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总有一天,她能给小宝一个妥帖安逸的环境。樱桃和她一起做着这件事,她相信樱桃无所不能。
直到那一天,她沉甸甸的眼睛慢慢抬起,看到面前的霍思垣。思垣清清爽爽像他面前的那杯苏打水。
她一直庆幸自己那天不是太放纵,未施脂粉的脸,那样幼嫩恬静的笑,在思垣的眼中,留下的是一个干净的形象。
霍思垣撞开门的时候,她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身上的毯子几乎是平的,毯子下的人形没有一点分量。思垣扶起她,“樱桃,你怎么了?”
她的眼珠慢慢地转过来,眼球像抛了光的钢珠,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像是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口唇干涸地蠕动,出来一些断续的字眼,像和冥冥中的人在对话。
思垣听到她说樱桃,谁是樱桃?
思垣将紧闭的窗帘“唰啦”一下拉开,阳光强烈哗然涌进,她随之闭了闭眼。思垣看到她一夜之间失去了光泽,仿若瓷器蒙了灰。她的声音也变了,像生了锈的琴弦一样滞涩。
思垣把在楼下买的咖啡、红茶、面包,还有一袋水果放在桌上,又在抽屉里翻体温计和感冒药、胃药。思垣说:“你大概这一天都没有吃饭,发生什么事了?”
她坐着不动,看他忙碌,渐渐地知觉渗进了意识。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在关心她,他关心她,照顾她…可是不爱她。
她胸口有一点隐隐的揪痛,随着这痛觉的恢复,一阵气苦与恨便涌了上来。
她缓缓地弯曲身体,一条腿徐徐伸下床去够拖鞋,接着是另一条腿。鲜红的趾甲盖在苍白的脚面上分外晃眼,她的睡裙边分了一下,将大腿的线条逶迤露出。她腰部一使力,便站了起来,马上又用一只胳膊撑住床沿,这才平衡住了身体。
这一套弱不禁风的动作全在她的下意识中,思垣伸手来扶她,她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微微发抖。思垣说:“两天不见,你把自己病成这样了!”
思垣给她放洗澡水,她在袅袅的热气里看着那些复苏的思维,千丝万缕的在蒸腾的水汽里漂浮,在她张开的手指间绕来绕去。
她躺在水流中慢慢地想着,思垣是关心她的,毫无疑问。他关心她,她就没有全盘皆输。那么,这一仗还没打完。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自己走出去。思垣正给她收拾被她打翻的一地书和水杯。
她问思垣怎么来了?思垣犹豫了一下说:“小七说你去找过她,她说你情绪不太稳定。”
她正伸手把毛巾拿下,将一头湿淋淋的头发抖散,也将一些水珠抖落在思垣身上。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又将毛巾包上头。这时候再献媚无疑是自取其辱。
她在凳子上坐下,扶着额,说:“我跟你那个小七认识的,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
“她也这样说。”思垣告诉她,小七认出她是童年的小伙伴,也很吃惊,小七说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她无声地笑了笑,童年的小伙伴,这个词多么可笑。
小七这个不祥的名字和一切痛与恶相关,那只死公鸡,手指上的血,和她在一起的小男孩,还有那把火…她霍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去。
思垣欲言又止,最后说:“樱桃,这事你可以怪我,我愿意补偿你。”
“我叫谷雨,她没有告诉你吗?樱桃是我姐姐,她已经死了。”
思垣闭上了嘴。
思垣走后,她又把窗帘合上,灯全打开,在镜前前前后后转着身子打量自己。那张脸又陌生又熟悉,那身体饱满细腻,呼之欲出。
这漂亮是樱桃的,机灵和手腕都是樱桃的,她谷雨有什么能耐?是樱桃一刀一枪替她左右逢源打下江山,是樱桃跟陆明生下了小宝。樱桃还替她拿下了霍思垣。
她对不起樱桃。当那个魔女小七出现,就像是从地狱中升起,不怀好意地盯住她,一眼剥了她的画皮。
当樱桃变成谷雨,她便失去了思垣。她从樱桃那里偷来的美丽,这多年里一点一滴积攒的自信,都如豪赌之徒一手输得精光。
她无声地又哭了一会儿,擦干脸,开始给老金打电话,指示老金继续调查。
