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黑脸变成红脸,他嘿嘿一笑,也不躲了,接着恼火便闪出来。
谷雨不等他开口,就说:“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有本事只管去找,别来让我恶心。”她把那包海产和香水一起扔到他怀里去。
老金走了后,小七说:“这又何必?不像你了。”她指的是这一撕破脸,难免老朋友变成仇家。
谷雨说:“我是怎么样的?”她有一点愤愤,觉得小七还是误解她。
小七说:“你以前是打定了主意要人人都喜欢你。别人不喜欢你,你连分量都没了。”
“现在呢?”她追着问。
小七却不说下去了。谷雨便说:“你还不是一样,以为你多厉害,你居然就这样放过了闵安琪。”
她指的是闵安琪抠账的事。从小七把家用账接过去后,她便发现小七管账比她精细得多,也聪明得多。
小七会把一切东西细分,哪些是眼下必须的,哪些是可以拖一拖的。只要是可以拖一拖的,小七一律不把它们算在账内。还有哪些是可以合并的,几张信用卡怎么样导过来又导过去,账目在小七手上算出来,居然她俩仍能过得像小康一样。
但小七也并不真的抠账,闵安琪自那日受了她的唬,此后真的乖觉地每月有钱打过来。但小七也没有乘胜追击,似乎一棒子震住了闵安琪,也就够了。
谷雨提醒她闵安琪不是善茬,“敲山震了虎,就放虎归山了?以后说不定会再出阴招。”谷雨总觉得心里不安,闵安琪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使个绊子。
但小七懒洋洋说何必呢,反正这仇也结下了。小七毫不在意地说:“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定时炸弹,没有悬念的人生不叫人生。”
谷雨觉得小七变了一些。小七本来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看人遭遇不幸的机会,现在却越来越无心于此。她想,也许小七本不是表面上那样狠辣,但小七自己必定不承认这点。
她们一起在院子里将炮仗和烟花点燃。小宝戴着个老虎头的帽子,兴奋地蹬着两只小脚。他看小七把流星弹放在树枝上,再点燃,便火箭一样“嗖”地蹿上天,划出流星般闪亮的一道,再“啪”地炸了,落下道道花瓣似的星星。
“我要玩!给我玩!”小宝叫。
小七把一小支拉花放在小宝手里,叫他自己拿着转,转出一小团宝塔一样的火焰;转得大一点,便像一团奇丽的棉花糖。
江洲已经禁止放爆竹了,她们这样偷偷摸摸在院子里玩,远处似有救火车呼啸着过去,她们便一起赶紧躲到屋子里。小七说这下完蛋了,警察要来抓他们了!
小七用棉被裹住小宝,又说:“尿床的小孩第一个被抓走!”
小宝乐不可支,当天夜里就真的尿了床。谷雨半夜爬起来又拆又换,小七把小宝抱过去自己带着睡。谷雨抱怨了两句,小七说:“你小时候不尿床?我看你幼儿园还尿裤子呢!”
小七远比谷雨更溺爱小宝。
小七天天带着小宝去散步,附近那所幼儿园是民办的,但是生员着实不错,一到下午四五点家长来接孩子后。满园都是跑动的身影,大人带着孩子在草地上穿梭,玩着滑梯和跷跷板。
小七喜欢这时候带着小宝进去,小宝爬着梯子,小七就在一边陪着,有时候和他一起玩。有人夸小宝可爱,问是不是她的孩子,小七摇摇头,但还是笑。
她对谷雨说:“打听过了,这片社区里有三个幼儿园,要先去开条子。领导是个男的。”她做了个表情,意思是说,归你了,你拿手。
谷雨果然去把条子开了来。两人拣一个好天气带小宝上街买衣服和小书包,谷雨又发现小七心里很有一套谱。书包要多大,带子收多长,里面要放一件内衣,干净的袜子,以备他尿了好替换,还有垫在背上的毛巾、餐巾纸、一点小零食,防止他流汗,也怕他认生没得哄。这些小七都一清二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简直就是你生的儿子!”谷雨想小七居然心里还有这么柔软的地方。
小七又把一些棒棒糖之类的小零食分装成一个小袋和一个大袋,一起塞进书包。谷雨忍不住问这又做什么?
