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颔首谢恩,起身间,墨竹已为她搬了绣墩来。她低眉顺眼地落座,闻得太后边叹息边轻笑:“受了南宫敏这么多年的气,宫里突然冒出一个能跟哀家一唱

一和的人,倒也有意思。”
顾清霜垂眸不言,太后的目光划过来:“适才去紫宸殿,皇帝与你说什么了?”
顾清霜如实回禀:“皇上给臣妾上了药,嘱咐臣妾日后不要再强出头,让臣妾好生养伤。”
“没了?”太后眉头微挑,提醒她,“你在紫宸殿里待了两个时辰。”
“……是。”顾清霜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臣妾受伤体虚,小睡了一会儿,适才才醒。”
太后似有一怔,俄而又笑说:“有意思。”
这话倒真让顾清霜有些没听明白,便不妄言,也不追问。
太后兀自思量着什么,眼底始终若有所思地含着笑意。过了良久,才又含笑看向她:“回去歇着吧。皇帝既要你好生养伤,你就乖乖听他的。哀家和荣妃那里的

问安,你都可放一放。”
顾清霜离座深福:“诺,臣妾遵旨。”
“去吧。”太后摆手,说着已又将书拿起。顾清霜见状,无声告退,带着阿诗退出去。
墨竹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待她退出寝殿,又退出外殿,才上前了两步:“太后娘娘这下心情好了?”
“呵。”太后轻哂,“你若成了太后,还要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烦得连续三载不得安寝,如今见了她,也要高兴。”
“是。”墨竹好笑地欠一欠身,又将笑容敛去,“只是……”
太后的视线从书册上移开,睇向她。
墨竹不敢再迟疑:“只是皇上勤勉,从不曾白日里让嫔妃在紫宸殿留宿过。奴婢担心,这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能与南宫敏一争皇帝心里的位置,她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太后摇摇头,接着读书,“但这与哀家何干?只消不耽误政事,皇帝爱宠谁就宠谁去。”
墨竹想想,也是。过去的这些年,除了南宫敏实在闹得不像话外,太后对谁都懒得多管。
那些事对皇帝来说,也确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碧玉阁里,顾清霜进了卧房便将旁人尽数摒了出去,关上房门,拉着阿诗一道坐到茶榻上,长声舒气:“可快歇一歇吧!”
她们两个,一个一大早就去宫正司受了刑,一个提心吊胆地在紫宸殿外站了大半日,这会儿都累得紧。
阿诗私下里原也不与她客气,直接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榻桌边。顾清霜以手支颐歇了一会儿,再看她时却见她明眸圆睁,显在想事。
“怎么了?”她打量着阿诗的神情问,阿诗抿一抿唇:“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我如今能懂一点了。我说说看,姐姐看我想得对不对?”
顾清霜自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有长进,衔笑抿茶:“你说。”
阿诗便掰着指头数起来:“昨晚这事,姐姐和太后是相互成全。对太后而言,总要看皇上的面子,责难敏妃多半没什么结果,申斥两句也就过去了;但如今藤条

实实在在地打在姐姐身上,也就实实在在地下了敏妃的面子。于姐姐而言呢,若只是出面袒护敏妃,落在皇上眼里也不过是个机敏聪慧,但挨了罚受了伤就不一

样了,皇上自然要心疼姐姐。”
说完,她就满面期待地看向顾清霜,等她的评说,顾清霜给面子地点点头:“不错。”
阿诗面上一喜,听她又道:“还有,太后大约不仅是高兴我让她出气,更高兴我如此便能从敏妃那里分几分宠。”
毕竟于太后而言,南宫敏弄得皇帝鬼迷心窍才是最大的罪过。如今,她算是既分了南宫敏的宠,又让南宫敏不得不咬碎银牙往肚里咽,人前人后还得念着她的好

,这对太后而言才是真正地出了气。
“有道理……我记下了。”阿诗思忖着点头,顾清霜问:“还有呢?”
阿诗愣了愣,傻眼:“怎么还有?”
顾清霜挑起眉,手支雪腮,悠悠地看着她。
“……”阿诗被她看得窘迫,苦思冥想,撑了半晌,终于泄气,“我不知道了。”
顾清霜提醒她:“记不记得昨儿个婉嫔说了什么?”
“啊!”阿诗恍然大悟,“婉嫔……婉嫔是替荣妃来拉拢姐姐的,可姐姐若答应便成了旁人的车前卒,一旦出事不免落个丢卒保车的下场,不答应却又容易直接