思垣对她有不忍,那么好,揪着这一点不忍她就能再做文章。她一点也不能放。
小七那样一个异类,新鲜是新鲜,能有多少经验呢?她沉住气慢慢来,不是没有翻身的可能。
她看着镜中的脸,憔悴是有一点,却更加楚楚可怜,眼神不要那么直接,她几乎忘了自己才20岁。她久久地注视着自己,慢慢出来一个笑。这个笑是绝对不止20的。
她必须加快节奏,小七已经先她一步。小七必须消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毫无疑问,那个魔鬼是她此生最大的敌人。魔鬼从小就蛊惑她,连累樱桃惨死,现在连她唯一的指望——思垣也不放过。
她九死一生,终于遇到个霍思垣,只有思垣能暖她救她,思垣是她的命根子,谁也别想坏了她的事,毁了她的人生。
师大校门高矗,进进出出的女生都懒怠而闲散。她们挎着双肩包的一边包带;或者硕大的手工布包长长的从肩头斜跨到另一边的胯下,流苏一直垂到大腿;也有人像明星街拍那样把一个百来块的PU皮包松松地吊在向上的手腕上矜持地走。
男生则是不修边幅的多,那些寸头、平头,或者长刘海下无一例外有着一张充满青春和不安分的脸。
谷雨按照老金给的地址往里走,一路不时地停下来问着人。她穿着满天星斗的星空裙,一抖身便闪闪烁烁。东方人想把这么耀眼的裙子穿得不俗,要极其干净和摇曳,而她正具备这些特质。
她一边承受着纷纷落过来的惊艳眼光,一边想,像小七那样一个偷窃和欺诈成性的女孩,居然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这落差简直讽刺。
她自从恢复知觉,便下了决心要打这一场仗,于是把小七和她的渊源纠葛从头至尾反复地想过很多遍。
小七小时候是个野孩子,现在无疑已成熟,也更难对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时候狡诈、冷漠、狠毒,现在也决学不了好。
谷雨怀着一股冷漠地想,小时候对小七充满向往和好奇的那个自己真是白痴,自己的成长期厌学、厌食,几乎与人世绝缘,也没有进过大学校门。当然,这一笔账也该由小七来付。
小七现在是敌人,是阻碍她幸福的拦路石。小时候的一点情分早就烟消云散,即使自己记得,小七也不会当回事,因此不用再念旧情。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学生画室。她轻轻地推开门,便看到二十来个男女生坐在一地的高高低低的画架前,对着台子上的一个少女。
匀细的,金粉一样的阳光从窗间透过,正渐渐变得炙热。小七就躺在那阳光里,纤毫毕现。
她身下是一堆白色麻布,粗粗地堆叠出几道波浪,身上也有一条白单子,半遮掩住裸露的身体。她的肩、锁、背,骨头根根分明,显得懒散而有力。皮肤很饱满,单子下面是微妙的曲线。
画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对着她。她目光下垂,定格在那静默里。
谷雨第一次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好好地审视小七。
小七的眼睛很奇怪,不像谷雨有那么深那么宽的眼皮线,她眼皮单单的沿线却拖曳得老长,这样的眼睛不好说大小。它迎着阳光眯成了长长的一条曲线,忽然一睁大,又亮又有神采。眉眼间距很宽,嘴巴也是宽的,配上方方的腮骨,偏偏脸又是个薄架子,于是换个侧面,换个角度,就显出不一样的气象来。算是比较特别的一副尊容,漂亮就半点谈不上了。谷雨想。
画室里很静,只有炭笔落在白纸上的唰啦声散落在各处。此起彼伏的唰啦声,升起又落下,忽然地加快和顿挫,便代表了小七的意义。她在这一堆半成年的大孩子眼里,在那些身体已发育成熟,心智却半开的男孩子眼里,便是那样的曲折和不好定性。
午后的黄蜂随着春风溜了进来,落在小七身上的白罩单上,一些亮点跳跃在她身上和脸上,她微微避过脸,看到了谷雨。
小七眼里一闪,像小小一个浪头打过去,她的脸流动起来,朝谷雨笑一笑,用手臂轻轻支着身子转动一下。这个轻微的动作没有破坏画面,又使她像个原始神坛上的祭品,带着即将夭亡的美丽。
她向谷雨招了招手——手掌向上,曲起四根手指。祭品便变成了狩猎女王。
谷雨嫣然一笑,她袅袅地穿过那些东摇西摆的画架,向小七走去,裙摆微风细浪,上面星罗棋布开着盛宴。
所有的画笔都顿在空中,小声的嘤嗡声溅起。谷雨唇角带一点笑,还带一点羞赧,从门口到小七的模特台不过20米,她弯弯曲曲走了一分钟。
小七眯起眼睛像藏起一个笑,耐心地看着她表演,等她停在自己面前了,才说:“这么难得来看我?你好了?”
