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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蠢话。”小七说。
谷雨噎了一下。
小七说:“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你要是指那种心跳加快,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头脑不清,胡言乱语,患得患失…那种感觉是爱,那么我的世界里没有那个字,也没有那回事。”
谷雨问:“那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我的‘在一起’和你的‘在一起’不是一回事,我可不打算吊在他身上。”小七恶意地说。
“收起你的漂亮话,”谷雨恶狠狠地说,“你抓住了思垣,抓住他不放,还做出这副不要脸的嘴脸,在我面前炫耀。”
小七不在意她的态度,转身看着墙上的一大幅海报——戴着礼帽的罗伯特德尼罗,沉甸甸的眼神穿过一汪海洋和另半个地球看着她们。
“看这个人,多绝望。”小七说,“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别以为你的爱能救你。我不用爱谁,我不是非爱谁不可。谷雨,别对我虚伪,你没资格说爱霍思垣。”
谷雨又噎了一下,她当然是爱思垣的,她怎么会不爱思垣?在她没有未来的命途里,思垣给了她一种温暖的可能。
“你老实点吧,看看你自己,看看你周围这些。”小七看看那粉色壁纸,碎花窗帘,宫廷式样的镜子和妆台,一堆影碟都是各种动画和宫廷风,床上还罩一顶四角纱帐,说:“你这么多年还做公主梦,你不过是要所有人都爱你。看看你每天混的那些地方,做的那些事,那么多男人围着你还不够,你还非要再加个霍思垣?欲壑难填。”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谷雨说。
“我才没兴趣了解你,所有的事里我了解一件就行——思垣爱我。不好意思,他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在我们这些关系里,至少有一方是动了真心的。为什么不让这真心继续发展呢?”
“你既然不爱他,拿他来做什么?”谷雨憋着气问。
“拿来玩。”小七随随便便地说,“现在,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就更想要他了。”小七哧哧地笑起来。
一瞬间,谷雨心中横生过一个念头,不让这个小七走出这间房。厨房里有刀有绳子,还有她举来玩的小哑铃,不管拿个什么给小七一下子,不能再让这个祸害活下去。
小七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的脸看,欣赏她把那股怒气挣扎着咽下去的表情。小七像欣赏一出魔术一样,唯恐漏了一个细节,像吸血鬼吸饱了血一样过瘾。
“你恨我?”谷雨终于问出来。
“不,我对你不比对楼下那卖烟的老头更有兴趣。我只是喜欢看人不幸福,多带劲。”
“你从来没有输过吗?”谷雨咬着牙问。
小七反问她有没有见过被人从高处扔下来的猫,“无论如何,都是猫爪先落地。我就是那只猫,我给人丢下过很多次,所以学会了站稳。”小七说。
小七的话似乎揭示出某种悲伤的过往,她笑嘻嘻的态度暂停了一瞬,便很快摆脱了。“这樱桃不错,吃一点?”小七把几个鲜红的樱桃抛上抛下。
谷雨注意到小七裸露的手腕到手臂有一排深浅不同的伤疤,很奇怪的一道一道,像刀伤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留下的。她几乎想开口问,又立刻忍住。何必去知道呢,这人从小就伤痕累累,当然是做些偷鸡摸狗、不见天日的事留下的。
“我不吃樱桃。”谷雨短促地说。
小七立刻会了意,点点头,“好,这是我不对,我忘了。不过又何必呢,一码事归一码事。”
“对我来说是一件事。”
小七把又细又长的身子对她凑近了一些,两人脸对脸地看着。小七的瞳孔里带一点寒光,是和小时候一样的。
“我来看看你,对你说这些,是我知道你这么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你也知道我,我不怕你把我当眼中钉,有什么招式尽管使,有个人陪我玩我乐得很。你有姿色有手腕,最好再有出息一点,别这么不经杀。”
小七的话如谶言一般在谷雨耳边回响,她恼得在家对着墙和地板撒气。冷静下来又把前因后果想一遍,分析再分析。
她不是小七的对手——但她决不能自己放弃。小七说得不对,她谷雨即使欲壑难填,对思垣总是真心的,只要有思垣,她别的人都不想要了,包括陆明。
想到陆明她又一阵揪心,她很难分析现在对陆明是种什么感情,昔日那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难道不是都被陆明占据?直到她拥有了陆明,才知道陆明并不是她的。
她已经不是樱桃了,所有樱桃的东西她都不要。除了小宝。
谷雨似乎又陷进了往日的梦魇,一连多天不出门,连买快餐买烟都打电话叫外卖。她开始脱发,看到人群便想躲避,姐妹们的电话一概不接,她又成了那个当年孤僻失落的孩子。
她半夜里游魂一样的出去飘荡,睡裙外面套着运动衫,飘飘荡荡,转了几圈,不过买一包烟。
她忽然想起最初遇见思垣也是这么个午夜,也是这么个无所去留的时候。这样一想,她的悲伤和想念一起涌上来。
小七说她根本不爱思垣,难道这不是爱?这突然喷薄出的眼泪,颤抖的手指,还有给思垣拨电话时的泣不成声难道不是爱?
