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这一遭,日后的路才会平坦些。
顾清霜慢慢定下心神,却过不多时,就听太后说:“起来吧。”
她不由一怔,一时迟疑:“太后娘娘不怪臣妾?”
“哼。”太后轻笑,“哀家这般年纪了,安心养老有什么不好,何必招惹你们的事情。”说着她端起茶盏,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视线扫过顾清霜的面容,“

哀家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哀家两面三刀,场面话说得好听,却又不许云和郡主进宫。”
顾清霜慌忙低头:“臣妾不敢。”
“人人都当哀家是跟她不对付。”复又一声轻笑,但较之方才那声,听来似多了几许苦涩,“其实皇帝中意谁,哀家都不在意。他是天子,坐拥天下,享乐一二

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朝政不懈怠,他就是把后宫行宫都塞得满当,哀家也懒得多说他一句。”
“但南宫敏——”太后眼中蓦然凌光涌现,“为了一己私利,惹得皇帝茶饭不思,三天两头往行宫跑,朝政多少要有所贻误!这样的人,想坐到中宫凤位上去,

可真是当哀家死了吗!”
这般显而易见的盛怒之下,顾清霜不敢妄言一字。那抹凌光旋即也压下来,划着她的脸:“所以你也要给哀家记住——哀家不管你从前做过怎样的事勾引圣心,

亦不会理你日后用怎样的手段在后宫自保。但你若敢做什么动摇祖宗基业的混账事,哀家必叫人一杯鸩酒给你灌下去。”
顾清霜屏息,伏地叩拜:“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退下吧。”太后阖眸,露出些许疲乏。
顾清霜施礼再拜,礼罢安静起身,与阿诗一起向外退去。临踏出宫门前,一位年长的嬷嬷疾步跟了出来:“娘子出来了。太后娘娘给诸位新进宫的娘子都备了赏

,原说是问安时带回去便是了。可娘子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也不方便,奴婢迟些时候着人给娘子送去。”
“是我思虑不周到,有劳嬷嬷了。”顾清霜乖顺地福身。至于这赏是原就有她的,当真只是怕阿诗一人不好拿才要吃些送,还是原本没给她备,见她过了太后这

关才添上的,她只消装傻充愣就最好,永远不会去追问。
又与这嬷嬷客套了两句,主仆二人就离了颐宁宫。走出一段,正逢两旁无人,阿诗余惊未了地上前:“姐姐?”
“嗯?”
“姐姐怎么好跟太后认下那种打算。”阿诗想想都心惊,“太后娘娘若与皇上一说,姐姐日后……”
“太后若想让皇上知道,一开始就不必屏退宫人。”她顿了顿,“再说,你没听太后方才的话么?”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是不想管这些闲事,二是不在意皇帝有这样的“享乐”。
换言之,在太后眼里,后宫里这些莺莺燕燕都不过是博圣心一笑的玩意儿。一个玩意儿,有点什么小心思哪里重要?能让皇帝满意才重要。
太后不会颠倒轻重,不会为了在她身上争两分是非黑白,反去给皇帝添堵。
她们在宫道上走着,颐宁宫那边,掌事嬷嬷已叫几个有力气的宦官开了库,按着另外五人的例又备了一份赏,送到岁朝宫去。
她一壁盯着底下人干活,心里一壁生了几分佩服——看来这位顾贤仪是个通透的主儿。
要知道,太后原本是有意给她脸色看的。太后位高权重,要压制这样的人都不必费什么力气,几份封赏颁下去,独一人没有,六宫就自会知道太后的意思。
可她,硬就将太后这关给过了。
“都仔细着些,别磕了碰了。”嬷嬷最后又叮咛了他们一句,就先行离了库,转身回正殿。正殿里仍没让旁的宫人进去,太后看见她,抬了抬眼:“墨竹,如何

了?”
“太后娘娘慧眼识人。”竹嬷嬷上前,一直行至檀木椅侧边,压音禀说,“墨鹃果然是被云和郡主笼络了,刚才奴婢跟她原都在外守着,她听见您和顾贤仪说的

那些,脸色明摆着不大对。奴婢估计那些话不日就要被传进千福寺里,那边自会知道。”
太后缓缓点头:“待这事了了,你就寻个由头,让墨鹃出宫养老吧。她也跟了哀家几十年,好不容易儿孙满堂,哀家不想为难她。”
“太后娘娘宽仁。”竹嬷嬷躬身,想了想,又说,“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何苦把那番话说给云和郡主听?她现在心气还高,心里想着后位,也就不肯入宫。