谷雨想这个“好”字可是大有斟酌。谷雨抬手把头上的紫色发带抿一抿,略打量一下四周,微微喘气说:“好难找哦。”
一个女孩出现在画室门口,她叫着小七:“你好了没有?食堂都不打饭了!”女孩穿着学生中流行的两层罩衫,细细的带子在脖子后头系住,盘了一个小小的高髻,露出干净柔嫩的耳朵。
谷雨认出那正是老金偷拍的照片上与小七暧昧不清的女孩。
学生们开始收拾画具,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有几个男生经过那女孩身边,瞟着她鲜灵灵的脸,小声笑着约她。女孩扭着身子,哧哧地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小七跳下了那张祭台般的白床,走到屏风后面,不多时便换了T恤和仔裤出来,领口开得很大,两根锁骨箭一样地贯穿双肩,膝盖上一边割出一个大洞。
她叫那漂亮女孩先走,说自己有朋友来。小七这时候就像个毫无异样的大学生。
那漂亮女孩冲谷雨笑了一笑,走了。谷雨还站在原处,小七伸脚钩过一张椅子,自己坐了上去,将两条长腿舒服地伸展,一条高高地架上另一条,就那么端详着谷雨。她歪着头,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又升起来。
谷雨也钩了张椅子过来,像小七那样坐上去,但她的裙子窄,便含蓄地将两腿交叠。两人在嗡嗡作响的金色阳光里,互相打量对方,沉默地坐了一阵。
“没有用的。”小七终于开了口。
“什么没有用?”
“你来找我,想让我对霍思垣放手,我告诉你,没用的。”
谷雨的血冲上了双颊,料不到小七这样直接。“为什么?”她急促地问出来。
“别问傻问题啊。”小七哧哧地笑,“你对我问什么罪呢,男未婚女未嫁的。你该去杀了霍思垣。”
小七说到“杀”还是一样的口气轻松。
“可是你不爱他。”谷雨直戳戳地说。她知道这话会引起更大的嘲笑。
果然小七又笑了一阵,“我不爱他,难道他爱你?霍思垣是个女人都想要的好男人,不爱也可以拿来用一用。”
谷雨觉得一股怒气冲得胸腔疼,有深深被羞辱的感觉,为自己,也为思垣。
“你可不可以放过他?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你何必对他抓着不放?”