她对思垣说:“我要去乡下看小宝,你以前曾允诺过我的还管不管用?”
思垣犹豫了一下,说:“好,我陪你去,明天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
她挂上电话松了一大口气。无论如何,他们将有一个旅途,一个二人的、耳鬓厮磨的相处。这一来一回总有三天,这三天里她还不能挽回思垣吗?
但思垣却让她在车站生生等了两个钟头,本来讲好在车站随便吃点东西就上车,现在眼看时间要过点,思垣才接了电话,含含糊糊说:“谷雨,真的很抱歉,我今天实在脱不开身,要不你先去,我随后去找你。”
她冷静地问:“小七怎么了?”
“她这阵子在跟同学搞一个创意展,累得去打点滴了。问题不大,但我有点担心。”思垣又向她道歉,“实在对不住,要不等我两天?”
谷雨挂上电话自己上了车。
一直到颠簸过山路十八弯后,她那愤怒和委屈的眼泪还没有止住。一直到看见那家小小的“蕾蕾”理发店,门前站着几个圆乎乎的小孩,手里举着柳枝花环,她叫一声“小宝”,一个男孩回头看她,笑逐颜开地向她跑来,她把小宝搂在怀里,从包里掏出一包一包的零食和玩具,她的心酸也还没有平息。
谷雨本是这么脆弱的,现在却恨不得去掐死那个小七。小七能有什么病?生龙活虎地就差吃人肉了。要拖住思垣,也不用出这些拙劣的鬼点子。她一时忘了她自己也是用过这些拙劣的鬼点子的。
小宝仰着脸问她:“妈妈,你带我去坐摩天轮吗?”
谷雨心里一酸,她把自己的脸贴在小宝的小脸上。小宝的小脸热乎乎的,眼睛里有着碧海青天般的明净。
晚上她给小宝洗脚,把那小胖脚丫子放在手心里慢慢地搓。她是在把玩,小脚大了一圈,看起来就能跑能跳,这么结实。
她“哗哗”地泼着水,小宝给她逗得快活死了,水淋淋地在床上翻滚。她跟在后面大呼小叫,两个人滚在一起。
小宝终于安静下来,缩在她怀里。那么热乎乎圆乎乎的小身体,她还要什么呢?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小宝重要呢?她做这一切不都为了小宝吗?
想到这一点,谷雨心里一软,紧跟着又一阵惭愧。她知道她做的一切也不全是为了小宝。
她开始正式琢磨带小宝回去的事,小宝还有一年就要上幼儿园,在此之前,也可以先上一年小托班,但必须是跟着她了。
她还有点时间,做好一切准备布置,让她跟小宝都活得吃穿不愁。
她想着自己银行卡的数字,又列了列自己眼下做的事和能做的事,不管怎么算,一个人都兼顾不了工作和小宝。为了小宝和她自己,她必须更勇敢。
夜静得此起彼伏的犬吠异常清晰,她睁着眼听着小宝的鼻息声。
下了大巴,又下了火车以后,重新踏入江洲的谷雨像换了一个人。
她把旅行包“啪”一声甩在来车站接她的老金身上,扬起眉毛嗔怪他来得晚,三句骂里却有两个媚眼。老金的肋骨一阵疼,心里却一阵喜,樱桃又是那个樱桃了,虽然她现在叫自己“谷雨”。但这不要紧,出来闯的小姑娘谁没有三五个名字,哪个红,哪个风水好就用哪个。
老金是怀揣着一个重大消息来的,他不奢望这消息能换来谷雨的依稀缠绵,但温存半晌还是有可能的。
谷雨跟他吃了晚饭,忍耐着看他泼泼洒洒替她舀水煮牛肉,滴了一桌子。吃完后又去酒吧街,老金尽往僻静的林荫深处找座位,两人一人一瓶啤酒喝了半小时。
谷雨说:“好了吧,能讲了吧?”
