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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带她去洗澡,听她说小时候的事。小七说你别怕,我不会让你饿肚子。
“听起来小七就像个女侠啊,处处替天行道路见不平。”谷雨不无讥讽地说。
虫虫说:“谁要是欺负小七姐姐,抢了她的东西,我们是不会放过她的。”虫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了点尖利的光,脸上突然的凶狠又让谷雨心里凛然一下。
入院的第五天,小七终于还是逃走了。
负责注射的护士推开病房门,小七不知去向。床上的被褥和枕头都是乱的,四周没什么异常,护士猜小七大概是出去散步了。
下午莲子来,小七仍不见踪影。
到了思垣和彩虹姑娘一帮人碰头的时候,大家差不多心里的疑窦都落了实:小七确实是走了。
此前小七已经让彩虹姑娘把自己的衣物都拿来,她不露什么端倪,只说这里环境也不错,就按思垣说的,当成疗养住住也好。
“医生说的手术,你做不做?”彩虹问她。
小七笑了一下,说明天的事今天不着急。
彩虹姑娘说当时可一点儿都看不出她有走掉的打算。莲子忽然问阿因呢,阿因在哪儿?
大家这才发觉阿因也不见了。事实非常明显,小七又一次带着弟弟走了。这么多天她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其实心思可一点没闲着,她时刻都在计划着逃走。
思垣对谷雨说,小七失踪一定跟那个神秘男人有关系,小七也许是不想再被他找到。
思垣说话时语气温和,却一直盯着谷雨的眼睛,直把谷雨盯得气也透不过来。谷雨第一次知道思垣也有这样凌厉的眼神。
“但是为什么…又何必呢?”思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谷雨说,更像是对空气中看不见的小七说。
他心里的疑问很明显,仿佛就是在问小七:我可以照顾你,你为什么还要逃?说不出来的暗示还包括:你当然知道我对你怎么样,过了这么久,难道考验得还不够,或者你根本没有一点喜欢我?
而谷雨心里另一层疑虑,还有一层顾忌。按理说小七不该怕罗三宝,她小时候尚且无谓地砍了他一刀。在展台上愤怒地与他厮打,小七表现出来的,只是愤怒、惊诧,和强烈的恶心。小七不齿罗三宝那种男人。
但她即使不愿意见他,至少也没有必要那么急迫地逃离他。
思垣和谷雨两人默默无语,各自转着心思。
思垣想,谷雨也具有着某种神秘性。这两个女孩的内心都充斥着不安感和对人群的不信任,但谷雨热情,小七冷漠。也许是小七比谷雨更拒绝被唤醒,当她被人探秘,发现事情失控,她就只想逃走。
谷雨心里却满是阿因,她又是惶急,又是渴念。小七入院以后,阿因便没有跟谷雨好好地说过几句话,当然也是没有机会。谷雨这时候的思念如夜雨一样一股一股,汩汩而来,缠缠绵绵不止歇地在心里汪起来,汪起了一口井那么深。
多日来她受够了各种怀疑的眼光,彩虹姑娘和虫虫的戒备,思垣有意无意的试探,还有对小宝的怀念…这一切一切中,只有阿因是值得信赖的。阿因会信任她,无条件地信任她。
像是应了她心底的呼唤,阿因来找她了。
阿因穿着清爽的衬衫,还是风中芦苇一样飘飘摇摇的眼神。但谷雨觉得阿因也变了。
他的手臂、胸膛,和眼神都是18岁成年人的。稚气还在,但成熟也接踵而来了。
阿因问谷雨:“这几天还好?”
她说,“好。”
阿因说:“你辛苦了。”
她说:“还好。”
他们淡淡地简单交谈。谷雨没有问他们这几天去哪儿了,也不问是不是那个人又给他们找了麻烦。似乎阿因来了,她便没有过多的话要讲了。她只想把这双手交握,将互相凝视的这一刻定住。
阿因告诉她这次要走得更远,离开这个城,去另一个地方。
“去哪里呢?”