小七高声笑起来,空荡的画室有了回声,“谷雨,你也是老江湖了,你的钱是哪里来的?我要那么多鸡蛋,还不如要一只会下蛋的鸡。”
谷雨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血流快得不愿控制了。
“当真那么有把握,你就试试。”谷雨说。她想,好吧,话已经讲到这一步,就算是宣战了。
小七满意地看她,“这就对了,这才是你。何必装呢?我喜欢你诚实。”
出门后谷雨有一阵目炫,阳光太猛烈,花香太熏人,她忍着胃里的翻腾快步走到离那画室远一点的地方,又沿着绿植带慢慢走了一会儿。
拿着饭缸子和书本的少年男女轻盈地迎面而来,像穿过她身体而去,这世界上像没有她这个人。
她扶着栏杆又走了几步,毕竟几天没有好好吃和睡,撑不住了,她在椅子上坐下,眼前一阵金一阵黑。
似乎有人在走近,有人在小声议论。她未睁眼已调整好表情,见三两个男生在不远处遮遮掩掩地看她,她对自己微笑一下。谁说世上像是没有她,只要她愿意,她还是她。
为什么一面对小七就会失了分寸?她心里恼恨自己。小七是个天生的巫女,血管里流的一定是毒液,小七是她的克星,自小便开始给她施蛊。
这时她看到小七远远地从花荫里走过去,沉重的背包挂住肩膀,她身边跟着那个漂亮女生,两人一边走一边讲点什么。一道道阳光流过女孩明丽的脸,小七则半边脸都在阴影里…她总是习惯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谷雨不出声地打量着,这么个古怪女孩,怎么看,也都只是古怪而已。要振作点,就算小七是个真正的妖怪,现在也非同往昔了。
她想着小七的表情、小七的话、小七的眼神和小七的笑。
“真不幸,你要的男人我也想要。我想知道,你拿什么跟我争?美貌和手腕?让我看看。”小七说。小七挑起眉毛,聚精会神地看着她,额头上皱起几道细纹。
谷雨努力地站在思垣的角度去看眼前这个小七,在男人的眼里这样硬邦邦的女孩魅力在何处?除了那倔强的会挑起男人的征服欲的脾气…这样缺少女性的温柔妩媚的小七,她连身体都没有发育好。
小七不在乎她的打量,把腿直翘到桌上去,坐没坐相,一会儿又盘起来猴子一样盘踞在椅子上。
“其实你这么多年也没少经历吧?”小七又说,似乎有一点好奇。
但谷雨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好奇,她要是跟小七叙起旧来,只会遭到嘲笑。
小七对自己的往事闭口不谈,这没关系——总是查得出来的。曾有过的点滴亲近早已涤净,关于指责更是毫不买账——不,她决不能对小七谈到那次火灾,谈到她们唯一曾有过的类似于战友般的亲昵——当小七点上火,跨上那扇高高的窗,是谷雨把她和她弟弟推了上去。小七曾在窗外等着接应她,曾焦灼地大叫:你怎么还不下来?!
这些都不能提,一提便痛彻心肺梳理不清。她无法透过这些迷雾和尘土去看以前的小七,她不知道小七对于那件往事知道多少。
小七只说:“现在你长得比小时候好看了。”
老金查出来的资料倒是算清楚,小七24岁,履历竟相当不错,是大学生代表。冰冻街鱼龙混杂,她跟鱼跟龙都打成一团,但她不参与。没有前科,反而那里的人把她当天使。
这亦正亦邪只会增加小七的魅力,谷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小七看起来处处是破绽,真要下手却找不到一条缝。
知道这些以后谷雨又去找过一次小七,这次她换上白色运动装,背着羽毛球拍,招呼了几个人去师大球场。
找到小七的时候,她的态度亲切温和,甚至带点活泼。谷雨甩给小七一瓶纯净水,一边自己擦汗,一边问小七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看谷雨笑得那样明媚,小七也笑了,小七说:“你要早点来约我,我就推了别的约会了。所以晚饭不行了,思垣给我找了份新家教,晚上要去看看。”
谷雨一下子被这句话打击得够呛,打击她的还有小七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小七这样频繁地跟思垣约着会,难怪自己每晚精心装扮了却总是等不来思垣!
谷雨狠狠地将新卷的头发绕在手指上,看着面前那一杯马蒂尼。有人向她勾手指,她视若不见。
她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被人称为酒吧咖。即每晚泡在酒吧,等候别人邀请。思垣不会喜欢一个酒吧咖的,虽然她已为他改变这么多,但他还是不为所动。
思垣的电话终于来了,她懒懒地说头痛,心里希望思垣来看她。
思垣第二天来了,拎着个小瓦罐,倒出来微黄的汤。说这是天麻炖鸽子,对头痛管用。又掏出来两盒天宁茶和一个麻黄纸包裹。他看着谷雨一口一口地喝汤,说:“小七说干炒甲鱼再煮沸后对偏头痛管用,但她说你一定嫌恶心不肯喝,所以她替你煎好了,你什么时候自己煮一下就行。”
谷雨接过那包得四方的甲鱼,笑得勉强起来。又给小七占了先着,她又输了一仗。思垣最后掏出一叠红票子放在桌上。
她又气又恼又无奈。
思垣永远对她是这个态度,他从没讲过爱她,他始终没有爱她,而她始终也没有让他爱上她。他只是怜惜她,以他古典的侠义情怀关怀她。他的温柔里没有紧张失措,没有爱情里该有的慌乱。
而他对小七呢,他说起小七时口气里的不确定和不安,那些焦躁,还有那些不满,是不是爱情?
