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没有回答她,然后方向盘一转,往他们熟悉的那条路上走。
宋爱儿想起蒋与榕的话,又想起那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属于自己的大楼,想的东西多了,隐约头痛。她什么话也没说,因为明白王邈的意思。王邈见她不开口,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倒是淡淡的。
到了公寓楼底下,一打开车门,宋爱儿还是被迎面的夜风给撞了个正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王邈揽住她,他的胳膊很有力,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酒香,熏得人欲醉不醉。两人这么搂着一路上了电梯,王邈按下了一个数字。
宋爱儿见了,有点吃惊:“你搬家了?”
王邈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栋楼都是我的,上哪儿搬家去?”酒店式公寓的服务很到位,从楼底的门童到打卡制度,充分保护了用户的隐私。宋爱儿从前只上他常住的那屋去过,以为这是他的一个小小栖身之所,没想到同一栋楼他还能换着地方住,不由得就有点好奇。王邈这人原来也挺鸡毛的,有洁癖。他带女人过夜和自己独处的地方是全然不同的。酒店式公寓,堂皇而雅致,宋爱儿走到墙边敲了敲,俯耳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又拍了拍床,突发奇想:“王少,底下是不是放了金条?”
话未落音,她的表情忽然呆住。从厨房走出来的王邈系上了围裙,一手拿着面条,问:“吃什么夜宵?”
宋爱儿回过神:“面条吧,面条……就挺好。”
王邈点点头,转身又回厨房。宋爱儿站在原地,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等到王邈端了两碗面上来,才回过神来。
王邈煮的面很不错,打了荷包蛋,放了葱花,从锅里捞出来,看一眼就觉得香喷喷的。宋爱儿原先还不觉得饿,这时见到了一大碗面,立刻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两人都没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王邈吃得很少,不过挑了几口,就把筷子撂在了一旁。宋爱儿一直埋头吃着,没有发觉。等发觉时,王邈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正盯着她若有所思地看。
宋爱儿放下碗:“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王邈说:“我在外留学时一直自己做饭。”
“你在外留学,家里难道不给派保姆?”宋爱儿有点好奇,好奇中还夹着一丝吃惊。在她的世界观里,王邈就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脾气臭,人也不好。这样的人要是一个人住,能不打翻酱油瓶就不错了。可是王邈的面容沉静,丝毫不受她的挑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国外的生活简单,他只要足够优秀,能应付接下来的学科,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那个年纪的王邈除了有些自大外,还没有那么多臭毛病。虽然防人,却不像回了国内一样,压根儿不再相信人。有时王邈也会想,如果自己就那么在国外待一辈子,也许顶多只是成为一个让人讨厌的人,却不至于令人害怕。
宋爱儿低头用筷子拨了一下面碗里的荷包蛋,没吱声。
王邈又说:“你是不是觉着,我这样的人,去了国外也就是一恶霸。成天偷懒,往外跑,到了考试周就雇人抄论文,上一个三流大学,拿了文凭就回国混?”