您这番话传过去,她万一放下身段肯以嫔妃身份进宫了……”
“哀家就是想让她进宫。”太后眉心浅拧着,摇着头叹气,“如今她是舒坦,千福寺里安安稳稳住着,皇帝却要月月这样奔波,她不心疼哀家还要心疼。还是进

宫来吧,进宫来搁在眼皮子底下,踏实。”
墨竹听得不禁也叹了一声,心下唏嘘不已。到底还是太后用心良苦,南宫敏那个小贱|人为了一点名利情爱,是什么大局都不顾的。
.
三日之后,送进紫宸殿中的绿头牌就要添上六位新嫔妃了。阿诗这三天闲的没事干,就私下里拉着顾清霜开赌局,赌皇帝第一天翻不翻她的牌子。
阿诗说:“皇上惯以深情自居,我押他必要先翻姐姐的,不然对不住前些日子的情分。”
说完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顾清霜托腮:“本朝孝字当先。颖宣仪是太后做主留下的,皇上无论如何都该先见她。”
说完,也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阿诗便拉卫禀来将银子暂管,免得她们哪一方耍赖。卫禀听罢经过就皱眉,也摸出一锭来放在桌上:“哪有押自己不被翻的?娘子这赌得不吉利。臣也押阿诗这

边,给娘子加加砝码。”
顾清霜扑哧一笑:“那就都放在那边的抽屉里把。知晓结果这些,咱谁也别开那抽屉。”
结果到了那日晚上,三锭银子各回了各的口袋,谁也没赢。
因为皇帝突然又到行宫见云和郡主去了。
宦官之间总是消息灵通,卫禀打听之后就来回话:“听闻是云和郡主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直烧得说胡话。皇上一听说赶过去了,还带了数位太医一道。”
跟着又笑意复杂道:“臣回来时经过雅玉宫,听那边的宫人说颖宣仪气得直哭。原是荣妃娘娘早已提点过她,说皇上多半要先传她侍寝,她早早就准备妥当了,

不料竟是这样。”
顾清霜无奈喟叹:“我若是云和郡主,就不来这一出。”
新嫔妃已进宫,皇帝早见晚见都是要见的,她偏在这首日闹出这么一场,除却又多得罪了一个人外,再无其他意义。
不过说起得罪人,倒原也是云和郡主拿手的。宫中尔虞我诈虽多,像她这般把满后宫都得罪了个尽、还要上赶着将新宫嫔那份也补上的,也属实少见。
然而三日后,却有消息石破惊天地传来。
“皇上封了云和郡主从一品妃位,已着礼部安排了册礼,不日便要进宫。”
“听闻皇上原有意册封贵妃,但太后不允,这才放到了妃位上。”
从一品的妃位,总共就只能有四人。从前便有荣妃、晴妃、岚妃。
眼下冷不丁的,就这么四角齐全了。


第17章 郡主入宫
第二天清晨,大家再去向荣妃问安的时候,场面冷寂到了极致。
其实向荣妃问安并不是每日必须的事情,宫嫔们大多都是每隔四五日自行去一次,或也说不上是正经问安,只道是“宫中姐妹一道坐坐”。
但昨天的事太大,宫中诸人都不免想瞧瞧旁人的反应,这天清晨人就到得格外齐。这一齐,就更衬得殿里安静得可怕了。
荣妃坐在主位上也不开口,只品茶。下边左首的位子上,岚妃还是那副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晴妃倒瞧着有几次想开口,最后又都按了下来。
最后还是与晴妃交好的明嫔先打破的沉寂:“臣妾听闻久在千福寺修行的云和郡主要进宫了?说是妃位,也不知……不知封号是什么?”
问出的这话不疼不痒,不过好在是将话题揭出来了。荣妃又抿了口茶:“圣旨里未有提及,大抵是在等礼部与尚宫局拟定,再过些日子总会知晓的。”
说及此语中一顿:“倒是这住的地方,皇上交给了本宫安排。本宫思来想去,芳信宫是个好地方,几个月前才刚修好,眼下也没人住,不如就给南宫氏。”
顾清霜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听着,忽觉有目光睃来,眼皮一抬,正与荣妃的视线碰个正着。
荣妃笑意款款:“只是芳信宫在西边,那边总共也没几个人,南宫氏独自住在那边怕也无趣。正好顾贤仪与她是相熟的,如国故人,又沾几分亲,不如正好迁过

