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搂着她的肩膀,一指远处:“那里倒是够刺激。你要是回头哭出来,可没人理你。”
宋爱儿当即咬了一口他的耳朵,作为自己的回应。她这样不在乎,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王邈原先只是抱着陪她玩玩的想法,宋爱儿主动提出要找刺激,他便不再客气。滑雪是个体力活,她先听一旁的教练说完,很认真地问了几个问题,觉得掌握了其中的关键技巧便准备开始。王邈不放心,一直跟在她后头护着。
宋爱儿做了几次深呼吸,低头去看底下白皑皑的一片。这里的天是冰蓝的,蓝得动人心魄一般的纯净。此起彼伏的冰雪山坡,因为空旷而显得格外宁静,游客们的喊声笑声远远地传来,也变得十分不真实。
她又吸了口新鲜空气,闭了闭眼,握紧手里的滑雪杖,往雪道径直下坡。急速变幻的视线里,一片苍茫的白雪被纷纷溅起,落在了雪杖的两旁。宋爱儿觉得脑袋变得空了,很轻松,几乎什么事也不用想。王邈紧随其后,可以控制住速度,不出所料,她在雪道的边界处来了个大翻个,一下子正正中中地甩在了雪堆上面。
宋爱儿摔得惬意,被冻得红红的脸颊正朝着天空。
她闭上眼,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
王邈撑起一只胳膊,捏了捏她的脸:“没气了?”
“讨厌。”
“起来继续滑。”
“让我歇歇。”她说着,睁眼看冰雪世界里的苍穹。这里是北欧,是瑞典,是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的世界。在这里,王邈不是王邈,宋爱儿也不是宋爱儿。他们是在英国念书的一对小情侣,因为赶上学校假期,来奥勒滑雪度假。
“王邈——”
“嗯?”
“你亲我一下吧。”她忽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王邈听得笑了一声,不以为意。过了半晌,他发现宋爱儿转过头,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看他。他的眸子又大又乌黑,这样看着他的时候,还倒映出了身后的一片片雪山滑道。他静静地看了几秒,有些粗鲁地抓起她的头发,扣住她的下颚就亲了上去。宋爱儿也不出声,只是很安静地等待着他把这场亲吻结束。就在她觉得有些失望想要闭上眼时,他的气息却渐渐变得柔和,在她垂落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这个吻里有融化了的血的滋味,她想。
“宋爱儿。”
“嗯?”
“起来吧。”他起身,把她从雪堆拉起,推着她往另一条雪道走,“走,再滑一次。”
这一次,王邈没有再陪着她。宋爱儿一个人往下滑时,脑袋仍是一片空白,有一种豁然澄清的感觉。她有点明白杜可嗜酒的原因了,人想得多了,总是苦恼缠身。如有一物可以忘忧,当然会沉湎其中。
宋爱儿不记得那天自己滑了多少次雪,只记得从雪道上往下,脑袋一次次地放空。视线里,皑皑的白雪一次次被溅起。她数了数,自己一共跌倒了十七次。好在滑雪服的防护到位,肩头几乎没有淤青。
那天她和王邈闹到很晚才觉疲倦,天空已泛起了酒红色的暮霭,茫茫的雪地里,山是灰蓝色,此起彼伏的曲线温柔无尽。工作人员开着亮一盏小灯的雪车行驶在雪地里。
王邈扶着她站在雪道上端时,叮嘱着:“最后一次了。”
她点点头,转头看他:“王邈,要是从这跳下去,死不了人吧?”
“几十米的雪道,如果摔的姿势到位,瘫痪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客观评价。
她摇摇头:“那就算了。”
他的眼睛在暮色里温柔得出奇,似乎闪过一瞬的光亮:“想跳?”