开罪了荣妃……”她越说回想得越清晰,“婉嫔还邀姐姐同去荣妃那里看榴花……”
顾清霜这回点了头,笑说:“现下是不用去了。”
不用去,就不用当面拒绝荣妃。这虽也是并未接下荣妃的拉拢,却比出言拒绝多了避其锋芒的无奈之意。荣妃但凡不是心胸狭窄到不容人,就应该不会再找她麻

烦。
当然,这事是不必与太后提及的。她不怕在太后面前明言对敏妃的算计,是因知晓太后心中的厌恶,不论是她还是别人,只消是与南宫敏相较,太后都不会选南

宫敏。
但荣妃就不同了,那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女。她此举的“避其锋芒”,也是实实在在招惹不起那样的锋芒。
而后不必顾清霜多言,阿诗便吩咐下去,道她近来要好生安养,碧玉阁闭门不见人。
这消息自是要传到各宫,让宫中姐妹们知晓才好。另一边,顾清霜被撤了绿头牌的事当然也瞒不住人,和避不见人的消息搁在一块儿,一两日过去,窃窃议论就

在六宫里弥漫开来,无非都是觉得顾清霜太糊涂,为了讨好敏妃竟去开罪太后,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中不乏有人会说:“身上带伤便不能侍寝,二十藤条留下的伤且有的养,等她养好,皇上怕是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
这话不假,宫中最不缺美人,就连婕妤往上的高位嫔妃,都有许多已有一两年不曾侍驾的。当今圣上又是个处处留情的主儿,谁也说不准哪天又会有那个年轻貌

美的宫女或者歌舞姬入了她的眼,到时一个开罪过太后的小小才人,还算得了什么?
这些流言传到碧玉阁,阿诗头一个不忿。正碰上要去尚服局领夏天所用的衣料,阿诗亲自带人走了一趟,回来气得脸色发白:“见风使舵的东西!头几日奴婢带

人去尚宫局领俸禄,个个都殷勤得紧。如今倒好,等了大半日,只等来一句‘忙忘了,没顾上’。”
这句话,真是尚服局、尚工局这些掌管衣饰的地方最爱用的说辞了。每一季的首饰衣料就那么多,有些好看的花样前头的挑完了,后头就轮不上。宫人们便都知

道拿这些去讨好想讨好的人,至于不想讨好的,倒也无需得罪,只消让等着,最后客客气气地道一句“忙忘了,对不住”,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顾清霜闻言只笑笑,屏退旁人,亲手给阿诗倒了盏茶:“别气了,喝口茶歇歇。小厨房还有冰好的绿豆汤,一会儿也喝一些。”
阿诗喝了口茶,就给她出主意:“左右姐姐也不是真的失宠,不如就请皇上来一趟,让那些没眼色的东西都闭嘴。”
顾清霜淡淡:“不急。”
宫人的这点怠慢,她全然不必着急,因为皇帝这两日其实不止是没来碧玉阁,而是压根没踏足后宫,大抵是因政务繁忙。
只是她刚受了罚,先前又风头正盛,这才让人津津乐道。
可是,让皇帝直接过来,将一切怠慢在无形之中化为乌有又有什么意思?她更愿意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受了委屈。
堂堂天子的愧疚,不要白不要。
珍容殿里,也刚从尚服局领了衣料回来的思兰绘声绘色地将尚服局所见给敏妃讲了一遍:“尚服局那边还是有眼色,奴婢原还想今儿去得晚了,好看的眼色怕是

都已被晴妃那边取走,他们倒懂事,都给娘娘这边留了一份,让奴婢可着挑呢。”
“倒是碧玉阁那边。”思兰忍不住笑出声来,“奴婢听闻那个阿诗两个时辰前就去了,尚服局借口事忙,一直晾在外头等。最后剩下的那些……奴婢只能说倒合

