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什么?她无声的想着。可是脑子空白一片,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清晨,宋爱儿忽然发觉自己其实什么也想不了。她只能任由那怅惘的情绪充满了心田。
“也许我只是想留住阳光。”宋爱儿看着自己的掌心,忽而笑了一下。那笑容很苍白,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仿佛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我只是想试着留住巴厘岛的阳光而已。”
她的睫毛很长,卷卷的。发呆时眸子里好似蕴含着水汽,是盈泪于睫的一种姿态。
偶然转头的王邈在看到这样的宋爱儿时,视线忽然就挪不动了。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个一向最虚荣又嗜钱如命的女人,也会有这样怅惘的神情。记忆中的宋爱儿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儿,他记得那回自己喝得半醉,她坐在酒吧门口时小媳妇似的样子,有点叫人瞧不起。为了到达一个压根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低声下气到这个份上,王邈甚至觉得可笑。他见过自尊自爱的女孩儿,也见过虚荣贪婪的女孩儿,但像宋爱儿这样,把自己想要的全写在脸上,连掩饰也懒得掩饰一下的,还是头一个。
然而此刻,这张叫人恨得牙痒痒的脸上,忽然写满了莫名其妙的难过。而他竟感同身受着,仿佛也跟着入了神。
飞机降落在北京的那一刻,宋爱儿才惊觉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宋爱儿想,其实这世上的任何一座城,大概都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有人哭,有人笑,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奔走,有人沉沦,欲望不分国界。只是作为一个国都,,所有一切在这里都会被放大。失意会被放大,艰辛会被放大,甚至那些一不小心错过的机会,都会成为懊悔的谈资。但奇怪得很,很少有人真的怨声载道。因为实在太忙了,忙得不能去计较生活欠过自己什么。
宋爱儿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喜欢日子像翻书似的哗哗过得飞快,快到不能回头去看去想,可一方面又忧愁着青春流逝得太快。女人的美貌保质期太短,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小姑娘,而她还能好看几年?
回到出租屋,杜可的电话就打来了。
“回来了?”
“蒋先生没跟你打招呼,杜可姐?”宋爱儿有点吃惊。
杜可说:“还真没,他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一到北京也歇不了几口气。”电话里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宋爱儿调整了一下情绪:“我们一下飞机就分开了。蒋先生也许正忙呢。”顿了顿,是拆包的声音,“对了,杜可姐,我给你带了些巴厘岛的东西。”
杜可那头一下子就笑了:“哟,你还给我带了特产呀?”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讨巧。
杜可说:“谢谢了,这份心意我先收着。你改天来店里坐坐。”
宋爱儿笑吟吟:“你当老板娘当上瘾了?”
“我呀,我现在可指望不上他了,我就指望着这法国小餐厅呢。”杜可聊起自己新开的餐厅却来了兴致。宋爱儿听得不对劲,发现一阵子没见,杜可看样子是真喜欢上了这个副业。那边话题一转,对方说:“我这餐厅现在打理得像模像样的,不少装修都拆了。”
宋爱儿听着吃了一惊:“拆了?”因为这餐厅才开业不久杜可花钱又向来大手大脚,头一次就砸了不少钱,客人还没坐热椅凳呢,东西就全不要了。可那头声音懒洋洋的,对于钱不甚在意:“嗯,拆了。拆了重弄。我这边有一法国大厨,是朋友介绍的。你别说,法国人的想法真多,说话也怪有意思的。”
对方轻描淡写地揭过,宋爱儿却隐隐约约地听出些由头。可这事不能猜,也轮不着她来猜。于是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夹住手机对那头笑笑:“好,等我把东西收拾收拾就上你那儿坐坐。”
她给杜可带了“猫屎咖啡”。杜可早听说了这种产自印尼的名贵咖啡,可她是很少喝咖啡的人。杜可酗酒,没有需要熬夜的事,每天两三点钟睡下,午后再起床,黑夜承载了这个女人全部的美。因此咖啡对杜可来说并不能提起兴趣。
宋爱儿发现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问起巴厘岛的事,她是聪明人,顺着旁敲侧击把该说清的都说了个明白,谁知杜可却听得眉头皱起,“这么说,在巴厘岛你是一个人住?”