“不清楚,走了再说。”
谷雨心里唱着一支哀伤的离歌。“你们为什么总要不停地换着地方?”她终于问出来,“你们又不是候鸟,候鸟还有固定的迁徙地呢,你们去哪里能不能有个准信儿?”
阿因垂下头,“我们不是候鸟,候鸟是投奔春天的,它们背后没有子弹和猎人。”
“谁在追赶你们?罗三宝?”谷雨脱口而出。
阿因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阿因却没有追究她怎么会认得罗三宝,阿因就是这样的人,对于信任的人他选择信任到底,于是其余的事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
“前几年姐姐伤过一个人,那人欺负我,姐姐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这个我知道,你说过的。”谷雨说。
“那人…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在我跟姐姐最困难的时候,是那人的父亲救济了我们,给了我们很多帮助。”
“什么样的帮助?”谷雨小心翼翼地问。
“他帮我们找房子,让姐姐去他的地方工作,他还给姐姐找学校,找老师辅导。这是我们最感激他的地方。”
“有这么好的人?”谷雨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表达出来,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阿因的目光穿过她,看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那地方不在这里,没有这样湿湿的风,没有这些香樟,风铃声是不变的,但传得更远,声音更重。
他们的房子阴暗潮湿,需要24小时都开着灯,墙壁和地上停着各种爬虫,时不时就停电停水。是那个男人来改变了这一切。姐姐为他做事,她的手腕总是有伤,从胳膊一直到肩膀。
她每晚回来总不会空手,有手工的烤蛋糕、油酥饼,或者秤两斤熟牛肉、鸭肠肝。有时候再给他买几支彩色笔,或者十元两件的背心。
渐渐地,姐姐买回的东西高档许多了,她开始带回超市里那种成捆的盒装的饼干和蛋糕、巧克力、灌装饮料。给他买的衣服质料也变得好了。最后,她带回来一个男人。
果然,本该如此。谷雨在心里对自己说。小七无疑是有过去的,这过去里不可能没有男人。她对思垣的手腕,那绝不是没有经验的女孩做得出来的。
“那个男人姓战,战斗的战。这个姓是不是很少见?”阿因告诉谷雨,“他的名字更是杀气腾腾,他叫战烈。”
小七与叫战烈的男人坐在桌边,小七开了一瓶白酒,男人欣赏地看着她开酒瓶和举杯的动作。
战烈三十五六,平头,看上去很面善。天热,他脱了上衣,背心下凸起强健的胸肌,皮肤很光洁。
“你身上怎么没有那种文身?”小七问,“电影里那种,一边一条龙,或者一串骷髅头。”
战烈笑了,笑得很温和,“为什么我要那样?”
“那样人家会怕你。”小七说。
“怕我的人够多了。这感觉不太好。”
“我不怕。”
“我知道。”
他们一杯一杯地喝,阿因已经进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阿因不喜欢这个男人,也不喜欢他说话的音调,和看姐姐的眼神。他也不知道姐姐原来这么能喝酒。
“你弟弟不喜欢我。”战烈说。
“我弟弟很聪明。”小七说。
“我喜欢聪明人。”
战烈的手慢慢拂上小七的头,接着往下,在她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便往下游走。
阿因捂住耳朵,仍能听见那只手的走动,滞涩的空气里那些琐碎之声被放大…阿因听到姐姐的扣子被他解开了一颗。
她为什么不阻止?像她对那个游戏机店老板做的那样,一把把游戏币兜头朝那人扔过去,接着一刷子刷在那人头上。
阿因期待着小七的反应。但小七一直没有反应,那人的手已经在往下游走,声音如一溜野火点着草地…撞在阿因脑子里便成了轰隆隆的雷声,他的拳头颤抖着,马上就要冲出去。
小七在这个时候终于出声了,小七说:“这里不好,换个地方。”
小七走到阿因的门前看了一眼,阿因头上蒙着被子睡在床上。小七似乎轻轻叹了一声。
那一夜小七后半夜到家,连续三天阿因没跟姐姐说话。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因的话越来越少,他像把自己关进了一间房,从此隔离了人群。
有人叫他他也懒得答应,他对一切事都视而不见毫无兴趣,手里磨着石头,串着线头。或者画一两幅小画,但没人看得懂他画的是什么。
小七带他看了两个医生,医生说有点抑郁症的倾向。医生问:“这孩子小时候有没有自闭过?”