“我还没试过从高处往下跳呢。”
“我试过直升机滑雪,不是在这里。那里算是世界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大雪覆盖了高山,雪线很柔和,勾勒出的仰角让人控制不住冲动。晚上可以住在滑雪木屋里,全程都有私人直升机护送。”顿了顿,王邈说,“我姐姐很喜欢那里。”
又是这个姐姐。
宋爱儿不知为什么,没听他提起这个女人,心中总是隐约一动。仿佛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在隐隐地发酵着。
这个女人,这个王邈眼中全世界最好的女人。这个女人,这个蒋与榕提起时一丝感情也无的女人。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女人?
“你姐姐……”宋爱儿试探地笑了一声,装作满不在意,“当初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
“是挺多。”
“我猜也是。”宋爱儿见他眉目平和,正望着远处的一片山脊出神,也就敷衍地笑了笑,把话揭过不提。
夜里他们去附近的小酒馆,北欧的小酒馆总是安静得出奇,即使是恋人也总是低声窃语,使人觉得仿佛这一片温柔又静谧的灯光已近永恒。
宋爱儿咂了一口酒,把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过了一会儿才说:“醉不了人。”
灯光中王邈和她对坐着,伸手捧起了她的脸,一边拨开她脸颊旁的长发。她的整个眉目就这样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浅浅的眼褶子,月牙儿似的笑眼,眉毛和酒窝都生得很好看。见他盯着自己,她笑:“又要亲我呀,王少爷?”
王邈笑了笑,松手放开她的脸,神态却是懒散放松的:“老实和你说了吧,宋爱儿。我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嗯?”
“我和你……我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感慨。
“我也没想过。”宋爱儿抿了口酒,酒是微苦的,那苦味像在心窝里漾开了,“一开始你……”她打了个酒嗝,又笑着,“你特欺负人,在巴厘岛那会儿,我是真不想理你。”
“后来呢?”他忽然问了下去。
宋爱儿才发觉自己稀里糊涂地险些要说漏嘴。后来呢?总不能说,后来你的姐夫蒋与榕找上我,说要送我一栋楼?她嘲讽地笑了笑,没有将眼底的秘密泄露。
讲究的沉默中,王邈望着她额前的碎发在漾开的灯光里微动。
她伸手撩起长发,终于说了下去:“还记得在海神庙的石岩上,你威胁我的话吗。你说——”顿了顿,她模仿着那天王邈不失嚣张的口气,“你会后悔的,宋爱儿,为了今天的话。”还没模仿完,她先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就想看看,到了最后……后悔的会是谁?”
王邈也听得乐了,两人一起拍桌大笑,笑得直不起身,引得周围的酒客纷纷向他们投来目光。
末了,他终于收起了那吊儿郎当的笑:“宋爱儿,明白告诉了你,到最后那个后悔的人也不会是我。”
宋爱儿点点头:“你是王邈,你玩得起。只有你让女人后悔,没有让你后悔的女人。”
王邈也点头:“就是这个理。早明白了,就不会伤心。”
宋爱儿仰头把酒都喝尽了,咳嗽着,好一会儿才能把话说顺溜:“王少爷,长这么大,就没有哪个女人拒绝过你?”
王邈说:“有。”
她来了兴趣:“是谁?”
王邈听得乐了:“在对面坐着呢。”
她指了指自己:“我?”
王邈没出声,只是颇有玩味地盯着她。
宋爱儿想起那时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错把老板当男秘,释然一笑:“除了我呢?”
王邈说:“还有一个——”她起身抓起酒瓶,打算再给自己倒一杯,洗耳恭听王大少的少年情史,谁知他却是开玩笑一般地问:“宋爱儿你有没有什么姐姐或妹妹?”
她抓住酒瓶的手险些一松,不过片刻,已经回过神,“怎么问起这个?”
