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她口中真会说出“表姐”这样的称呼,继而不觉皱眉:“何出此言?”
顾清霜面生懊悔,叹息福身:“是臣妾那日急得心慌了……宫里人胡乱议论,臣妾身边的人也多了几句嘴,对表姐多有不敬之言。臣妾想着自己的‘身世’,怕

他们这般乱讲于皇上无益,亦怕他们毁了表姐清誉……只得先行罚过。”
“昨晚听闻表姐专门赐了药给他们,才惊觉表姐修佛时日久了,怕见不得这些,恐要误会臣妾行事狠毒,想快些与表姐解释一二。”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下意识去瞧他身后的那一众宫人,好像那一声声“表姐”都是专门说给他们听的,她是在用心良苦地维持他降下来的旨意。
她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地立着,离得这样近,他除却看见她满面的愁绪,也很难不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乌青。
那是青黛轻扫出来的颜色,只用了一点点,掩在脂粉下,就像彻夜难眠留下的痕迹。
而她,与那位“表姐”实际上是没什么情谊的,他最是清楚不过。这般忧思,自然只能是为他。


第19章 受召面圣
踌躇了半晌,她偷偷抬眸看他。只短短一眼,怯意与仰慕并出,看得萧致眼底一颤。
他无声一叹:“敏妃不会误会你。”
顾清霜明眸亮起:“真的?”
他想了想,又说:“若她多心,朕会为你解释清楚。”
她便顿松了一口气,衔着笑立掌要道谢。忽而又想起什么,窘迫地僵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改为万福:“多谢皇上。”
这细小的动作被萧致尽收眼底,心下不禁觉得好笑,无奈上朝时辰已临近,只得道:“朕先去上朝了,你回吧。”
顾清霜颔首,遂又深福下去:“恭送皇上。”
他从她面前走过,直待他离得远了些,阿诗才上前搀扶。
顾清霜立起身,视线由落在那道背影上。他着实生得好看,单背影也清隽挺拔。饶是背后有一众宫人随着,依旧光芒不掩。
阿诗上前半步:“姐姐,这就行了?”
她又不懂了,不懂顾清霜只为说这么几句不疼不痒的话,为何如此大动干戈。不仅着意跑了两趟,还早早地起了身,细致地在眼下描上乌青。
在她看来,其实这几句话不说也罢。就是敏妃真往皇帝耳朵里吹了什么风,其实也不打紧。后宫的人这么多,谁都不免要嚼旁人的舌根,皇帝听到的闲言碎语怕

是多了去了。从他素日来对嫔妃们的态度来看,大约也是并不太在意这些。
顾清霜笑笑:“嗯,行了。”
她并不只是为免于遭受皇帝误会才去说这些。
人在宫里,总要学会放长线。
之后的日子,顾清霜过得怡然自得。清晨多半时候不用起得太早,隔三五日早早起来一回,就去荣妃那里坐坐;从荣妃处回来便用早膳,早膳之后要么抄经,要

么读书,偶尔也与婉嫔走动。
婉嫔在宫里的资历长,在太后那里又得脸,与她交好的宫嫔颇多。一来二去,顾清霜便与不少人都混了个脸熟,平日里四处散散心,又或传歌舞姬来听听曲儿,

也不乏乐趣。
而敏妃那边,一时间仿佛一块净土,宫中既没什么人主动去献殷勤,也无人去惹事。顾清霜亦没有再多去她面前晃,阿诗多少有些不甘,她正好与敏妃同住一宫

,去走动一二也没什么不可,皇帝又常在那边,如此见个面也不显得刻意。
于此,顾清霜只说:“不急。”
宫里这么多人都比她更恨敏妃,她们都不急,她急什么。
况且她还是新入宫的嫔妃,单凭上头还有个太后压着,皇帝也迟早要召见她的。
太后不会允许他一直扎在敏妃宫里。
不觉间小半个月过去,天气更暖了一层的时候,皇帝终有两日没再去敏妃的珍容殿,转而在紫宸殿中独寝。
宫中嫔妃们都盯着珍容殿那头,瞧见风声有变,第三日一早,荣妃殿里的人就聚得意外的齐。
松气、不甘,亦或依着七出之条不该在她们脸上出现的嫉恨,在这一日早上多少都能见到。先前被降了位份的颖充衣神色黯淡,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已有了不

