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黎大哥,你要好好保重啊,别和人家去打,毕竟吃亏是自己。”翡翠一副老妈妈的啰嗦语气:“能躲就躲,别去逞强。”
黎生摇了摇头:“翡翠,你不懂。”
混黑道的,谁不是拿性命在博前途?刀口舔血是常事,更别说现在他管着那个赌场,有谁来闹场子,他肯定要出手收拾,否则愧对每个月给他的这些鹰洋。
孟敬儒见着两个人忽然把话题给硬生生的转成了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有些尴尬,好不容易他才插了一句话:“翡翠,究竟是谁做的,你们知道吗?有没有报巡捕

房?”
“嗐,孟大少爷,这事儿啊,提起来就生气!”
翡翠想起巡捕房的不作为便气鼓鼓的:“我们那天晚上就报了案,巡捕房还找了小姐和我去讯问过好几次,结果这幕后指使的人却寻不出来!只不过有一个很有

良心的小巡捕过来跟我们家小姐通风报信,据说是一个很有实力的人干的,他也不便说出姓名,只叫我们家小姐提防。”
“这不……”翡翠指了指黎生他们几个:“现在小姐白天上课都请了人护送啦!”
“以后我开车送她!”孟敬儒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翡翠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孟大少爷,我估计我们家小姐不会想欠你这份人情。”
孟敬儒颓然低下头:“你说的没错。”
琮珠现在就想着跟他划清界限,如何还会让他每天接送?
“孟大少爷,你们家在上海滩不是有点势力吗?”翡翠盯住了他,眼睛亮闪闪的:“你可以帮我们家小姐去巡捕房打探打探,究竟是谁做的手脚?”
孟敬儒一怔,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他们家只是生意做得大一些而已,势力可真说不上,虽说最近他爹也带着他去拜访过几个市政府要员,可从他爹与他们说话的语气来看,却还不是处于平等地位

,明显他爹处于劣势,那几个当权的人说起话来都很傲慢。
民不与官斗,还能怎么样呢?即便家财万贯,也得要靠花钱贿赂他们,否则他们随随便便寻点什么岔子,家里就要损失不知道多少的财产。
只不过,巡捕房这种污秽之地,应该花点钱就能打听出来。
“我去查查看。”孟敬儒点了点头:“巡捕房那边我虽没有熟人,可这个世道,有钱就有朋友。”
“那就拜托孟大少爷了。”翡翠很开心,朝孟敬儒行了一礼:“我代表我们家小姐感谢您!”
“不当谢,不当谢!”孟敬儒摆了摆手:“我这就去巡捕房看看。”
见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黎生有些懵:“翡翠,这人是谁?”
看起来似乎很有点门路的样子。
“他啊,就是那个蕙锦香和孟氏银楼的少东家,孟大少爷。”
提到蕙锦香和孟氏银楼,上海人还真没几个不知道的,黎生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咦”了一声:“他家有些实力,看看能不能查得出来吧。”
毕竟巡捕房都是些见利忘义的,肯下大本钱,应该就能查出来。
像孟大少爷这样的人,跟方大小姐的案件完全没关系,只是个局外人,或许有人见了银子把不住口呢。
孟敬儒开车去了巡捕房,车子才停稳,巡捕房前站着的那个门房便讨好的笑着迎了过来:“先生找谁?”
“我要找你们的探长。”孟敬儒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鹰洋。
那人欢欢喜喜的接了过来:“两个探长都出去了,只不过里边还留了几个人,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孟敬儒点了点头:“我进去看看。”
门房叭儿狗一般将孟敬儒引到了一间房里,这房间不大,里边生了炭火,暖烘烘的。
“哎哎哎,有位先生来找探长!”
桌子那边打牌的三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孟敬儒,懒洋洋道:“有什么事情啊?”
“我想打听一个案子,年前发生过的,好像一直没有结案。”
“什么案子啊?”一个人看了看孟敬儒:“似乎没见过你来报过案啊。”
孟敬儒从衣兜里随意抓了一把鹰洋:“我是没来报过案,但是我用这些东西来问一下案情,可以吗?”
看着他手中闪亮亮一把鹰洋,打牌的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可以,当然可以。”
一个人将手中的牌一甩,顺手把桌子上的牌给和了:“不打了不打了,听听这位爷说的是什么案件。”
“着急个鸟,刚刚这一把你肯定要输吧?”另外一个人愤愤不平的站了起来:“你耍赖啊!”
“屁,老子有三张艾斯!”
“三张艾斯你要和牌?鬼相信你的话!”另外一个人也附和着:“玩不起就别玩。”
孟敬儒朝那个和牌的人招了招手:“看起来你还是脑袋最清楚,那我来问你好了。”
那个人眉开眼笑的走了过去:“先生,有什么事情只管问!”
“年前有一个案子,复旦一位方同学,上课回家的途中遭到拦截,她报了案,后来好像不了了之。我就想问问,你们巡捕房到底查到了人没有?”
“这件案子啊?”
那个人皱了皱眉头,上边交代了不能说出去,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他不是不想要钱,可他却没办法说,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就怕他们告密,可能这个饭碗都保不住了。
想到此处,那人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不过,冲着孟敬儒拼命挤了两下眼睛。
房间里那两个人也一齐摇头:“我们没听参与过这案件的调查,实在无能为力。”
孟敬儒看着那个挤眉弄眼的人,心有所动。