“随便问问呗。”
宋爱儿慢慢地给自己倒完酒,淡淡说:“没有。”
第二天两人去坐雪地车,宋爱儿这才觉得全身酸痛。好在雪场的风光无限,才上了一个高坡,就看见被大雪覆盖的杉树露出了森绿的枝桠。王邈拉着她下了车,两人漫步在雪地里,惬意又舒适。
宋爱儿感叹:“如果能一辈子都这么走下去,就好了。”
王邈见她低垂着眼,一副因为昨天滑得太疯失了精神气的样子,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宋爱儿。”
“嗯?”
“走那看看去。”他揽住她的肩。她仍旧恹恹的,工作人员已牵来了几只阿拉斯加雪橇犬。宋爱儿一见到狗,果然一扫原先的低迷姿态,很快和两条雪橇犬玩在了一起。她仰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王邈:“上来呀。”
在国外的雪场,狗拉雪橇已算是贵族的娱乐。一部雪橇上坐两人,通常由四只或六只强健的雪橇犬牵引,一个人坐在铺鹿皮的椅子上,还有一个人坐在后头雪橇的滑行板上。王邈从前和姐姐来时,常拉雪橇的是纯种西伯利亚哈士奇。
他没告诉宋爱儿,她是除了姐姐外的第二个女人。
宋爱儿坐在鹿皮椅上,冲他眨了眨眼睛:“我还是第一次坐狗拉雪橇呢。”
话未落音,系在树上的绳子已被工作人员松掉,一旦松掉绳子,雪橇犬就会开始向前狂奔。王邈控制住钩子,知道要保持稳定,只有把钩子插入雪地里来停止雪橇。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动向,冷不防被探身过来的宋爱儿猛亲了一口。
钩子没插入雪地,雪橇犬继续向前奔跑着。前方是一个大下坡,坡度远不适宜于奔跑而下。
王邈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顺势抱住她,两人几乎像滚春卷似的从雪橇上滚下,在雪地里身贴身地打了好几个滚。
等宋爱儿睁开眼时,发现王邈已经躺在了自己的身下。他睁着眼,一张脸陷进了雪里,宋爱儿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慢慢地,她伸手去抚下他的眼皮,直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闭上。然后她用嘴唇亲了亲:“王少爷,你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你想要的东西多了点儿吧,宋爱儿。”他闭着眼,平静地答她。
宋爱儿默然不语,忽然抓起地上的一捧雪,王他的衣领里塞去。王邈猛地从雪地里坐起身,艰难地撑手爬起,咬着牙,颇有几分恨恨的味道:“宋爱儿——”他没说完,砰一声,有一个雪球向他砸来。接二连三的雪球中,他的呼叫声越来越大。
宋爱儿跑出了一定距离,才停住步,撑着双膝气喘吁吁地挑衅:“打不中我就不是个爷们儿,王邈!”
王邈追上前几步,他的步子大,只几步就逼近她。宋爱儿连忙要躲,眼见他手里的雪球越揉越大,越揉越大,是打算正儿八经地报一回仇的样子,她恨不能背后多生出双翅膀来。
没等那雪球砸来,宋爱儿只觉脚后一空——
“啊啊!”
王邈坐在雪地里替宋爱儿揉着脚踝时,唇角勾起的笑容不是不幸灾乐祸的。他力道重,揉得宋爱儿时不时就是一阵咬牙闷喊。
她埋着头的样子像一只鸵鸟,吃了亏,所以变老实了。倒是王邈还不放过她,一抬眼皮:“知道什么叫‘害人终害己’么,嗯?”
宋爱儿眼圈泛红地抬头看他:“你轻点。”
他哼了一声:“我倒是想轻点,你这几天里崴了两次的脚踝,再不这么揉,回去就该肿成馒头了。”
她现在就担心起了回去的问题:“我起不了身,怕怕回不去了。”
王邈刚想叫一辆雪中观景车来载他们回去,只听宋爱儿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在他耳边响起:“到了这份上,王邈,你不能不背我吧?”