宋爱儿摇摇头:“你不至于。”这四个字倒是出自真心。
王邈难得听人这样诚心实意地评价自己,倒是笑了笑,那笑意很淡薄。
宋爱儿吸溜了一口面条:“我没上过大学,也不知道你说的考试周会可怕成什么样。不过你这么年轻,就能独自揽下一整个公司,天南海北地做生意。就算是考试,大概也没什么能难倒你的。”
王邈认真地听着,看着灯下她洁白细腻的脸颊,忽然生出了一点想亲吻的欲望。勉强掐灭这欲念,他笑得伏在桌上:“哎哟,宋爱儿你可真傻。”顿了顿,“我王邈能做生意,挣大钱,昏天黑地地花,靠的可不是我自己。你没眼力见儿不是,知道我家老头子是谁吗?”宋爱儿但是想接着问一句“那你爸是谁呢?”脑中忽然闪过蒋与榕温文尔雅的脸,忍了忍,只是仍旧垂着眼皮。
王邈说:“我是靠着我爸起家的。我爸给我三千万,让我自己折腾去。我拿一千万买了个在大马云顶的贵宾资格,输了多少老本,绕了多少弯路子,才在休息间里见了那老人家一面。人家在大马只留了三个小时,为了见这一面,我花了一千万。项目倒是争来了,剩下的两千万只够一个工程的首付。如果我不是王邈,我这一辈子就栽在这上头了。”
他拿着老头的名声赊账,谁都不愿得罪他。王家牙缝里漏下点残渣,就够这些人争上三五年了。
宋爱儿只见过他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也听过旁人对他的种种描述,而这还是第一回 亲耳听他说起家世。没有炫耀,也不至于自谦,他满怀嘲弄的口气让她的心底忽然有那么一丝不好受。所有人都骗他,蒋与榕是他的姐夫,也打算拿自己对付他。除了钱,他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王邈看着他,她也看着王邈。
宋爱儿忽然想亲一亲对方薄薄的嘴唇。她这么想着,就鬼使神差地贴上他的脸。下一秒,王邈的一句话立刻让宋爱儿变了脸色。
王邈直直地盯着她,问了一个让她始料不及的问题。他问:“宋爱儿,如果现在坐在这儿的是蒋与榕,你大概也能这样毫不犹豫地亲下去吧?”
宋爱儿没来得及回答他,他一把抓住宋爱儿的头,把她按到墙上就狠狠地亲。这个动作已经几近粗鲁了。宋爱儿很瘦,被按在那上面只觉骨头都能硌着墙,一整片后背都疼。王邈的吻铺天盖地而来,绵绵的、密密的,像是寒冬里从咖啡厅走出时漫天扑面而来的雪花。他用舌尖纠缠了一会儿,喘气声渐粗,一手扶住她的腰预备将她抱起。
“在巴厘岛那会儿,我就知道,咱们的事没翻篇,还得往下写。”他的低喃里有一点毫不掩饰的得意。
宋爱儿回过神,努力挣扎了一会儿。
王邈终于停住手上的动作,一手托住她,一手撑着墙。两个人挨得近,他热热的呼吸全喷在了她的脸上。宋爱儿不动声色地侧过脸,避开了一些。
王邈等着她说话。她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盯着他看:“王邈,我没工作了。”
他听了这话笑了一笑,笑是冷的,可弯起的眼角却很好看:“你打算上我这打秋风来?”
“秋风也不白打啊。”宋爱儿顺势从他的臂间滑落,两人隔开了一些距离。
王邈吻了吻她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般,几乎有些宠溺的味道了。宋爱儿不清楚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王邈说:“我不把身边的人放在公司里。”
“谁要去你公司了。”宋爱儿顺势说下去,“你是王邈,多少人张嘴等着你赏饭吃呢。”
王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北京城的4S店不少呀,找份工作那么难?”
宋爱儿被羞辱得半天不能言语,脸蛋渐渐涨红,却知道箭已搭在弦上是不能撂手再走了。她低头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半晌后抬起头。
“我不想再做那些累死人的工作了。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替我安排一个靠谱的活儿。顶着你王邈的身份,像今天这样去跑场,恐怕你脸上也不大好看吧?”
她的话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在心底,王邈就是这样看她的。她和他见过的那些女孩没什么两样,好吃懒做,习惯了空手套白狼。
王邈点点头,恢复了痞子的样子:“是不好看。”顿了顿,他嘴角含笑地睇她,“不过女友和女人,概念不一样吧?”