“小袋里的他自己吃,大袋里的给别的小孩分享。你以为小孩子不需要社交吗?”
谷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宝第一周上学,足足哭了一周。
谷雨一开始跟小七商量,哭就随他哭去,哪个小孩不这样过来?但她发现自己一转身,小七中午便去将小宝接回家吃午饭睡午觉。
小七拿把调羹,捧着小碗,耐心耐气一口一口喂。小宝不肯吃,满院子跑,小七便端着碗跟着追,玩一会儿喂一口。
这样好容易一碗饭吃完,哄小宝睡着,下午再送去幼儿园,玩不到一会儿又要去接回家了。
谷雨跟她争,说这样不行,她们小孩不能搞特殊,老师也有意见。小七说老师哪会有意见,少了个熊孩子,老师乐得轻松。谷雨没办法。
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专门问谷雨:“你们两个,到底谁是阿姨,谁是妈妈?”
谷雨失笑,未及回答,小宝便说:“两个都是妈妈!”
小七乐得带小宝去了淘气堡,回来不知道又买了什么吃的给他,当晚小宝尿了一床。谷雨手忙脚乱给他换床单,换裤子。到了早上,小宝却发起烧来。
两人给小宝请了假,一起带小宝去医院。后来每天带他去打吊针,小七比谷雨还心疼,眼神只随着那针头游走。小宝哭一声,小七的眉心便跳一跳。
小宝退烧后,周末两人一起带小宝去爬山。小宝新认识了几种花,指给她们看,教她们:“那个小碗一样的是郁金香,那个黄色的一串串的是迎春花。”两个妈妈一起好学地点头。
他们又去喂鸽子,白色的鸽群一扑拉一扑拉地迎面飞过来,又飞快地飞上天,树上和雕像上各自停满了纸飞机一样的鸽子。小宝说:“妈妈,你笑起来好美呀!”
谷雨一怔,立刻心花怒放,她回头看小七,有点恍惚,小七居然会笑得这样好。
这时谷雨已经恢复了去看店的工作,彩虹姑娘也搬了回来。彩虹的生意渐渐做得大了点,想把隔壁的门面也盘下来。她自己的小孩也有一岁,离不了人,她又顾着生意,便跟谷雨商量再招个人,并且想跟谷雨一起把店弄起来。
这点谷雨和小七也都赞成,小七现在不爱出门,情愿在家混着,彩虹的儿子大头也一并交给她。反正她喜欢小孩,闲下来还教小宝识字。
彩虹对谷雨说:“让她多带带,心情也好些。”谷雨点头,彩虹又说,“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霍思垣快回来了吧?”
提到思垣谷雨便沉默了,小七虽不提,但谷雨猜测小七是喜欢思垣的,否则不会把思垣推得那么远。在小七抱着小宝讲故事,偶尔的出神或者对自己的莞尔一笑里,明明是对旧时光的眷恋。谷雨想,小七想起的一定不止是阿因。
她不由得问小七:“你有没有害怕的事,在乎的人?”
“都过去了。”小七说。
极偶尔的时候,小七也说说自己的过去,都是点到即止。关于那个控制了自己几年的人,给自己留下的印痕。他教会她一身本领,各种毒辣的手段,帮她很多忙,也占有了她。最后,他们反目成仇。
谷雨说:“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手术那次,在海市,有人来看过你。还有,不知道是谁给你付清了最后的费用。”
小七的睫毛像被灼了一下地一闪,接着甩一甩头,将额发垂下两缕,过了半晌说:“该来的总会来。等霍思垣回来我就走,不会再见你们。”
谷雨激动起来,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大致就是说思垣回来她们还住一起,他是男人,有办法应付,也能帮她。
谷雨想,小七总是把思垣推出去,因为她什么也不想留给自己,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什么也不想要。这个认知让谷雨又气愤又心酸。
但小七只是摇摇头,“思垣不是我的,现在这里也没什么是我的了。”小七声音有点哑,“你至少还有小宝。”
“你说过,你要是愿意,小宝你也抢得过去。”
“我说什么你都信?你干吗那么相信我?”
