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生子犹如走了一趟鬼门关,她年纪尚浅,怕是得多遭许多罪……
郢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转头就唤人去叫了许太医。
回去的路即便是官道,也免不了沿途颠簸,他自然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殿下放心,夫人虽然孕吐地厉害,但身子并无碍。这害喜的症状约莫出了头三个月,就不会这般严重了。”许太医缓缓道。
郢王皱着眉点了点头。
差不多到时候了,在马车备好以后,郢王喊了一句开门。
转眼间,脚下的后城门便缓缓打了开来,可完全打开后,唐妩却迈不动步子了。
程煜率先坐在马背上领路,郢王则在唐妩的耳畔低语。
从表面上看郢王好似在交代一些事务,可谁能猜到,这旁人眼里一本正经的吩咐,实则皆是柔情似水的诱哄。
他亲手将她扶上了马车,就在他抽身之际,唐妩反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郢王起初还未察觉,只以为是衣角勾住了钉子,再回头一看,竟然发现是她那只白白嫩嫩的爪子。
四目相对,她似怕被他甩开一般,手指又骤然加了一把劲儿。
郢王哑然失笑,若不是这次她怀了身子,就她这模样,他或许真是要破例带她从军了。
回头想想,他倒是懂了他为何会把令牌留在那青楼里。美色惑人,看来他这是从一开始就中招了。
他用大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向你保证,两个月,两个月我定会回来。”
唐妩看着他信誓旦旦地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了一口闷气,眼泪汪汪。
他半哄半骗,她岂会不知?
一时间,唐妩也顾不上周围有多少人,她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冲着他那张薄唇一口就咬了上去。
在唐妩心里,她这一口就算是为她自己撒口气,但到了旁人眼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郢王在军中虽不苟言笑,但他的属下却都对他衷心耿耿。
这样英雄醉倒温柔乡的景象,瞬间就引来了不少的欢呼声。
跟郢王久的,胆子大些的还吹了一声口哨。
年纪小的,未成家的,也都是弄了红脸。
郢王没想到她会有此举,他背对着众人的身子不禁猛然一僵。
等她咬完后,他低声对唐妩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本王?嗯?”
这调戏二字,向来都是女子对男子说的,现下从郢王嘴里冒出来,尤其是他那上扬的尾音,倒是不由得把这两个字说的更为孟浪了。
谁调戏谁,显而易见。
通常这样的话,一般的大家闺秀早就该受不住掉走跑了。
可唐妩是谁啊。
她可是京城里的头牌!
被一众将士打趣,她纵然红了脸,可耐不住她的脸总要比旁人要大一些。
她现下已经蹬上马车,郢王却是站在地上,唐妩直起腰板儿,倒是还真能做到俯视他的程度。
她拽过郢王的衣襟,悄声道:“殿下可真不害臊,殿下昨夜赏赐给妾身的项链,妾身可是都戴在身上呢。”
郢王皱眉不解。
“项链?”这回他是真没懂。
唐妩侧过身子,在只有郢王能见的角度,将自己的毛围脖微微掀开。
红红紫紫的印子,挂了整整一个脖子。
不是项链是什么?!
被她这么一弄,离别的气息骤然消失。
郢王又拉过的她的手,慢慢地摩挲了两下,然后闷声笑道:“妩儿如此巧言善辩,我认输。”


第46章 体香
唐妩独自坐在马车里,用手抵着下颔,透过一旁的珠帘朝外望去。
她耐着性子去数着两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脉,以此来压下刚刚那人松开她手之时产生的异样的情绪。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她就晕地闭了眼睛。
等他们的车驾出了秦州,到了与堻州的交界地,天都已经快暗了。
程煜一把拉住缰绳,然后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唐妩所在的座驾,旋即下了马,朝后走去,然后低声道:“夫人,你饿不饿?”
见她没出声,他又喊了一声,“夫人?”
