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珍妹妹,我没有介意这事情,你别心里头不舒服。”方琮珠赶紧安慰她,可怜的少女,她什么都没有做,可却要为母亲的愚蠢来低声下气的道歉。
“不管你们的事情,琮珠,秀珍,你们俩不用管这些,还是好姐妹,别心里头有什么计较。”蒋老太爷端了青花酒碗在手里,慢慢的抿了一口:“你们肯定能找
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我蒋景兴的外孙女儿个个都能嫁得好!”
黄秀珍这才慢慢抬起脸,给了方琮珠一个歉意的眼神。
方琮珠冲她微微一笑,姐妹俩就算言归于好。
黄夫人坐在那里有些不安,想要给自己解释一番,证明其实自己并不糊涂。她想了想,开口道:“母亲,我只是觉得林书明在上海市政府做了大官,家里发达指
日可待,那个林大少爷又在复旦念书,是高材生,以后前途不可估量,故此……”
黄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蒋老太爷打断了话头:“那林书明是什么角色我可是清清楚楚,他就一张嘴巴两块皮,惯会吹嘘!以前家里没衰落前,还能拿钱让他
去外边花销,交得几个狐朋狗友走了狗屎运便做了官,现在的林家已经不是当初的林家,分了家以后林书明那一房更是衰败得很!他说在上海市政府做了官,那
就是做了官?就凭他那点家底,能买个多大的官儿当?你听风就是雨的,想要把秀珍送进去吃苦,真是没有眼力见!”
林书明没有做官?家境很差?方夫人心里忽然又有些踌躇,原来还想着让琮珠与林思虞重修旧好,此刻又拿不定主意起来。
“我一直与你们说,切莫看着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多方打听清楚再说。”蒋老夫人叹着气:“敏云,秀珍秀月两个孩子人才都很好,可你得好好帮她们把着关,
以前你挑挑拣拣的,只盼着要把她们嫁高门,选了一年没选中,心里头着急就要急病乱投医了,你这样做真是要不得,婚姻这事情不好说,不急不躁,才能帮她
们挑到好人家。”
蒋老夫人看了看两个女儿,语重心长的说:“你看看,我和你父亲那时候也给你们挑了一年多才找到合适的人,现在你们过得都还不错罢?”
黄夫人和方夫人两人都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各自的夫君,笑了起来:“女儿要多谢父亲母亲。”
“故此,真不要心急。”蒋老夫人盯住了方夫人:“琮珠这桩亲事,我和你父亲素来不看好,只不过你公公那时候执意为之,你们也没办法反对。现在琮珠与林
家脱钩了,那就该打起精神来再给她好好相一户人家,切莫以为自家的孩子是二婚就觉得低人一等,琮珠便是离过婚,也是顶好的姑娘!”
方夫人点了点头:“母亲,敏莘记下了。”
吃过饭以后,两家人陪着蒋老太爷与蒋老夫人说话,黄家两个男孩子和方琮桢闹着要放鞭炮玩,两位老人家打心眼里疼着外孙,便让下人带着他们去院子里放鞭
炮:“快看看家里还有没有鞭炮?若是没了赶紧去街上的铺面里买些过来,这时候肯定还有卖鞭炮的!”
“老太爷,怎么会没鞭炮呢?今年买不少,特地给几位表少爷留了些的。”
方琮桢欢呼一声:“外祖父外祖母最好了!”
方正成和方夫人无奈的笑着,家里买了那么多烟花鞭炮给他放,没见他说一句父亲母亲最好了,到了蒋家却说得这样甜蜜蜜的,好像嘴上抹了蜜糖。
没多长时间,就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响着,方琮珠坐在那里,神思忽然有些恍惚。
好像甚至能闻到一丝丝硝烟的气息。
第47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这淡淡的硝烟气息, 一直萦绕在方琮珠的鼻尖,似乎从未消散过。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可那种味道确确实实存在。
“翡翠, 你闻到了烟火的味道吗?”
