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贺眠之所以能来工部,肯定不是凭借她自己的本事。
工部尚书今年四十多岁,身形高瘦,脸型偏长,闻言也不多说话,任由贺眠自己去解决。
她要是没点真本事拿出来服众,就算这回自己替她开口解围,往后数月在工部也根本没人听她的。
想让旁人按着你的图纸干活,首先得让她们佩服你愿意听你的才行。
工部这群老师傅,别说修桥了,有的连宫殿皇陵都修建过,还真不是拿官威压压就对你心服口服的。
干过工程的都知道,底下的人要是存心跟你耍滑头,不是内行还真看不出来。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对于贺眠这个新到的来说,就好比强龙对上地头蛇。
其实贺眠还真就不怕这种质疑的声音,要不然怎么能显示自己有真本事呢!
贺眠到了工部,先去实地考察了一番,比如在哪里建桥,当地土质如何,大概需要哪些材料,以及修桥的师傅年龄多大最擅长哪部分工作,等她全部亲自了解过,才开始构图。
见贺眠坐在工部里面像模像样的作图,老师傅们闲聊的时候不由嗤笑,“她就是做做样子,还能真指望她画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看也是,听说她是翰林院出身,今年的新晋状元,读书还行,指望她画图修桥,那是想都不要想。”
“估计就是来咱们工部随便混个功绩,”有人压低声音撇撇嘴,“先成为娄夫子的关门弟子,进了翰林院又跟邹大学士修书,如今得了圣旨来咱们工部,我瞧着她怕是大有来头。”
“至于图纸,且等着吧,回头定然有人画好了给她送过来,就当是她画的了。”
贺眠去工部左右不过三五天,里头已经在传她是邹大学士的私生孙女了,甚至有人猜测她其实是流落在外的皇女。
贺眠听的一愣一愣的,亏得她读书多,要不然还真就相信了。
她们一个个的宁愿相信这些离奇的东西,都不相信贺眠是有真本事。
毕竟年轻总要被质疑的。
更何况贺眠生的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下过地,这样的人拿笔杆子还行,拿砖头却不行。
贺眠图纸画了得有十天,修了又改,改了又修,她分别拿给过邹大学士和工部尚书看过,得了她们的首肯,才给修桥的师傅过目。
古代的技术水平有限,肯定修不出现代这种复杂的高架桥,但古老的人民有古老的智慧,她们用一砖一石垒建出来的桥梁,虽说美观程度不高,可却坚固耐用,实用性极强。
贺眠也是看了好几个月的书才了解这些,可以说图纸上的一笔一划都凝聚着这几个月以来的知识积累。
老师傅半信半疑的接过贺眠给的图纸,脸上一副了然模样。
瞧瞧,她们就说肯定有人给贺眠送图纸过来,作图之人绝对是对桥梁甚是了解,这才作出这么详细的图。
工部施工修桥的期间,贺眠都没办法回翰林院。她索性就跟这群老师傅一起,顶着秋季的太阳,吹着初冬的寒风,就在工地现场跟着施工。
这图就是贺眠自己画的,她了然于胸,基本老师傅要掏图纸的时候,她都直接指出问题,一次两次还是巧合,三次四次就让人惊诧了。
刚开始她们还能说这图纸是贺眠临时抱佛脚背的,可越往后她们才越发现这个小年轻,还真有点本事。
光这份吃苦耐劳的劲头,就是不少三四十岁的官员比不上的。
别说去工地跟着一起干活了,就是搭个棚子她们坐在里头都觉得不够舒坦。
更别提贺眠是真对桥梁构建了解甚多,现在再看看那份图纸,几个经验老道的老师傅才品出点不一样来。
这图猛的一看像是老手画的,其实仔细看看还是能发现新手痕迹的。
莫非这图还真就是贺眠自己画的?
众人看向头顶草帽挽起袖子,站在旁边监工的贺眠,轻轻抽了口气。心中不由感慨,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
中午吃饭的时候,贺眠向来是跟翠螺两个人坐在一起,今天却有个老师傅主动坐在她身边,“给。”
她递给贺眠一个窝头,看着她毫不嫌弃的咬了一大口,笑了下,“你这样的官员,还真不多见。”
“我们本来以为你就会写写文章,谁知道你还真懂修桥。”老师傅问她,“你家里原来是干这个的吗?”
贺眠摆手,“我家就是个卖茶叶的,我这辈子走过的桥的确不多,但耐不住我脑子好使,书看的多,只要是跟数字有关的东西一学就会。”
文能拿笔考状元,武能画图修桥梁,横批——不亏是我!