程煜接二连三喊了几声,唐妩皆未应声,这下可算是把程煜急坏了,随行的没有女眷,他只好冒犯地将马车上的帘子掀起了一条缝。
他透过这条缝隙去看,竟然发现她已歪着脑袋睡着了……
程煜脸色一肃,想着她确实是累了。他默默算了算时辰,发觉他们即便是一直赶路,天亮了也进不了堻州,与其熬夜奔波,倒还不如原地停下整顿,明日一早再出发。
如此,也好叫她好好休息一下。
待整体安顿好,又趁着天还又些光亮,程煜又连忙冲到了最近的一个林子里,想着给她打点野食。
他反手一掏,拿出了一把短弓,他眯着一只眼引开了弓弦,搭上了的箭翎。
只听“咄咄”的两声,程煜就猎到了两只兔子。
在他提着兔子赶回后,又派人赶紧生了火。
他一边生火,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象,这才安下心来。
星星颇多,今夜定然无雨。
弄好吃食后,程煜手指略重地敲了敲马车的侧窗,然后对唐妩道:“夫人,先吃些东西再睡。”
唐妩迷迷糊糊地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便缓缓地睁开了眼。她这一觉睡的倒是极其安稳,若是没人叫她,她怕是能睡到第二日早上。
程煜听到里面应了一声,便掀开了前窗的珠帘,冲她笑道:“夫人,我能进去吗?”
也许是她两次危难的时候这位世子都在她身边,所以唐妩倒真是对他有股说不清的好感。
唐妩轻咳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程煜身量高,步子大,一步就蹬了上来,他坐下后,便将给她准备好的吃食都递给了她。
一个不算精致瓷盘,盘子上盛着冒着热气的馒头和已撕好的兔子肉。
唐妩看着瓷盘微微出神。
她只是殿下的一个妾室,而面前的这位却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国公爷,即便她现在有了身孕,也断然轮不到他来伺候她。
这般想着,唐妩便在拿了一个馒头之后,又将撕好的兔子肉给他递了回去,她抬眼缓声道:“妾向来吃不了多少,吃多了也会吐,这兔子肉还是世子吃。”
她如此客气推让,程煜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没有伸手接过,而是一脸认真道:“太医说了,即便吃完了会吐,那也是要吃的,不然一味的减食,夫人的身子不出三日就会受不住的。”
听了这话,唐妩的心不禁微微颤了颤。
她这个人,向来有些受不得别人对她好。谁要是对她好,她总想着加倍的还回去。可是她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这倒是不禁有些苦恼了。
她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见她脸上还挂着为难,程煜又贴心道:“夫人不必客气,这兔子我一箭一只,想吃我随时都能抓,而且刚刚夫人休憩的时候,我已经用过晚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妩自然也不能再矫情了。
程煜见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脸上便忍不住露了笑意。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夫人能同我说些夫人以前的事吗?”
“以前?”唐妩歪头不解。
程煜点了点头,然后道:“就是夫人进王府之前的事……比如……夫人有几个兄弟姐妹?爹娘现在可否安好?”说完,他就忍不住打量着她的脸色。
其实程煜也知道这般打听她的家事实在是有些冒犯了,但他心里那个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他想说的话,他已经按耐不住了。
他坐直了身子,等她回答。
隔了一会儿,唐妩在咽下那口馒头之后,才侧头开口道:“世子为何对妾以前的事感兴趣?”