该有的沧桑。
她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敏妃娘娘身份贵重,进宫这么长时间,也没几个人见过她。”
席间倏尔一静。其实敏妃自幼在宫中由太妃抚养,除却今年新进宫的宫嫔外,这殿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见过她的。颖充衣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安置敏

妃从未与荣妃走动过一次,是以大家晨起问安时都没见过她。
一时间,殿中不乏有心思浅些的嫔妃微变了脸色,但荣妃仍宽和地笑着,一双丹凤眼看向颖充衣:“妹妹年轻好奇,却也不必心急。往后日子还长,都是自家姐

妹总能见到的。”
说着语中一顿,声音转而轻了些,仿佛自语呢喃,又偏让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宫宴了。”
说完的刹那,她就似忽而回神般又抬眸笑起来;视线梭巡一圈,落在顾清霜面上:“昨日本宫去向太后娘娘问安,正碰上皇上也在。太后娘娘提起上个月进宫的

各位妹妹都还不曾正经面过圣,这两日顾贤仪便准备着去吧。”
这“面圣”是什么意思,谁都听得明白。一时间许多双眼睛都看过来,顾清霜垂眸不抬,带着三分惋惜轻道:“臣妾谢娘娘记挂,但却不巧,臣妾早几日晨起出

门散步受了寒,虽瞧不出什么,却总觉乏力。此时面圣,只怕将病气过给皇上,求娘娘另行安排。”
“这样?”荣妃面露惋惜,“那可要传太医快去看看为好。”视线又转了一转,停在新人之中封位仅次于顾清霜的宝林柳氏面上,“那柳宝林便先去吧。”
柳宝林家中官阶算不得高,却是世代书香。听言起身,落落大方地深福下去:“诺,臣妾谨听吩咐。”
荣妃和颜悦色地点一点头,便叫大家散了。按这个意思,新宫嫔便是要从今晚开始觐见,依位份依次排下去,柳宝林之后是陆宝林,再往后是颖充衣、佘充衣,

最后是吴良使。
至于顾清霜排在什么时候,得看她何时才能病愈了。
回芳信宫的路上,顾清霜身边安静得有点反常。她素日出门都只带阿诗和卫禀两个,有时更只带阿诗。卫禀话不多,但阿诗是爱讲话的性子,路上总爱寻些有的

没的来聊。
眼下,她却禁不住惋惜顾清霜错失了头个面圣的机会,又有些担心顾清霜受寒之事。这事她从没听顾清霜提起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于是踏入碧玉阁,阿诗就依荣妃的吩咐赶忙请了太医来。一刻后赶来的陈铎与他们倒也算熟人,在太医院身份不算高,从来只给小嫔妃们看一看病,六尚局的女

官们偶有病痛也常找他。
陈铎先前随知宫中添了位顾贤仪,却没想到是顾清霜,好生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刚要见礼,顾清霜就挡了他:“也算旧识了,太医不必多礼。”
“贤仪娘子客气。”陈铎躬一躬身,上前为她搭脉。不过片刻就蹙了眉,“娘子玉体康健,并无不妥。”
顾清霜眼帘低垂,抬手摘了腕上的玉镯放在案头,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兀自开口:“我只是觉得疲乏,并无旁的病症。依着太医看,稍稍将养个六七日,能不能