“我第一次看你埋那个死公鸡,就像受了你的蛊惑一样。很奇怪,我每次见你,你都在干坏事。”谷雨说着笑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就是我成长路上的一个反面教材,是我心里的一个黑影子。我好像一直跟着你,虽然我很想摆脱你,可是我偏偏就是跟着你。”
小七说:“你是不是后悔?那时候不遇见我,你就会做个好孩子,乖乖地长大。”
“不遇见你,也不会遇见思垣。”谷雨说,“思垣是我想尽办法要来的,但遇到你我又败了。”
小七一笑,说:“我也费了不少力气。”
这一下谷雨真的惊讶,“你?”她说,“我以为思垣对你一见钟情。”
“这话要反过来说。我对他一见钟情,或者没那么严重,是一见就想要。”
“你为什么想要他?”谷雨问。
“你为什么想要他?”小七反问。
两人一起笑起来。原来大家都一样,心里是那么地虚,那么需要一个人来做自己的担架。
小七说见到思垣就知道这人难得,她马上知道,机会来了。她让卖花的小女孩虫虫去纠缠他们,自己找机会插入。
“总得想个法子,让他注意到我。我偷了他的钱包,为了有机会还给他,我跟他东拉西扯,不停失踪又出现,引起他猎奇的兴趣…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你怕什么?”谷雨还是忍不住问。
小七目光游移,在某个虚空里定神了一瞬。
这个冬天雪异常地多,院子不知何时又被雪覆盖了,雪光将天映照得一片亮,现出奇异的白昼般的效果来。黑猫莱斯达不知从什么地方细微地叫了两声。
谷雨也不再问了,小七心里有个深不见底的洞。
小七的过去比她复杂,小七的恐惧比她更深。她跟小七这样完全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人,谁梦得深一点,谁提前被唤醒,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她心里便从此有了个担心,小七始终有一半是隐秘的,这一点隐秘潜在的危险,会让小七遭遇不测,或永远消失。
谷雨这时负担起进货的任务,本市的大集市已不能满足需求,她不时地去杭州上海批货,偶尔去广州,也有时候直接上网买,放到一起充实货源。
她每次离家都恋恋不舍,有无数的担心,怕小宝磕了碰了,又怕小七身体有恙。还有一样始终悬着心的隐忧,便是陆明。
陆明也是小七所说的,那众多定时炸弹中的一个。
他听了谷雨的话出去避了一阵,回来后却依然大鸣大放,似乎谷雨跟他复合是迟早的事。陆明是这样偏执的性格,自己犯了事便不想连累谷雨,一心要跟她分手;眼下却觉得谷雨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心底的柔情爱意又全翻上来,认死扣地要做回谷雨的男人。
只要陆明在江洲,谷雨便始终不能踏实。他对谷雨说过去上海做生意,却依然会不定时地出现。
一次谷雨进了货回来,一手拿串糖葫芦快步回家想赶紧见小宝,而在家门口却看见陆明的车等在那里。
她一下怔住,陆明已很久不露面,神出鬼没经常一两月来一次,但是从未见过小宝。这时小七听到声音,已从院子里抱着小宝跨了出来。
陆明转过头看到了抱着小宝的小七,小宝在小七的怀里正挣扎下地朝谷雨伸出手。
小七加快一步,从谷雨手中接过糖葫芦,对小宝说,“到妈妈这里来。”
小宝便一跳一跳回到小七身边去。
陆明看看小宝又看看谷雨,最后问小七:“这是你的孩子?”
“看着不像?”小七反问。小宝勾着她的脖子,她又将小宝抱了起来,对谷雨说:“你俩就在外面聊吧,小宝今天学会背‘离离原上草’了,我要再盯盯他。”她瞟一眼陆明,又看向谷雨说,“你以后不要老是给他买糖,我家宝宝牙不好。”
谷雨和陆明并肩在街上走了一截,逐渐暖起来的风将一切都熏得暖洋洋又轻飘飘,一点杨花絮飞进鼻腔,不留神就打个喷嚏。陆明握住她的手,问:“还没有回心转意?”