有时候, 她走着走着, 就觉得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丝极淡极淡的硝烟的味道,然而当她问翡翠的时候,她却说根本没有谁家在放鞭炮,没有烟火:“小姐,都
没声响呢, 放鞭炮会有响声的啊。”
方琮珠站着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确实, 她听不到响声, 天空里也没有别的颜色。
或许是她的幻觉?
方琮珠皱了皱眉,无法解释自己如何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一丝硝烟的气息。
这种感觉持续着,一直到正月十五。
这一日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家家户户聚在一起吃元宵, 从除夕开始的春节, 到了正月十五算是出了节,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方琮珠正在跟着老金学开车。
上辈子她就知道怎么开, 只不过那时候的车和现在的车有点点不同, 那时候她开的是自动挡,现在是纯手动。
自动挡比手动挡感觉要好开,一切凭自己的手感, 而手动挡要换档位,这对于开习惯自动挡的方琮珠来说,是一种挑战。
这也增加了她不会开车的真实感。
老金笑着对方正成说:“大小姐可真是聪明,一学就会,现在就只是换挡的时候她有些不利索,好像总没有那个意识一样。”
方正成的手抓住汽车后背,额头上冒汗,战战兢兢的看着方琮珠的一举一动。
为了鼓励女儿学开车,他坐到了车上给方琮珠打气,可心里头究竟还是没有底,尽管老金坐在副驾驶上,一双眼睛盯紧了方琮珠,可他还是有些害怕——车子开
到田地里去还没事,若是冲进了池塘——方正成背上一凉。
虽说他会游泳,可大冬天的掉水里边,滋味可不好受。
老金一路上指点,方琮珠逐渐的熟悉起来,这手动挡很快也进入了正确运作程序。
“大小姐太厉害了!”老金啧啧赞叹:“我教老爷学开车,好些次了都还没记数档位,也不敢开着上路,大小姐才在地坪里兜了两次,第三回 了就敢开到外边来
。”
方正成得意道:“琮珠自然要胜过我,你没听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他的子女,比他聪明那是好事。
车子缓缓朝家里开,没用二十来分钟便进了苏州城。
“大小姐,我们换换位置吧。”
城里头人多,老金有些担心方琮珠,万一慌神,油门当刹车踩,那可就糟糕了。
“没事的,我来试试看,今日在外边的人不算多。”
方琮珠牢牢的把持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边的人群。
街道两旁确实人多,只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把路中间让了出来,尤其见着汽车过来听到喇叭声,赶紧朝旁边躲避。
有些没见过汽车的,站在街道两旁,好奇的朝车窗里边看。
“咦,是个女人在开车!”
众人都惊讶出声,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开车?这年头,可真是少见。
“这不是方家的大小姐吗?听说去年离了婚,后来一直呆在上海,估计是没好意思回娘家呆着?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毕竟过年,一个妇人家,独自在外头飘着,算什么一回事!”
有人很大声的驳回了先前那人的话:“现在离婚又算得了什么?我听说现在的离婚,都不用写什么和离文书,直接到报纸上登一则声明就散伙了!”
听这人如此说,周围的人都没有出声,只是朝汽车里看。
“方大小姐生得可真好看,不知道林家怎么就舍得让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跑了。”
“可不是吗……”
这时候的汽车隔音效果并不特别好,在苏州主街上,方琮珠又开得慢,众人的议论声不免有一些钻进了方正成的耳朵里,他心里头有些不好受,悄悄看了看前边
开车的女儿,见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他这才将那份担心渐渐的放下了。
方琮珠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话,这时代离婚算是桩稀罕事情,有人指点那是正常的。
她全神贯注的开车,越开越熟练,等开到家门口的时候,老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大小姐真的太厉害了,我那时候学开车可是花了一个月,每天摸着方向盘,
这才开熟练了。”
方正成越发得意:“那你还笑我学得太慢。”
方琮珠笑了笑,没有出声,眼睛望向大门口停着的黑色福特轿车。
这车太熟悉了。
方正成打开车门下来,见着门口停的汽车,也呆了呆:“咦,这是谁过来了?”
方琮珠心中暗暗叹气,孟敬儒怎么这般不死心呢?