小七说:“我弟弟没有这些病,他很正常。”
但阿因垂着头,对这些话不闻不问。医生开了些药片,阿因不肯吃。小七自己查了查,见都是些抑制神经的,也不愿让阿因随便服用。阿因除了话少其余都正常,小七便随他去了。
谷雨摸了摸阿因的头,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泪。她说:“阿因,我也看过医生…你要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
阿因顿了一顿。
“我这样,姐姐会安心些,她宁愿我什么也看不见。”
“后来呢?战烈的儿子怎么了?”
阿因说:“他儿子跟我差不多大,在当地出了名地无法无天。他很不喜欢我姐姐跟他爸爸的关系,经常说些很难听的话,终于有一天,姐姐把他推了下去。”
谷雨问:“很严重?”
“听说,傻了。”
“所以你们就逃了?”
阿因不作声。
谷雨又问:“那人很厉害是不是,那个战烈?”
“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在那个地方,他很有势力,很多人听他的。大家都说他是很喜欢姐姐的,他教给姐姐很多东西,要姐姐跟着他。但姐姐说,必要的时候,他杀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你们在这里?”
阿因说:“姐姐说,罗三宝既然知道,别人就可能知道。罗三宝不是省事的人,不能指望他那张嘴。”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
“我来向你告别。”阿因说。
那一个告别的夜从此在谷雨心里成了永远的悬念。
她不愿意破坏那纯洁,但那是她和阿因之间唯一的一个夜,是开始,也是结束。
一直到小七和阿因真的走了,她也踏上回乡之路。她还是不能肯定,那个夜晚真的不是梦吗?
她也不能分辨是谁先有了第一步。应该是她吧,她有经验,又年长一些。
但她记得她当时是忽然羞赧起来,像小学生那样坐着,将手放在膝盖上。这样的坐姿,是早已遗忘的。这样的心情,忐忑不宁,又怀有期待。
他们应该是坐在一起,讲了很久的话。谷雨的房间有一面很大的飘窗,外面整幅的玻璃,正临江,可以看到暮色苍茫地弥漫了江面,一点两点渔火亮起来了。
她似乎问了阿因你饿吗?
但阿因今天出奇地话多。等到一弯极细的弦月升起了,弯钩一样,金锁边儿一样,俏生生地点在头上了,他们还在讲着。说着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俩一个是头脸上沾着煤灰和草屑的小男孩,一个是穿着白裙子却满脸惊惶的小女孩。
“那时候觉得你像逃跑的公主,而且你对我好,你给我巧克力,你还救了我。”阿因说。
谷雨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阿因握在掌心里,他发现她注意到了手上的秘密,但他也没有放开。
最后,谷雨去冰箱里找了一点吃的,又找了半瓶清酒,问阿因:“来一点?”
他们喝起酒来,这酒入口绵软,甜中带点苦,不一会儿身上便暖洋洋的,胃里也很温暖。
谷雨一边给阿因倒酒,一面问他:“你以后还回不回来?”