老金说:“霍公子那个小七姑娘,还另外养着一个小的,你知不知道?”
谷雨心里一震,精神全来了,但她压着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
老金给她看相机,照片上的小七出现在那个窄窄木门的院子里,半掩的门里能看到她系着宽大的围裙,身边又分明有一个男孩,看起来很瘦高,小七正把头转向他,两只手一起捧着男孩的面颊。
“怎么样?没白来吧?”老金说。膝盖挨挨擦擦的在桌子底下去碰她,“这小子不是她的姘头,难道还是她失散多年的兄弟?”老金为自己的猥琐笑话笑个不住。
谷雨完全没去听他的,她端详着那两个人。他们在相视而笑,一种从没有见过的喜悦和爱洋溢在小七一贯生冷的脸上。
谷雨不经意地对思垣提起,她想帮小宝找一家幼儿园,她已经物色好了几家,想每家都去走一趟,看看路,看看附近的交通。
他们走在五月的香樟树下,叶冠丰硕浓绿,风把莫名的木叶清香带到他们身上,谷雨舒服地叹了口气。
“到这里越久,就越是喜欢。”她说,“空气这么好,我的皮肤也不过敏了。”
思垣将淡蓝色口罩从脸上拉下,每到春天是他的鼻炎发作期。他的脸色很舒展,天空一列一列的排布着瓦片般的云片,久视便会热泪盈眶。
谷雨看着他挺直的鼻子、淡淡下垂的眼睛想,他真是从没经过人心险恶。
这句话是闵安琪说的。闵安琪现在俨然是谷雨的同壕战友,她对于谷雨和小七并没有偏颇,不过是哪方略强,她便往略颓势的那一方加一把力道。
谷雨现在改了战略,她幽怨而丧气地对闵安琪抱怨:“思垣果然是从没喜欢过我,我一番苦心,终究还是攀不上他。”
她这样直白地认输,正撞中了闵安琪的心事。闵安琪自己对思垣反正已不抱指望,乐得坐山观虎斗,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谷雨先来示弱,女人的唇亡齿寒便油然而起了。
闵安琪安慰她说:“时间还早呢,来日方长,你怎么知道不会再出来个小八小九?思垣从读书时起就讨女孩子喜欢,他那么心软,随时会拔刀相助;家境又好,长得又不错。但是你别看他很有谱的样子,其实他根本没经过人情世故,不懂得人心险恶。那个小七,我看她不知道是算计着什么,绝没那么简单。”
谷雨说她去过小七学校,小七是个很好的模特,也真不简单,据说她的奖学金和打工费不但养活自己,还一直养着一个男孩——好像是她弟弟。
闵安琪把咖啡杯一下搁在桌上,小匙碰得瓷杯一阵叮当响,“你确定那是她弟弟?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思垣不知道吗?”谷雨说,“也是,每个人都有私生活。思垣都不在乎,我们何必多管呢?”
安琪把咖啡杯又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抿,细细的眉尖蹙起来。谷雨知道不用多讲下去了。
现在,她不经意地对思垣说:“那边拐过去就是冰冻街,不知道小七在不在家,倒想去看看她。”
思垣眉头一拧,说:“你常去她家?”