程煜未立马作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虽然怀疑唐妩极有可能是当年病死的程妧,但十几年的事,他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是怀疑。
况且认亲的事终究不是件小事,这要是弄错了,只怕是要将此事变成一场闹剧了……
“妾的以前的事啊……”唐妩嗓子骤然变得苦涩,然后垂了眼睛故意道:“妾家里贫寒,以往到了这样的冬日,妾身上都还只能穿着单衣,只要一提起,妾就能想到那刺骨的寒风打在身上的感觉。”
唐妩对程煜问的话一字未答,却是颤着嗓子道出了一段往昔的回忆。而这回忆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听的出来。
往事不美,犹如一块伤疤,提起便是揭疤撒盐,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程煜的话堵死了。
果然,唐妩说完,程煜的表情立马的就僵在那儿了。
在唐妩眼里,程煜算是被她逼退了一步。
可在程煜的心里,他则是不忍心再问了。
——
接下来的几日一直相安无事,程煜虽然每天都会同她说几句话,但是却再也没有提过那“从前的事”。
路程行进了七日,距离京城也就只有半日的功夫了。
这些天,唐妩只要来了困意,就会强行将眼睛闭上,任由自己能睡多久便睡多久,不然她一吐,整个队伍就都得停。
如此反反复复,定要耽误不少时间。
可都说睡的越多,就越是睡不醒,这下,她算是感受到了。这几日她常常是一闭眼睛,一天就过去了,可再睁开却还是头晕脑胀的……
很快,她就又闭上了眼睛。
当路过龙华寺周边的云锦阁时,程煜下马去给她买了的糕点和酥鸡,他悄声掀开珠帘,将食盒放到了她脚边上。
等唐妩摇摇晃晃逐渐醒来时,下意识地掀开帘子一看,熟悉的街景瞬间映入眼帘。
这……马上就要道永扬街了。
这时唐妩一动身子,刚好碰到了脚边的盒子。
檀木的盒子,上面刻着云锦二字,唐妩一看便知,这是云锦阁的家的小吃。
云锦阁的小吃京城里很有名,绿豆糕入口即化,当年徐铎也曾偷偷给她买过一次,这么多年过去,她倒现在好像都记得那个味道。
没想到,他竟也去给自己买了。
唐妩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一路上长时间与他接触,她到也算了解了他几分。按说那日她回了他的面子,他大可不必再在她身上费功夫,给她稀粥馒头,她都不会有怨言。
但程煜却没有。
过了那段荒野蛮地,这一路上途径了几个州,和几个茶寮。每到了一个新地方,他便会换着样地给她买。
一日三餐,从不重复。甚至为了怕她觉得他有所图,每次送吃食来都是像今日这般,悄悄地放到她的脚边上。
唐妩不禁勾唇浅笑,罢了,他既然想知道,她说便是了。
片刻之后,她一把掀开帘子,朝程煜的方向唤了一声世子。
程煜闻声停下,翻身下马,微笑道:“夫人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唐妩摇摇头,谈谈地开口道:“妾想与世子单独说几句话。”
听到这话,程煜不禁愣住,他看着她一脸凝重的目光以为是出了是出了什么事,便立马进了车厢内。
刚坐下,他便十分急切地开口道:“出何事了?”
唐妩看了看他那一脸关切的眼神,话锋一转,直接回答了那日他问的话,“妾没有兄弟姐妹。”
程煜一愣。
而后,她掀起了侧窗的帘子,用食指指了指永扬街里的那条窄巷子,“世子可知道那是何处?”
程煜点头,他虽不涉烟花柳巷,却也是知道那些是何处,也就是所谓的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可程煜点完头,他就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实在不知,她一个姑娘家提那里做甚?
“妾十岁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卖到了这里,世子朝里看,就是巷尾挂着大红灯笼那家。”唐妩顿了顿,继续道:“未出阁之前,妾身一直在勾栏瓦舍里做姑娘,若非有幸遇上殿下,妾本该是承安伯的第十二房小妾。”
这话一出,四周的温度恍若都退了下去,她这副风淡云轻的模样,简直刺痛了他的眼。
程煜彻底说不出话来,他手握成拳,止不住地在抖。
怎么,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
怪不得她迟迟不肯讲,也怪不得承安伯敢胆子大到去轻薄殿下的妾室……
唐妩眼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在听完这段话之后脸色骤变……她便立即垂下双眸,不再与他直视。
她想,这也许便是世人对她的看法。
“这几日承蒙世子照顾,妾十分感激,但妾今日说的话,乃是殿下不许妾宣之于口之事。此番说与世子听,已然是破例,还望世子听后,就当作是市井里的一桩流言,就此忘了。”这语十分冷淡,再无前两日嬉笑时的样子。
就在她以为他会转身而去的时候,程煜突然道:“早知如此,那日我便应该将承安伯剁碎了去喂狗。”
语气狠戾,一股肃杀之意从他的口中飘了出来。
唐妩一愣,回过头去看他。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过别说,依照程煜的性子,剁碎了喂狗这样的话他还可能不是随便说说……
毕竟程家人护短在京城里向来是出了名的。
记得有一次马球赛,当时有不少人都是奔着相看婚事来的,也不知是谁,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道:“程家的幺女就是个病秧子,地位再高,我娘也看不上她,且不说她自小养在山里早就可能成了村姑的样子,就说这子嗣,娶了她,难道还能有嫡子吗?变成鳏夫还差不多。”
不得不说,隔墙有耳这话确实有依据,他话音刚落,就见恰好路过的程煜停下了脚步。
程煜冷笑一声,当场就给他打掉了七颗牙。
出手这般重,大家本以为这位世子爷会被程国公压着去给人家道歉,却没想到,一个月,两个月……
程家竟单方面把事情揭过了……
程煜看着唐妩此刻慌慌张张的表情,不由得渐渐出神。
就她这幅娇弱的模样,也不知道曾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亏……
娇弱!