“蒋先生一间,我一间,那位……那位王总和他的女朋友共一间。”
“那他……”杜可的神色欲言又止。
宋爱儿想要追问,却发现对方已敛去了那一点好奇之色。
“杜可姐?”
“没什么。”对方笑,笑容里有些不自然的古怪,手指叩着桌面,“你再说说这咖啡吧,我刚才走神,听着怪有意思的。”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下去,却忽然站起身:“蒋先生。”
蒋与榕点头示意,走到杜可身边,拉开了那张椅子,自然而然地坐在她的对面。双手十指交叉,十分温和闲适的神态:“聊什么呢?”
杜可撇撇嘴:“有的没的呗。”
三人聊天的气氛其实很怪。而蒋与榕也只是开车路过,正好瞥见坐在窗边聊天的两人。没聊几句,他的电话便接二连三地响起。
杜可催着他:“快速忙你的正经生意吧。”
“生意哪是忙得完的。”虽然这么说,蒋与榕挂掉了电话,握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起身,朝着坐得相当拘谨的宋爱儿点了点头,“宋小姐,这次巴厘岛的旅行还没向你道谢。”
“哪儿的话,应该的。”
杜可看着蒋与榕走远的背影,忽然冷笑一声,扭过头时望着宋爱儿的眼神却是莫名的怜悯。宋爱儿没意识到,只是由衷地一笑:“蒋先生真是个好人。”
“他?”杜可发了个短促的疑问句。
她点头:“在巴厘岛时也从没见他为难人。”
杜可听了,忍不住低下头弯着腰,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又笑了,这次她是被面前女孩的天真逗得哈哈大笑的。
起初几天宋爱儿还担心王邈会打来电话,冲着他在巴厘岛的那股腻歪劲。然而王邈却没有,宋爱儿忽然就想起了,王邈其实是一个对事业看得挺重的人。虽然在外人面前,这人总是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王邈记得他的公寓里撂得厚厚的一沓文件。
那会儿他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也不怎么防着她,时常懒懒地倚在床上,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和她说着话。她邀功似的替他按摩腿,地灯开着,幽幽的光透过冰裂纹的瓷罩子照出,落在房间里,一地的寂静,一地的暧昧。她揉捏按摩时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手法也专业,不一会儿就满头是汗。王邈有一条腿受过伤,落下了后遗症,他从没提过这事,但是宋爱儿看出来了,常不声不响地替他按按。
站在镜子前敷抹着面膜泥时,宋爱儿忽然就想起了许多事,在和王邈掰了之后,在离开巴厘岛之后,在这样闲来无事的夜里,那些微小的画面一个个地跳出脑海,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高清电影般被无限地放大又放大。
宋爱儿停住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来不及洗掉手上多余的面膜泥,她自己就先拍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事翻篇了,不许想。”
话刚落音,放在水池子边的手机忽然就响个不停。
她接起,是杜可的声音,听上去远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宋爱儿于是走出洗手间,问:“杜可姐,你在哪儿呢?”
声音还是很模糊,隐隐约约只听到“房子”两字。宋爱儿出了洗手间,立在了窗边,垂下的窗帐半拉着,是她搬进来的第一天挑的花色,大朵大朵的白色桔梗绣在轻柔的绸料上,风一吹,帐角便无限地撑开,像是盈着一屋子香气。
宋爱儿站在风口,把话一句句地听明白了。她很痛快就答应了,只问了一句:“地址?”