好?”
陈铎微怔,旋即心领神会:“小病而已,自然能,娘子不必忧心。”
顾清霜点了点头:“有劳太医了。”
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顾清霜原也知道他没必要拒绝,只是好处仍要给到,她就除却那只镯子,又示意卫禀塞了些许银两。
自陈铎道出她身子无碍起,阿诗面上的讶色便掩不住。待得卫禀送了陈铎出去,阿诗更是不解,上前急问:“既是没病,姐姐何必?”
“你当头一个面圣就一定好么?”顾清霜嗤声冷笑,“皇上摆明了是被太后逼着见我们的,正不知有多气不顺。”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便是在寻常时便是如此。在皇帝显然气不顺的时候,风险只会更大。
所以这头一个去探皇帝心情的人,谁爱当谁当,她不会去。至于方才与陈铎说的那句话,陈铎愿意瞒着自然好,让皇帝知道了倒也无妨。
当晚,皇帝果然翻了柳氏的牌子。柳氏是个贤惠大方的人,大抵也没触着什么霉头,翌日便有旨意下来,晋她至从六品贤仪。
往后两日,皇帝似乎没什么心思,又是独寝,第三日才召见了陆宝林。陆宝林没得晋封,但也得了些赏赐,应是也没什么事。
再往后,颖充衣却显然说了不该说的话。细由不太打听得着,只听说颖充衣入夜前就被送回了自己宫中,身边亲近的大宫女被押去宫正司杖责。
阿诗闻讯直抚胸口:“还好姐姐没去。皇上这么大的火气,可得再缓一缓。”
顾清霜却摇头笑说:“不用,这两天就可以了。”
前面两位都没事,已足以证明纵使事关敏妃,皇帝也尚能克制。颖充衣遭了罪,只能证明她太傻。
于是翌日清晨,顾清霜便又请陈铎来把了脉,陈铎离开碧玉阁就去了荣妃那里,回话说她已无虞,可入殿侍君。
当日傍晚十分,袁江带人到了芳信宫来。见到顾清霜,满面笑容地一揖:“贤仪娘子,皇上请娘子一道用膳。娘子收拾妥当,便随臣去紫宸殿吧。”
一道用膳,这倒是前面三位都没有的。
顾清霜对他道了声:“有劳大伴,稍等。”就坐到妆台前,让阿诗帮她将发髻理了一理。她位份还低,又是清修过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奢华,衣着穿戴都从来

简单。今日穿了身杏黄色绣花枝蝶纹的齐胸襦裙,便已是在她身上难见的色彩了。
登上袁江备来的暖轿,她一路都没有说话。等到紫宸殿,落轿停稳,她揭开帘子下来,抬眸看向殿前匾额时眼中多有几分敬畏。
袁江躬身:“娘子,请吧。”
她无声地点点头,提步入殿。
殿中,宫人们正往桌上布膳,萧致犹坐在书案前看着奏章。余光睃见有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看见是她,又索性将奏章放下:“你来了。”
顾清霜敛裙,施大礼叩拜:“皇上圣安。”
“免了。”萧致饮了口茶,顾清霜规规矩矩地起身,不及抬头,就听他又说,“听闻你前几日病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顾清霜不着痕迹地抬眼,他正执盏喝茶,神情同样瞧不出什么。


第20章 芙蓉帐暖
呼吸之间,顾清霜脑中思绪飞转,几样答案都浮于面前。她踌躇一瞬,拿了主意,低头咬唇而笑:“其实没有……”
萧致眉心微跳,淡看着她,她红着脸,面上尽是女孩子使小聪明时才有的局促。好似全没注意到他面色不善,她低着头走到他身侧,声音轻轻柔柔的:“其实是

……臣妾见皇上与敏妃娘娘如胶似漆,忽而一连两日未曾去见,觉得奇怪。那日又听荣妃娘娘安排臣妾觐见,臣妾只当皇上是碍着宫规礼数不得不忍痛割爱来见

臣妾,便以为只消自己称病,皇上就又能去敏妃娘娘那里了。”
她隐约觉得他该是听说了什么,只是尚不知是谁扇了耳边风。但不论是谁,眼下她主动和盘托出总比被他逼问再讲要强。有些事,显得被动便总是听着假一些。
萧致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变得复杂,俄而笑了声,无奈摇头:“倒没见过你这样的,盼着朕日日都去敏妃那里?”
顾清霜抿唇,见他又拿起奏章来继续读,就随手研起了墨:“臣妾倒不是非盼着皇上去见敏妃娘娘,但既然入宫是‘侍君’,自是皇上顺心与否最紧要。倘若皇