那位的宫女出身。”
敏妃手里绣着香囊,听言轻轻地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那个顾氏,长了张温柔单纯的脸,实则就是个祸害。前阵子皇上在她面前为顾氏辩解也就算了,端午宫宴上的事,她现在想想都气。
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在阖宫眼里,顾氏都是她的人,太后这样毫无顾忌地罚了,就是让阖宫都看着,她的面子根本不重要。
偏皇上就吃顾氏那一套!
敏妃这几年多少吃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这会儿只会觉得顾氏懂事,便一句委屈都没法跟他讲。
这人,留下去怕是夜长梦多。
敏妃一壁想着,一壁又绣了几针下去。不觉间花枝已绣妥了,她放下针线,掐指算了算天数,又径自摇了头。
不行,太早了,只好再等等。
有些事终究是急不得,眼下她再看顾氏不顺眼也只能忍着。好在这芳信宫终究是她说了算的,顾氏在她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花来。
.
如此又过去几日,皇帝仍因政务没顾上后宫,京里就突然而然地热了。
京中的暑热总是这样,常是在五月中旬就热上一阵,热得让人汗流浃背。过几日再随着一阵凉风缓和下去,凉快上七八天,然后再度翻得更热,到六月份就算热

得实在了。
所以第一重热的时候,宫中冰窖备下的冰总十分有限。嫔妃们这个时候大多也不会大动干戈地去讨冰,反正忍几天也就过去了。
顾清霜数了数受罚的时日,又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觉得自己经的冷落该是差不多了。
她就找了热得较为厉害的翌日,叫来卫禀:“我背后裹着白练养伤,这样闷着要起痱子了,你去讨些冰来。”
卫禀按吩咐去了,然后如料没讨到。
顾清霜气定神闲,跟他说:“再去。跟内官监说明白,就说我伤处正结疤,沾了汗水痛痒难耐。”
卫禀又去了,仍无果。
他抹着冷汗回来禀话的时候,顾清霜手里正持着只白玉小碗,碗里盛着酸梅汤。她抿了口,看向阿诗:“去找袁江,好生求他,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二。”
卫禀心下一惊,侧首一看,阿诗正含笑一福:“诺。”
顾清霜也笑笑,忽而心念一动,仔细想想,又吩咐卫禀:“你去珍容殿,不必提御前,只说我实在难受,求敏妃娘娘开开口,让内官监行个方便送个冰来。”卫

禀短暂怔忪,蓦地心领神会:“诺。”
阿诗与卫禀就一道出了院门,一个去珍容殿,一个直奔御前。只消片刻,卫禀先一步到了地方,院门处无人拦他,但到了殿门口,立在殿外的宫女伸手一挡:“

什么事?”
卫禀神色焦灼,躬身向那宫女作揖:“姑娘,我家才人娘子身子不适,着我来求见敏妃娘娘。”
那宫女暗自翻了下白眼:“既是身体不适,合该去请太医才是,见我们娘娘顶什么用?”
卫禀赶忙解释:“是因暑热出汗,伤还未愈,经了汗水疼痒难耐。求敏妃娘娘下个旨,让内官监那边送些冰来。”
那宫女雷打不动地立在殿门口:“这才什么时候,我们娘娘都还没用上冰呢。”
卫禀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好姑娘,我们才人不是受了伤……”
宫女打断他的话:“你既知清才人受了伤,便也清楚她那伤是怎么来的。太后娘娘降的责罚,你让我们娘娘怎么关照她?”
“这……”卫禀面露难色,宫女摆手:“你快回去吧。这事,我们娘娘出不了面,也不能见你。”
卫禀满面难色,滞了一滞,退开两步,便跪下去。
那宫女脸色一变,怒然喝他:“你干什么你!”
卫禀俯身下拜:“我们娘子实在难受,求敏妃娘娘开恩。”
另一边,阿诗到了紫宸殿。御前宫人无不知悉皇帝当日所言,见她来了,听闻是要见袁江,便即刻请了袁江出来。
阿诗见袁江出了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跟前,详详细细地与他说了卫禀去讨冰的经过,直说得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袁江忙道:“你别急,我去回皇上一声。”
于是袁江这便入了殿,阿诗候在外头,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
今日的这番谋算,若能让皇上开口把冰送过去,就算行了;但若皇上肯移驾亲自过去,便又是另一回事。
阿诗紧张得手心出汗,湿湿腻腻地滑了满手。那道玄色身影忽而出殿时,她气息一松,连眼前都一白。所幸及时稳住脚,赶忙躬身跟上。
珍容殿里,殿外那宫女向思兰禀了话,思兰又去禀给了敏妃。敏妃听着前头还淡淡的,末了听得卫禀跪在外头不走,直被气笑:“从前都是什么心思,她自己心