“只去过一次,好像她家不止她一个人,我就没再打扰过了。”
“那个男孩子?”思垣问。
谷雨眉毛一挑,嘴唇轻微一张,她这个吃惊表现得恰到好处,既流露疑惑又小心克制,似乎把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咽了回去。
思垣问她怎么了,她说:“啊,我不清楚呢,大家只是小时候认识,分开这么久了,各自都有生活,我不便问。”她不追根究底,任那一点细细的疑心在思垣的五脏里自己跳来跳去。
一些柳絮簌簌地落下来,从衣服上滚落,又被风吹到四处。谷雨说:“也不远了,我们去看看吧,我还得谢谢她的偏方子,真对我的头痛管用。”
小七果然在家,木门还是虚掩着。但出于礼貌两人还是敲了门,门里没人应声,他们踏进去,却看到两个人都在天井里。
小七的面前有一张木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孩,脖子上围着一块白布。男孩微微垂着脸,看起来像是打着盹儿。
小七在他背后,手上是一把梳子和一把剃刀,旁边是一个老式脸盆架,搁着一盆温水。小七仔细地、柔和地梳理着男孩的头发,一边麻利地剪下长出的部分。和煦的风将阳光蒸暖,两人的表情都松弛而自在。
看到思垣和谷雨,小七神色自若地跟他们招呼,毫不吃惊他们会结伴突然出现。她给他们介绍:“我弟弟。”
打盹儿的男孩微微抬起头,视而不见地对他们瞥了一眼,又将眼转向别处,既不招呼,也没有一点笑意。
小七说:“我弟弟从小不喜欢见生人,人家说他有自闭症,我知道他不是,他就是对什么都没兴趣。”
她说着扫了谷雨一眼,谷雨脸上是一片哭笑不得。她苦心营造出这个场面,一环一环都按她的设想完成了,她认定小七在思垣之外另有隐情,谁知还真是她弟弟?
那低头打盹儿的男孩有一张单薄清秀的脸,骨骼整齐,眉目疏朗,轻灵的单眼皮下一排细密的长睫毛。他毫不在意地听他们说着他,心像从不在此间,早飘走了一样。
谷雨看看思垣,思垣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有一点羞愧。“你有个弟弟?怎么没告诉过我?”思垣问。
“我还有5个哥哥三个姐姐,是不是都要一一给你介绍?”
思垣受了她一堵,反倒笑得开怀。
小七又看了谷雨一眼,这一眼就含义颇深了。谷雨从里面看到讽刺和暗示,此外就是对于她再一次失败的满意。谷雨自动将那眼神翻译为:怎么样,你机关算尽,想抓我的尾巴,现在出丑的是谁?
谷雨心里一阵坍塌,慢慢变成一种虚弱。她慢慢掉过脸,看这疮痍的小院子,几十年的风雨使它不堪重负似的,阳光下更是伤痕累累。
这不过是待拆民居里的一处,老城区成片的旧房子要拆,原房主纷纷低价把尚能住人的老宅低价租出。就这一处还住了不止一家人,靠墙边有一辆小小的电动车,还有一辆孩子的小脚踏车,晒在下面的鞋子也是好几代人的样子。这地方起码挤了三户人。但又如何呢?那些凤仙花、指甲花,一簇簇粉嫩娇俏,把墙角潮湿的霉绿,衬出一种清新来。
通往后院的木楼梯在深夜一定阴森而危险,这时也显得古旧诗意,这一切都是留在思垣心里的印象。
谷雨想,小七又在思垣心里加了分,分量又重了一层,一个洁身自好,不但自力更生还撑起一个家的女孩,在这样的陋巷寒舍里,与她的自闭症亲人相依为命。
这一幅阳光下的场面多家常,多温馨,多美好,谷雨简直想为她流几滴泪。
这时谷雨听见背后的声音说,“你是巧克力姐姐。”
她回身,想确定这句话是对她说的。阿因的眼睛不知何时转到了她脸上,并长久停在那里。
她想说一个成年男子是不该这样不错眼地看着一个成年女子的,但阿因就像看一只落在树梢的风筝一样看着她,且那风筝正是他遗失的。他脸上的笑正是失而复得的笑,那么快乐,那么实心实意,嘴角弯弯,欢欣鼓舞,专注但并不灼人,也像一缕温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脸颊上。
谷雨问:“什么巧克力呀,阿因?”