上身边多了臣妾这么个人,反倒多了要做些不想做的事,臣妾还不如在千福寺待着。”
萧致以手支颐,悠闲地微偏着身子,仰头看着她:“你们尼姑是不是因为经念得多了,所以心思细,话也多。”
顾清霜一滞,头低得更低些:“臣妾多嘴了。”
萧致搁下奏章,捉住她研墨的手腕:“用膳。”
膳桌设在正殿侧后方的寝殿。顾清霜轻轻应了声“诺”,就跟着他往寝殿走,一路都没说话,好似沉闷于他方才那句责怪。
一并在膳桌边落了座,她也只无声夹菜,安安静静不置一词。
如此,他自是很快就觉察了她的情绪,边执箸夹起一片鸭肉边抬眼觑她:“生气了?”
顾清霜低着头:“皇上不喜臣妾话多,臣妾少说就是了。”
柔顺之余,三分委屈。
随着一声嗤笑,那片鸭肉便落在她的碟子里。他手中筷子一转,筷尾敲在她额上:“逗你的,还当真了。”
顾清霜这才有了几许笑容,双颊泛起红晕,低头夹起那片鸭肉来吃。
不过这一整桌御膳,她从头吃到尾,也就只这一片鸭肉是荤食,其余皆是素菜。他偶尔扫她一眼,末了终于问她:“还在吃斋?”
“没有。”顾清霜摇一摇头,“只是吃斋久了,一时倒吃不惯荤食。问过太医,说慢慢适应也好,不必强求。”
她想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就得有事让他记挂着。想让他有事记挂,总得送点事给他记挂。
他却没多说什么,点一点头,搁了筷子。
顾清霜便也不再用了,见有年长的女官无声地进来,就离座福了一福,随她们去沐浴更衣。
萧致自也去沐浴一番,倒比她快了不少。等她的工夫便又看了两本奏章,直到她回寝殿来。
她换了身藕荷色的柔软寝衣,半干的长发随在身后。他原盘坐在床上的榻桌前,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视线便被拉去,索性放下奏章,支着额头看她。
她走到近前才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有些紧张,顿住脚步,垂首深福:“皇上。”
“来。”萧致倾身,伸手扶起她,就势将她拉进怀里,一吻落在她耳际,“过了今日,小尼姑不许胡思乱想了。”
她低眉顺眼地嘴硬:“臣妾没胡思乱想。”
“还没胡思乱想。”他食指刮过她的鼻尖,“都觉得朕是‘不得不忍痛割爱’才来见你了。”
她那句话略一细品,就能品出无穷无尽的委屈。
她好似不服,又嘴硬了一句:“臣妾只是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
他眼眸微眯,反问她:“朕和敏妃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你呢?”
她颔一颔下颌,神情变得不自在:“臣妾自有办法打发时间。”
“总爱成全别人委屈自己,天下没有比你更傻的了。”他边说边又敲她额头,而后也不叫宫人进来,自顾自一端榻桌,连着桌上奏章一起放到床边地上。
再回过身,他把她一抱,放进床榻里侧。顾清霜忽而紧紧闭眼,就听到他笑:“怕了?”
她猛力摇头,自然只会更显得怕。
心里却只在笑——怕?
上一次,实在说不清是谁要了谁。
诚然,他这方面的功夫着实不错。上一次被药迷乱心神,有些不讲章法地乱来,这次就不一样了。
顾清霜多少有些意外,惊异于原来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事里还能有这种趣味。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紧抠在了他的背后。心跳一再加速,热汗冒了一阵又一阵,一再忍耐之后,她终还是觉得自己禁不住了,恍惚间开口唤了声:“施主——