第48章 遇险情风雨飘摇
“先生, 先生。”
一个人从巡捕房里探头出来,见着了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色福特轿车,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伸脖子看了看玻璃里边, 见着孟敬儒坐在那里,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先生,我猜着您是开这车来的。”
孟敬儒将车窗玻璃摇下来一半:“你很聪明。”
“先生过奖了。”那人笑嘻嘻道:“先生,你想问的那桩案子,我们巡捕房已经与苦主方小姐结案了,但是却没有找到那个幕后指使的人, 便是连行凶之人都没

抓到。”
孟敬儒心里一阵气闷, 这巡捕房就是吃干饭的, 什么都没抓到, 竟然能说结案了?
“那你们巡捕房的人每个月拿这么多薪俸,那是干什么去了?”孟敬儒板着脸:“我却是听说你们还是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
“先生,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那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条缝似的:“我方才和那两个说要去茅厕, 也有一会儿工夫了,得赶紧回去啦。”
孟敬儒掏出了一把鹰洋:“你快说, 钱都给你。”
那人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我只晓得这案件牵涉到的人在市政府当着大官, 具体是谁却不知道了,这还真是不明白。”
孟敬儒盯紧了他:“你这不是没说吗?”
“我所知有限,先生, 要是你不满意,我也实在没办法。”那人哭丧着脸,心里有些难受,钱就在眼前拿不到。
“你真的就只知道这些?”
“先生,我也就低等巡捕,知道得不多。”那人努力的想了想:“好像……听说是情杀,那人托着青帮的人要将苦主的脸划伤。”
孟敬儒大吃一惊,那把鹰洋都快拿不稳。
“给你罢。”
他将钱扔到了那个人摊开的手里,有一块滚到了地上,那人赶紧弯腰去捡,孟敬儒脚踩油门,车子飞快的向前开了过去。
这件事情……跟刘美欣有关?
她爹在市政府当官,这点对得上。
汽车开到刘家大门口,孟敬儒一只脚踩着刹车,眼睛透过雕花铁艺大门看到了刘家的草坪,一片新绿,刘裕之的姨太太正牵着一个小孩在草坪上行走。
他将头靠在玻璃窗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事到底是不是刘家出了手?他该以什么身份去盘问刘美欣?
车子在刘家门口停留良久,最终还是徐徐朝前边开走了。
孟敬儒不知道刘美欣是否在家,也不想见着她的那张脸。
刘美欣从复旦回来,吃过午饭,就有电话打了进来:“小姐,有人找你。”
她拎起话筒“喂”了一句,那边没人回答。
“喂,你是谁啊?”
刘美欣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你再不说话,我就挂啦。”
“刘美欣,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那声音太熟悉了!刘美欣的手有些发颤,几乎拿不稳话筒:“敬儒哥哥,是你吗?敬儒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孟敬儒听着那欢快愉悦的声音,忽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像刘美欣这样简单的一个年轻姑娘,会想出这样的主意,让黑道的人来对方琮珠下手吗?可是,从那人透露的信息,他感觉应该有一半的可能性会是她。
毕竟方琮珠来上海只有一年,她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上次突然冒出来一个男的说是她的男朋友,其余真的是白得跟一张纸一样。
“敬儒哥哥?”刘美欣没听到电话筒那边的声音,有些着急:“你到底想问什么?”
难道……她娇羞的低下了头,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筒,一只手不住的绕着电话线,没多久,那根电话线已经被她绕成了麻花。
莫非是敬儒哥哥打算向她求婚,因为害羞,所以一直不说话?
一想到这件事情,刘美欣的心就激动得砰砰直跳,手软得差点拿不住话筒。
“刘美欣,我想问你,方琮珠被人暗算,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啊?”
这句话就像一个□□在刘美欣耳边炸开,她震惊得差点把话筒给扔了。
“什么?不会吧?她又被人暗算了?我上次已经告诉我母亲,不要做伤害她的事情!”刘美欣有些惶恐:“敬儒哥哥,她伤得厉害吗?”
孟敬儒握着话筒,牙关紧咬,果然是刘美欣家做下的事情!
“敬儒哥哥,她住在什么医院?我想去看看她,我心里好难受……”
刘美欣是真的有些惊慌失措,上回分明就和母亲说过了,不要做伤害人的事情,可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她是喜欢孟敬儒,可她却也不希望看到方琮珠受到伤害