“父亲,是大哥的一个朋友,应该是过来找他的。”
“你认识他?”方正成狐疑的看了一眼,琮珠见着汽车就知道是谁,肯定与这人关系也不一般罢?他忽然间兴奋了起来:“琮珠,是不是他对你……”
方琮珠从车上下来,关上汽车的门,冲着方正成摇了摇头:“父亲,你想错了。”
这做父母的,都对子女的婚事格外上心,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急急忙忙来询问,生怕会失去一段上好姻缘。
走进大堂,孟敬儒正坐在左首的椅子上,和方琮亭说着话,中央的桌子旁边坐着方夫人,一脸笑的打量着他。
果然是孟敬儒过来了。
“母亲,大哥,”方琮珠看了一眼孟敬儒:“孟大哥。”
他穿着一件毛呢风衣,青灰色显得人很沉稳,里边一套毛料西装,能见着笔直的裤缝。
孟敬儒这种大长腿,穿西裤真是合适。
方琮珠不由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到方夫人身边,挨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母亲,汽车是我一路开回来的!”
方夫人唬了一跳:“老金就放心让你拿方向盘?”
“母亲,不拿方向盘怎么学开车?老金说我开车的技术不错,胆子也比他大!”
“琮珠,你会开车了?”方琮亭很高兴:“那你明天开车去上海,把车放到江湾就行,要是父亲要来上海,打电话给我们,你开车来接他。”
“这怎么行?琮珠才学着开车,不行不行。”
方夫人摇头:“哪能这样!”
方正成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琮珠开得挺不错,明天让老金陪着一起去,路上让琮珠开一段,练练手。”
“你呀!”方夫人有些无奈:“你还帮她说话!琮珠这下更是不得了啦!”
“伯母,没事的,汽车就是要多开才能开得熟练。”孟敬儒冲着方琮珠笑了笑:“琮珠,恭喜你,学会开车了。”
“谢谢孟大哥。”方琮珠点了点头:“父亲,母亲,我回房去了。”
“去罢,开这么久的车,你也辛苦了。”方正成宠着她,听琮珠说要去休息,赶紧放了她回去:“多歇息一会儿再出来。”
孟敬儒望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心里有一点点惆怅。
她轻盈如一只小鸟,就这样不留痕迹的飞出了他的世界,徒留他心情惘然。
“敬儒兄,方才你听说的那事情……”方琮亭的额头冒汗,全身有些发热。
“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了一点传闻,说那个与你签合约之人有些靠不住,他确实是专做海外生意的,可是他这人最为赖皮,有时候交货以后许久拿不到货款,故此
我特地过来想与你说一下,务必盯着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千万别让他找借口拖延,若是他不当时交了钱,你这些钱只怕是一两年都会难得讨回来。”
“他竟是这样的人?”方琮亭有些目瞪口呆,那时候有人引见了这个客商,大家都说他生意做得大,可却没人告诉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孟敬儒很真诚的望着他:“我是昨日听人说你与他签了合同,想了一晚上,赶紧开车过来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时候你上当受骗。”
不仅仅是特地来提醒方琮亭,他更想见到方琮珠。
人是见到了,可是他们就如两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朋友,只是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就各分东西。
“可是,他都放了一千块大洋的定金在我手里……”方琮亭喃喃两声,还是有些犹豫。
“他放这个定金,可能是让你放心,让你不怀疑他。”孟敬儒试图帮那人分析原因:“你见他出手大方,似乎很真诚,或许不会怀疑他会采拖字诀来对付你。”
“这位孟先生提醒得很对,凡事都需得小心。”方正成冲着孟敬儒笑:“孟先生还特地开车过来告诉琮亭,实在是太感谢了。”
孟敬儒忽然有些腼腆:“伯父,我与琮亭是校友,是好朋友,提醒他是应该的。”
“琮亭老弟,你当心些,我先回去啦。”
“敬儒兄,吃过午饭再走罢?”方琮亭试图挽留他。
“不用客气了,今日是元宵节,不方便到外边吃饭,以后有空的话再来领饭。”孟敬儒站起身,与方正成和方夫人道了个别,站起身来跨步走出了大堂。
“我送你。”方琮亭追了上去。
孟敬儒走到外边,回转头看了看方家的庭院,翠竹幽幽,只是不见佳人的身影。
可真是应了那句诗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琮亭,这位孟先生可真是不错啊,特地开车来提醒你要当心。”
方正成兴致勃勃的看了一眼从外边走进来的方琮亭:“他从哪里过来的?”
