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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默愈为人谨慎,有着四十岁男人的城府和稳重,却也不失幽默。他的幽默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冷调子,平时不多话,开了口说一句是一句,句句在点上。
他对谷雨的观察由来已久,谷雨自然清楚,她想,她不爱韩默愈,这是肯定的。也许连喜欢都谈不上。但在一定时间里,她一直下意识地等着他开口,他开了口她才知道下一步要怎样走。但他始终扣住了最后的表白。
他对她是关心的,照顾和帮忙都很有分寸。就算他看出点什么她的心事来,他也不贸然探问。
韩默愈这样的男人,该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他静静地等水注满,到了渠成的时候,把握也有十之七八,才会对她开口。
那时候刚刚入冬,落了第一场小雪。本来不多的游人更少了,韩默愈拉了几个人,叫上谷雨,几个人一起在鸟吧里涮小火锅,喝自己泡的橘皮酒。同时欣赏着外面的细雪有些无声地落入水面,有些融在石桥上。
韩默愈这几个朋友都是从外地来此小住散心的,说都是在搞艺术。一个画画的,一个写字的,一个写歌的。都说来安静的地方寻找灵感,结果来了之后,见天地吃喝睡。加上韩默愈,正好凑成一桌麻将。
酒过三巡,话题便往下三路走。画画的盯着谷雨,夸谷雨长得三庭五眼黄金分割,请谷雨去做他的模特。
写字的就问他:“你的模特穿不穿衣服?”
画画的说看情况,谷雨这样的人才穿衣服就太可惜了。画画的剃个光头,络腮胡从下巴连到耳朵,眼红红地看着谷雨。
谷雨心里骂他下流,脸上却笑嘻嘻的,问:“你老是画裸体女人,你老婆不介意?”
画画的说爱情是爱情,艺术是艺术。写歌的说艺术跟爱情怎么分得开?画画的说:“要是谷雨这样的,自然就分不开咯!谷雨要是答应我,我一定会创作出一幅让她知名的作品!”
韩默愈起身给火锅里添了点汤,坐下后椅子向谷雨倾斜了一下,胳膊自然地搭住了谷雨的椅子靠背,说:“谷雨早就红了,谷歌百度里都有她的搜索量。”
“那你放心?”唱歌的见了他这姿势便问他。
“放不放心的,要谷雨自己说了算。”韩默愈说。他的态度自然大方,也像是给谷雨解围,她便心领神会地也将肩膀靠过去,说:“你们听见没有?”
这样两个人的姿势就显得很心照不宣了,大家哄笑了一回就换了话题。韩默愈却没有把手放下要调整坐姿的意思。谷雨心里暗暗地想:看你撑到几时。
她拿出女主人的姿态去招呼众人,吃完饭还跟韩默愈一起送朋友们出了门。
韩默愈返身回来,谷雨正帮他收拾桌子,阿尔芒在桌下挑挑拣拣啃着骨头。韩默愈在她背后看了一会儿,她穿着高领紧身毛衣,还系了个围裙在腰上,麻利地将一堆碗叠在一起。韩默愈说:“谷雨,你比来的时候变了不少。”
“变老了?”她头也不回,手也不停。
“变贤惠了。”他说。
“所以呢?”她问。
“所以我认为该考虑一下我们的事了。”
她失笑,这个人连浪漫话也不会讲。“我贤惠了,就能纳进你的考虑范围?”她问。将尾音拖得长长的,有心要给他个难堪。
他却没有笑,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对面。他喝过酒的脸是有点红的,眼神却很清醒,这样认真地看她,就显得很郑重。谷雨的心倒跳了一下。
“你知道,我对你的观察已够久了。”他说。
“观察我,还是考验我?”
“无疑你有很多故事,”韩默愈说,“但我不是一定要了解。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
谷雨在心里默默地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爱我?”