他脑海中飘过的这两个字,仿佛犹如一道天光射了下来。母亲与他说过,他与妹妹是双生子,怀胎五月的时候曾险些小产,大夫说是因为其中一个抢了另一个的养分才会如此……
所以,那时候母亲为了保胎服用了不少的姜花……这才导致,他身上自小就有一股令他不喜的香气。
就因为这个香气,他还涂过不少气味浓重的草药试图遮掩。
若她是程妧,那身上自然也会有这个味道。
思及此,程煜突然凑到了唐妩身边去,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了。


第47章 让我闻闻
思及此,他突然凑到了唐妩身边去,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了。
唐妩美眸瞪圆,向后缩了一下,惊诧道:“世子这是做甚?”
“夫人,你能不能摘了这狐狸领子,叫我闻一下。”程煜急的眼睛都红了,谁看了都知道,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唐妩一把推开他,愤怒道:“世子如此,难道就不怕我告诉殿下吗?”
说完,唐妩眼圈也就跟着红了,她虽是娼妓出身,可也不至于被羞辱至此!他对他好了这么些天,难道就是为了这个龌龊的想法吗?
唐妩这幅样子,程煜立马手足无措了起来。
不过其实也怪不得程煜,他虽然看上去是个翩翩公子,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显大家风范,可说到这男女之事,他根本就是个愣头青。再说他现在认妹心切,高挺的鼻梁都要贴唐妩脸上了,脑子显然已经不够用了。
“夫人……夫人你别生气,我……我确实是有事才会如此。”程煜两只手都举起来了,话也说不清了,就像是个犯错了孩子。
“你下去。”唐妩攥着自己的狐狸毛领子,瞪着眼睛道。
听到这话,程煜连忙摇头,“夫人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解释完了,要打要骂皆可。”
唐妩警惕地看了看他,然后给了他一个若是说不清楚就立马会给他轰下去的眼神。
“夫人身上可有暗暗的幽香?”
唐妩一听,气乐了。
这算哪门子解释!
就在她要气的唤人的时候,程煜将袖口挽至了上臂。
他生怕她会跑一般,便连忙将手臂直直地伸到了她的鼻下:“不然夫人闻下我的!”
大夫说过,姜花留下来的香气是随着血液走的,皮肤薄且经脉密集的地方,像脖颈,像手臂内侧,都是十分明显的地方。
果然,一伸过去,唐妩就愣住了。
这……香气和她的,竟然一摸一样!
唐妩转头去看他,恰好这时程煜也在看着自己,纵使唐妩再木讷,也终于反映出不对劲来。
他见她第一眼,便说她像她家的幺妹,然后接下来,是一摸一样的红痣,是一摸一样的香气……
唐妩抖着嘴唇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煜看出了她眼中的震惊,便知道他这是猜对了。
“可是一样的?”程煜又道。
闻言,唐妩也不再顾及其他,倒是也挽了袖子伸了过去,“还请世子能如实以告。”
程煜低头贴了过去,鼻尖微动。
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彻底愣住。
这种滋味,当真难以言喻。
没确定以前,他一心想求个结果,可现在这结果摆在眼前,他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大概是去年的时候,京中流行过一场戏,讲得大概是在一场战争中,一个侯府家的女儿和一个屠夫的女儿抱错的故事,那屠夫家的女儿历经了种种坎坷,终于在她二十岁那年机缘巧合地和亲人相认了,那场戏头一回出演时,立即赢得了满堂喝彩。
时至今日,程煜都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评价的。
他说,该受过的苦都受了,即便有了亲人,又有何意义?