“上海。”
方琮亭心里头有些沉,方才听孟敬儒那般说,他忽然就没了底,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万一就如他说的那般,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上海?这么远!”方正成与方夫人都惊呼出声。方正成看了一眼儿子,颇为欣慰:“琮亭,你倒是交了个好朋友,这孟先生真是个实诚人,从上海开车到苏州
,就为了告知你这件事情!”
方琮亭点了点头:“是啊,敬儒兄对我们家的生意多有照顾。”
方夫人赶着问:“这位孟先生有没有结婚?可有未婚妻?”
“母亲,你在想什么呢?”方琮亭有些头疼,长辈们到了这个年纪大抵都是操心他们的婚事,这两年每次回来过年,父母就在说要给他相看姑娘,他拼命反对,
只说要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两个人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他想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姑娘,父母亲相中的,肯定都是一些只会在家里操持庶务的女子,那并非他所想要找的。
“想什么?”方夫人皱了皱眉:“你就不要为琮珠多想想?”
“母亲,孟敬儒没有未婚妻,他对琮珠也很中意,可是琮珠……”方琮亭看着母亲的笑容渐渐的隐没不见,有点不想说出真相,可骗着母亲让她抱着幻想并不是
一件什么好事,他只有实话实说:“母亲,琮珠不乐意。”
“什么?”方夫人惊呼出声:“琮珠……怎么会不乐意?”
方才这位孟先生长得可是一表人才,个子高高大大,家境也很不错,配琮珠那不是刚刚好吗?琮珠怎么能这样糊涂呢?方夫人有些慌神,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
的阿大:“快,快去将大小姐喊过来。”
阿大刚刚应了一声准备朝侧门走,方正成喊住了她:“别去了,刚刚她不是说要休息一会儿吗?”
“这大白天的,哪里还能睡得着?”方夫人很坚持:“去,将大小姐喊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方琮珠有些无奈,孟敬儒真是中年女性心目里的最佳女婿人选,母亲这么急匆匆的喊自己到大堂那边去,竟然是与她来聊孟敬儒的。
“孟先生有哪里不好呢?你竟然不中意他?”
方夫人皱着眉,一副很不解的模样。
“孟大哥什么地方都好,可我对他没那个感觉啊。”
“你要什么感觉?”方夫人穷追不舍:“成亲就是过日子,还要有什么感觉?”
她看看一眼方正成,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帮腔,方正成只能开口:“琮珠,日子只要过得去就行了,别被那些什么新鲜东西给骗了,感觉什么的,那都是
不存在的。”
方夫人却有些不乐意了:“咳咳咳,总会有一点点感觉吧,只是不必要太过追求就行。”
方正成又赶紧点头:“是是是,我跟你母亲最开始是有一点点感觉的。”
“只有一点点?”方夫人又拿眼睛瞪他。
“有很多,有很多。”方正成讨好巴结:“那次媒人带我去相看,我一眼就看中你母亲了,因为很有感觉。”
方琮珠又好笑又好气:“还不是吗?你们俩是很有感觉才定亲,我与孟大哥没感觉,你们偏偏要将我们凑到一块,这不是为难我吗?”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原来的地方,方夫人无奈的看了方琮珠一眼:“琮珠,不是母亲说你,最近这一年里头,你可是变了不少。一开始就坚持要离婚,离婚也就
算了,又要跑去上海念书,看到合适的却又提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若你还是以前那般温顺,只怕是不要走那么多弯路。”
思想守旧的女人,总觉得只要委曲求全,这一辈子闭闭眼也就过了。可方琮珠的思想与方夫人的根本不同,她没办法忍受这种凑合的日子。
只不过,毕竟方夫人也是为自己着想,怎么也不好与她去辩解太多,方琮珠走到方夫人面前,将手放到她肩膀上,脸贴着她的脸撒着娇道:“母亲,你就别担心
我啦,我会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你相信我!”