韩默愈笑得像看一个执拗的孩子。他说:“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需要我这样的人,我们是合适的一对。我不太感兴趣你的过去,我们的方向步调一致,我这么明确地认准你,可以称为你说的爱吧。”
她说:“一年前你就对我有兴趣,怎么现在才开口?”
“谷雨,你是个迷人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是很性感的。一个正常的男人想跟你好上,也是非常正常。住得近,又都是成年人。但是好上是好上,婚姻是婚姻。”
“你是说,你那时候想跟我好上,不想对我负责?”
“我会照顾你,但我不想照顾一个没有自顾能力的女人,你懂吗?以前你打把伞都能被风刮跑,现在你实际多了,更像个成年人了。对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来说,虽然还有点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显得很可爱。”
“我不但成年,还有个儿子呢。”她恶意地说,看着他的反应。
“不错啊,我有个女儿,正好凑个‘好’字。”韩默愈说。
后来他们沿着小街慢慢地走,酒意挥发了一点。薄薄的一层雪随下随化了,路面现在只是一层湿漉漉。阿尔芒颠颠地小跑在前面,又绕回来在他们脚下打着圈儿嗅。他们开始徐徐谈起各自的过往,也是自然而然的。
韩默愈说,年轻时少不更事,也很浪了一阵子,结婚早,离婚也早。此后便很怕被束缚,换了几个工作,也都不能长久。也到过不少地方,这里也只打算待个几年就走,没想到遇到了谷雨。
他不是个急切的人,这几年隐居般的生活让心静了不少。他可以一直看着她,等她发现他的好处。韩默愈又让她放心,他和前妻的孩子跟着前妻,他的经济也还负担得来。
谷雨默不作声地听他讲,她心里有些好笑,有些感动,加在一起就成了感慨。这本是她的邻居,也算是她在此地为数不多的朋友,忽然间对她这样把家底一倒,就成了摆上天秤一端的砝码,等着她拿相同的分量来压。她不曾想这相亲般的场面竟也有天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他说完了,接下来似乎轮到她了。
她仍没开口,他也不多问,将她的手握住,放进自己口袋里。这个动作温存稳定,他温凉的掌心也给予她一阵舒适。
她便慢慢地讲起来,但她不知从哪里讲起。她的人生盘根错节,自觉混乱不堪。如果按照时间顺序,该从陆明开始。但她总觉得在陆明之前还有很多事要讲,还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她深渊倒影般的童年,她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些女巫与公主…
他不知道,就无法懂得她。
但她又想,何必要他懂得呢?
她开始讲起自己的初恋——陆明。却是姐姐的爱慕者。她等了很多年,终于有机会和陆明在一起,她拥有了他,却不爱他了。
她不知不觉地越讲越多,原来她堵塞了这么一肚子的话。从前没有人听她讲,小七即使看出来也不要听她讲。而她在日复一日的淤积里几乎成了一条生锈的水管道。她忽然怀疑,自己需要韩默愈这样一个男人,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剖白内心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愈发急切了,但却越来越难理出头绪。她为什么不愿意跟陆明在一起,为什么有了孩子还要离开他,为什么她那么强烈地想要去爱霍思垣…她不说出理由,韩默愈便永远想不明白。
也许他会觉得思垣够优秀,够年轻,够帅气,还富有、正直,具备一切满足女人喜爱的优点。可是阿因呢,阿因又怎样提起?
她越讲越乱,已经无法自圆其说。韩默愈仍是一言不发地听她讲,他始终平静,也没有松开谷雨的手。
韩默愈的表情表示出虽然谷雨语无伦次,讲的故事时间混淆,甚至失去了逻辑,但他是听得懂的,不但听懂,而且理解。
“可是我不能跟阿因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道她已经重复过几遍这个问题了,“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小七的弟弟。小七就只爱这个弟弟,她生怕我带坏了他。而我真的带坏了他。我不需要思垣了,小七却把我推给他,或者把我推给陆明,无论是谁都行,就是不能跟她弟弟在一起。她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跟阿因在一起了。”
韩默愈忍不住微微一笑,同时把她的手捏紧了些。“谷雨,你知不知道你活了这么大,已经当妈了,你心里的那个小女孩还在。”
“什么小女孩?”