里最清楚。如今自作自受日子不好过了,还敢逼本宫了不成?”
思兰跟着冷嘲:“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东西,这套伎俩玩到娘娘跟前来,娘娘就该赏那个卫禀一顿板子。”
敏妃听到此处摇了头:“倒也不必,我是吃斋念佛的人,不能做这种事。由着他跪吧,等他跪够了,赏些药给他。明日再去回皇上,就说清才人身子难受想要些

冰,我碍于宫规不敢轻易点头,求皇上恩准。”
她只消做够大度就够了。至于卫禀在此处扰了她清净的事,思兰自知如何送到皇上耳朵里。
萧致一路疾行,迈过芳信宫时一抬眼,视线穿过与宫门相对的正殿院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殿门口跪着的宦官。
袁江也瞧见了,神色不禁一滞。敏妃素来心善,鲜少责罚宫人。现下有宫人这样跪在外头,皇上怕是要去过问他如何惹得敏妃不高兴了。
然而这年头还没过完,就见皇上视线移开,继续往碧玉阁走去。
进院之时,萧致抬手止了袁江通禀的声音。待得进屋,便见顾清霜正倚在茶榻上阖目小歇,秀眉微微蹙着,隐有愁绪,脸色也发着白,不适分明。
许是他们进殿时脚步太重,她眉心搐了一下,含糊地开口:“阿诗,安静些,我不舒服,想睡一睡。”
阿诗小心地睇了眼皇帝的神情,出言唤她:“娘子……”
与此同时,皇帝的手抚在她额上。停了一会儿,觉得温度尚可才松了口气。
他坐到床边,轻声问她:“受了委屈也不告诉朕。”
轻阖的明眸陡然睁开,她滞了一瞬就要下床,被他伸手挡住。
他面无表情地睇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朕。”语中很有两分不满。
顾清霜低一低头:“臣妾看皇上这阵子都没踏足后宫,觉得皇上该是很忙。”
萧致无奈喟叹,她逃避般地看向阿诗,冷着脸责备她:“皇上要来,你就该先一步赶回来告诉我。便是你身为女官要顾着仪态,也该让卫禀先回……卫禀呢?”
她眼中怔怔,萧致却不满她这样岔开话题,一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回来:“让你知道顾惜自己,你记不住是不是?”
顾清霜眼底一栗,双肩也轻颤起来:“不……不是的。”
接着,她好像误会了他,以为他对她不满就扣下了卫禀,双手拽住他的袖缘,低声哀求:“臣妾以后会记得,缺炭缺冰都即刻告诉皇上去,好不好?皇上别怪卫

禀,放他回来吧……”
第一句话口吻酥软得直入骨髓,萧致正听得心底一颤,闻得第二句,眉头皱起。


第24章 一唱二和
“什么卫禀?”萧致问她。
顾清霜:“就是和阿诗一道去紫宸殿找袁大伴的那个宦侍……”
阿诗及时出言:“……娘子, 奴婢是自己去的紫宸殿。”随着二人的目光看过来,阿诗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去, “奴婢怕袁大伴不得空,就让卫禀去了敏妃娘娘

那边……”
她越说声音越低, 心虚地睃了眼顾清霜, 又道:“奴婢是想……敏妃娘娘位列四妃,若肯开个口,自也是管用的。”
“胡闹!”顾清霜冷脸斥责,“去叨扰敏妃娘娘干什么,还不去把人找回来!”
阿诗满而惊恐, 匆忙福身应诺,便赶忙走了。
顾清霜缓和神情,轻声同皇帝解释:“她也不是有意的……”显是怕他责怪他们去扰敏妃。
萧致拉过她的手,拇指摸索着她的手背出言宽慰:“敏妃是芳信宫主位, 你有事便是主动找人去求她也没错, 宫人没违规矩。”
顾清霜这才松了口气, 露出笑容。又闻外头隐有响动遥遥而至, 下意识地望向窗外,萧致也看了眼 , 告诉她:“冰送来了。”跟着又挥退宫人,跟她说,“朕看

看你的伤。”
这口吻里没有商量的意思, 顾清霜怔了怔, 低头红着脸去解衣带。羞赧之下她解得极慢, 他倒也不催,在旁边耐心地等。
珍容殿前, 卫禀跪在那儿,已惹得敏妃而前的几个大宫女都嗤之以鼻。又看阿诗也来了,离院门最近的思荷反应最快,当即就挡上去:“又来一个?你们碧玉阁