谷雨让自己被他握着,陆明每当有这样细腻的、谨慎的柔情出来,她心里都一阵湿润,她默默感受着这一点痛和甜,对陆明说:“看,风筝。”
一只金鱼风筝不知何时挂在树梢,随着微风微微摇曳,两人看了一会儿。
“谁家孩子放的?”谷雨说,“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看风筝,但我从来放不好,总是看别人放。”
“我会做风筝呢,”陆明说,“做得可好了。”
“你给樱桃做过的,一个美人鱼风筝。”谷雨说。
陆明噎了一下,谷雨有些后悔。他们又往前走了,陆明说:“谷雨,我对你是认真的。樱桃是过去的事了,我相信她愿意看到我们在一起。”
谷雨停下看着眼前的男人,阳光从他头顶的银杏披挂下来。银杏已长出一串串新叶,翠绿嫩滑,春风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陆明在这阳光温煦的午后,也像新生一般,又像当初那个单车少年了。
她心里有一点模糊地感动,也有一点痒簇簇的东西,像生出的新芽。她告诉自己,别被错觉打动,陆明是危险的,也不再适合她。
晚饭后她开着水,几个碗在盆里漂来漂去。小七过来拧了水龙头,将碗接过去,一边擦干一边说:“陆明再来几次,这事就瞒不住,你看小宝的样子。”
她明白她的意思。小宝那圆溜溜的眼睛,剑一般清晰的双眉,可不就是陆明的翻版。
“你还不明白你的问题吗?”小七说,“你要人家彻头彻尾就只有你一个,因为他最初喜欢的是你姐姐,你到现在心里也不踏实。”
“你想说什么?”她问。
“我只有一句话,”小七说,“小宝需要一个爸爸。原装的当然更好。”
“思垣呢?”她脱口而出。
小七难以察觉地笑一笑,每当她这样笑,谷雨就觉得小七比她自己更深地看穿了她。
“你知道的,时间快到了,没几天了。”小七说。
霍思垣被判一年,随后又减了半年。她俩平时虽不提,却谁也没忘记,两个人心里都有本日历,一天一页地翻过去,已然见了底。
红灯亮起了,一群小学生在车前跑过,没什么秩序地一窝蜂跑过马路。
霍思垣停下车耐心等着,小学生们的黄书包和蓝绿条纹的校服在四月的阳光下特别耀眼洁净,一切都很美好。以至于绿灯亮起,他仍没有重新发动车子的念头。后面有车摁着喇叭催他,他才又开动起来。
他开车跟在那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后面,车道两边的梧桐栽种得很整齐。这条路的梧桐树原来并没有这么齐,是茂密和拥挤的,现在却疏朗了很多,看来被人工休整过,挪走了几棵。
小孩们欢叫着,去路边的小摊子上买画片和饮料。几级高的台阶上是个服装店,有个女孩跨出来对孩子们说了几句,叫他们不要堵在门口。孩子们哄散了,女孩却没有再进店去,她沿着马路沿向前走去。
女孩穿着很宽大的罩衫,盖到膝下,细长的牛仔裤又挽起两道边,露出一长截脚腕,这样的背影很婀娜。她的头发盘在脑后,在梧桐叶投下的碎影里轻盈地走动。
思垣缓慢地开车跟着她。
一只黑猫从旁边的一个巷子里跑了出来,黑猫后跟着另一个女孩,口中呼喝一声叫着黑猫。她的发梢修得很碎很短,修身的衬衫长裤和懒散的神色有些不搭。步子跨得拖拖沓沓,晃悠到先一个女孩身边。
她俩说了几句什么,停在巷口的卤菜店门口,买了几样卤菜。又去旁边的烟酒杂货店,絮絮商量起来。这下似乎有分歧,两人在为买白酒还是红酒争论。
这时她们听到后面有人说:“别买酒了,我车里有。”
她们一起抬头,看见思垣靠车站着,短短的头发在阳光里闪耀,一脸顽皮的笑意。
谷雨发出一声欣喜的欢叫声,她向着思垣冲来,一把揽住思垣的脖子。思垣将手扶在她腰上,抬起眼,看向正走来的小七。
小七的神气还是有点疏淡,眼里的喜悦却是分明的。小七松开怀里的黑猫,黑猫几步跳走了,小七说:“你来得好准时,果然是今天。”
“你怎么知道是今天?”思垣问。
“谷雨昨天梦到你,非说你今天一定回来。”小七说着一推谷雨。谷雨身子还挂在思垣身上,问他:“你跟踪我们啊?”