“这个,”他把她拉到胸前,捏捏她的下巴,“一个脆弱的,随时需要人关心疼爱的小女孩。看来你小时候很缺爱。”
离得那么近,她以为他要吻她,可他只是看着她,两人之间的气流温暖起来。
“我是个小女孩。”她模模糊糊地说。她呼出口白气,又看着它慢慢地消散。“小七说我们都是沉睡的人,等着人把我们唤醒。她需要很多很多的血,而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一个爱人。”
“这样?那么我来了。”韩默愈说。
“你是那个人吗?”她问。
“我相信我是。”他说,“还有个原因,我不知道是否重要。”他斟酌着说。
“你说。”
“我不认识你的那个小七。我不否认我对她也有点兴趣,但她丝毫影响不到我对你的态度。”
“这是什么理由?这跟小七有什么关系?”
“你没发现她一直都在你的生活里吗?她无疑对你的影响巨大。现在你放心,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跟你那一团糟的前半生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跟我在一起,会有一个崭新的后半生。”
他不该这样评价小七,她模模糊糊地想。但她也没办法对他解释小七。这里面难以形容的似亲似仇的关系,那像层层波涛错综难理的,无法说清的感受。
最后她安静下来,他也安静下来。他们像中学生那样牵着手,看最后的一点雪末在黄黄的路灯下像一团蚊蝇般飞舞。
几天后他们第一次做爱,程序有条不紊,但并不成功。
韩默愈传统但不算保守,也许是刻意地想讨她欢喜。餐前有红酒,瓶子里插了一束百合,他将红酒徐徐倒进她的杯子,说:“祝你愉快。”
她也配合,举杯说:“前程似锦。”
两个人说着都笑了,觉得像大人在玩小孩子的游戏。他把她拉过来,嘴唇印上她的前额。看到她扑闪着的睫毛,他不由心旌摇曳,往下吻了下去。
她半迎合,没有很热情,也没有推诿。他吸一口气便开始吻她的脖子和肩膀,她的身体有一点配合,又有一点躲闪,这种欲拒还迎无疑是诱人的,但他觉得她绷得很紧。他想对她说放松点,但这话绝对会使人发窘,他便忍住了。
他将她的衣服松开后,她温暖的皮肤使他舒适而兴奋,他将手按上她后腰那一处曼妙的凹陷,便将身子贴了上去,紧接着却一阵凉——她伸胳膊推开了他。
他光裸着上身,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怎么了?”
她一手扶着桌面,另一手掩住自己,将光洁的腰和饱满的胸都遮住了。她的脸色也变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嘴唇开合几次也无语。她是在挣扎,有苦难言般地眉头深锁,下巴紧缩,喉头颤动,弯下腰,像强迫自己咽下去一大块冷面包。
这种神经质的自我抗争延续了几个回合,终于她拿起衣服又穿上。
一时间韩默愈觉得谷雨变成了陌生人,他问:“你还没有准备好?”同时他觉得自己可笑,问出这句话的自己太可笑。
她背对着他,迅速扣上衣扣。这个背影明确对他说出一句:对不起。
韩默愈拍拍她的肩,感觉她的肩在他触到她的一刹那又绷紧了。他便不再碰她,起身拿起外套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谷雨还痴痴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力,才坐下来。
她将杯子里剩的酒喝了,胃里有一点暖了。她想韩默愈有他的道理,她的前半生是迷茫、颠沛、混乱、不知所措的。她该有个能看得到未来的后半生,纵然无趣,纵然无味,纵然不能用“未来”来形容。如果要选择,韩默愈是个各方面都很靠谱的男人——他实在。