“你给他的巧克力,”小七说,“小时候你们见过一次的。”
谷雨也不由欢叫了一声,她的印象里已把那小男孩忘了,那个满脸草屑,一双骨碌碌灵活的大眼的男孩,居然就是这个云朵一般随时会飘走的阿因。
“你还记得我呢!”谷雨说,“哎呀,今天我来得急,下次给你买巧克力好不?”
阿因点头的时候小七说:“他现在不爱吃甜食。”小七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阿因说:“我爱吃。”他仍是看着谷雨。
墙头上一声吼,几只麻雀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一道黑影窜过去,是只猫。它弓起背,又是一扑,一只昏了头的麻雀朝着谷雨和阿因这边撞了过来。小七一伸胳膊,闪电一般,竟一把握住了那小东西。
谷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麻雀在小七手掌里扑腾。
小七一撒手,朝着院外丢去,如蒙大赦的小雀儿嗖一下便飞走了。思垣说:“你手这么快!”
小七“哼”了一声,她看上去有点不悦。阿因却不去注意那些,他仍对着谷雨,真的如重新获得一件宝贝一般,只是盯着她不放。
十分钟后谷雨已经站在那扇有着小小花玻璃窗的房间,四下打量那小小的屋子。这是阿因的房间,谷雨奇怪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留意到这里,那时她全部心思都在找小七的晦气上。
她应该看得到这里的,这房间不过木楼梯下的一个小隔间,却这么整洁别致,缘于四壁都依墙钉上了一排排的木格,摆着一堆堆彩色的石子弹珠。是不值钱的一堆堆称来的小珠子,花鸟市场多的是这样廉价的,随便做个旧就摆出来蒙人钱的染色玛瑙、假琉璃和粗糙的玉石。
但它们现在被当作珍宝归作一类一类,这绝不是心血来潮的孩子气的收集。有成卷的线和别针放在旁边,一些已穿好的成品珠串,沿着木架上的铁钉悬挂下来,是廉价的没错,但在灰尘飞舞的光线里,在稀薄的阳光里依然反射出七彩的光。
“这是你的宝贝呀,阿因。”谷雨说,她的口气和惊奇都不是作假的,她托起一串链子在手心里看。
小七说:“他没多少嗜好,从小就喜欢磨石头,串珠子。”
谷雨已经看见靠下面的木架上真的有一堆圆圆的石头,旁边有一些小矬子之类的工具。
在这一切之外,墙上还贴着两张素描,一张是受过训练的,有一些功底,画着一个清秀安静的男孩,那是阿因。另一张就拙劣很多,明暗都不分明,却一笔一笔异常认真,画着一个长头发的女孩,怀里抱一只猫——那是小七?
谷雨现在不难想象这姐弟俩平时的相处,小七把弟弟藏在家里,自己教他一些技巧,跟他聊天,陪他玩。她尽可能地满足着这个自闭的弟弟,买来各种不值钱的东西充数,去建筑工地上找那些光鲜均匀的白石子,一堆堆捧回来供弟弟把玩,博他一点欢喜。
谷雨惊奇地说:“阿因,你的手这么巧?这是什么结?”她拈起一个奇怪的绳结问他。那是两个对穿在一起的结,很对称,一只巧妙地穿过另一只。
阿因笑了,阿因的微笑像徐徐微风荡过湖面,他说:“这是如意结,我发明的。”他又说,“你要不要看?”