——毕竟她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事后也没有再纠缠孟敬儒,怎么能把原因归咎到她身上?
“你别假惺惺的了。”孟敬儒的声音有些冷:“我是在问去年年前那件事情,是你母亲做下的?她以为将方琮珠的脸划伤了,我就会喜欢你了?”
“敬儒哥哥……”刘美欣悲伤得掉下了眼泪:“是我母亲不对,我真的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以后不许她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能以伤害方同学来达成我的心愿。


听了她哭哭啼啼说出的话,孟敬儒的心渐渐的又软了一点。
“真不是你让你母亲做的?”
“敬儒哥哥,我以耶稣的名义发誓,我绝对没做这样的事情。”刘美欣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按在胸口,抖得厉害。
刘美欣信基督教,孟敬儒知道,她既然拿上帝的名义来发誓,这事情肯定是真的。
“美欣,”他的口气开始正常:“请你警告你的母亲,千万别再想着做伤害琮珠的事情,若是她伤害了琮珠,我必然会让她以受十倍的痛苦偿还,我孟敬儒说到

做到!”
“不会了不会了!”刘美欣哭哭啼啼的保证:“敬儒哥哥,你要相信我!”
“好吧。”孟敬儒低声道:“希望你说到做到,打扰了。”
他将电话挂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暂时不必担忧琮珠会遇到危险了。
“敬儒哥哥,敬儒哥哥……”
刘美欣握着话筒,那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她将话筒一撂,整个人跌坐到椅子里,一双手蒙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二小姐,二小姐?”
服侍刘美欣的小大姐听到哭声走了过来,只看到刘美欣坐在房间一角的小沙发上哭,她吓了一大跳:“二小姐,你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刚刚看着二小姐接电话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转眼间怎么就哭哭啼啼的了呢?
刘美欣有些烦躁:“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小大姐呆了呆,平常二小姐性格还算好,有点小姐脾气,可也不像今天这种声音尖锐而凶悍。她有些胆怯,推开门退了出去,蹑手蹑脚的走下了楼梯。
刚刚下去,便遇着打牌回来的刘夫人。
“太太……”小大姐担忧的向刘夫人报告:“二小姐一个人在她房里躲着哭,我过去想安慰她,她把我轰出来了。”
刘夫人一听,心疼得很,赶紧奔着朝楼上去。
“美欣,美欣,你这是怎么了?”
跑进刘美欣房间,见她趴在那扶手圈椅里哭,刘夫人心疼得很,将手里的小皮包朝桌子上一扔,赶着过去抱住了她:“美欣,谁欺负你了?”
看到刘夫人过来,刘美欣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都是母亲一时糊涂,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这是怎么了?”刘夫人皱着眉头望她:“是不是又和那个孟敬儒有关系?”
刘美欣拼命摇头:“不,跟敬儒哥哥没关系!”
“那还会有谁让你哭得这样厉害?”刘夫人有些奇怪,她这二女儿生性温柔,不比大女儿刁蛮,这十八年里,就只见着她为了孟敬儒才伤心难过,像现在这般哭