老师傅很少见到这么厚脸皮不要脸张口吹嘘自己的年轻人了,大笑起来,觉得贺眠有意思,跟那些文绉绉的表面谦虚背地自大的官员完全不一样。
有一个人开头,其他人吃饭的时候也都朝贺眠坐过来,听她闲聊,听她说书。
贺眠也跟这群老师傅学到不少书上没有的东西,还特意让翠螺带了纸笔过来记下来,短短几个月下来,她光自己整理都整理出一小本修桥手札出来。
工部尚书站在远处,身边站着邹大学士。
“刚开始没人服她,毕竟太年轻了,天天贺修撰自己跟她小厮坐那儿埋头吃饭,”工部尚书双手背在身后,侧头跟邹大学士说,“你再看看现在,每次吃饭她身边都是一帮子人,俨然成了工地里最受欢迎的存在。”
就贺眠那张不会聊天的嘴,能有这么多人喜欢她,肯定不是因为会来事,而是全靠她的真本事服众。
邹大学士锐利的目光中露出些许赞赏,看着那个搁下碗记笔记的人,微微点点头。
旁边的那个老师傅见贺眠记自己说的内容了,顿时来了精神,越说越多,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贺眠将她们的话精简凝练后写出来,还在后头署上名,准备等日后出书了,稿费按比例分给她们。
这群老师傅有些要的不是那点稿费,而是自己的名字可以出现在书里,这对于她们来说那可是用钱都买不来的荣誉。
更何况跟她们一起修桥的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翰林院的修撰。
以后回家跟自己的孩子和小辈们聊天的时候,看谁还敢说修桥就是捡砖头垒起来这么简单,她们这些分明也都是学问,能写在书里被后人学习。
等桥竣工的时候,也都到了来年开春,贺眠任务完成,人却被风吹雨打操练的糙了不少。
她要走那天,老师傅们可舍不得了,那股子依依不舍的劲儿跟看见贺眠刚来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完全不同。
“等我回头找人出了书,一人先送你们一本。”贺眠跟大家告别,表示道,“不认字也没事,找到自己名字就行,到时候拿回去跟人显摆,咱们修桥的人,也是能在书上拥有姓名的。”
老师傅们都习惯了她这个性子,闻言不由笑起来。她们中还真有不少是半个字都不认识的,但这不妨碍她们经验丰富。
贺眠将她们的经验全写出来,回到翰林院后得到邹大学士支持,就找陆霖帮忙,让她把书刊印出来,先给工部人手一份,随后等卖了钱再分她们稿费。
这段日子贺眠一直忙着跑工地,在家里的时间极少,这会儿好不容易能歇歇了,她就懒在软榻上不愿意起来。
林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坐在软榻边上,低头拉过贺眠的手,垂眸看着她掌心里磨出来的茧子,轻轻用指腹碰了碰,心里酸酸涩涩的疼。
他从没见贺眠吃过苦,只知道她这些日子忙,却不知道忙成这样。人瘦了不说,连手都跟着生了茧。
贺眠本来躺在暖烘烘的软榻上都快睡着了,这会儿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侧头看着坐在旁边的林芽,声音含糊不清,笑嘻嘻的问他,“这是谁家小公子,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啊?”
“姐姐。”林芽握住她的手看她,眼睛红红的,虽然嘴上没说,可“心疼”二字全都写在脸上了。
贺眠半坐起来,偏头亲了下他的唇瓣,轻声说,“离近了一看,原来是我家的芽芽。”
林芽被她弄的脸色一热,竟有几分不好意思,眼睛晶亮的问她,“姐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哄人开心的话?”
“这用的着学吗?”贺眠往里挪了挪,拍拍旁边的位置让林芽坐进来,“想到就说了。”
林芽脱了鞋坐在软榻上,将身子依偎进贺眠怀里,低头用圆润的指尖触碰她手上的茧子。
贺眠也低头数,两只手一共有八个,“这都是勋章。”
她用掌心蹭林芽的脸,好奇的问他,“糙不糙?”
磨砂的感觉,不糙,但是有些痒。
林芽皮肤嫩,瑟缩的弓着背往她怀里躲,软声求饶,“姐姐放过芽儿吧,芽儿怕痒。”
贺眠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用掌心蹭林芽耳根,蹭他脖颈,再往下蹭他腰腹,“这里痒吗?那这里呢?”