他真的拈起一根绳结认真地编给她看,谷雨也就含笑欣赏了一番。
小七在外招呼他们出去放桌子吃饭,谷雨走过小七身边的时候,小七低声说:“我弟弟有点死心眼,你别介意。他小时候,火灾那天,他认为是你救了他,一直记得你。”
谷雨一愣,觉得小七这话有一点暗示的味道。后面忽有窸窣响动,谷雨回头,只见那只黑猫此时无声地站在窗台上,正盯着她看。接着猫的背部弓起,清啸一声,几步溜上了墙去。谷雨看着那轻捷的碎步一路不停,一直溜上了院门外的泡桐树。
Chapter4转身就能看不见你,而我却选择蒙住眼睛
像一幕戏突然的转折,加进了一个人物,这个人物的始料未及使一切节奏和气氛都换了个样子。谷雨想,阿因真是个神奇的男孩子。
不知道怎么的,她跟阿因亲密起来。这种交往类似孩童时期的摆家家酒,因其中一方的热烈坚持,却牵动了另一方的心思,两个人便热切地、求真地玩着游戏。并且将对方视为重要对象,在这共同制造的游戏里表现得一本正经,只为了那游戏永不结束。
那天他们都留在小七家里吃晚饭,小七将两条小木板桌并在一起。木桌上的木纹歪歪斜斜,有很多洼陷,还有一些虫洞,小七也没有给铺上一层桌布。
谷雨说:“哟,这样的原生态桌子,现在卖得可贵,没有上万块可搬不回来呢。”她麻利地动手,帮小七拿这拿那,还跑到路口去买熟牛肉和烤鸭、素鸡、千张结,又拿了两瓶啤酒。
谷雨发现这里住的果然有好几户,因为小七朝楼上喊了一嗓子,便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女人,一只手托在腰上,将木楼梯踩得“咯吱咯吱”响。
小七介绍说那是彩虹姑娘,她跟她男人都来自北方。她男人要工作,晚点才得回。
一个天生有两片高原红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叫小七姐姐。思垣一见便说:“原来是你,我见过你!”
小七白他一眼说:“她今天的花还没卖完,霍公子在,那就全包了吧。”
小七叫那卖花的小女孩虫虫,虫虫走路的姿势很奇特,身体倾斜向一方,一脚比另一只脚高出一截。谷雨看着她一高一低地走去桌边,想这真是个五湖四海的江湖大杂院,小七女大王一样结交了这一群人。
思垣却没有一点不适露出来,他给阿因放好座位,又把跛足女孩虫虫的凳子垫高了一点。
晚饭的气氛非常好,小七一半心思在思垣,一半心思在阿因。阿因还是不大爱搭理人,小七对思垣说,他就像小孩子,喜欢谁讨厌谁都在脸上。
“那他一定喜欢谷雨。”思垣说。
阿因和谷雨的中间隔了个彩虹姑娘,但阿因的目光总是越过那一桌人,定在谷雨身上。阿因对谷雨的关注是不掩饰的,如同他对别人的不关注一样分明。他只看着她,只对她说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少年就像婴儿要奶、花儿向阳一般在谷雨身上集中着注意力。
谷雨逗他,问他多大,阿因说17,谷雨说:“我比你大。”
谷雨又问他生日,阿因看看小七,小七说:“就是这个月呀,月亮圆了你就18了呀。”
阿因重复姐姐的话,告诉谷雨:“对,月亮圆了我就18了。”
他说话很慢,每说一个字都要思索一下似的。谷雨在心里叹息,想老天还真是公平,有小七这样一个奸刁滑怪的姐姐,便落下这样一个简单到智障的弟弟。
小七也真把这个弟弟呵护得无微不至,给他盛饭,时刻留意他的反应。谷雨跟思垣碰杯的时候,一些酒洒在阿因的手上。小七立刻站起,拿了条毛巾给他擦手,而阿因任凭姐姐给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
谷雨心里忽然一动,像心底的某个角落忽然亮了一亮。
到了月圆那天,谷雨没有跟小七联系,就提了个蛋糕和一兜草莓去冰冻街。她不费事地就进了门,阿因坐在那棵歪歪的石榴树下看着猫,像能听懂猫和鸟们的对话似的。
见谷雨来,阿因像早就在等着她一样,笑了。
他笑得那么好,像水中月一样清淡的脸越发皎洁,谷雨看得心化成一团。这么个小王子一样纯洁细致的男孩子,隔绝人世、只与自然通灵似的活着。
“你喜欢蛋糕吗?”谷雨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阿因则给谷雨展示他的新作品,几颗磨得光溜溜的圆石头,磨砂般的表面,筛出细密的光泽。一束没完成的绳结搁在一边,打上了几个如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