得眼睛都肿了,不是为了他还能是为了谁?
刘美欣抬眼看着她:“是你,母亲,都是你!”
刘夫人大吃一惊:“美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母亲将你当成掌上明珠,怎么会舍得你难过?”
“母亲,若不是你让人去暗算方琮珠,敬儒哥哥也不会对我生气!”刘美欣抹着眼泪,抽抽嗒嗒,想到方才接到的那个电话,心里一点点的痛。
“那件事情啊?”刘夫人愣了愣,两道眉毛竖了起来:“那个方琮珠不是好好的吗?又没伤到她,孟敬儒生什么气?美欣,你可真是傻,把这事情放到心里头作

甚?我跟你说罢,上海又不是只有孟敬儒一个青年才俊,母亲给你另外去找个好的,就让那个孟敬儒去后悔吧!”
刘美欣惊跳起来:“不,母亲,我才不要嫁别人,我就要嫁孟敬儒!”
“美欣,你怎么就这样想不通呢?世上那么多好男儿,你随便挑一个嫁,保准他们都要比孟敬儒强。”刘夫人也有些生气,女儿怎么就这样作践自己?刘家在上

海可是数得着的头脸人物,孟家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有些钱的商贾罢了!
“母亲,世上有那么多好男儿,可他们都不是敬儒哥哥,我只喜欢他一个。”
刘美欣一扭身子,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又掉了下来。
午后天空有一丝浅灰色,渐渐的,那一丝烟灰慢慢扩展,渐渐的变得很淡很淡,淡得几乎看不到它曾有的痕迹。
起居室里,方琮亭与方琮珠兄妹俩刚刚吃过饭,正在商量着回苏州的事情。
“老金怎么还没来?”方琮亭透过玻璃窗看了看外边,有些着急:“今日二十七了,我得早点回苏州把货点齐运到上海这边来。”
方琮珠安慰他:“大哥,稍安勿躁,苏州开车过来,也得有那么几个小时呢。”
民国的路不好走,汽车速度也不是特别快,苏州到上海一百公里,至少得走差不多四个小时,早晨出发,也得中午到。
方琮亭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坐在沙发上翻了翻书,就听着外头有汽车喇叭声。
方琮亭跳了起来,就见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在门口停住,从车上走下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穿了一件长风衣,戴着一顶呢子礼帽。
“敬儒兄?”
方琮亭奔到门口,推开红木大门:“敬儒兄,你今日怎么来了?”
孟敬儒大步走了过来:“我今日得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可是我那批货……”方琮亭的话还没说完,孟敬儒便摇头表示否定:“不不不,我是为了琮珠的事情过来的。”
“琮珠?”
方琮亭狐疑的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方琮珠:“琮珠怎么了?”
“我今日才得知琮珠遇袭的事情,特地去了巡捕房询问,得了点线索,后来追查下去,终于明白是谁搞的鬼!”孟敬儒看了看方琮珠,有深深的歉意:“琮珠,