方夫人被她腻歪得心软了几分,口气也没方才严厉:“我可等着你的消息,婚姻大事这方面,男的能等,女的可等不得!”
“知道啦!”方琮珠抱住方夫人的脖子,在她鬓边亲吻了一下:“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琮珠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二日,方琮珠与方琮亭兄妹返回上海,方琮桢跟在两人身边就是不肯撒手:“我也要去上海念书,我要与哥哥姐姐在一起!”
方夫人无奈,抱着他保证:“等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过去,好不好?你大哥也是十二岁的时候去上海那边念书的,你也得到那时候才行。”
方琮桢将信将疑:“真的吗?”
方琮亭点了点头:“真的,我是十二岁才去上海念的中学。”
“那好,我还等几年也可以去上海了。”方琮桢朝他们挥挥手:“大哥,阿姐,你们可要经常回来看琮桢啊。”
“肯定的啦,我们会想你的!”方琮桢走过去抱了他一下,亲了亲他的脸:“琮桢在家里要乖乖的哟。”
方琮桢嘟着小嘴巴,眼睛里边亮闪闪的,似乎要哭了。
方琮桢最见不得小孩子哭,赶紧钻到了司机的位置上:“大哥,走啦。”
方琮亭看着她握着方向盘,忽然有些不放心:“琮珠,你开车?”
“我开一会儿,老金再来开。”方琮珠笑着指了指后座:“你放心啦,不会让你摔下来的!”
“大小姐开车挺稳当的!”老金帮方琮珠证明,方琮亭这才小心翼翼的爬上了车,他忽然觉得家里的这部汽车有些不稳当的感觉。
方琮珠弯腰检查了一下车子的油门刹车,握住方向盘:“大哥,翡翠,你们坐好,我可要开车啦。”
汽车平稳的朝前开动,一眨眼就到了街的那边。
方夫人抱着方琮桢站在街道上,看着汽车的背影,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老金在一边指点着,方琮珠一路朝前开车,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大半的路程。方琮亭开始还抓着座椅不敢看窗外,后来慢慢的放心了些,眼睛开始东张西望,再后
来就与方琮珠说起话来。
“琮珠,你这技术不错啊,跟老司机一样。”
“大小姐的技术真的不错,”老金也讶异,这一路开出去,竟然没熄几次火,实在难得。
方琮珠心中暗暗发笑,若不是不熟悉路况,再加上她不想第一次远途开车就表现得太顺利,特地中途熄了两次火,她还真会是个老司机。
到了上海以后,先开车去复旦那边报了到,然后再回江湾,阿忠和李妈见着他们回来,特别开心:“我今日一早就去菜场买了新鲜菜,就等着大少爷大小姐回来
呢!”
老金帮着他们把东西送进了房子,都是乡下的土特产,腌菜和腊肉居多,还有一块麂子肉,是乡下田庄里边送过来的,熏得烟黄颜色,一看着就令人有食欲。
把东西收拾齐整了,老金开车准备回去,方琮亭交代他,二十七过来接他一趟:“二十八要交货了,我得回去点齐一下东西。”
“好嘞好嘞,二十七我过来。”
老金满脸带笑的开车走了。
“大哥,既然孟大哥过来跟你提了那事情,你可要小心。”方琮珠想到孟敬儒不惜开车两百里过来报信,这人应该有些靠不住。
“我知道。”方琮亭点了点头:“我肯定得要和他说清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
他皱了皱眉,这可是关乎五万块利润的生意,当然要仔细了。
“我吃过午饭就去找他。”方琮亭握紧了拳头。
这五万块,父亲说过拨一万块给他账户里头,给他准备成家立业之用。方琮亭的心热腾腾的一片,一万块也不少了,可以供青年剧社租场地道具和平常开支一两
年了。
午餐很丰盛,李妈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东西,方琮亭吃得饱饱,披上大衣出了门。
喊了辆黄包车到了租界那边,正好那位姓莫的客商在,见面非常顺利。
“方先生,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莫先生如释重负的模样:“我去你店里几次,都说还没回来,我这儿正着急呢。”
方琮亭看他那模样,心里暗自嘀咕,他这般要得着急,应该不会是在骗他的货罢?