宋爱儿听到这儿,脸色白了一白,仍旧强作镇静。缓缓地把衣角捋平,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提起自己的包包,准备走人。王邈不慌不忙地看着她捋平衣角,看她因为窗隙吹来的凉风冷得抱了抱胳膊,看她弯身去提包,没法出一点声响。
宋爱儿觉得自己的脚步是沉的,沉得像灌了铅。王邈在她身后出声:“这个点出去,打不到车吧。”
宋爱儿一手搭上门把,强迫自己好好应付这人:“你这地方不偏,我打个电话能叫着出租车,叫不着就住酒店。”
她话未落音,只觉身下一轻,大半个人趴在了王邈的肩膀上。王邈个子高,每天接受专门的健身教练指导,提她跟提一只小鸡似的。拦腰把她抱住,王邈觉得身上的女孩微有挣扎,于是轻笑一声:“脾气挺大,这是求人找工作的态度吗?”
王邈没有骗她,他真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宋爱儿觉得很吃惊,舌头都打结了:“你让我给你当秘书?”
王邈“嗯”了一声,眼睛也没抬地处理着工作,“英文溜吗?”
宋爱儿说:“会一点。”她在巴厘岛当野导时经常遇见外国人,外国游客给的小费也格外多。不过这些是得瞒着王邈的事。她接着说,“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怕给你弄砸了。”
王邈偏过头,吸了一口她手里鲜榨的果汁,“不至于。”
宋爱儿的心又开始怦怦地跳得厉害,“你都做些什么生意?地产、矿业,还是……”话没说完,王邈已处理完工作,把iPad往床上一丢,枕着她的胳膊懒懒地靠在了她的怀里,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宋爱儿连忙喊了一声:“沉!”
王邈笑了笑,恍若未闻,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准备和她交代工作细节:“其他的生意你也没这个脑子,我准备开一家会所。你只要负责其中一部分联络工作,其他的事交给丁大成就行。”
宋爱儿已经好久没听到丁大成这个名字了,以至于这三个字从王邈口中脱口而出时,她的脑子竟然一阵恍惚。一切的故事都是从丁大成开始的,没有丁大成,她认识不了王邈,更不可能和蒋与榕做交易。可是如果一开始她遇见的就是王邈,那么她在他心底沦为笑柄的机率会大大减小吧?
她出神,王邈也在出神。王邈出神地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宋爱儿回过神,低低地“啊”了一声:“是他呀?”
”把你的’丁总’还给你,你还不乐意呀?“王邈捏了捏她的脸蛋。宋爱儿没有说话,眉目间写着三个字:生气了。王邈似乎欺负她上瘾了,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宽大的掌心抚摸了一番,眉不挑眼不动地说下去:“说说,你和你这老相好还有联系吗?”"王邈,别犯神经病。”她跳了起来,他的头重重地落在了枕头上。她两手攥得紧紧的,浑身微颤。他不觉得生气,反而有那么一丝莫名的高兴。宋爱儿转身要走,他从背后抱住她,把头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有些误会,还是一开始说清了好。有些错,提出来了就不能再犯。其他的事,你爱怎么着,我都能惯着你。这个丁大成,你别招他。”顿了顿,“我不爱身边人纠缠不清。”宋爱儿听在耳里,莫名打了个寒战。他恐吓到位,也就不再吓她,懒懒地又倒回床上去,伸展四肢的样子像一个无赖,“午饭做什么,我饿得慌。”“吃你的外卖去吧。”她恶声恶气地用枕头砸他。
王邈伸手接过她随手砸来的一个枕头,嗤嗤地笑了一声:“还在生气?宋爱儿,你现在脾气不小啊。”
宋爱儿不理他,他只好慢慢地起身,把睡袍系好,悠悠地叹了口气:“媳妇儿不给做饭,只能自食其力喽。”
宋爱儿看他自觉主动地跑向了厨房,站在平锅边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慢悠悠地煎着荷包蛋。上午十一点的阳光爽朗明媚地爬满了地板,细小的光影跃动在他的眉毛、发梢上。那么明净快乐的一个王邈,是她从未见过的。
王邈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隔了几天,宋爱儿正要陪杜可逛街购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许久未曾听见的熟悉的声音:“宋小姐?”