都是我对不起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方琮亭有些诧异:“敬儒兄为何要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琮珠,这事情是刘裕之的夫人做下的。”
当方琮亭还在咀嚼刘裕之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方琮珠已经接口:“我早已猜到是刘家所为。”
她冲着孟敬儒笑了笑:“思前想后,我在上海没和谁结下冤仇,除了一种可能……”
孟敬儒不敢看她的脸。
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另一方面却是觉得她生得实在太好看了,容光艳艳,简直让人没法直视,那张脸光洁得像珍珠一般。
“我了解刘同学的心思,刘夫人爱女心切,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方琮珠浅浅的笑:“她家权大势大,巡捕房不敢出声也是情理中事。”
“她自己亲口承认这事情是她母亲做的,但是她并不知情。”
不知为何,孟敬儒不由自主为刘美欣开脱:“她已经和她母亲说过了,不许她再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来算计你。”孟敬儒低声道:“琮珠,你只管放心,以后刘

家不会再做对你不利的事情,我已经给刘美欣放了狠话,倘若她母亲敢再对你下手,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必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说话间,眉毛竖了起来,竟然有一丝狠厉的神色。
方琮珠有些诧异,孟敬儒这样的谦谦君子,竟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嘀嘀!”
外边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方琮亭就如一个弹簧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老金过来了!”
大门打开,一辆汽车徐徐从外边开了进来。
“大少爷,大小姐!”
刚刚停稳车,老金就跌跌撞撞从车上跑了下来,一口气冲进了起居室:“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今日早晨咱们的织造厂着火了!”
“什么!”
方琮亭大吃一惊站了起来:“火势不严重吧?”
老金一张脸完全是垮着的,两道眉毛成了倒八字,似乎要哭出来:“大少爷,东西全烧没了!还烧死了几个人!老爷得了消息赶过去……”
方琮亭和方琮珠都有些着急:“我父亲没事罢?”
“老爷跟着一块儿救火,结果……”老金的眼睛不敢看方氏兄妹,声音低低:“他可能是呛到了烟,昏迷不醒,这阵子已经被送去了苏州的药堂里了。夫人让我

赶紧来给大少爷大小姐报信,让你们回去处置。”
方琮珠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家里的时候,一直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硝烟味道在鼻尖萦绕——是她预感到了这次火灾?
“走,快走!”
方琮亭已经顾不上想明日交货的事情:“琮珠,咱们去看看父亲的情况,要不要将他送到上海的广慈医院来治病。”
“好。”方琮珠吩咐翡翠感觉去拿了她的包下来:“快快快,咱们马上回去。”
方正成生死未卜,厂里失火货物可能烧尽,更糟糕的是还死了几个人,这下家里可是要倒大霉了。
“我陪你们一起去。”
孟敬儒紧跟上来——方琮亭和方琮珠忙忙碌碌的,好像已经忘记了家里还有个访客,他也只能自己安排自己了。
方琮亭赶紧拒绝:“敬儒兄,你还有你自己的事情,不敢惊动你。”
孟敬儒可不是个闲人,他们家那么多商铺,每日里他查一圈都够得累了,怎么敢让他放弃家里的事情跟着他们回苏州呢?这一来一回之间,至少要一天一夜。
“孟大哥,你忙自己的事情去罢。”
方琮珠心里也有些感动,孟敬儒可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可他那份情义,自己承载不起。
“没事,这两天还不忙,你们家出这事情,没有人手帮忙可不行。”孟敬儒执意跟他们一块儿走:“你们想想,伯父需要人照顾,家里厂里都得有人,你们俩怎

么能忙得过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再说了,多一辆车也方便许多,你说是不是?”
腿在他身上,方向盘在他手里,孟敬儒一定要去,方琮亭也就没有拒绝:“那就有劳敬儒兄了。”
方琮亭坐了孟敬儒的车,方琮珠带着翡翠坐了老金的车,一行人匆匆奔着苏州那边去,不敢有一分一秒的停留。
苏州这边果然是一片混乱。
此刻只有方夫人与方琮桢在,没办法镇得住场面,工厂里一片狼藉,整个四合院烧得只剩断瓦残桓,里边的上品丝绸早就被烧成了一片灰烬,那些机器大部分也