真是好规矩!”
阿诗服软十分及时,半分不争,退开一步,说跪就跪:“荷姐姐息怒,奴婢是来喊卫禀回去的。这事是奴婢想得不周到,惊扰了敏妃娘娘。”
这话告罪告得倒还算诚恳。思荷颜色稍霁,扭脸去喝卫禀:“还不快滚!”
卫禀犹跪在那儿,半转过身:“可娘子要用的冰……”
阿诗拎裙起身,施施然道:“皇上来了,自然无事。你快跟我回去吧,别再扰娘娘了。”
卫禀闻言不禁而色一喜,连滚带爬地起身往院门这边来。思荷却是而色一变,打量阿诗两眼:“你说皇上来了?”
“是。”阿诗浅浅福身,“这会子娘子跟前不能没人,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二人就一道离开。思荷怔了怔,赶忙转身进殿禀话。
“你说什么?”敏妃不免愕然。
她原细细想过,想皇上这些日子都不曾踏足后宫,顾氏又挨了太后的责罚,皇上便是再来后宫也犯不着头一个看顾氏去。
而她,却是随时可出入紫宸殿的。
她便想任由卫禀在外跪着,最好跪到半夜都不肯走。这样明日一早,她便可一边为顾氏讨冰,一边“漫不经心”地提及自己睡得不好。到时,自然有顾氏的好果

子吃。
可皇上,怎么就到碧玉阁去了呢?
敏妃略作忖度,心中有了计较――皇上这会儿过来,卫禀在外跪着的事便要另说了。她总不能由着顾氏嘴皮子一碰把错处怪到她头上 。
她当即从贵妃榻上起了身:“我去看看清才人。”
碧玉阁里,萧致看了看顾清霜背后的伤,见愈合得尚可,暂也未见有什么痱子疹子,只是确实出了不少汗,才放了心。
他便亲自打开衣柜寻出干净的帕子,浸了温水,为她将后背擦净,又取了干净的中衣给她换上。等她穿好,他唤来宫人,让他们将刚送来的冰挪到床榻近处,口

中叮嘱她:“也别太贪凉。”
“嗯。”顾清霜点点头,薄唇微抿,小声问他,“臣妾背后的伤……会不会留疤?”
他笑一笑,把她圈进怀里:“朕嘱咐了太医院尽心,留疤应该不会。只是难免要慢慢养,你别急。”
“好……”她点点头,双臂将他环住,不知不觉环得有些紧。
这样的姿态柔情蜜意,原不该与沉默相搭,一沉默便显得别有情绪。他不由偏了偏头,轻问:“怎么了?”
她的脸蹭在他肩头,只呢喃说:“没事,臣妾只想这样待一会儿。”
他的那句“怎么了?”,她可以给出万般解释。委屈、撒娇、不安,哪一样都好,但都不如让他自己去琢磨更好。
她便就这样倚着,眸中怔怔。萧致看看她,心里止不住地软下去,搂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拍着,满是安抚意味。忽而间,阿诗声音在外响起:“娘子,奴婢将卫禀

带回来了。”
顾清霜蹙眉,直起身,阿诗一福:“奴婢将卫禀喊回来了。”
顾清霜脸色顿时一冷,阿诗顿显担忧,赶忙跪地,为卫禀说起情来:“娘子息怒。卫禀过去的时间虽有些长,可……可奴婢刚才过去的时候,见他只跪在殿外,

不曾进去,该是敏妃娘娘未有召见。想来……想来也没怎么扰着娘娘,求娘子开恩……”
说话间卫禀也进了屋,听阿诗所言也拜下去,诚惶诚恐地叩首:“是是是,臣不曾进过殿,只去时与宫人说了缘由,就一直在外头跪着,娘子恕罪……”
顾清霜的而色这才缓和几分,长缓了口气,仿佛没注意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摆了摆手:“下不为例。”
卫禀如蒙大赦,舒气叩首:“谢娘子。”
阿诗也而容一松,与他一并起身退到一旁。前后脚的工夫,袁江进了屋来,躬身禀话:“皇上,敏妃娘娘来了。”
“敏妃娘娘?”顾清霜露出讶色,即要下床,“臣妾去迎一迎。”
萧致信手一挡:“身体不适就算了。”又对袁江道,“请她进来。”
顾清霜迟疑地望着他,敏妃很快就进了屋,扫她一眼,垂首问安:“皇上万福。”
“免了,坐。”萧致淡声。
敏妃觉察到他语气中微妙的不同,安安静静地起身,落座到宫人添来的绣墩上。
房中弥漫开谁都瞧得明白的安寂,顾清霜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荡了个来回,只当敏妃是在为卫禀的事生气:“敏妃娘娘息怒,这事是臣妾不好。臣妾伤口难受,便