“都痒。”林芽笑着躲她。
没多大会儿两个人就在软榻上闹成一团,咯咯笑起来。
四月份的时候,贺眠升了官,从从六品的修撰,一跃变成了正五品的直学士。
朝廷仿佛在借着贺眠告诉众人,算学用的好,不仅能修桥,还能够升官。
贺眠升官,娄夫子高兴的不行,这才短短一年,她就连升两级,优秀极了。
沈蓉笙当时本来都打算跟陈云孟定亲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难看,生生将亲事又往后推迟数月。
她给陈夫郎的理由是,什么时候混出个样子,什么时候娶陈云孟。
怎么才算混出样子呢?至少不是从七品。
沈蓉笙本来还嘲笑贺眠在翰林院熬资格难晋升,到头来贺眠转眼成了正五品,她还是礼部的一个小小主事。
尤其是最近宋荣利用镇国公府走了关系,如今已经是正六品了。
前后一对比,沈蓉笙心里如何能平衡?她光想到这些,夜里都辗转难眠。
娄夫子在京城不是有人吗,沈蓉笙这会儿才算是真正露出自己的目的,打算利用陈云孟让陈夫郎去跟娄夫子说说,给她指条门路。
她要能力有能力,要才学有才学,缺的不过是个机会而已。
要是有了机会,她定然比宋荣比贺眠还要优秀!
娄夫子听闻这事的时候气笑了,当即反对陈云孟跟沈蓉笙的亲事。
她以前就觉得沈蓉笙功利心极重,自我安慰说年轻人有上进心也是好事,可当这份上进心掺杂了别的东西,开始想方设法走歪路的时候,好事就成了坏事。
“你让她睁开眼睛去看看,朝廷中有几个人是平步青云随随便便就能升官的?没有能力没有资历,光想着走关系,她就是成了当朝一品,又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多久?”
这会儿她年纪轻轻正是积累经验的时候,没有厚积,哪来的薄发?
陈夫郎被数落的头低下来,心里也不好受。
正巧这时候下人过来说贺眠跟林芽来了,娄夫子敛下火气,看着陈夫郎叹息一声,“这样吧,这事不如问问贺眠,看她怎么说。”


第101章
陈夫郎跟陈夫子就陈云孟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基本他有什么要求妻夫两人都会满足他。
这次陈云孟抱着陈夫郎的胳膊委委屈屈的说沈蓉笙要能力有能力要文采有文采,为什么就不能像贺眠跟宋荣一样晋升呢?
要是沈蓉笙再往上面升一升,将来他嫁过去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以后他们一家也能直接在京城定居。
陈夫郎听了这话心中难免动摇,被陈云孟这么磨了两三回就被说服了。
沈蓉笙家里没有双亲,她走的越高其实是对陈家有利。更何况当母父的,谁不想守在孩子身边看着他日子过的越来越好?
如果能借此机会留在京城留在陈云孟跟沈蓉笙身边,自己倒是可以厚着脸皮去姑母那里试试。
这事陈夫郎是瞒着陈夫子做的,他太了解自己妻主了,她从没因为自己的事情求过旁人,更不会允许沈蓉笙走关系。
陈夫郎趁着陈夫子不在府上,便将这事说给娄夫子听,结果被她一阵数落,心里既委屈又难受,跟个孩子似的把头低下来。
娄夫子到底是疼陈夫郎的,看着他这模样也不好受,正好趁着贺眠过来,便说这事不如顺便问问她的意见。
问问她是怎么升上直学士的,是走了关系还是托了人。
贺眠完全没想到刚过来就碰上这事,不由抬头看向陈夫郎。
对方对上她的视线,向来温柔带笑的脸上露出些许局促跟不自然。
说实话陈夫郎跟陈夫子对自己和芽芽是真的挺不错的,她这个成绩跟这手字,全是陈夫子跟申夫子逼着学出来的,以及能带芽芽来京城也是因为陈夫郎愿意帮忙。
这会儿他既然硬着头皮求到娄夫子面前,定然是鼓起足够的勇气,拿出了所有的尊严。
陈家两口子这辈子也没因为自己的事情求过旁人,这回是为了儿子。
贺眠犹豫了一瞬,看向娄夫子。
“你也觉得荒谬对吧,”娄夫子说道,“她自己不争气,不踏实学东西,光想着走歪门邪道能走多远?”
娄夫子皱眉跟陈夫郎说,“你当时就应该一口否决这事,怎么能纵容她呢。”
“老师,”贺眠插话进来,眨巴两下眼睛,“要不,给她个机会呢?”
给谁机会?