杜可很简短地说了一个地址。那地方宋爱儿知道,没再多问,只是好言安抚她:“你先看着,我就赶过去。”
杜可说临时想要看房,一个人看不过瘾,拉着宋爱儿来陪。宋爱儿没提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这茬,也没提自己住的地方离她说的地点即使开车也得一个多小时。晚上十一点对于杜可这样的女人来说,好比常人的清晨七点,一切的热闹才刚刚开场呢。
杜可说的楼盘在一个寸土寸金的位置,那里交通发达,居住的都是精英人士。宋爱儿心想,杜可不住金丝笼,跑那地方凑什么热闹呢。等下了车到那儿一看,哪有什么楼盘,只有一栋新建的写字楼,在一片竹笋似的写字楼里最是崭新漂亮。
宋爱儿站在写字楼底下,一仰头,似乎整个世界也跟着倒了倒。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在这样浮华的夜色里,万物迷醉,远远近近的明灯都似起了一重又一重的影,都要跌进人的眸子里。
杜可的电话又打了来:“在楼底下傻站着做什么?”
宋爱儿后退了一步,从那一个个明亮的窗口里望进去:“杜可姐,你在几楼呢?”
“顶楼。”
她想,杜可不是蒙她的吧?站在顶楼能看得见写字楼下虾米似的人影?
杜可嗤嗤地笑:“上来吧,进门大堂右手边左拐第二部 电梯。只有那部能上顶楼。”接着又说了一个密码。宋爱儿这才往写字楼里走去。
早几年杜可也干过这样的事,让她陪自己一起去旗舰店买包包和衣裙,一进店先把不喜欢的东西剔出来,接着一架子一架子地买走衣服。这种丧心病狂的扫货没持续多久,杜可自己先腻了。宋爱儿在没和蒋与榕接触之前,对这位“蒋先生”的印象很有限,只知这人思想顽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杜可买衣裙,拍名包,满世界地乱飞,他眼也不眨一下。唯独杜可想要做点自己的事业,开个店,被一句轻描淡写的“不合适”就推阻了好几年。
然而巴厘岛之行改变了宋爱儿对蒋与榕的看法。她甚至觉得,庸俗的杜可怎么配得上那么斯斯文文的蒋先生呢?宋爱儿看着电梯一层层地往上走,心里想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宋爱儿才发觉顶楼是个通层。三百六十度的环形落地玻璃窗,让北京城的繁华夜景尽在脚下。车河里的点点灯光,变成了米粒大小。世界上的人都成了灯红酒绿中的一只只蚂蚁。
她顺着落地窗一直走啊走,没看到杜可,却在落地窗前看到一个人的背影。
蒋与榕转过身,嘴角似乎勾了一勾,笑意温和。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只是直直地盯着宋爱儿瞧。
宋爱儿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蒋先生?”
蒋与榕就地而坐,拍了拍地板:“过来坐。”
宋爱儿没说什么,只是镇静地过去挨着他坐下。蒋与榕手里似乎有一只微型控制器,他只按了控制器上的某个按钮,“哗”的一声,宋爱儿抬头望去。通层的头顶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静谧的夜空,视野开阔如同露天。
“这里的夜空不好看,星星都被遮没了。”蒋与榕开口,不知是对她说,还是说给自己听。宋爱儿听得心里笑了,想看星星别上这儿呀,上内蒙古的大草原去,躺在马背上数着数着就能睡着。或者上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下一座山,建个别院纳凉看星。中产家庭移民去了加拿大,还能在Facebook上晒几张夜饮啤酒漫数星的照片,何况是他这样的身家。
蒋与榕像是听见她心底的声音似的,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完:“我在巴厘岛时和你说漏过一句,我从前是当兵的。跑过不少边境地区,最喜欢去的就是无人区。无人区是一个什么概念,你这样的小姑娘,大概是连听也没听过的。大片的荒原,看不见尽头的沙土,白天和黑夜在那里没有区别,一样的寂静,一样的危险。无人区里很难找到食物,生死听天由命。不过,那儿有不少国宝级的保护动物。他们从你头顶飞过,从你眼前奔过,甚至在你睡觉的时候出现在不远的地方。那里只属于禽兽的乐园。”
宋爱儿渐渐松懈了,又问他:“蒋先生,那地方难活命吧?”