去做个伴?”
顾清霜心弦微提两分,却也不好说什么,离座福身:“诺,臣妾谨遵娘娘吩咐。”
“你们如国可真是人杰地灵!”殿中忽而响起那么一声轻语,声音不大,怨愤却足。
顾清霜抬眼,正对上与她相对而坐的颖宣仪。卫禀说她昨日哭得厉害显然不假,现下虽梳着妆,都还明显能看出两只眼睛肿着,神情落寞,让人心疼。
顾清霜无意与她多做争执,圣旨总归已经下了,争什么口舌之快都没有用。再说,她为何要在南宫敏的事上争口舌之快?
众人这日终究是没在舒德宫逗留太久,从神情看,谁都有满腹的话想说想问,又谁都没说出来。
待得告退离开,顾清霜走在宫道上,阿诗随在旁边,四周围还有人时两个人都都走得安安静静,等没人了,阿诗就禁不住道:“姐姐,我看芳信宫不是个好去处

。”
“当然不是好去处。”顾清霜抿唇,“‘如国遗孤’这事,旁人大抵摸不清虚实,□□妃位高权重,又与皇上太后都沾亲,我看是多少知道点底细的。这是等着

我与云和郡主斗起来呢,到时她们作壁上观,我们哪个输了,对她们都没坏处。”
阿诗咬了咬牙:“只盼云和郡主也懂这个理,不着她们的道。”
顾清霜摇头。倘若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可云和郡主,是真指望不上。
三年来,她能让六宫嫔妃又恨又没办法,自是有她的本事。可这份本事里却缺了远见,她只敞开了四处得罪人去博得皇帝怜爱,却顾不上想一想,这个被她得罪

尽了的地方,也是她日后要待上一辈子的地方。
更别提太后那边了。纵使抛开太后这万人之上的身份不提,放在民间,太后于一众嫔妃也是婆母的身份,把这一位得罪了,百害而无一利。
云和郡主为了皇帝的那一点垂怜,将这些尽数抛开不顾。这样的人,指望她能去细细揣摩荣妃的心思?别做梦了。
之后的小半个月,后宫里各样议论就没停过。
首先就是行册礼的吉日定了下来,四月初七,距离圣旨下来也就小半个月,可以说是匆匆忙忙。
六尚局因此都忙乱起来,日子再紧,也是正经的封妃大典,该备的吉服、朝珠、首饰一样也不能少。芳信宫也要里里外外再首饰一遍,该缺的东西皆要备齐,更

别提还有调遣宫人这样的杂事。
而这些日子,皇帝没翻过一次牌子。老资历的嫔妃们也就罢了,新进宫的六人遭此待遇,便等同于除了顾清霜外,另外五人连圣颜也不曾见过。
原本自以为能拨得头筹的颖宣仪恨得牙痒,顾清霜早便听说她曾出言咒骂。后来,这咒骂不知怎的传到了皇帝耳中,颖宣仪就被降为了从七品充衣。所幸封号还

留着,日后就该称颖充衣了。
到了四月初七当日,芳信宫那边正大行册礼,鼓乐齐鸣,又一重新的议论在后宫各处掀了起来。
“等了这么久,原来是根本就没封号,只得以闺名称。听闻是太后娘娘不准,礼部与尚宫局不论拟了什么封号来,她都尽数否了。皇上不愿闹得太难看,只得退

让。”
这话,顾清霜是在窗边的茶榻上抄经时,听到外头的小宦官议论的。
又听一宫女的声音嗤笑:“底下的小宫嫔便也罢了,从一品妃还没个封号,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也难怪……你大约没见过敏妃,我却远远地见过一次,任她如何

瞧着清素恬淡,骨子里不就是个狐媚子?原也不配坐到妃位上去。”
顾清霜蹙一蹙眉,笔下继续抄着,口中扬音:“卫禀。”
卫禀旋即打了帘进来,躬身:“娘子。”
顾清霜:“外头是谁?”
卫禀略作思忖,即刻回话:“是小良子和白蕊。”
顾清霜淡淡地嗯了声:“小良子妄议太后与皇上,杖三十;白蕊恶言诋毁敏妃娘娘,也杖三十。押去宫门外打。”
这“押去宫门外”指的是岁朝宫的大门外,一条人来人往的宽敞宫道。
卫禀不禁缩了脖子,有些迟疑:“娘子,闹这么大……”
不必顾清霜开口,立在旁边研墨的阿诗先一步横了他一眼:“娘子心里有数,你去就是了。”
卫禀略微一怔,好似也品出了些意味,不再多言,依言退出去照办。
顾清霜所住的撷秀阁离岁朝宫宫门并不太远,不多时,压抑的哭叫声告饶声就响了起来。顾清霜不做理会,执笔抄经的手反而更稳,阿诗也仿若未闻,安安静静