“我看到有个美女从服装店里出来,我就想,这样好看的人,我大半年没见到了,不能轻易放过,就跟着来了。没想到是你。”
他们都笑起来。思垣将车停好,他们一起向里走。
谷雨一路说说笑笑,似乎他们昨天才分手,今天又见面。进了门思垣环顾左右,说这院子更好看了,也更有味了。小七问他原来没有味吗?思垣说怎么没有,但现在更香了!
谷雨说:“天麻跟驴胶一起炖,就是这个味道。没办法,现在这里有两个药罐子。”她见思垣的表情有点异样,立刻岔开说,“我们又要养生,又要美容,你是内行,别取笑我们哦!”
她们在院子里放开小桌子,将买来的菜摆好。小七又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砂锅,是新鲜的水菜汤,思垣的眼睛不由得跟着她转。谷雨笑吟吟地看着他问:“你看小七是不是变了?”
思垣点点头,他还不能精细地说出小七有哪里变了,但眼前的这个小七确实多了一些东西,又少了一些东西。他看看谷雨说:“你也有点不一样了。”
谷雨抿嘴一笑,将几缕碎头发夹到耳后去,她耳垂上光溜溜,没戴耳环,宽大的罩衫是青花瓷的花式,她看上去又清洁又妩媚。
“哪里不一样?”她问。
“很美,非常美。”思垣由衷地说。
小七拿了几个高脚杯,将思垣带来的酒倒进去,谷雨说:“大中午的喝红酒?”
“就你讲究多。”小七说着又拿来一个小盆子,嘴巴里啧啧两声,黑猫应声而来,小七把一些小菜放进盆里,搁在地上。
他们碰了个杯,谷雨说第一杯祝思垣归来。第二杯呢?祝小七手术成功。谷雨说小七手术后她们一起没顾得上有庆祝,就等你回来一起,你不知道,过程可够惊险。小七笑笑,说第三杯祝谷雨。
“谷雨有什么喜事?”思垣问。
“谷雨把小宝接过来了。”
“小宝呢?”思垣问。
“在幼儿园。”
三个人原来都有喜事,他们便接连干了好几杯。渐渐地舒展了,开始争相开口,问得最多的自然是思垣这半年的日子。她们称为“那里面”。
她们问他那里面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有没有人给他委屈受。还问他提前出来的过程,问他家里人的态度…
思垣问答得简短诙谐,只挑有趣的讲,似乎自己是去度假。然后他截住话头问:“你们去过我公司了?”