她说服自己去尝试,但她还记得那些身体的感受。极乐的感受,完全打开,忘乎所以,披肝沥胆的感受。有那一次,她就知道极乐不是来自身体,融合的不仅仅是肉身。交上的是自己,和对于对方的无要求。融合的是未来和彼此的信托,那么动人。
她想,身体远比头脑和语言更诚实。人会蒙蔽自己的心,身体却会毫不留情地揭穿你。
只要她还记得阿因,记得那些感受,那些感受纷纷揉碎了,落下了,只剩最后一点还留在她身体里,不露声色地陪她活着,像缚住她心脏的一条细细的线,并且,只在关键时刻会忽然地一抽,便让她魂不守舍或痛不欲生。她恨着这条桎梏住自己的线,但她无法剪掉它。她已经体验过那样的动人,只要她还记得那种动人,她就没有办法再打开迎进一个靠谱而陌生的韩默愈。
这次之后,韩默愈没有再勉强她。她话已经说出口,态度已经明朗,他反而不急着追究下文。
他们还是平日里各做各事,他经常来看她,一起吃个晚饭。关于以后,谷雨不提,韩默愈也不提。他似乎沉住了气,反正日子过下去,慢慢也就到了以后。
一转眼开了春,谷雨屋檐下的燕子已经筑起新巢。几天后是清明,地方上又作起老戏新唱的新风俗。景区一批一批的人来踏青,又搞起文艺节,各种戏团来表演,小孩子都跑去看热闹,也问她去不去。
她心想阿尔芒的旧主人没准就在那表演的人群里,现在她可是舍不得把狗交出来了。傍晚韩默愈来她这里吃饭,两个人刚端起碗,附近的小孩领着一个人一直走到她的门前来,叫着:“白娘娘,白娘娘!有人找!”
这里的几个小孩都叫她白娘娘,她以一张端午白衣的汉服照闻名,又站在桥上,就得了这个外号。
她心里一跳,阿尔芒已经在门前叫起来。韩默愈看了她一眼,说:“捡人家一条狗,是有多心虚!你看你的脸色都变了。”
她拿自己的筷子在韩默愈的筷子上使劲地敲了一下,把韩默愈的筷子打在桌上,才起身应着走出去。
门前站着个年轻男人,正蹲着逗阿尔芒,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肩上一只很旧的旅行袋,看到她,他站了起来。
谷雨惊得一声叫没忍住,韩默愈在屋里听见,也走了出来。只见谷雨跟那陌生男人面对面地站着。这是个很俊朗的男人,宽肩长腿,厚实的头发下一张略长的脸,轮廓清晰,五官夺目。
而谷雨,却是脸色发白。韩默愈立刻意识到什么,他收住脚步,又退回了屋内。
后来谷雨对韩默愈说起陆明来过的事,由衷地对韩默愈表示了感谢。无疑,韩默愈成熟、冷静,有自控力。最重要的,他能先一步为对方设想。
陆明这又一次莽莽撞撞地闯进她的生活,却让韩默愈在无意中赢了漂亮的一仗。
谷雨告诉韩默愈:“对,那就是小宝的父亲。他在网上看到我的照片,一路找了来。”
“你爱他?”韩默愈学着谷雨的语气问。
“当年很爱。”
“现在呢?”
“你说的,我现在长大了,他还没有。”谷雨告诉他,陆明只是来看看她,看到了,也就行了。
韩默愈看着她忙活,她嘴上说着事,手上却不停,在给他编一个包挂。韩默愈已经说过她几次:“编了一面墙,可从没送过我一个。”
她就真的给他编了。陆明来过之后,她和韩默愈的关系反而增进了一步,他的忍耐和含蓄又赢得了她的一些好感。
他却挑剔起来,嫌这颗青金石色不好,又嫌她才学的八股转运结不好看。她问:“男人撒娇,是不是表示他真的对那个女人上了心?”
“只怕上了心,反而丢了心。”他说。
她却没有听进去,一根绳结卡在那里,她绕了几次绕不过去,她停下手出了会儿神。
“在想什么?”他一只手盖上她的手背问。
这个时候不该扯到其他人,可她不想瞒他,“想阿因。”她说。随即看看他,问:“生气了?”