地给她添茶:“明日迁宫去芳信宫,这二人是否就不带了?”
顾清霜应说:“带着。不止带着,还必要让敏妃知道他们两个伤得厉害。若她差人来给他们嘘寒问暖,你们都别拦着。”
阿诗听得心惊:“姐姐……”
“我知道你怕什么。”顾清霜终于搁下了笔,抬眸看她。
她无非是怕这样会给敏妃可乘之机,让敏妃收买了她身边的人,出手害她。
可现下于她而言,这并不是紧要事,至少不是最紧要的事。宫里阴谋暗害的事太多,没必要着意去害怕哪一个人,那是自己吓唬自己。
她吁了口气,将眼前抄好的佛经一张张理好,交给阿诗一并收起来:“别处我管不着,但咱们身边,我要上上下下都看明白。”
阿诗接过佛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为皇命是尊。皇上说我是如国旧人,我便是如国旧人;皇上说敏妃是我表姐,她便是我表姐。”
轻叹一声,她摇摇头:“方才那些话,她们当是打敏妃的脸么?”
不,那些话从她身边的人口中说出来,是在打九五之尊的脸。
芳信宫中,喧闹之后,自是一夜春光旖旎。这一夜,两个人都已等了太久,近前侍奉的宫人们无不心里有数,退得远远的,不敢搅扰半分。
直至天明时分,皇帝才因要上朝不得不离去。敏妃将他送至殿门口,他回过身,攥一攥她的手:“回去再多睡一会儿。朕下了朝不免还有事要议,晚上来陪你用

膳。”
敏妃垂首含笑,温柔里含着羞赧:“好。”
而后她便这样立在门口,目光盈盈地目送皇帝离开。圣驾在宫门口处上了御辇,很快就瞧不见影子了。身边的大宫女思兰上前劝道:“娘娘,这里冷,快些进去

吧。”
敏妃点点头,转身回寝殿去。思兰示意旁人不必跟着,独自随着她,压音又道:“再过一会儿,顾贤仪便要迁过来了。碧玉阁那边皆已收拾妥当,娘娘放心。”
敏妃轻应了声“好”,思兰接着道:“倒还有一事,奴婢想着该禀娘娘一声。”
敏妃偏头:“什么?”
思兰束手欠身:“听闻顾贤仪昨日狠罚了两个宫人。一个是在娘娘封号之事上嚼舌根,语中言及太后与皇上。另一个……说是对娘娘不恭敬,说话难听得很。顾

贤仪为此发了好大的火,一人杖了三十,还是押到岁朝宫门外打的。奴婢听那边的宫人议论说,那个宫女嫌丢人,回了房就寻死觅活,倒是让同屋的拦了下来。


说完,思兰抬了抬头:“娘娘,您说她这是……这是做给谁看呢?”
“也未必有什么做给谁看。”敏妃步入寝殿,行至贵妃榻边落座,“她也刚回宫来,原就是要立威的。又碰上我得封、她要迁来与我同住,为着之前那些她自己

心知肚明的事,也得提防身边的人有异心。”


第18章 苦心维持
敏妃说完,就不再多想这事了。昨日册礼本就疲累,晚上又是一番早已等了多时的云翻雨覆。正因等了太久,两个人不免都迷醉得紧,就放纵起来,忘了节制,

她现下正累得紧。
她便在贵妃榻上躺下来,阖上眼,思兰颇有眼力地上前,为她揉起了太阳穴。
敏妃就睡了过去,睡得昏昏沉沉,再睁眼时连午膳的时间都过了。好在芳信宫有小厨房,不必守着尚食局那边备膳的时辰用膳,她开口点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肴

,随意地用了一些,也就是刚着人将菜撤下去,思兰打帘进了屋:“娘娘,顾贤仪来问安了。”
敏妃秀眉微蹙,口吻淡淡:“就说我累了,没力气见人。告诉她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这样多礼,早些歇息吧。”
思兰福身,应了声诺。刚欲告退,敏妃又说:“去寻些上好的伤药来,一会儿你亲自带着人过去,赏给顾贤仪罚了的那两个。”
便是指小良子与白蕊了。他二人虽是顾氏身边的人,但敏妃是芳信宫主位,芳信宫中一应宫人她都有权去管。思兰听得心中一喜,高兴自家娘娘能这样立威,更