是啊,何为亲人?
当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连一件锦衣都不曾递过,如此,也算至亲吗?
程煜记得,那日还有个人打趣他说:“世子爷,这就是一个话本子而已,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事!世子根本不必认真计较!”
遥想那日,他竟然还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这事儿居然真的让他摊上了!他程国公府的长女,他的嫡亲妹妹!居然过的还不如画本子里屠夫家的那位女儿。
且还沦落至此!
若是没有殿下……那她又会如何?
程煜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半响,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
就这两个字,唐妩这些天从他嘴里听到过无数次了。
夫人你饿不饿?
夫人你又难受了吗?夫人我们到客栈了。
夫人你有事记得唤我。
可独独这次,唐妩通过这两个字,感受到了他唇角泛出了苦涩。
“夫人看过戏吗?”程煜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
“妾没看过。”
“我……想请夫人看场戏,大概需要耽搁半日的功夫,夫人可愿意?”
闻之,唐妩也轻轻点了点头,她总得……将这香气搞清楚才是。
见她点头,程煜便叫其余人原地带命,他亲自驾了一辆马车带唐妩去了一趟金风楼。
到了金风楼,程煜刚一进门,就扔给了掌柜的一袋金叶子。
他一脸严肃道:“我要清场看场戏。”
做掌柜的向来是最会看人的,就冲这金叶子掉在桌案上的动静,他就知道,这位爷定是个出手阔绰的。
掌柜的被这钱袋子砸的眉开眼笑,连忙躬着身子道:“不知爷想看哪部戏?”
程煜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掌柜立马道:“明白,小的明白。”
掌柜的带着他们进了个包厢,唐妩和程煜皆坐到了高处的雅座上。
没过多久,侍女便端着茶水和花生走了过来。
要不说钱花到位了服务就是好呢,侍女在斟完两盏茶后,又恭恭敬敬道:“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茶,滋味甘醇甜爽,久不变其味,也是本店的招牌,掌柜的还特意单独包了一份,让奴送过来。”说着,这侍女便将两个盛着茶叶的崭新的瓦坛,也一同放到了桌案上。
闻言,程煜看了一眼,他转身又给了侍女一片金叶子。
侍女笑着接过,随后便退了下去。
程煜将这两坛茶,推到了唐妩那边,小心翼翼道:“夫人尝尝……若是夫人喜欢,我便再去买些。”
堂堂程国公府的世子爷,何曾这般讨好过人。
“世子,妾现在有了身孕,这茶能不能喝,妾也不知道……”唐妩低声道。
这话一出,程煜便用手拍了一下脑门儿。
前些日子在茶寮时,就听太医说过有了身孕的人茶确实不能乱喝。
片刻后,程煜又道:“怪我,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再叫人送些温水过来。”
这一来二去的功夫,那些戏子便拾掇好了行装。
在侍女送来了温水之后,便听见前方的丝竹之声缓缓响起,几个侍从将大红色的帷幕缓缓拉来,七八个戏子逐个登了台。
戏刚一开始,就见程煜的手骤然握紧了。
他嗓子越来越干,三下两下就将一旁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这喝茶的速度,简直比饮酒都快……
甚至戏还没演到认亲,程煜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儿了,他佯装打呵欠,实际上是想抬手挡住自己的表情,好通过五指的缝隙偷偷去看唐妩。
他得看看她生不生气。
再看看她有没有哭鼻子……
开始的时候,唐妩的神色还算正常。
可等到台上那屠夫家的女儿和侯府夫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唐妩的表情才逐渐产生了变化。
若是说方才她还在纳闷为何他要来带自己看一场戏。
现在她则是都明白了。
他在暗示她,暗示她是那个被屠夫抱走养大的女儿。
这戏不长,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几个戏子退下后,这包厢内就剩下了程煜和唐妩二人。
程煜见她低头不看自己,心简直就像被万箭穿过一般。
完了?