宋爱儿微微发怔,好久才回过神,她笑了笑:“还是叫我爱儿吧,丁秘书。”
丁大成不知是在何处,似乎格外安静,她这头十字街口的喧嚣便显得十分清晰。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明早十点找个地方,我们谈谈。”
宋爱儿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因为她看到杜可已经向自己走来。早些年杜可很爱逛夜店,那是宋爱儿认识她之前的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可几乎不爱与人交流,只嗜酒如命,喜欢在窖里一箱接一箱地藏酒。宋爱儿酒量浅,却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进入杜可家喝酒的女孩。
杜可把一只新买的Brikin手袋送给宋爱儿,顺便问她:“和谁聊着呢,怎么见我就挂了电话?”
宋爱儿说:“我男朋友的秘书。”
“男朋友”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毫无征兆。杜可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似的,微微颤了颤,脸色却很自然,“还是上次那个?”
宋爱儿点点头:“对,还是那个。”
杜可始终像冰瓷般无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那笑容有些古怪,说不上是好奇还是喟叹:“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道理我都懂。他怎么肯再找回你?”
宋爱儿低头打量着杜可送自己的手袋,心想杜可对自己是越来越大方了。前几天王邈给了她一张黑卡,让她爱买什么就买什么去。他的原话并不好听,甚至有那么一丝讥讽:“你那几身行头花的还是上回去巴厘岛的钱吧。”没一会儿,又打趣她,“该洗劫就洗劫去,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让她在暂时的一小段时间内对名包和鞋子都没了什么兴趣。
宋爱儿回过神,抬头,迎上杜可似笑非笑的脸:“谁知道呢,不过没有把白送的肥羊往外推的道理。”
杜可没有接话,带她杀进了一家家旗舰店。这晚的杜可兴致特别高,买什么都刷双份的,只要她喜欢的,必定有宋爱儿一份。宋爱儿在一旁接东西接到手软。
十点半后两人在一家咖啡店坐定,杜可说:“上回你从巴厘岛带回的那猫屎咖啡就不错。”顿了顿,又笑,“就是听着怪恶心的。”
服务生低头记下,“两杯印尼的猫屎咖啡。”
宋爱儿看了一眼单子,八百一杯。是她在4S店一小半的底薪了。
杜可早已养成了买东西不看价格的习惯,可是宋爱儿是吃过苦的人,不过坐坐就走的功夫,她犹豫,“咱们在外头还是点些随便的吧。”
杜可看出她嫌贵,笑说:“我在澳门时花得比这个厉害多了。”
宋爱儿捕捉的信息点和杜可想表述的完全不同,几乎是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地问:“蒋先生也常去澳门?”
杜可沉默片刻,“当然不。他这人最谨慎,怕被人说闲话,酒、赌都没沾过。”
那她又是和什么人去的澳门?宋爱儿想。
闲谈间服务生已把咖啡端上来。杜可无心地啜了几口,一手支着下巴,转头去看落地窗外的汹涌夜色。宋爱儿一边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一边说:“我和蒋先生从来没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杜可打断她的话,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他未必看得上你。”
宋爱儿不说话了,杜可的直白有时实在是最省事的解释。
喝完咖啡,养足了精神,两人依旧继续Shopping。杜可喜欢在每年的三月飞往香港买春衫,每年的十一月后飞三亚散心,这两件事几乎从未因什么而推延。可今年不一样了,杜可开了家新餐厅,她半是抱怨般地对宋爱儿提起:“做事业也有做事业的烦恼,担着一个老板娘的名头,从今往后都不自由了。”
宋爱儿没接话。
杜可有些意外,不过自觉地把话给圆了上去:“你上回说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宋爱儿听明白了她的拐弯抹角,“杜可姐,真不巧,我最近才有了一份新工作,往后怕也要忙起来了。要不然,我来给你管那法国餐厅多好。”
杜可的笑容没变,“你有了新工作。是什么来着?”