嗓音沙哑,已带哭腔。
耳边蓦然腾起一声轻笑:“你叫我什么?”
顾清霜置若罔闻,只余轻轻的哽咽声一再从喉咙里渗出来。
俄而又闻他自顾自笑了声,最后一股劲力了去,他可算将她放开了。
顾清霜几是一瞬间就扯过了被子,缩紧身子,双目盈盈含泪。
萧致偏偏要逗她,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圈:“小师父适才说什么?”
他果然听见了。
顾清霜低一低眼,就不答话,带着三分气性,只说:“臣妾去擦洗。”
刚撑起身,又被他一把拉回去:“好好睡了。”
他手臂有力,将她的身子箍得死死的。顾清霜动弹不得,轻声又说:“尚寝女官说要去的。”
他的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拍:“累了就睡,不必管她。”
顾清霜哑然。
男人,有时着实是让她佩服。别看他处处留情,可只消他愿意,便又能随时对人温柔至极。
这与她给他的温柔可大是不同。她心底有那么分明的算计,给他的万般温柔皆是假。而他——她相信在他享受这些的时候,每一分温柔都是真的,对谁都是。
她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缩在他的臂弯里安然睡去。再醒来时,是因侧旁又有了明晰地动静,她睁了睁眼,他正起床要去上朝。
她立时撑起身,他有所觉察,衔着笑转过脸:“朕去上朝,你睡足再起。”
顾清霜自不打算真在他的紫宸殿中“睡足”,不过为着他的好意,她还是乖顺地躺了回去。明眸清亮地望着他,扯一扯他的衣袖。
萧致一哂:“干什么?”
“臣妾收回昨日的话。”
他想想:“哪一句?”
“‘不如回千福寺待着’那一句。”她眨了下眼,鸦翅般的羽睫落下又抬起来,“皇上现下就是赶臣妾走,臣妾也要赖在宫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红了脸,说完就闷进了被子里,又一翻身,滚得靠了墙,死死地贴着墙壁。
“……你这小尼姑!”她听到他的无奈笑音。
只过了一夜而已,她就要死赖在宫里了,他自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论读了多少圣贤书,也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女人夸奖“功夫好”的。
这句之后,她就不再说话了。裹在被子里,背朝着他。他只道她又睡着了,匆匆盥洗妥当、穿上朝服,便去上朝。
顾清霜在他离开后便起了床,一应事宜都由进殿来的御前宫人们服侍。直至她走出殿门,才见到阿诗。
阿诗在外候了一夜,神色不免疲乏。见她出来,面色一喜,福身:“娘子。”
送她出来的御前宦官赔着笑一揖:“御前还有差事,臣便不多送了,才人娘子慢走。”
阿诗一愣:“才人?”
那宦官笑意更深:“是,皇上下旨晋娘子为从五品才人,另着内官监去拟封号。娘子回宫静候旨意便是,臣先恭贺娘子。”
封号?
顾清霜略作思忖:“劳这位伴伴一件事。”
那宦官即道:“娘子客气了,请说。”
她道:“我想起些事,只能当面同皇上讲,请伴伴在方便时帮我问一问皇上,何时得空见我。”
那宦官正觉她这般刚侍完寝就又寻事面圣未免太过急躁,就听她又说:“要在晋封的圣旨下来前为好。”
宦官一怔,这听着倒像真是有事?一时虽有惑色,却也不好再行多问,便点了头:“臣记下了。”
顾清霜颔首道了声谢,就搭着阿诗的手上了暖轿。暖轿抬起来,她就听到阿诗在外打起了哈欠,便揭帘笑她:“你是不是傻?旁边明明也有供宫人歇脚小睡的地

方,你就在外面愣等着?”
阿诗没听完就又打了个哈欠:“颖充衣刚挨了罚,我怎么放心得下娘子?”
“回去就快睡吧,手里的事都吩咐下去,你且实实在在睡上一天再说。”顾清霜道。见阿诗点头,才放下轿帘靠回垫子上。
她阖上眼睛,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想近来的事。想过每一分细节,也就想好了再入殿时说点什么。
待得暖轿在芳信宫门口落下,阿诗扶着她下了轿。她刚抬眼看向宫门内,就见一道倩影正转身折进正殿。
虽只一晃而过,一股子不忿也已足够分明。


第21章 自讨封号
搀扶顾清霜的阿诗也看到了这一幕,轻声吸气,压音低语:“敏妃娘娘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清霜无意理会。反正也没有侍完寝一定要向主位宫嫔问安的规矩,敏妃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她相信敏妃再怎样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过去给下马威的。
顾清霜于是气定神闲地回了碧玉阁去,上午多睡了一睡,午后用完膳又传了医女来,给她揉了揉酸痛隐隐的腰背。
紫宸殿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顾清霜想想,便觉也罢了。
自贤仪到才人,虽是越过宣仪升了足足一品,但到底位份还低,也没有太多礼数,内官监估计很快就能将封号拟出来。皇帝一时想不起见她,待得旨意一下,那

些话便没法说了,左右也不能让皇帝将旨意收回去。
然而待得用过晚膳,紫宸殿却忽而来了人。领头的是御前掌事袁江,见了她客客气气地见了个礼:“娘子,皇上今日实在忙了些,一整日都忙着与朝臣议事,也