“你在这我就会回来找你。”
“讲定了?”她举起杯。
“讲定了。”他跟她碰一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坐到了一边,谷雨的头伏在阿因的膝盖上,阿因的手…阿因的手在哪里呢?谷雨事后回忆不起来了。她来不及反应,清酒甜蜜而猛烈的后劲已经追上来了。
阿因的皮肤那么清洁,这时也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珠。这么清爽的一个少年,连他的汗,他的血液都是那么干净的。他胸腔里的跳动那么忠诚,喘息声落在她的肩窝里、头发里、腰腹里。
她伸出手去,要拥抱他,也要抓住他。她不想放手,她的身体迫不及待,似乎已等待太久,同时她要把自己整个地给出去。
她想,她从没有这样毫无保留,她只是想给他她的一切——身体发肤心灵还有未来,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难言之隐。过往的噩梦,一切的不确定,她都想给他。
她不去想这少年薄弱的肩头是否承接得住,但阿因仿佛明了她的心思般,他显出谷雨从未想到过的巨大力量,似乎他近20年来压住的力量都是为她而积蓄。
这就像彗星兜头而来,万千条血脉披下,撞击出无以伦比的痛和甜美。同时又温柔如春水,纯洁如雪花飘面融化于唇齿间。她叫着,又笑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说:“哦,阿因!”她的惊叹也变成了一些呜咽,她意识到这不是她在说话,而是她的整个身体在说话。
她只有不停叫着他才可以,真要完全融化掉才可以。她不怕融化,就算她死去,阿因也会使她复活,阿因会像串珠子那样把七零八落的她重新合拢,变成一个崭新的她。
在终于又能开口的时候,她说:“阿因,你姐姐知道我们这样一定杀了我。”
阿因不作声,低头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
谷雨又说:“阿因,有一天我和你姐姐斗起来,你帮谁?”
“你们不会的。”阿因说。
“万一呢?”她执拗地问。
阿因顿了半晌,谷雨几乎以为他睡过去了。她偏头,却见阿因的眼睛亮亮的,正在努力地苦恼地思考。
她心疼起来,坐起来抱住他的头,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说:“我真不该问你这些,你是你姐姐的命根子。”
“我跟你在一起。但是姐姐如果要我去死,我就去死。”阿因说。
“胡说。”她又是后悔又是心疼,眼泪都下来了,这都是她不好,居然把他逼出来这么不祥的话。
“我的心是你的,但我的命不能给你,我需要活着,好好爱你。”阿因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眼睛里。
谷雨堵住他的嘴,两人再次缠绵在一起。她用身体的火热,情欲的炽烈把这不祥盖过去。
午夜如雾霭,如弥蒙的梦境一样覆在他们身上。他们觉得身体欢畅,皮肤饱满,不断说着梦话和玩笑话,直到新的一波潮热涌来。
他们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混合在对方之中,等到分开,便成了两个新塑成的人。
天亮了,阿因离去的时候,谷雨睡着未醒。她模模糊糊地感觉阿因亲了亲自己之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似乎睁眼看了他,张口叫了他,但发现自己不过是梦见叫住了他而已。她又似乎一鼓劲爬了起来给他开门,拿鞋,跟他手挽手在门边说一句重要的话。
但她忽然一睁眼,原来又是个梦。屋里已空,阿因已经走了。那句重要的话还含在她嘴里没有说出去。
她一阵悲从中来,便用胳膊蒙住脸,呜呜地哭了。
一周以后,谷雨自己也开始收拾行装。她没有跟思垣告别。小七既然可以走得这么潇洒,她也可以。