“等明天和人谈了,才知道具体干什么活儿。”
凌晨一点,杜可终于折腾够了,开车送她回家。宋爱儿谢了她,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下车,杜可一动不动地坐在架座上,忽然说:“宋爱儿,我累极了。”
凌晨一点的北京虽没有完全静下来,可大半个城市已陷入了深眠。大堂里还亮着灯,那光芒照在杜可的脸上,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一半陷入了黑暗一半落在隐约的光明中。有一丝风悄悄地凉凉地吹开,拂在宋爱儿的脸上,她几乎可以闻见杜可张开双唇时口红上的香气。
杜可说话很少拖泥带水,这次也一样,“最开始老蒋注意到你时,我动过不好的念头。后来渐渐也就看开了。”顿了顿,“他在外,有多少小姑娘不要脸面地往上扑,我不管。可是别人不能拿我当跳板。从前也有几个不识相的,后来我让她们连北京也呆不下去。好在……这些人里头没有你。”
宋爱儿只是听着,没作声。夜里这样安静,几乎能听见她们彼此的喘息声。
杜可说:“我为蒋与榕付出过什么,别人谁也不知道。我答应了他,要把这些秘密带到地里的。”
宋爱儿的耳朵开始渐渐发烫,她有一个习惯,听见别人说起什么秘密时,耳朵总是会发烫。
杜可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就真是我半个妹妹了,宋爱儿。”
她觉得受宠若惊,不过面上还是淡淡的,“你累了,早点休息吧,杜可姐。”
杜可的话就像一颗投入水里的炸弹,总是要先沉默上那么十几秒,才会爆发出巨大的威力。那威力透过心湖的层层水面,不住地往外泛着波澜,像是剪短了纹路的绸子,会扯开无数的丝线。宋爱儿看着电梯的层数,直到听见“叮”的一声,才猛然回过神。
她站在门前,忽然忘记了密码。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按下了几个数字。门开了,宋爱儿长吁一口气。推门而入,里头一片漆黑。她想按灯,有人从身后忽然搂住她,强有力的臂膀勒得她腹下生疼。
宋爱儿踹了他一脚,王邈终于放开手,仍旧没开灯。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微博的月光像是一层又一层被剥得很干净的惨灰色映在彼此脸上。
王邈的眼珠子乌黑发亮,望着一个时,似乎能将人就这样吸进去。他看着宋爱儿,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你不是飞上海出差去了吗?”
“我要不回来,还不知道你有晚上一点多才回家的癖好呢。”
“我陪人逛街去了。”宋爱儿解释,顺手要去摸灯。王邈吻着她的后背,声音低哑,“早知道了,是楼下开跑车那女人吗?”
“她是我干姐姐杜可,你见过的。”
王邈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从她的后背吻到了颈边。宋爱儿勉强推开他:“我困了。”
“你有陪人家逛到凌晨一点回来的精神,还会没有对付我的精神?”
“她不一样。”宋爱儿刚想说她是蒋与榕的女友,忽然想起自己心底藏着的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只得住嘴。好在王邈也没什么追问下去的兴趣,两人正吻着,“啪”一声,头顶的灯亮了起来,世界豁然明亮。
宋爱儿推开他,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后背无意碰触到了感应开关,“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上七点就到了北京,一回来就等着你。哪知道你陪人家没心没肺地逛街去了。”王邈语气不善。
宋爱儿踢了踢脚边堆了一地的袋子,调整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当然得陪人去了,我又不白陪。你看看这是什么?”
王邈看也不看那些战利品一眼:“主次不清。”
宋爱儿见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好,有些奇怪:“生意谈成了?”
王邈也不答她,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两人一起跌进了沙发里。宋爱儿身上有一种很清凉的香味,像是秋天里木樨的味道。他埋首在她的颈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饿了,快给我做吃的去。”
宋爱儿打量着他,看他的确是一副倦懒疲惫的样子,眼下起了浅浅的眼袋,头发也很乱,心底忽然像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似的,脱口而出:“你都混成这样了,怎么连顿饭也吃不上?”