蒋与榕在她面前似乎从没什么架子,只是点了点头:“去那一趟,半条命都交待上了,可是不后悔。”顿了顿,“那样的夜空,这世上再上哪儿找去?”
宋爱儿不甚在意地想,可这个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蒋与榕见她到底年轻,脸上的神色真是丝毫没掩饰住,便忽然转了话锋:“依你看,北京城和无人区,哪一个更凶险?”
宋爱儿仔细地斟酌了一番:“无人区。”顿了顿,仿佛羞赧般地一笑,“北京城再凶险,也吃不了人呀。”
蒋与榕点点头,又摇头,眉目间的神情温煦。他的世界宝贵,进账的数额是以分析为单位来计算的。宋爱儿清楚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投下力气来讨好小姑娘,便实相地听他说下去。谁知蒋与榕却没有打算进一步阐释。
宋爱儿不敢出声,屏息等待。
而蒋与榕的头转向了正对着外界的一扇玻璃,星光落在他的眉毛和鼻梁上,仿佛细小的尘埃悠悠转转着。对着这样一个样貌很刚正气质却儒雅温和的男人,宋爱儿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当年的蒋与榕是不是也以一样的气质吸引了王邈的姐姐?
她听杜可说过,王家人的长相都很不错。
想什么来什么,蒋与榕在一片安静中忽然出声:“你和王邈认识多久了?”
宋爱儿提着的一颗心,因着这一句话,终于重重地落下——她放心了。
蒋与榕对她的示好,她从来没往男女关系上想过。如果说开始还有那么点忐忑,巴厘岛之行后,这忐忑也渐渐消于无形。既然不是看上了自己,平白无故对一个小姑娘花上这样多的心力,再想下去就是步步惊心。
她低了一会儿头,抬起时倒是很镇定:“蒋先生是王邈的姐夫。”
蒋与榕笑了笑:“我看王邈对你很不一般。”
“您真看错了,我在他眼里不是什么玩意儿。”宋爱儿这句话是真诚地发自内心。
她甚至想,蒋与榕要是能亲眼看一看他把自己往跑车下赶的那副嘴脸,就什么都明白了。蒋与榕没接她的话,神色中并不甚在意,顿了顿,站起身。她挺拔的身影印在窗外的万家灯火中,是从过军的人才有的冷峻坚毅。
宋爱儿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听那个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这顶层以后就是你的了。地方大,只怕打扫起来不容易。”
她觉得像在梦中,不敢轻易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宋爱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杜可姐知道吗?”
杜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蒋与榕和她之间的秘密。
宋爱儿也跟着站在了他身旁,俯瞰脚底的万千繁华。她觉得自己很镇定,至少在这个巨大的财富面前没有失了分寸,没有露怯,没有小家子气的惊辱。
她的脑子一直在静静地转着,从4S店的店长转到欺负过她的员工再转到杜可。甚至想起了头一回见面坐在车里的蒋与榕。转来转去,唯独没转到王邈身上。
最后,宋爱儿听见自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从前送外卖时来过这里。”顿了顿,“是站在楼底下,那时新楼还没建。送外卖的人是不准进楼的,我在楼下等她们拿。”
蒋与榕说:“事情办成了,这栋楼就都是你的了。”
这回,她没接他的话。
“蒋先生,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蒋与榕又说:“你这么年轻,一辈子是很长的事。你不是一直想学画画吗,被人冒名顶替了名额,很难过吧?”