原来这世界依旧不属于谷雨。谷雨真正想得到的依然不是她的。他不在她的网中,她却已经是情网中一条走投无路的鱼。
药和茶她都没有去动,头痛日益严重,于是思垣替她约了医生,还架着她去医院。她觉着这谱也摆得差不多了,思垣的关心也不是装的,便半推半就地跟了他去。
她脸色苍白,将自己的小手缩在思垣的手掌里,从X光室走到CT室,一路上虚弱地走走停停,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达。
思垣说既然检查了那就好好地查一下。她娇嗔地说:“要不要去查查精神科?”
思垣说:“也可以。但你是心里闷的。”
谷雨等着他问你为什么心里烦闷,但思垣只是拍拍她的肩,继续说:“你的瑜伽要继续做,再练习一下慢跑。如果是想小宝了,就接过来吧。”
他提到小宝,谷雨的悲伤便货真价实了。细弱的两条眼泪清浅地顺着脸颊流下,她说小宝快半年没见到妈妈了。
思垣也沉默了,他揽一揽谷雨的肩头,看看天边正西沉的落日。树上有一个孤零零的鸟窝,像红彤彤的海面上一片黑色的孤帆。思垣说:“小宝的事,也真怪不得你。”
谷雨靠在他肩头,柔弱地说:“以前的事都做不了主…像小七,她跟我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比我还可怜,只怕日子更艰难。”
思垣说:“小七跟你不同,她很坚强。”
她的暗示又一次落了空。思垣难道就不想了解一下小七的过往?她可不信小七的历史会像白纸一样清白。
第二天,谷雨打起精神,给小七打电话。
小七沙沙地在电话里笑,小七说:“你有病就该治病,拖的是你自己的身子,痛在你身上。你聪明一点,别把男人当药。还有,”小七顿了顿,“你要是关心莲子,给她找个实习单位就行。我替她谢谢你了。”
谷雨在电话这头恨得咬牙。小七这个小女巫软硬不吃,却到哪里都有拥趸。
那个叫莲子的跟小七形影不离的漂亮女孩,看起来柔弱,却一样难对付。
谷雨本以为莲子是一个突破口,还专门去找过莲子。她坐在莲子对面,温言软语,像个知心姐姐一样跟莲子聊天。她问莲子的年纪、星座、喜好,再扯进去自己的喜好,做出一见如故的样子。
而莲子不是“嗯”就是“啊”,还不停地看手机、发短信。最后莲子说小七要下课了,她要去找小七了。
谷雨越来越焦躁,她这几年来也积攒了一些江湖经验,怎么就对小七不起作用?她招数使尽,极尽笼络,小七不领情;她发出挑战,威逼利诱,小七也安然笑纳。
小七总是比她多料想一步,总是抢在她前面;谷雨动的心思,小七总是举重若轻,轻轻松松卸了她的劲。总之,这丫头软硬不吃。
谷雨想不出小七那一个从来衣衫不整,刀不离身,会砍人、会放火的野女孩,是怎么样长了这么大,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还正正规规地上了大学。
她该用什么来改变小七在思垣眼中的形象?对思垣而言,小七一开始便是个会欺诈、会偷窃的女孩,还有什么能毁坏得更严重?落到底线的道德标准,此时正一点点地上升,在思垣眼里,小七是一个奇迹。
谷雨一连很多天不去找小七,也不找思垣,她心灰意懒,夜夜在高脚杯里度过。但小七却来找了她。
小七站在会所门口,套着很大的黑T恤和短裤,笔直两条长腿上套着粗方跟短靴,是普通艺术系的大学生打扮,看到谷雨出来便扬扬手说“哈罗”。
小七说在这附近兼职,刚下课,顺便来看看她。
谷雨丝毫不露出吃惊,笑吟吟地带她进去。两人穿过千万条射线旋转照射的慢摇舞池,走到角落的沙发卡座。
谷雨吩咐服务生拿酒。这是她的地盘,这丫头找上门来,那是自找死路,她可不能一开始就过火,得慢慢地把她诱进去,让她在思垣面前原形毕露。
小七这天看起来挺开心,跟她喝了两杯深海炸弹,又你一口我一口地就着那大肚子的水烟壶吸起长管子的水烟。“味道怎么样?”谷雨大声问。小七张开嘴却没有声音,那口型告诉谷雨:“有点甜,太淡了!”