韩默愈偏过头,点了根烟。他的姿势告诉她,他没有生气,但并非全不介意。
“攻你的心就像攻城,千军万马打下来,发现是座空城。”他说。
谷雨忍不住一笑,韩默愈真的讲起浪漫话来还是有一套的。
见她笑得妩媚,他多了点把握,往前凑近一点,“你给我编个如意结。”
“不会。”她说。
韩默愈没有气馁,他沉吟着,说:“让我想想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他将她的手拿起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搓弄,最后,停在无名指上,拿起一根红绳围上去比画了一下。
“做什么?”她问。
“想知道你手指的尺寸。”
她笑一下表示心领,任他搬弄手指,将那条红线系在她无名指头上。她心里却不轻松,她知道以陆明激烈危险的性格,这事不会轻易了结。
几天后有个客人拿着一串断了的珠子来请她重编,那珠串的绳子旧了,从中间断开,头上的结却是好好的。她翻了一下,不由怔住了。她拧开台子上的小射灯,仔仔细细地看那串珠结,然后问客人:“这是谁给你编的?”
客人说是买的。
“在哪里买的?”
“前面的镇上啊。”客人指一指景区方向。
谷雨费了一番口舌,请客人将那串珠串留给她借用一下,作为交换,她送了一块琥珀给那客人。第二天她去镇上找到当初教她串珠的盛老太太,请老太太欣赏那上面的如意结。
“那时候我问您会不会打如意结,您说不会,可是您看您卖给人家的手链,这分明是如意结。”
盛老太太戴上老花镜看了半天,“这是我卖的,但这个结好像不是我打的。”
“谁打的?”
“我哪记得哟。”
谷雨不死心,央她再想想,再想想。盛老太太想了半晌,说去年来过一个过路的姑娘,在她店里歇了一会儿喝了口水,看她打结,就顺手帮了点忙,帮她打了几个。大概这就是其中的一个。
“哪个姑娘?哪里来的?”
“我真不晓得了,你饶了我吧。”盛老太太说。
一直趴在旁边看热闹的一小男孩忽然说:“我知道,是那个表演团里的姑娘喏,我看到她进店来的。”
“哪个表演团?”谷雨盯着他问。
“端午跟清明都来过的呀,我特别记得她喏!她好厉害!”小家伙眼发光地说。
“怎么个厉害法?”谷雨差不多身子也贴到小孩身上去。
“她功夫好酷啊,她会抓麻雀,抓鸽子,一手一个,好厉害呢!”
“表演团在哪儿?”
“那不知道了。”小男孩说着跟盛老太太挤眼睛,请盛老太太一起看谷雨失魂落魄的表情。
谷雨走回家的一路上都懵懵懂懂,这闪电一样的消息劈在她心上,她的整个身体里都像有回声。
阿尔芒远远地奔过来,两条前腿扒着她,她俯身抱它起来。这狗又重了,项圈都紧了,得换一个。她伸手取下那项圈,忽然又不动了。她抚摸着项圈,再一次去看那几个字母,那拼成的名字。
韩默愈来的时候,谷雨正在电脑上飞快浏览一本书。她神态急切,近乎于贪婪般,将浏览条上上下下滚动。韩默愈看一看屏幕说:“你还看安妮赖斯呢。”
“你看过?”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以前看过,是讲几个吸血鬼的故事。
“叫什么?”
他想了想,报出几个名字——路易、莱斯达、阿尔芒。他笑起来,“跟你这狗一个名字。”
她的心思早已不在电脑上了。
谷雨去镇上找了群艺馆,问他们每回艺术节,有哪些固定的团队会来表演。群艺馆的人说都是邀请的,也有固定合作的几家,有时候也有外来的,流动性大,就不好讲了。
她问有没有一个表演抓麻雀的女孩,负责人皱起眉头想了半天说这个不记得了。他们跟汉服社有合作,还有一家学校的话剧团,他们马上要弄一个大型的话剧节…谷雨不等他讲完就打断,负责人说:“你说的这个我们真的不了解。”
旁边一直低头玩手机的一个大姐说:“是不是来过两次的‘边走边唱’啊?”