谷雨看了小七一眼,小七说:“啊,去过了。”
思垣说他走之前交代过闵安琪,会负责她们的生活。她俩便一起说安琪来过几次,也帮了不少忙。思垣说安琪还是挺负责的,她俩对视一眼,说是啊,多亏了她。思垣又问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她俩说一切都不错。
说到这里气氛忽然有些怪异,他们一直不停口地说话,兴奋和喜悦是自然的,却也都不敢停下来。这时忽然的一个停顿,一时都不知道该接什么。
谷雨轻轻地将自己的椅子挪开一点,她站了起来,小七立刻转头问她去哪里。她说去接小宝,让他俩先吃。
小七看着她走出去,收回视线,她的目光便被思垣接了过去。
两人长久地对视着,空气流动得细弱起来。他伸手握住她。
“手还是那么凉。”他说。
“我冷血。”她说。
“你以前就这么说。”
“思垣,”她叫他,“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你不用说这个。”
“我知道。”
思垣将嘴唇迎过去,她微一迟疑便迎合了他。思垣的怀抱带一点长久隔绝后的陌生,嘴唇还有点脆弱与干涩,渐渐热烈起来,小七应和着他,然后将身体稍稍退后一点。
“你过得好不好?”他问。
“很好,像你看到的。”
“阿因的事…”
“都过去了。”
他看她是真的不想提,他便也不提了。他想说,你吃了很多苦。又想说,你不用觉得欠我的情。但都咽了回去。他们还有很多的事需要回忆,要花很多时间一点点地交付,一步步地倒叙。他又看看院子里的陈设,说:“你跟谷雨相处得挺好。”
“奇怪吗?”
“是有点。”他对她承认。说他原本不敢相信,但在那个紧急关头,也只有谷雨可以托付。“谷雨自己都需要照顾,我把你托付给她,也真是难为了她。”
小七笑笑,“她很高尚。”
他觉得她的笑有点讽刺,但是这个笑并无恶意,以前她的笑都带点看好戏的味道。思垣说:“小七,你变了很多。”
“哪里?”
他一时找不到词,小七的冷漠还是那样,但眼里的那点野却没有了,少了那么一触即发的危险,她看上去甚至是安详。
他说:“你胖了一点。”
小七低头看看自己,她仍是瘦,胸前一马平川。她说:“我胃口好了一点。”
谷雨一直到晚上才带小宝进门,她带着小宝去看了电影,吃了必胜客,玩了淘气堡,最后沿着湖边散步。小宝困得趴在她背上睡着了,她才拖拖拉拉带他回家。进门看到小七独自在院子里,从铁丝架上一件件收衣服。她问思垣呢?
“走了。”小七从她背上接过小宝,搂在怀里疼着,“今天让宝儿委屈了,有家不能回。”
她不问谷雨,怎么这么晚才回,谷雨也不问她和思垣聊得怎么样。小七给瞌睡兮兮的小宝擦了脸手脚,抱到床上睡妥了,才跟谷雨说:“明天他来,你跟他好好谈谈吧,我出去。”
“我跟他谈什么?我以为他向你求婚呢。”谷雨说。
“求过了。”
“呃…”谷雨倒意外了,“你答应了?没答应?”
“我不会结婚。”小七说。
她俩都有点狼狈地住了嘴,谷雨看小七抱着一叠衣服进了屋,她自己便也进去。小宝睡得正酣,谷雨抱住那个热烘烘的小身子,看着月亮渐渐沉下去,她还一直睁着眼睛。
但第二天来的是个陌生人,一位端庄的女士,院门开着,她在半开的门上敲了敲,说:“打扰了,哪位是思垣的朋友?”
谷雨手中拎着一截水管,小七拎着另半段,两人正在接管子浇花,一起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她四十不到,眉毛画得高挑,眼影很精致,发型一丝不乱,唇上是浓淡相宜的玫瑰紫。黑白细格花呢外套,鞋跟不高不低,自然将腿线拉长。谷雨心中已经给出了80分。
小七从凳子上跳下来,说:“请进。”
陌生女士也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孩,当先的这位脸庞圆润,饱满的嘴唇蜜桃一样鲜灵,眼神极灵活,稍稍一转便是风情。后面的女孩长手长脚,宽宽的眉间距,太宽了一点,高颧骨,冷淡的眼睛,太冷淡了一点,具备画家艺术家所热衷表现的那类人物作品的游离感。
女士的心里已有了个判断,但她仍是先介绍了自己,她是霍思垣的嫂子,她叫顾恩慈。接着她问:“你们哪位是思垣的女朋友?”
霍思垣知道自己把握不住小七。他越爱,越知道爱不住她。
从开始认识她她就是那样远。初次见面,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掌,近在咫尺地对视,他发现这女孩的眼神和声音都若即若离。他不知怎么就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