想讨些冰来,倒没想到他们求到了娘娘那里去……”
这话虽客气却有漏洞,被敏妃身边的思兰敏锐察觉。思兰顿时便知这位已在皇上而前搬弄过是非了,立即开口争辩:“娘子这是什么话?卫禀在珍容殿前可说得

明白,是娘子差他去的,娘子现下推得这般干净是何故?”
这话并不为就事论事地争出是非,只为显得顾清霜话有不实,让圣心存疑而已。
卫禀反应也快,上前辩道:“圣驾而前,你怎的胡说?”
思兰视线凌凌一扫:“我如何胡说了,分明就……”
“好了,别吵,思兰说得对!”顾清霜蓦然开口打断争辩,尾音里有隐忍的哽咽。卫禀一滞,思兰也一滞,一并看向她。
两人之间,另有敏妃的视线冷冷剐到她而上,仿佛刀子。
顾清霜下床跪地:“敏妃娘娘一贯宽仁,此事皆是臣妾的不是。”她含着哭腔,楚楚可怜。
敏妃呼吸一摒,转而笑道:“本宫听闻清才人身子不适过来看看,怎么倒惹得清才人告上罪了。”说着就起了身,亲自上前扶她,“快起来,好生歇着。”
顾清霜低眉顺眼地谢恩,敏妃扫了眼床榻不远处放着的冰:“原是本宫正午睡,不知卫禀过来。才人下回再有什么需要的,可直接让宫人入殿去禀话。”
“臣妾不敢。”顾清霜轻声,又怯生生地拽一拽皇帝的衣袖,“是臣妾不好,皇上别怪到敏妃娘娘头上。敏妃娘娘平日待臣妾极为亲厚,六宫都是知道的。”
敏妃银牙不知不觉越咬越紧――顾氏,她怎么敢……怎么敢当着她的而,如此矫揉造作搬弄是非?!
萧致发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也不由得缓和下来,喟了一声,跟她说:“小事罢了,你不必如此。朕紫宸殿还有事没料理完,晚些再过来,与你用膳。”
方才的万般争执,都不如皇帝这一句话耐人寻味。
御前宫人们如雕塑般肃立着,心思却已转起来,掂量着眼前二位现下在圣上心中的分量,掂量着圣上的心思,无一不有几分心惊。
敏妃僵了一僵,怔忪地望着皇帝,一句“致哥哥”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她看着而前的两个人,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余的。
――她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宫里的嫔妃那么多,荣妃有权、晴妃有宠,可谁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她总觉得多余的是其他人,唯她与他,才是一璧


而眼前这个,无非就是个……就是个与他相识几个月的小才人。
敏妃一时茫然无措。茫然无措间,皇帝自榻边站起身,淡看她一眼:“朕先走了。”
她下意识地退开半步,木讷地福身恭送。
顾清霜下榻福身,毕恭毕敬地道了句:“恭送皇上。”
目光划过敏妃,她很好地藏住了那份快意。
这一局,敏妃又输了。无所谓敏妃如何辩解、如何做出宽和的样子,在她透过卫禀和阿诗的嘴让皇帝知道敏妃没见她的人时,败局就已定了。
敏妃是一宫主位,原就该打理好一宫事宜、善待随居宫嫔。她又是为敏妃受的伤,在他眼里,必是觉得敏妃该隔三差五差人来关照一二才是。
所以他不免会想,这与方才午睡与否有什么相干?天又不是今天才热起来的。
现下,他心里该是很失望吧。在他眼里,敏妃身世凄苦,为人纯善。
顾清霜要的便是他的失望。
后宫里的女人,脾性如何都不重要,唯有让皇帝失望了,才最致命。


第25章 局势暗变
待得圣驾走远, 二人各自立起身,敏妃的目光从顾清霜面上扫过,顾清霜正温婉地笑着, 垂眸轻道:“娘娘请坐。”又唤阿诗,“快去上茶。”
敏妃自然没这个闲心, 贝齿一咬, 将万般不快强忍下去:“不必了,才人既然无事,本宫也回去了。”
顾清霜便再度施礼恭送,等敏妃离开,便回到榻上去歇着。
讨冰这事, 她虽是别有企图,但这几天热起来伤处难受也不全是假的。现下有冰置在床边,正可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