“所以说,有钱人也怪可怜的呗。”王邈听得一笑,放开她,双手懒懒地枕住头,“穷人为钱奔命,富人为命奔钱。”
宋爱儿觉得这简直是歪理,不过从他口中这么吊儿郎当地说出,似乎也有一点别样的滋味。她问他:“要吃什么?韭菜盒子喜不喜欢?”
“夜里不吃油腻的,下碗面就好。”他说着闭上眼,看样子是真累了。
宋爱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想:这个人,要是永远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王邈被宋爱儿摇醒时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才过去十五分钟梦里却像是睡了一宿。短憩后人的精神格外足,他让宋爱儿再熬个粥,自己跑去浴室冲澡去了。他在浴室里把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蒸腾的雾气,浴灯那么亮。可世界却格外安静。王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快要无可救药了。宋爱儿从厨房熬粥出来时,他已经坐在桌边一个人安静地吃了起来。洗了澡的王邈神清气爽,头发湿漉漉的,眼眸也是湿漉漉的。他穿起一件居家睡衣,腰带松垮垮地系着,露出结实的胸膛。
厅里只有筷盘子,相碰的叮当声,王邈耷拉着眼皮把最后一口面吃完,拿起一旁的帕子抹抹嘴,评价道:“味道不错。”
宋爱儿坐在一旁,接过盘子:“我去洗。”王邈看她乖顺的样子,想,这才是吃过苦的孩子才会有的姿态。和他在场面上见过的那些大小姐确实不一样。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总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宋爱儿洗完盘子回来,先前的睡意全无,大学人撑到了一个极限,总会迅速地变化为另一种状态。就好像饿极了的人会生出虚无的饱实感。她精神,王邈更精神,盘坐在沙发前懒懒散散地按着遥控器看球赛联播。国际台的英文解说流利迅速,他起先以为她不会明白,谁知道她看的津津有味。王邈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地问:“打过马球?”宋爱儿没搭理他,还在看球赛,“嗯”了一声:“从前看过一场。”王邈起先想嘲讽,转念一想她的经济实力还没有闲情逸致到去看马球赛,也不知是她的哪个男人带她去过。这么一想,笑容也就颇有些不起滋味。宋爱儿回过神来,丢下遥控器,双手环抱着他:“吃味了?我真去看过马球赛,不过是在观众席上做服务生。哪天你带我真见识下呗?”王邈一捏她的脸:“用不着等哪天。再过几天就有一场,场面还挺大。不少明星也来。”宋爱儿起先还挺高兴,渐渐地却生出一丝犹疑。王邈看在眼底,不露痕迹的解释:“到时让丁大成领着你坐吧,场面上熟人多。”顿了顿,“咱们这关系可一早就说好了,不能让别人知道。”宋爱儿低着头,仿佛只是颤了颤睫毛,很快拾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轻松地说:“我知道,你那会所开幕之前,我不会在人前露脸机会的。”他们看球赛喝啤酒一直到凌晨三点多。王邈揽着她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宋爱儿丝毫没有睡意,只是微微闭着眼,仿佛养神一般将头一歪,依靠在他的肩上。这个姿势却很难入睡,过不了多久人的手臂就会麻,脚就会僵。她在王邈醒之前不动声色地起身,给他盖好了薄毯。室内温度是自然调控,所以即使进了十一月也不会感冒。她披上一件紫纱披风,一个人跑到了露台上。露台上原本种了几盆白丁香,那是一种很美的变种花,开得最漂亮的时候,密密簇簇地挨着,像是琼云堆雪。王邈和她说过一回,所以她记住了,想着不知明年五六月是否还能站在这里再看一看它。她从凌晨四点一直站到七点,天渐渐亮了一些,困意像是莫名退潮的潮水又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宋爱儿还是不睡,她怕自己一睡,就会睡到午后四五点去,睡的昏天黑地。熬了一夜的女人的脸是最难看的。可是不怕,从七点到十点,她还有足足三个小时的时间。王邈的房子里没有梳妆台,她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一笔笔地描眉,上装,直到把瑕疵掩盖得毫无痕迹。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宋爱儿出发去见丁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