“莫先生,咱们签了合同的,我肯定不会让你到时候拿不到货的,你只管放心。”方琮亭冲着他笑:“到时候货到了,我就通知你带银票过来接啊。”
“不用你通知,二十八号那日我到你们店里来!”莫先生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当面货银两讫的!”
得了他这句话,方琮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钱靠得住。
“那好,咱们二十八号见了。”
方琮亭夹了皮包,开开心心的朝外头走了去。
窗帘被撩开了一些,莫先生的脸从窗后露了出来,他嘴角带笑,看起来心情很愉快。
正月二十多的天气还很寒冷,可街道上的树枝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淡黄,那般轻,那般软,好像吹一口气,那种淡色就能化掉一般。
街头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有些人脱下了厚重的棉袄,穿上了夹棉小袄,外边穿着短外套,有些时髦的女郎,穿着披风,就在脖子那处按上了一个水晶搭扣,亮
闪闪的,冬日的暖阳挣脱云层照射出来耀眼的光,照在水晶搭扣上,煞是好看。
孟敬儒站在街道拐角,呆呆的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在对面街道上行走,心里莫名有些悲伤。
他曾经载着她穿梭在上海的街头,她靠窗坐着,娴静优雅,就如一朵娇美的花——那是世间少见的花,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描写这花朵的美。
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当这个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眉眼弯弯,他情不自禁的想,就是她了。
这一辈子,从未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的目光追随着她,分毫舍不得放开。在寂静的夜晚,他总是要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很多遍才能入眠。
枕着她的名字入眠,因为没有她在身边而感到寂寞,认识她的这一年里,他尝尽了各种难捱的相思之苦,最要命的是,他相思还没有用处,只是单相思而已。
他默默的朝前边走,眼睛看着方琮珠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伤痛。
她的身边有很多人陪着,她的丫鬟,还有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只是很可惜,他却没有这种福气陪在她身边,听她轻言细语,看她笑靥如花。
一双腿跟着她朝前边走,复旦大学的校门离他越来越近,他看到了她走进了学校,一路陪着她的那几个男人转过身来,开始回走,翡翠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
跟一个年轻男人说说笑笑。
孟敬儒眯了眯眼睛,只觉有些不对。
这些男人……看上去感觉怪怪的,有一点像是混黑道的人。
为何方琮珠要他们护送呢?孟敬儒皱起了眉毛,难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翡翠!”
孟敬儒大步跨过了街道,拦截住了翡翠。
黎生吃了一惊,下意识将翡翠一拉,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他:“你是谁?”
翡翠的脑袋从黎生身后钻了出来:“孟大少爷!”
“翡翠,为何你们这么多人送琮珠上学,是……”孟敬儒看了一眼黎生,礼帽歪戴在眉毛上,眉骨那里,隐隐有一道疤痕,这人穿了一件黑绸缎罩衣,下边肯定
是穿的棉袄,鼓鼓囊囊的一团。
这人的打扮,不像正道上的人。
“是担心她吗?”孟敬儒有些不放心,以前没见琮珠上学有这么大的阵仗啊。
翡翠点了点头:“孟大少爷,你还不知道啊?我们家大少爷没跟你说?去年十一月末的时候,我们家小姐晚上上课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伙黑道上的人拿了棍子砍
刀……”
“琮珠没事罢?”孟敬儒大吃一惊,虽然方才已经见着方琮珠好端端的走在前边,可还是担忧不已:“是谁下的手?”
“我们家小姐福大命大,正好遇着同学开车经过,救了她,还有黎大哥来得及时,”翡翠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里还破相了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黎生:“黎大哥,我这里还明显不?”
黎生笑了起来:“比我眉骨上的疤可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