不能运转,只有后边新添置的铁制的机器还保存了下来。
工人们正在清扫着这一片瓦砾,方琮珠走在厂房里,心情沉重。
方琮亭这时候已经脚软,他慢慢的蹲了下来,一只手扶住了机器的转轴。
原来这些机器上有成千上万的生丝,随着轴承转动,一匹匹布慢慢的从机器齿牙里吐出来,一点点成形,这时候的厂房,是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的,每一匹布都寄

托着方家人以及工人们的感情——不仅仅给他们挣到钱,而且还给了他们生活的向往。
可现在,一切都毁于一旦。
“琮亭老弟,别太难过,只要人没事,以后还能东山再起的。”
孟敬儒将手放在他肩膀上,低声安慰他。
这场火确实烧了很大,从眼前的一切就看得出来,当时有多么惨烈。
“琮桢,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方琮珠拉着方琮桢的手,试图能找出原因。
这么多天里,她一直能闻到那点淡淡的硝烟味道,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是无意还是人为的纵火?她很想弄个清楚。
方琮桢摇了摇头:“阿姐,我也不知道,今日一大早就有人过来敲门报信,说厂房这边着火了,父亲赶紧起床过来看,后来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都没回来。母亲

有些着急,就带我过来看这边的情况,他们说父亲被烟呛到,送去街上药堂了。母亲也没了主意,只能让老金开车去苏州找你们回来。”
虽然只有七岁,方琮桢口齿伶俐,很简单的将今日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方琮珠听着他说的这些,实在得不到半点帮助,这火究竟是怎么起来的,看来又会是一

桩无头公案。
“老金说烧死了人?”
她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心里一阵凄凉。
厂里一般会安排两三个上夜之人,以防有宵小盗窃,烧死的人,肯定就是这些守夜的工人。他们昨天晚上来上夜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此时却已经眼睛紧

闭,与家人天人永隔了。
方琮珠心里一阵凄凉,举目四望,只觉得这间厂房暗沉沉的一片,充满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悲哀。
“阿姐,死了三个人,全是守夜的。”
“三个守夜的全死了?”
方琮珠忽然脊背发凉。
若是说起火了,一个人睡得死点没有能够逃脱,这倒也可以相信,可是三个人全死了,难道没有一个睡得警醒些?都睡得那样沉?
这好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火灾。
“他们的尸首在何处?带阿姐去看看。”
抓着方琮桢的手有些发抖,方琮珠的心砰砰乱跳,有了这个猜测,她只觉有一双眼睛在后边盯住了她,让她一阵阵恐慌。
“阿姐,尸首被他们家里的人搬回去了。”方琮桢有些害怕:“我不去,我不敢去看他们!”
“搬回去了?”方琮珠吃了一惊:“难道没有向警察局报案吗?”
“父亲昏迷着,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人家哭哭啼啼的要抬着尸首回去,母亲也没法子阻止。”方琮桢扭着身子道:“阿姐,我不敢去看死人,你别让我和

你一起去!”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阿姐先把你送回家,这里暂且不用你管了。”
此刻的方家,一片愁云惨雾。
大堂里一片灯火通明,方夫人皱着眉头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撑着额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母亲!”
方琮珠踏步进去,方夫人猛的抬头,见着她走进来,赶忙站起身:“琮珠,你总算是回来了!”
“母亲,我们刚刚去了厂房那边,正好把琮桢给带回来。”
方琮珠心里有些难受,遇着这样的事情,饶是方琮桢才七岁,也要被迫挑起重担,守在厂房那边善后。
方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们回来就好,你大哥还在工厂那边?”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的,他在那边找东西。”
厂房那里,方琮亭一直在绝望的翻着那些灰烬残垣,想要从里边找出一幅还没烧毁的布料,孟敬儒跟在他身后阻止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可方琮亭还是坚持着:“

我要翻出一幅踏雪寻梅图的衣料给莫先生看,证明我们只是出了意外,并不是没有能力承担生产这种丝绸!我要说服他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赶工出来的!


他叫喊得声嘶力竭,一副非要找到不可的模样,方琮珠没有等他,自己带着方琮桢坐了老金的汽车回家。
孟敬儒跟着过来,确实提供了不少便利,就让他去安慰方琮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