等王邈把宋爱儿背到了背上,才回过味来,觉着是自己吃了亏。怎么被她扔雪球的是他,坐在雪地里给她揉脚踝的是他,现在背她一路往回走的还是他?宋爱儿乖乖趴在他背上,自己偷乐够了,才假模假样地问了几句。
“王少爷,我不重吧?”
她个子小,瘦得厉害,对于登过山背过重行囊的王邈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累赘,偏偏王邈想逗她:“回北京就把肉戒了吧。”
宋爱儿噎了一噎,恨得想在他背上捶一小拳头。
王邈继续不依不饶:“什么?想吃肉?”顿了顿,“那也成,吃完就剁。吃一块五花,扇一顿嘴巴,小孩记吃不记打么。”
宋爱儿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因为隔着厚厚的外套,就像挠痒一般轻巧:“好,回北京就把肉戒了。”
王邈这才说:“别。”顿了顿,“瘦成了排骨的女人,上赶着我也不爱。”
宋爱儿听得很满意,因为她实在不愿戒肉,拿王邈换五花肉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雪地里又渐渐地飘起了雪,小朵小朵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发上、衣上还有脚下,王邈背着她,她替王邈吹去落在头发上的雪花。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只听见雪地里的脚步声,既沉又实,仿佛一下下地扣在人的心上。
宋爱儿忽然问了一句:“你一辈子都背过谁啊,王邈?”
王邈似乎被她问住了,仔细想了想,倒是一笑:“还真没别人。”
“这么说,我捞着头一个。”
“嗯。”他敷衍地答她,“头一个。”
宋爱儿不说话了,趴在他的背上,把头静静地靠着,似乎想让呼吸也变得慢下来。真好,她在王邈的生命里,竟然还能占上头一个。至于是什么事上的“头一个”,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连你姐姐也没背过么?”这样的寂静里,不知为什么,宋爱儿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女人。王邈沉默了一小会,才说:“我姐姐是个很独立的人,她几乎用不着别人的帮忙。”
“她从来不靠家里?”
“我姐念书时每一个同学知道她的家世,她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把名字都改了。”
宋爱儿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和蒋与榕遇上?她不敢贸然将话题引到蒋与榕身上,知道那是王邈的禁区。谁知王邈却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姐夫:“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识过什么钱,一下子娶了个富家女,难免野心膨胀。他不知道,巨大的家族财富几乎是几代人一辈接一辈地积累,才能让后世的子孙安稳享用。我小时候刚会认字,我姐姐就教了我‘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了。”
宋爱儿听懂了,这是《弟子规》里的话。她虽然没念过什么大书,可这几句话还是知道的。
“我真正明白这几个字,是我去新加坡后。那会儿我被我姐当众弄得下不了台,只能听她的话,转去新加坡念书。可我是谁,我是王邈呀,王邈有的是钱。就算那是一比不上海淀区大的地,我还交不了朋友?”王邈似乎想起了自己荒唐的年少岁月,竟然笑了笑,“反正就是烧钱呗。花钱买朋友,买不了真朋友,还买不了假朋友?”
“你姐姐知道了?”
“她知道。是因为我把老头给的卡刷爆了。”王邈平静地说下去,“我用最后一点钱给她打了电话。”
“我姐什么也没说,替我付了帐,没让我在朋友面前丢脸。一转身,我要跟上她,抬头就看见她满脸的嫌弃。她那表情,我到今天还记着呢。她就那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清清楚楚地说,‘王邈啊,别跟着我,我嫌丢人。’”
宋爱儿听得心头也跟着震了一震。
“我在我姐面前是真没皮没脸,就这样,我还跟着她。在机场的时候,我陪着她候机,她忽然问了我一句话。她问:‘王邈,你还记得姐姐教你的那句话吗?’”