宋爱儿没想到他会知道那件事,飞快地抬起眼。
蒋与榕却是引诱一般地缓缓出声:“去法国念艺术,三年五年,回来后不会有人记得你。”
宋爱儿终于问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蒋先生,你凭什么赌王邈会一直留着我,记挂我?他身边的女孩儿不少,缺不了哪个。”
蒋与榕回头看她,眼眸深深,像是打着机锋一般。
“你将来会知道的。”
蒋与榕说得没错,顶层地方大,打扫是真的不容易。
宋爱儿平白得到了天上掉下的一块馅饼,想要吃时才发现压根下不了嘴。她不了解行情,也没有相关的交易经验。蒋与榕说把顶层送给她,她还不知道上哪儿弄到所有的手续。宋爱儿还是得租房住,装出和从前一样困窘的模样,等王邈主动找她。
可是王邈总不上钩,宋爱儿坐不住了。咬咬牙,她想,自己得去争取一把。
王邈在台球室见到宋爱儿时,一点儿也没觉得吃惊。地下台球室在别墅的底层,只开了一盏小灯,灯罩上缀着一圈密密麻麻的钻石,明亮的光线从钻石的缝隙间探出,又隐隐约约地投落在台球桌上。宋爱儿给他们端饮料时抬头看了一眼钻石灯罩,有点挪不开眼。她喜欢这样俗气又璀璨的东西,这是世上赤裸裸的炫富,一点儿也不必含蓄。
在宋爱儿漫不经心地数着灯罩上的钻石时,王邈也在拿眼时不时瞥她。
巴厘岛逛了一圈回来后他晒黑了,可她的肌肤还像雪似的,白得耀眼。她穿短短的背心,紧身热裤,露出纤细的胳膊和长腿,站在那一群陪他们玩的女孩中间,有一种天真的稚气。仿佛她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眨巴着眼就乐了。
有个人觉得渴了,要喝点东西。宋爱儿忙给那人开了瓶酒,凑过去,俯下身要倒。
王邈玩不下去了,把台球杆随手撂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插入两人中间。那人是个新来的,还不识趣,见宋爱儿笑眯眯的模样,仿佛甜心一般,于是搭讪:“哟,这个妹妹长得真不错。”
王邈转头就对着宋爱儿黑脸:“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那口气七分不耐烦,三分恼怒,不知不耐烦的是什么,恼怒的又是什么。这话一出,周围的女孩儿都像人精似的,立刻就明白了两人的关系。边上打球的几个公子哥儿也回过味来,感情是老相识啊。
宋爱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了这份上,只得拿一拿乔:“王少,你也渴了呀?”
王邈没接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站着,胸口起伏了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说:“是渴了。不光渴,还热得慌。宋爱儿,你陪我消消火去。”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捉住她细细的胳膊,就往台球室外走。
宋爱儿不愿真的惹怒他,只好跟着他一起出去。
上了一楼就是别墅的地面,后面的露天泳池很大。永池中的水定期更换,十分清澈。夜风甘甜,吹得银蓝的水面像是一把剪子裁开锦缎般泛开波纹点点。所有人都在台球室里闹呢,所以四周一下子清净得有些吓人。
王邈一直大力扯着她,到了泳池边才立定。
宋爱儿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咬牙没喊出疼,耳边就传来这位大爷的训斥声:“在巴厘岛那会儿不是盘算着要做落地导游吗?”说着嗤笑一声,“你可真行,宋爱儿。几天不见就成了台球桌边的陪练妹。”
宋爱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陪的可不就是你们这帮纨绔子弟嘛。你在这儿阴阳怪气,把这样的事看作男盗女娼,怎么就不想想台球桌边站的还有你王邈呢。可是这话不能明白地说,宋爱儿是知道他脾气的。她要是真这么说了,他也许能就地生吃了她。
因此她也只是笑了笑:“落地导游的钱也不好挣啊。现在这季节,又晒,客人又多,回头还不落好。陪一晚上的台球能挣的不比飞一趟巴厘岛少。”
她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王邈的火气就越是“噌噌”地往上冒。
宋爱儿想,我可不能真得罪了他。我还想挣一栋楼呢。因此在王邈作出回应之前,她又换上了诚实而卑微的姿态,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委屈地瞧着他:“我没工作了。我学历不高,也没什么能耐。原先在4S店好歹也是份正经工作,可那回你把副店长给得罪了,我在那儿里外不是人,只能走人。”
王邈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冷冷地看她。
宋爱儿又说:“蒋先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有一个姐姐叫杜可,你见过的。蒋先生要去巴厘岛,需要一位临时翻译。杜可知道我会当地语言,所以把这个机会给了我。我挣了不少钱,可是……全花在了行头上。”
她说了个谎,可是半假掺真,所以王邈找不出理由反驳。他那会儿把他的一切都落在了眼底,穿的鞋子,拎的包包,还有颈上的项链,的确需要一大笔钱。
宋爱儿说着,叹了口气:“都解释完了,能让我进去了么?不陪完最后一桌球,就拿不了薪水。”
她转身要走,王邈忽然又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宋爱儿心底一震,可是脸上却装出吃惊的表情,慢慢地抬起长长的睫毛,露出乌黑的眼珠子。她看着他,仿佛十分疑惑的模样,只差问一句“王大少,你还有事?”