盼着她能赶紧将顾氏那个狐狸精压住,眉开眼笑地福身:“诺。娘娘放心,奴婢必寻顶好的药来。”
于是,候在殿外的顾清霜便被客客气气地打发回去了。她原也觉得多半会是这样,哪怕敏妃在她入宫之事上出过力,也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私下里,敏妃不会

想多见她。
她就安安心心地回了碧玉阁,没事情干,便又找了本经来打发时间。也就是阿诗刚在旁研好墨的时候,卫禀就进了屋来,脸色不太好看:“娘子。”
顾清霜抬眸:“怎么了?说。”
“敏妃娘娘那边……给小良子和白蕊赐了药。臣瞧他们本不是打商量的样子,也不好拦,您看这药……”
阿诗锁眉看过去:“娘子昨日不就说清楚了?那边要嘘寒问暖就由着她,不必管。”
“是,这臣记得。”卫禀眉头皱得更紧,“可那药也太好了。总共三两种,里头有一种臣见过,是两年前大公主不慎磕伤了额角用的那种。后来您也知道,那么

深的一道伤,硬是一丁点疤痕都没留下。这药原就难制难得,臣只怕是……是敏妃娘娘跟皇上说了什么。”
顾清霜听到一半就提笔蘸墨,自顾自地抄起了经。等他说完,就摇摇头:“敏妃昨日才册封,这两日正是温存的时候,不会傻到在皇上跟前提这些鸡毛蒜皮来扫

兴。”
卫禀听得松了口气,缓出笑容:“这倒也是……还是娘子思虑周全。”
“不过。”顾清霜轻笑,“想让事情拐个弯飘到皇上耳中,原也不太难。”
卫禀神情凝滞:“这……”
顾清霜继续往下抄着,语气悠哉轻飘:“若你在御前当差,见到敏妃身边的过来讨要上好的伤药,你敢不敢全然不与皇上提起?”
“自是不敢……”卫禀怔然恍悟,顿显惊慌,“那岂不是坏了?”
要知道,顾贤仪是刚从庙里出来的主儿,从前吃斋念佛。如今一进宫就打坏了人,落到圣上耳中,不知要怎么想。
顾清霜只说:“我敢打,就不怕让皇上知道。那药且给他们用着吧,顶好的东西,别浪费了。”
卫禀哑笑:“他们恐怕也不敢用。宫里头弯绕多,他们也怕着了旁人的道。”
顾清霜随意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抄经。她只是觉得南宫敏不至于为了让她坐实恶毒的罪名在那药里动什么手脚,所以好好的药不用白不用。
至于卫禀所言,则只能道一声“但愿吧”。
宫里头弯绕是多,尚仪女官着意给她挑选出来的宫人应该多少都心里有数。只是,人的爱恨有时来得也实在是快,她事出权宜打了那两个,总归不得不多加提防


说起来……贺清晏做了那样的事,倒似乎对她仍无半分防备,只是愧疚有加。男人啊,陷在自认为深情的心思里,总是最能自欺欺人的。
望着窗外的花枝轻叹了声,顾清霜便按下心神,不再多想了。她安安心心地抄了一整日经,晚上用过膳,唤来阿诗。
阿诗已依她的吩咐在院门口小心地盯了多时,进屋就禀话:“皇上已半个时辰前就已到敏妃那里了。”
顾清霜的点点头:“帮我理一理发髻吧。”
“娘子要过去?”阿诗一怔,面显犹豫,“纵使可以打着见敏妃的名义去,是不是也太刻意了?”
“我非要进去才会刻意。”顾清霜边说边坐到妆台前。今晚,她其实没打算真去见任何人,不论是皇帝还是敏妃。
铜镜中,阿诗又是一副雨里雾里的模样了。顾清霜不打算再细解释,这傻丫头近来长进不少,她便更愿意让她自己去瞧去悟,好过直接说给她听。
.
敏妃所住的珍容殿里,当下正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皇帝与敏妃用完膳在殿后的园子里散了会儿步,正值春光大好之时,夕阳映照百花,染开一片温馨。一众宫人都很识趣,无人上前搅扰,只远远守着。与敏妃最