就刚得空歇下来。听闻您有事要禀,着臣来请您过去。”
顾清霜含着三分歉意颔首:“一点小事罢了,倒劳得袁大伴来跑一趟。”
她这样说着,阿诗已塞了两块碎银过去。她位份还低,也没有娘家撑腰,出手并不阔气,袁江倒不甚在意,仍是满面笑容地道了声谢。
片刻后暖轿便到了紫宸殿,顾清霜随着袁江步入殿中,袁江脚下未停,直接把她引去了寝殿。
入得寝殿,方见皇帝还正用膳。顾清霜行至近前福身,萧致信手一扶:“一道用些?”
“臣妾用过了。”顾清霜道。他点点头,示意她坐,她在侧旁坐下,见有事先给她备下的碗筷,索性执箸给他夹菜。
萧致吃了口她送过来的鸡丁,问她:“听说你有事?早上怎的不说?”
“晨起皇上上朝之前,还没这事呢。”顾清霜欠一欠身,凝神想想,笑容里浮起两分成心卖关子的俏皮,“臣妾闺名清霜,皇上觉得好听么?”
萧致笑一声:“雅致不俗,是个好名字。”
她便欠身:“那便不必劳内官监另拟封号了。皇上随意从这两个字里挑一个,给臣妾当封号用便是了。”
她话音未落,他眉心已然蹙起。
顾清霜知他必是想起了别的事,低下眼帘静等其言。俄而听他叹了一声,搁下筷子:“不行。名字里的字算什么正经封号?旨意下去,旁人便要笑话你。”
譬如南宫敏,得不着封号才称敏妃。六宫嫔妃碍于圣意与她的妃位,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已不知议论过多少回。
顾清霜眉目间生出几缕愁绪,哀叹一声:“那皇上觉得是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要紧,还是敏妃娘娘要紧?”
他微滞,锁眉看她:“怎么说?”
“敏字是敏妃娘娘的闺名,不是个正经封号,阖宫都知道,敏妃娘娘更清楚。这些日子,心里最难过的便是她了。臣妾与她同住一宫,在外人眼里又都是如国遗

孤的身份,如今她还没得着的东西臣妾先得着了,皇上岂不是帮着外人一起扎她的心了?”
她说及此处稍稍顿了顿,却没等他再开口,就又说:“臣妾觉得,别的都不打紧。只是皇上与敏妃娘娘情投意合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自是能和和美

美才好,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徒增烦忧?”
随着她的话音落定,他无奈喟叹,眼中多有几分怜惜:“总这样为别人想着,就真不怕自己受委屈?”
“成人之美的事,又是臣妾自己愿意,算什么委屈?”她笑容坦荡,“反倒是若令敏妃娘娘心生不快,臣妾便是得了个好听的封号,心里也难过。”
他良久的沉默,顾清霜不动声色地看着,如料看到他眼底一点点地生出亏欠来。
他终是一叹:“不能总这样委屈你。”
自诩深情之人,哪里看得了这种事。
顾清霜抿唇浅笑,歪一歪头,显出几分娇俏:“那皇上赏臣妾些好东西,臣妾便不吃亏啦!”
他蓦然而笑,迎上她的双目时,又不失郑重:“可缺什么?”
这一问,倒令顾清霜蹙了眉。她作势苦思了会儿,苦恼摇头:“倒也着实不缺什么。”
接着便是半晌的各自沉吟,直至他忽而想起来:“给你添个小厨房吧,免得你总吃不惯。”
顾清霜适当地露出讶色,连连摇头:“这使不得。”
小厨房,按规矩是从三品婕妤往上的主位才有的。底下的嫔妃都是去尚食局传膳,除却有孕时尽可随着性子去提要求,别的时候总不好太任性,多是尚食局备下

什么便是什么了。
在从五品才人宫里设个小厨房,说来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自今上继位以来,确也还未发生过。
可他却只低笑了声:“这事听朕的。”说着便睇了眼袁江,“你去安排。让尚食局先拨善做素食的过去,等才人日后能吃荤了,再行换人。”
袁江躬身应了声“诺”。顾清霜眉目含羞,好似无奈于他的不容分辨,起身盈盈一福为谢。
这样温柔体贴了一场,当晚,她自是没能离开紫宸殿。这也没什么不好,那些事食髓知味,她心里也没那么多为难自己的迂腐想法,自能乐在其中。
只是可怜了她的腰。
翻过这一夜,她就成了此番大选进宫的新宫嫔里唯一一个连续得了召幸的。风头虽比不过敏妃,也足以引得六宫瞩目。
袁江办事妥帖,顾清霜坐暖轿回到碧玉阁的时候,厨房那边已经忙忙碌碌地收拾了起来。但她一时顾不上,还是先传了医女过来,给她揉按腰背。
与此同时,珍容殿那边,敏妃正倚在贵妃榻上,身边大宫女思兰为她轻按着太阳穴,小声道:“一早就有旨意下来,说是晋她做了清才人。现下又赐了小厨房过

来,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敏妃阖着眼未睁,黛眉浅浅蹙着。缓出一声叹,轻道:“终也不过是个才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