生气了?
程煜想着他不能坐以待毙,便轻咳了两声,谁知一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随后他又吞咽了两口唾沫,然后又轻咳了两声。
刚欲开口,便听唐妩起身抢先道:“世子为何要请妾看这场戏?”
程煜呼吸一窒。
他虽然没准备好说词,却也起了身子往唐妩那边挪了挪。
须臾之后,程煜缓缓道: “夫人……夫人觉得这戏如何?”
“甚是圆满。”唐妩答。
听到这话,程煜的表情瞬间见了一丝笑意。
“那……若是夫人是那屠夫之女,是否也会原谅侯府一家?”程煜的这句话,说的可是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小……
四目相对,室内一片安静。
程煜话里的暗示,已是十分明显。
见她未语,他又缓缓开口道: “我有一个妹妹,她名唤程妧,是程国公府的长女。她与我一母同胞,有同样的一颗痣,亦有同样的药香……她本以为她在两岁的时候夭折了,可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她还活着。”
唐妩身型一晃。
半响,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世子弄错了……”她是唐家女,是唐清风和李氏的女儿。
程家女?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夫人,若你是那屠夫之女,你是否会原谅侯府一家?”他一字一句,又问了一次。
程煜握着拳头等着她的回答。
其间,他甚至都尝到了喉间的腥甜味。
唐妩用指甲狠狠地抠着掌心,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摇头道:“可妾不是屠夫之女……妾入了贱籍……妾……”
她还没说完,程煜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抱住唐妩,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什么狗屁贱籍,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第48章 哥哥
他一把抱住唐妩,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什么狗屁贱籍,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肢体相触的那一瞬间,唐妩突然愣住了。
那个极其陌生的称呼,让她条件反射一般地推开了程煜。
“妧妧。”程煜轻轻地唤了一声。
唐妩对上了他的目光,有些慌张道:“世子……兴许是弄错了人吧。”话本子是话本子,戏剧是戏剧,这种桥段,能当的了真吗?
说完,唐妩便垂下头,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籍契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苏州唐家之女,后于辛丑年九月十七被卖入贱籍。如若她没有遇上殿下,她便依旧这世上人人都可踩踏的一只蝼蚁。
她与程国公府之间的距离,怕是比天地之间的距离还要再远一些。
况且,就算她真是程家的流落在外的长女,那样真正的高门大户,若是得知了她这样的存在,难道会将她认回来吗?
唐妩觉得,她之于程国公府,就像是要在一张传世画作上泼上墨汁一般。
如此大的一个污点,人人都该避之不及才是。
片刻之后,唐妩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兴许是弄错了呢?世子有所不知,妾之前被掠到渝国荆州的时候,就曾见过一次渝帝,他肯将妾送回秦州,其实就是因为妾与她的亡妻长的十分相似,妾曾看过渝国皇后的画像,妾与那渝过皇后,真可以说是足足有九分像。如此可见,这世上面容相似之人也并非没有。”
唐妩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再说这体香吧,姜花虽然名贵,但并非买不到。妾虽在十岁的时候被卖到了勾栏瓦舍,但在那之前唐家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大富大贵虽不见得,但若是母亲在怀胎时有了小产的征兆,依照妾祖母那个性子,只要能换来子嗣,就是把宅子卖了她也是肯的。”
“最后再说这颗痣……”
听到这,程煜听不下去了,他立即打断道:“可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这一句一句的解释究竟是何意,他怎会不懂?可若是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他其实根本不会将这件事宣之于口。
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曾摔碎过一对儿玉佩,惹得一向端庄大方的母亲落了泪。那时他小,见母亲落了泪,就以为是犯了大错。于是在他默默给母亲递了一条手帕后,便主动去祠堂长跪受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