亲近的几个宫女心里都高兴,只觉得这一幕能这般出现,便不枉自家娘娘的几载清修。
俄而忽有一宦官自前头过来,行至院门前,就被思兰挡了去路:“什么事?”思兰问他。
那宦官道:“思兰姐姐,顾贤仪在外求见。”
“这个时候?”思兰眉心微跳,眼眸一转,即道,“你别管了,我去禀娘娘一声。”
那宦官就告了退,思兰冷冷地睃一眼正殿方向,就朝敏妃与皇帝所在的凉亭走去。
思兰心里想得明白,顾贤仪,决计就是个妖精!白日里来问安时娘娘就说了不见她,这会子又过来,无非就是想到皇上跟前晃呗!
这点伎俩玩给谁看?做梦去吧!她不仅要将人挡了,还要把她那点算计全推到皇上跟前去,免得她日后再碍娘娘的眼。
凉亭里,敏妃瞧见思兰往这边走,目光就不自觉地飘过去了。待她走近,敏妃便问:“怎么了?”
思兰低着头蹙着眉:“外殿候命的小何适才来禀话,说顾贤仪在外求见呢。”
敏妃眉心微皱,只说:“时辰太晚了,有什么事,让她明日再说吧。”
说罢她便又要与皇帝讲话,思兰却并未就此告退,立在那儿道:“要不……娘娘还是先见见她吧。”
敏妃再度看过去,萧致不由也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似是未料及会被皇帝问话,思兰滞了滞,福身:“回皇上,顾贤仪今日下午便来问过安的,娘娘那时便告诉她累了、歇下了,她偏这个时候又来……”
思兰说及此处,目光怯怯地在皇帝面上划了一下,欲言又止之色浮于面上,终是只生硬道:“奴婢就觉得……娘娘不妨先见她一见。”
下一句,声音更低得仿佛呢喃自语:“也免得贤仪娘子拿身边的宫人出气了。”
不敬之言一个字也没有,个中意味又都表露得明明白白。敏妃心下满意,风轻云淡地喝了口茶,脸上板起来:“你又在胡想什么,退下。”
思兰大是不甘的样子:“娘娘……”
耳边嗤地一声轻响,敏妃侧首去看,皇帝笑起来。
一双笑眼温和地落在她面上,他伸手指指思兰:“你身边的人,防朕的后宫跟防贼一样。”
敏妃顿时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捂了下脸,又绷住了,再度斥骂思兰:“总这样没规没矩,快退下!”
思兰见皇帝显已听明白个中伎俩,便不多说了,匆匆福身告退。敏妃双颊依旧红扑扑的,抬头望一望皇帝,牵住他的手:“致哥哥别怪她,她是打小就跟着我的

,总为我记挂。心思又细,这才想得多。”
萧致轻松而笑:“朕知道。”
他伸臂揽住她,她就含着千般柔情倚到了他怀里。原还想顺着思兰的话提一提顾氏责打宫人之事,现在想想,倒也罢了。
正是柔情蜜意之时,何必去提旁人。况且,她也不想做那等在他面前乱嚼舌根的人。顾氏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改日再借宫人的口往他耳朵里添几句便是了。
是夜,芙蓉帐暖,再度春宵。六宫是何心思此刻皆不要紧,有人失意自也有人得意。
翌日,皇帝照例是寅时末刻起床,盥洗更衣后便要去上朝。在他临离开前,敏妃倚靠在他胸口上,未言一字却道紧温存。
“朕要迟了。”萧致低笑,手抚过她的脸颊,“晚些再来看你。”
敏妃点点头,松开环住他的双臂,福身恭送。
圣驾离殿,一众宫人洋洋洒洒地跟着。步出珍容殿外的院门,就见有人在三两丈外的树后焦急踱步,兜兜转转,似有什么为难事。
萧致不禁多看了一眼,初觉陌生,在她转过身再往另一侧走时,忽而认出是谁。
原来她褪去僧衣梳妆打扮起来是这个样子。明眸皓齿,温雅清秀。
他一时恍惚,她踱了几步,紧锁着眉再转身时也注意到了他,愣了一愣,匆忙见礼:“皇上圣安。”
萧致定了定心:“免了。”不觉间踱上前几步,看看她,又看看身后几步外的殿门,“来见敏妃?”
“是。”顾清霜垂着首,神情恭肃的样子一如从前修佛时。顿了一顿,方才那股子焦灼为难又浮上来。
她偷扫一眼皇帝的脸色,犹疑不定地探问:“表姐是不是……生臣妾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