王邈想着,忽然觉得眼前的视线有点模糊。记忆里,姐姐王懿如是一个温柔又认真的女人。即使他犯了错,她也从不人云亦云地责骂他,而是努力维护着这个唯一的弟弟的尊严。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没人的时候,她才会悄悄地把错告诉他。
王邈背着她,感觉肩上沉甸甸的,是她把头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告诉我‘你手里拿的金卡,没劳动,没付出,轻轻松松就得到了。所以这卡里的钱你留不住。’她没说错,一点也没错。我把钱都烧完了,一点也没留住。”
“我一分钱都没有的时候,只能跑去打工。”
“其实打工有什么。”
“我姐姐说得对,太容易挣的钱,也就容易花了。太随便得到的东西,就懒得珍惜。那个机场里的人那么多,来来往往,走了又停。没有人可以像我这样不劳而获。不花一份力气,就比大部分人都过得好。我第一次听说世界上有人饿死,吓了一跳,我以为人人都是有东西吃的。没吃的,长手长脚的,不会自己去挣吗。等我自己给人打工了,才知道,挣钱真是不容易。世上有许多的操蛋玩意儿。”
“我姐她……一点没骗我。”
“你姐这一辈子,就没做过一件错事?”宋爱儿忽然问。
谁知王邈沉默片刻,却说:“有的。”
“她看走了眼,爱错了人,没嫁好。”顿了顿,他继续说下去:“这件事……比什么都错得厉害。”
他们一边往回走,宋爱儿一边趴在他的背上哄诱:“王邈,我的脚没事。明天还能接着滑。”
王邈背着她,顺势捏了一把她的脚踝。
宋爱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听他悠悠地问:“真想摔成瘫子?”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第一次来雪场,见什么都好奇。”她的声音钻进他的耳里,可怜巴巴的,“谁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来。”
王邈接过她的话茬:“今年冬天,等过了十一月我就带你坐直升机滑雪去。雪场人多,你练练手,有什么能来不能来的?”
宋爱儿听得笑笑,没再说什么。她很贪恋这一点无关紧要的许诺。就像初恋的少女期待那永远也等不到的最后一场雪落后的春天。
“王邈,除了被女人算计,你最烦的还有什么?”
他背着她,微微地调整了一个姿势才继续说下去:“还有么,我对一个人好,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被调起了好奇心:“你还对人好过呀,王少爷。”
他是真被呛住了,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蹦出两个字:“当然。”
“那你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没好气:“用得着告诉你?”
她嘿嘿地笑着,带着一点卑微的讨好:“瞎听听呗。”
王邈作势要松开她:“再瞎打听就从我背上下来,自个儿在雪地里拱着。”
他把她说得像只小猪似的,她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哄着他:“不说就不说,和我较劲,犯得着么?”
王邈没了脾气,又想起她一开始提的话头,于是仿佛讨宠一般地转过头:“你要真想滑,咱们索性多住几天。不过脚踝伤了别再傻兮兮地上场,都是肉体凡胎,有几条腿够你造的?”
她巴巴地问着他:“那我还能在上雪道吗?”
王邈白了她一眼:“伤好了再说。”
宋爱儿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愿望。”
王邈问她是什么。她微笑着闭了下眼睛,才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他听后脸上神情莫辨,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嗤笑,那温柔深深的,被藏在了眼角里。只有笑起的时候,才会漾开一道浅浅的波纹。
他背着她一步步地往一个高坡上走,暮色正沉,宋爱儿紧张地说:“你可得抱紧我啊。再摔一次我非得成残废不可。”
他朝她瞥来斜斜一眼,大约觉得她实在是“给根杆子就往上爬”,可是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走到雪坡的最上头,往下望去尽是一片苍茫雪白。王邈咳嗽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忽然朝着这冰天雪地的世界大喊:“宋爱儿——”
“来,来,再撕心裂肺一点儿!”她给他鼓劲。
王邈拧了拧眉毛,看在她脚崴了的份上,忍了。
深吸一口气,他提高了音量:“宋爱儿——”
“不够不够,电影里的男主角不是这么喊的。”她纠正他,“王少爷,你到底看过韩剧吗?”