她想,小七这是带着阿因踏上逃亡之路了,而她会有一段时间看不到阿因。阿因会回来找她——这是阿因自己说的。有可能要很久,有可能会很快。而没有阿因的地方她也不想多作停留。
出走的路似乎漫长,回去却是飞快。她不过坐了一夜的火车,转一趟大巴,就到了麓山脚下。
水篮街似乎多了不少楼房,但小镇仍是平静的,谷雨不费事地就将从前的景物一一认出。似乎在她离开的这7年,一切都原封不动地等着她。
她从幼年的街道走过,故乡的一切一如昔日与梦中。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原来水篮街是这么好玩的,小时候却觉得每一步都不畅快。童年的天空是低气压的,阴霾占据了她。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童年是快乐的,但居然也有这么多的事情可想,还有那么多的欢乐片段。
她和樱桃从桥上跑下来,樱桃的手上有一只风筝,她手上也有一只。她的风筝缠上了树,樱桃慷慨地把自己的送给她。
其实樱桃是一个好姐姐,樱桃心里是有她的。而她总是认为大人偏心,把最漂亮最有趣的东西都给了樱桃。其实有什么东西在樱桃的手上不会发扬光大呢?樱桃做什么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她只有跟在后头,默默地并且愤愤地跟着,跟完了整个童年。
在石塘的小树林边她第一次遇到小七,小七在月下埋着一只死公鸡——把你恨的人告诉它,它会帮助你。小七的心里埋着多少仇恨?小七的仇恨蔓延到整个人世,她心里充满着仇恨的毒汁,如果不泼洒,便会毒死自己。
但现在想到这些她却不由得嘴角翘起来,她还处在那种梦幻般的不真实里,虽是一步步地走着童年走过的路,但现在心里满是甜美。
她不停地想着阿因,做每一件事都像与阿因在一起。阿因这时候便成了一个非人类的存在,就像空气包围着她,她每一步都走在“阿因”里,做每一件事都做在“阿因”里。
她也不能停止去想那一夜,她曾把思垣、陆明、阿因放在一起去想。思垣是她刻意而为之的,她一直调整自己努力付出。陆明则是她要他,要他的爱和眷恋。
而阿因呢,阿因让她那么心疼,她跟阿因在一起,那仅有的一次,她忘了自己,她重生了。
妈妈和爸爸数年里都老了不少,谷雨看着自己被他们的泪水和叹息淹没,她心里是酸的,又很害怕这样的久别重逢。
家里换了房子,但仍有一间留出来给她,小时候的衣物用具被整齐地装在箱子里。晚饭桌上是她喜欢的菜,毛豆炒仔鸡、炒蔊菜、豌豆蘑菇汤。汤味偏淡,是她喜欢的口味,樱桃的喜爱是重盐重油。
爸爸妈妈心里一直都是有她的,一直记得她喜欢的,一直小心翼翼地爱着她。她在有了小宝后才明白这道理。她想,她是满树的青橄榄被过早摘下,如果顺其自然,不也有甜美成熟的那一天?如今只在苦涩中回味曾有的可能和余温。
晚上妈妈坚持要跟谷雨睡一张床。谷雨几乎已经不记得妈妈身上的味道,她转头看着妈妈略肿的眼泡和下陷的腮帮。
妈妈曾经是镇上出名的美人,她们姐妹的美貌有一大半是遗传自妈妈。而妈妈现在美丽不再,连光彩也失去了。
她摸着妈妈生了茧子的手,这手在她离开后依然每天打扫她的房间,在太阳好的时候抱她的衣服和被子出去晒。
谷雨忽然问:“妈,你是不是爱樱桃多过爱我?”
妈妈一愣,立刻眼泪又下来,“傻女,傻女…”
谷雨轻轻地捂住她的嘴,将脸藏到被子里。这一夜母女都没有睡踏实,但谷雨知道自己不会再追问那答案。
她们也说一点当年的事,怎么避得开呢?关于那场大火,谁知道失火的原因是人为的还是天干物燥?
妈妈说听说火是罗家一个女儿放的,但公安局来查的结论是灶里的火不知怎么烧了出来。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跑到那里去玩,他罗家自己家人口一个不伤,却殃及了樱桃…妈妈又泣不成声。
谷雨心中钝痛,她没办法告诉妈妈是她引着樱桃上了山。
她问那个罗家的女儿呢?没有再出现?