她们一起在音乐里晃着头,随意地舞动。一瓶酒没有了,谷雨一层细汗,她搂着小七的肩,小七也汗涔涔的。谷雨忽然说:“想不想飞?”
小七看她一眼,谷雨眼中有迷乱的幽光,小七慢慢点了点头,谷雨一笑,做了个妩媚的手势。她让小七稍等一会儿,她去拿点东西。
她在走廊上给思垣发了个短信,便回到小七身边。她带着小七往洗手间走,洗手间后面还有条幽暗的走廊,放着一排沙发和几个小秋千,小七看着她将两片叶子熟练地切碎,又递过两张烟卷纸。
小七跟她一起点燃了一根,两人不知絮絮地说着什么,很快就一起咯咯笑起来。小七将火机按了几遍,却没有按着火,小七让谷雨去跟旁边的两个女人借个火。
“自己去找个瓶子来。用瓶子更好玩。”小七说着,还眨了眨眼。
谷雨想小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套一套比她还上路。空气变得迷幻起来,迷人极了,连那些汗味香水味混杂的味道也不再令人恶心。在袅袅的烟雾里,那条美丽的人鱼又向她游来,闪着银白的鳞片。
谷雨把自己陷在沙发的最深处,不知是梦是醒。深深的晕眩上头了,灯圈在眼前一圈圈放大旋转,成了七彩的虹一样,一道一道地托着她,她马上就要飞到那些彩虹上去了。她支起身子,张开手臂,像插上翅膀一样转了一圈,轻快地飞落下去,接住她的却是一只胳膊。
她转头便看到了思垣。
思垣的脸在光晕里看不清,思垣似乎在说:“你每天这样过日子,难怪头疼。”
她张嘴想解释,却被一阵兴奋弄得咯咯直笑,这时她似乎看见小七匆匆地走过来,小七手里拿着两瓶冰凉的矿泉水,一脸的严肃,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一张嘴全向她喷了过来。谷雨一脸一脖子全扑满了冰凉的雾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小七嘲笑她:“你用了多少伎俩了?再来啊。”
谷雨已经快绝望了。思垣很多天不见她,造成这一切的仇人小七却摆出一副惺惺相惜、恨铁不成钢的嘴脸。
小七站在她租的小公寓里,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挺满意的样子。“一室一厅,厨卫俱全,你真的混得算可以,这个路段,这个价钱。”
谷雨躺在沙发上不想作声,她根本就不该给这个冤家开门。这个冤家看出她的伎俩,将计就计,不但将她诱进套去,还让她在思垣面前颜面尽失。而冤家此刻却还全无芥蒂似的,打开她自己带来的薯片,又把买的樱桃洗洗装了一盘子拿出来。
“何必呢,”小七说:“一个男人不要你,你何必为他费尽心机。”小七说着把耳机线拔下来,有一丝音乐声传出,是首老歌——SealedWithAKiss。小七微微随着音乐晃动身子,看起来倒是悠闲自得。
谷雨闷不吭声,想小七得了便宜来卖乖。
小七说:“霍思垣从小风平浪静,一腔骑士精神无处施展,看到你,他就想要搭救一下。你要是误会,那是你犯傻。以你的姿色手腕,找到下家是分分钟的事。”
“你想劝我放手吗?”
“你放手太早,我就没有乐趣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你也费了些精神了。”小七俨然一副得胜者来慰问失败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