一个女人“作”起来,是可以让男人发疯的。然而王邈发现自己并不怎么生气,所以只是咳嗽了一声,继续朝着雪谷大喊:“宋——”
“宋——爱——儿!”她接过话,感谢自己的名字,喊得奋不顾身,脸上全是晶莹的汗珠。铺天盖地里都是那回声,一声接一声。末了,宋爱儿轻轻咬住他的耳朵,呵气:“要这样喊呀,王少爷。”
他打断她:“叫我王邈。”
宋爱儿于是说:“王邈,就那样喊一声我的名字吧,撕心裂肺的,用尽全力的——让这里的天和地都听见,让杉树上的积雪都听见。让我有一天能把它牢牢地记在心里,反复咀嚼,嚼到头发都白了还觉得有滋味。”
她说这话时,睫毛和鼻尖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水珠,睫毛上是融化了的雪水,鼻尖上是冒着热气的汗水。王邈发现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是忽然有了生气。这点变化让他的心里一动,之前的烦乱也不复存在。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欠宋爱儿那么一声喊。
如果不在奥勒把它还清,就会一辈子记在心里。
他咳嗽了一声,这次是真正的清咳。咳完了,王邈凝视着入眼的皑皑白雪,此起彼伏的雪坡一眼望不到边际,远处有陈雪压断了杉树枝的声音,更远处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的叫喊欢笑,这些声音交错在一起,既乱又安静。
他觉得耳边一下子静了,静得只能听到宋爱儿急促的呼吸声。
“宋——”王邈开口,发了个短快的音,几乎消失在了风里。
宋爱儿的呼吸声也一下子停住。
他扭头看了一眼背上的小姑娘,沉下气,猛地发力。
“宋——爱——儿——”
“爱——儿——”
“儿——”
那一声接一声的浩然回声把背上的人和呼喊的人都吓了一跳。宋爱儿察觉到王邈的身体有一阵轻微的晃动,等他渐渐稳了,她便也小心恢复了呼吸。
两人都是沉默不语。
最后,她轻轻地开口:“还没有人那么用力地喊过我的名字呢,王邈。”
王邈立马觉出了尴尬,可是宋爱儿上在他要说出那些无所谓的话之前打断了他。
“所以……我不会像忘记别人那样忘记你。”
王邈扭动的脖颈似乎僵了一僵。
“我保证——”宋爱儿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暖暖的,“永远不会。”
她被他背得够了,终于肯自己下来走几步。
王邈嘴上没说什么,却不是打算放她下来的姿态。宋爱儿看到了远远驶来的雪地观光车,连忙晃着他的胳膊:“快,快,咱们坐车去。”
他蹲下身把她放落在了地上,在宋爱儿猝不及防的瞬间又用双手来了一个公主抱,稳稳当当地把她托住。开观光车的司机看得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等两人在观光车里坐好,他转回头,正儿八经地对着他们做了个挤眼的动作:“Sweet Lovers!(甜蜜的爱!)”
宋爱儿没做声,转头望着一路别致的风景,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甜蜜,全是甜滋滋的味道。暮色霭霭里,她和王邈十指相握,因为累得几乎什么话也不想说。宋爱儿把头轻轻靠在了这个人的肩上,心想,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会儿了。
可是观光车却很快开到了一处平地上。王邈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用探寻的眼神看了一眼观光车司机。大叔朝他们摊了摊手,显然也并不清楚其中缘故,用他的说法,自己只是听到了指令,要把承载客人的观光车开到这里。
王邈从车上走下时几乎带着一丝不耐烦,他踢了一脚没被铲平的雪,有工作人员快步走来,向他低声地解释着:“Ms.song is waiting for you.(宋小姐在等你。)”
“宋小姐?”王邈见对方长着一张东方面孔,直接用中文开问,“哪位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