他保持着最初的距离。
思垣又不知不觉将谷雨与小七放在一起比较。谷雨明显是喜欢他的,他也喜欢谷雨,谷雨唤起他的保护欲,并且,谷雨是一个有魅力的美丽女人,也勾起他男性的占有欲。
思垣对谷雨不是没有想过在一起,只是一直没有下决心。对小七却是一直不知道要不要在一起,他只希望能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
思垣摇摇头,他所不了解但一直渴望的中国,除了孕育着那一群群漂亮的姑娘,同时也埋藏了这样的神秘女性。
阴凉的水汽弥漫在走廊,一个孩子一步一颠地跳着过来,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擎在手里,一对年轻的父母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思垣看着他们走过去,心疼这是小七从没有过的童年。
彩虹姑娘抱着一大堆东西又过来了,她后面跟着那个叫虫虫的小女孩。
虫虫对他好奇地打量,现在大家都知道思垣是小七的男朋友,虽然小七并不这样介绍。
但不是男朋友,会这样关心?这么好的单人病房,花钱都住不上,思垣不仅有本事弄到一间,还免费给小七住着。就连小七的住院费,各种检查费,每天的伙食费,都是思垣掏的腰包。
彩虹姑娘对虫虫说:“这人是个大金矿,千万不能放走。小七不知道什么脑子,对人家爱搭不理,但我们得替她看牢。像霍思垣这样的人才,且先不讲钱,就凭这温柔体贴,还这么帅,谁见了不爱?我都想替他生孩子!”
彩虹姑娘抚着肚子又叮嘱虫虫:“我看着霍思垣,你看着那个谷雨,那女人明显跟思垣也是有一腿的。这也不能怪思垣,要怪就怪他条件太好。那个谷雨可不是省油的灯,你看着她别让她乘机对思垣搞小动作。”
虫虫妹妹就成天盯着谷雨了。
谷雨并不是整天在医院里,但只要她来,虫虫便满脸欣喜地跟着她,连谷雨去厕所虫虫也在外面等她。
虫虫告诉谷雨,自己一直在冰冻街卖花,那条街是她的地盘,街上有她一个固定位置的。谷雨问她的腿是怎么回事,她说是小儿麻痹症落下的。
虫虫脸上露出老江湖的神气,混合着装傻和狡诈。谷雨并不全信。这种拿残疾去刺激人们的良心和正义的乞讨人群,真真假假都让谷雨避而远之,她偶尔丢下一枚硬币,同时丢下不屑和嫌弃。但虫虫显然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她谁都不喜欢,除了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