妈妈说谁知道?这家人一定是上辈子做过孽,儿子女儿都不争气。姓罗的一个儿子小时候夭折,另一个无故失了踪,也找不回来了。那个女儿也没下落,说不定给人拐了卖了。这家人晦气也带得全村晦气。现在杨庄的人们走得走散得散,没剩几家完整的了。
妈妈的口气还是很愤恨。谷雨听她说着“罗家的女儿和那个儿子”,心底甜蜜而酸涩的潮水又涌上来。她想,妈妈要是知道她和阿因的事会怎么说呢?妈妈一定会喜欢阿因的。她一心想多问一点关于小七和阿因的事,但妈妈显然不会知道的更多了。
两天后,谷雨决定去一趟杨庄。
杨庄是小七的老家,顺着山道一直往上进去,山腰的那一层平地,疏密有致地点缀着几十户人家,那就是小七和阿因长大的地方。
沿着山道上去,这里确实荒疏了不少,一路数去只剩了寥寥十几家。谷雨还能辨认出自己走过的路,黄砂地里有一道一道的车辙,对面山腰里有一队人在修路,排成行,一块一块地接力搬着砖石。
坡上蔓生着矮矮的茶林,这本是一块很美的地方,却不知怎么有了肃杀之气。
再转过两个弯,谷雨站住了。那是罗家的老屋,大火后一片废墟,曾经重新搭建过房屋,但总是无故地倾倒。
人们说这块地凶,从此撂开它,隔着半里地另围了个小院子,里面是两层的砖楼,那是罗家人现在的住处。
谷雨绕着老屋走了两圈,她还没弄清楚自己上这里来,是想做一番凭吊,还是试图揭开一个谜。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出来给鸡喂食,她披着外套。这地方人都习惯早起,这女人却头发蓬松,似乎是才起的样子。
女人狐疑地看着谷雨,问她找谁。
谷雨脱口说找小七,那人变了脸色,“那丫头早死了,你是谁?”
没什么好说的了,谷雨转身离开。
她在附近的小杂货店买瓶矿泉水,又买了包烟。店主跟她搭讪了两句,她问起小七姐弟,那人吃惊地想了想,“小七?那姑娘早死了吧?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她家里人都不提她,提到了就说死了。”
谷雨问:“家里其他人呢?”
那人说他也算是看着小七姐弟长大的,弟弟是个药葫芦,姐姐就又野又凶,谁也不怵,瞅谁不顺眼上去就打。她妈妈那么一个任人捏的软柿子,倒生了她这么个野猫般的闺女来帮着讨债。
“她在家不得宠?”
那人呵呵地笑了,说老罗的两个哥哥都生儿子,就他生个丫头,她妈在家头都抬不起来。一直到生了儿子,她爸还是不如意,成天拿女儿撒气,他们这儿的人,都见过小七挨打。吊起来,就在大厨房的灶边上,拿皮带抽。开始都听到她哭得满山响,后来不哭了。再后来跟她爸对着干,他爸抽一下,她骂一句。
“听说她弄死了自己另一个弟弟?”谷雨问。
面色黧黑的老板吃了一惊,不作声了。后来他端详了一下谷雨,说这都是瞎传的,小孩子生下来体弱,弄个小姑娘去看着,出事也不奇怪。不过小七她奶奶一口咬定小七是黑猫转世,凶命,克人,所以想方设法要把她卖掉。你不知道,这种事情多,不出奇。小七小时候还差点被人按在水盆里溺死…老板收口不讲了。
“她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吧,据说那个叫罗三宝的被她砍了一条腿。”
“罗三宝你也知道?你跟罗家有渊源啊!”老板说,“三宝是她的堂兄,是她的几个堂兄弟里最不省事儿的一个。他从小就爱跟小七起戗,小七就跟他斗,远看就是两个小子在打架。”
老板呵呵地笑着,同时开始收拾铺面。
谷雨知道老板不愿再多讲,她便起身打算要走。想了想她又问:“除了罗家,小七没有别的亲人了?”
老板犹豫一下,说:“她外婆住在邻村。小七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死了以后,她妈妈也难产死了,她跟她外婆住了两年。”他抬手指了个方向。
通往后山的路有点泥泞,谷雨小心翼翼地拣着步子走。她小时候来这里玩的时候,没有走过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