“什么边走边唱?”谷雨马上把200瓦电力的眼睛对准这大姐。
大姐说“边走边唱”是一个民间表演团的名字,现在有这种民间自己组的团,都是自愿攒在一起的一帮人。是自主经营的,基本上哪里都能去。他们自己有车有伙食的,很方便。现在这种表演团是最受欢迎的。她说谷雨讲的人大概就是这里面的。
“有没有号码?”
大姐在手机里翻了翻,还真找到一个号码报给她,说那是领队。
谷雨按着号码打过去,对方却不认识谷雨要找的人,又给了她几个号码,牵牵绊绊都是干这行的。
谷雨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打,但每个人都给了她另一串号码。她沉住了气,顺藤摸瓜,四面八方地打过去,终于有个人说:“抓麻雀的那个小七?”
谷雨心里大跳了一下,她咧开嘴想笑,却又几乎要哭出来。“对对对,”她说,“就是那个小七,她在哪儿?”
对方说那个姑娘不是他们团的,就是来客串了几次。她是自由人,一向是这个团窜到那个团的。“她不就住你们那里吗?你怎么到我这儿找她?”
谷雨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住哪儿?”她屏住气问。
对方说:“她住白桥啊。没有错,我们就是去那里找的她。”
谷雨走过那座桥,走过很长的棚廊,沿着长长屋檐投下的阴影走在青草凄凄的石板路上。她怀里抱着阿尔芒,抱得累了,就放它下地自己跑。阿尔芒出来放风,乐得一颠一颠。
她走过那棵大榕树,榕树生在四方形的广场上,四周很空,几条小路四通八达,指向不同的地点。白桥不算大,但往里走也深得很。初见面时,韩默愈就这样对她介绍过。
她这么可笑,住了两年,一回也没去过那深处。
越往里走越是荒芜,基本上有人到了这里就会觉得没路而掉了头。她停下来四面看看。阿尔芒这时却兴奋起来,一路地嗅,并往左边的小道上走去,她毫不迟疑地跟进去。
这里一半的房子空着,等着拆或者等有人买下改作酒吧客栈。这地方是半开发的,过几年再来看,也许会变一个样子。
她继续往里去,眼前开朗了一点,有一片小菜田,还是有疏疏的几户人家在这里住。再走几步,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混合着熟悉的药香与花香,与她自己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从一扇蹩旧的门里传出来。
阿尔芒向那扇门直扑过去,前爪搭上房门。
谷雨过去,敲了敲门。门应声开了,却没有人,只有一只黑猫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她的呼吸窒了一下,嘴巴里“呼哨”一声。黑猫嗖地抬起脸,冲着谷雨看了一会儿,一个激灵爬起来,接着尾巴翘起,“呜”的一声,没有一点犹豫,一道箭般地奔出门,钻进她怀里。
旁边的一扇门也开了,一个头皮青溜溜的半大男孩看着谷雨问:“你找谁?”
谷雨一时说不出话,对着他将怀中的黑猫亮了亮。黑猫此时已一跃下地,与阿尔芒互相凶了一阵,一前一后追逐起来。
那虎头虎脑的男孩说:“哦,你找她啊,她们今天有演出。”他报了个地址给她。
傍晚的时候,谷雨出现在离此地20里地的剪彩仪式上。
当地一座大楼要起地基,按风俗,要好好热闹两天。谷雨赶来的时候,表演已过大半。此前她紧赶慢赶,搭了几辆顺风车,才在落日之前赶到。
谷雨远远地看到高高的台子上有一群穿短裙的姑娘正跳健美操,她们齐刷刷地亮出大腿。旁边几个小伙子打鼓,不伦不类的一个组合,台下也是一个个仰面兴奋地围看,阵阵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