王邈把他的装模作样收在眼底,也不愿放手,两人只是干耗着。
宋爱儿半开玩笑地问他:“王邈,要是我没了工作,你赔我?”
王邈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宋爱儿于是头也不回地“噔噔”往地下台球室去。
王邈只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宽敞的台球室里气氛很尴尬,一帮人眉来眼去,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王邈相信,不用过今晚,朋友圈里就会互相询问,那个来陪练的台球妹是谁啊?
宋爱儿从前露过几面,不少人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让自己的前女友落到陪吃陪玩的地步,没准会成为旁人的乐子。不过他的前女友一向多得数不清,所以这笑话也不过是个笑话。除了这个,王邈心底仍旧不舒服。
他看着宋爱儿给那群人开酒不舒服,看着她笑吟吟地打斯诺克不舒服,等午夜十二点的指针走到了正位,这不舒服终于到了极限。
王邈把台球杆立在一边,说:“不早了,你们玩着,我先撤了。”
第六章 为你点亮漫天的星辰
宋爱儿不是一个撑不住场子的人。王邈走了,她照旧笑吟吟地站在一堆女孩中间,一点也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这里不比夜场,只是年轻公子哥的私下小聚,所以大家都还算收殓。到了后半夜,大家都累了,有人喊饿,于是做东的人按了按旁边的铃,吩咐厨房端些吃的过来。
有女孩说要吃松露,厨房师傅面露难色,说:“这个点恐怕不好找。”
那女孩把一沓钞票砸到了对方脸上,劈头盖脸地砸,砸完才说:“那就上其他地方买去呀。”她这样装腔作势,别墅主人却丝毫不介意,反而在一旁看得乐呵呵,坐在台球桌边努了努嘴:“老陈,买去。”
宋爱儿看在眼里,心想:这下半场不知得疯成什么样。她来这儿的目的不过是见王邈,本尊见到了,也就差不多是时候撤了。不过撤也要找个好由头。等到又一桌球开场时,她佯装头晕,和身旁女孩说想到泳池边吹吹风,不动声色地就退出了地下台球室。从泳池边绕小路走别墅后门出去。
宋爱儿一手拎着小手袋,脚踩着高跟鞋往外走。夜里的山风凉飕飕的,吹在颈上,胳膊上,像是小刀子柔柔地刮着。她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外套还丢在屋子里,可这时说什么也不会回去拿了。
边走边打喷嚏的宋爱儿一个没留神,险些撞在了一辆跑车上。
“一点二十六分。”坐在跑车里的王邈慢慢按下车窗,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宋爱儿,你架子挺大呀?”
宋爱儿没想到这祖宗在外等了她一个多小时:“你不是早回去了吗?”
王邈避开话头:“里头散了?”
“没,他们正玩着呢。我头晕,先溜了。”
王邈拍了拍副座,没和她再废话,“上车。”
宋爱儿不声不响地一路上感受着他飙车的速度。直到跑车下了山,隐隐约约可以望见城市零星的灯火,她才开口:“你要带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