陈夫郎一愣,瞬间抬头看向贺眠,攥紧手里的巾帕,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你说什么?”娄夫子站起来,就差指着贺眠的脑门问她来的时候是不是头被门给夹了才能说出这种话。
“你是怎么晋升的全忘了?要是不记得了,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摸摸那些茧子,有谁的成功来的容易。”娄夫子气的不轻,“你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助纣为孽。”
贺眠看向林芽,他了然的走过去挽住陈夫郎的胳膊,轻声劝他出去说话,“让姐姐跟老师谈谈。”
陈夫郎临出门前路过贺眠身边,停了下,“眠儿。”
“放心,交给我吧。”贺眠太了解陈夫郎了,他就是心软耳根子软,这事要怪也该怪沈蓉笙心术不正利用陈家,而不是光责备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
原女主不是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吗?那就给她机会,让她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有时候某些人不亲自照照镜子,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能丑成什么样。
正好这次还可以趁机让陈夫子跟陈夫郎看清沈蓉笙的真面目,到时候再决定儿子要不要嫁给她。
贺眠跟娄夫子分析了一通,娄夫子才收了脾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为了云孟的将来,倒是可以试试。”
贺眠才不是为了陈云孟,他要死要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不忍心陈夫子跟陈夫郎这么好的妻夫中年还要因为儿子过的糟心。
约摸着两天后,娄夫子请自己以前的一个学生吃饭,对方现在任职礼部侍郎,能力出众,跟礼部尚书关系也极好。
席上娄夫子让沈蓉笙跟陈家三口作陪,她虽然没多说什么,可对方到底是官场上混过的,多看了沈蓉笙好几眼,心里瞬间了然。
饭后娄夫子留学生去书房说了会儿话,陈夫子冷着脸坐在外头。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陈夫郎,“老师是什么性格你我太清楚了,她可不是一个会帮沈蓉笙走关系的人。”
今天这饭局是什么目的,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
陈夫郎见瞒不过她,这才和盘托出,低声说,“蓉笙差的只是个机会,若是她真有能力,帮她一把也是好的。哪怕不是为了云孟,但她好歹也是你我的学生。”
“帮她能这么帮吗?”陈夫子气的拍桌子,桌面上的碗碟都跟着齐齐一震。
“你小点声,别让孩子们听见。”陈夫郎连忙过来拉过她的手。
“云孟那个脑子哪里能想到这事,肯定沈蓉笙跟他提的。”陈夫子攥紧发麻的手指,跟陈夫郎说,“沈蓉笙并非是云孟的良配,虽然条件合适,可她心术不正,将来走不长远,云孟嫁给她不会过的幸福。”
“心术不正心术不正,她不过就是有上进心一些,哪里不好了?人不能总活成你我这样,她想往上走难道是坏事吗?”陈夫郎心里憋着股火气,这会儿终于爆发出来,“给她个机会怎么了,说不定她能做的很好呢?”
一面是求到自己面前的儿子,一面是数落自己的姑母跟责怪他的妻主,陈夫郎头回觉得自己为难成这样,哪怕是个包子也会委屈。
他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云孟跟蓉笙吗,我不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吗。”
陈夫子怔怔了看着自己的夫郎,半响儿后哑声说道,“你这是在怪我当年没留在京城继续往上走了,否则这会儿也不用为云孟烦心这些。”
“我不是,跟你回莲花县我心甘情愿,在鹿鸣书院的日子我更是过得轻松自在,这些年我从未觉得不如旁人,因为你我都清楚我们要的不是功名富贵,”陈夫郎掏出巾帕摁了摁湿润的眼角,“可蓉笙跟咱们不一样,我们总要允许她有别的活法,在能帮她一把的时候帮她一把。”
别说沈蓉笙了,就算是李绫,是季九,是贺眠,只要有可能,陈夫郎都愿意帮她们。
陈夫子起身走过来,揽住陈夫郎的肩膀将他拥在怀里,明明有无数句话,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好,就这一次。”
她若是真有本事,帮也就帮了,若是没有本事,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她自作自受。
“就这一次。”陈夫郎破涕而笑,“蓉笙定然不会让你我失望。”
陈夫郎觉得沈蓉笙不差,得了机会肯定能把握住。但在娄夫子跟陈夫子看来,沈蓉笙还差的很远。
如果非要比喻的话,沈蓉笙这会儿在官场上就是只刚长满绒毛的鸟儿,明明还没有羽毛丰翼,却想着起飞。
结果如何,还不是显而易见吗。
因为娄夫子牵线,沈蓉笙得了礼部侍郎赏识。
沈蓉笙面上沉稳心里激动,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去年跟状元失之交臂,后来进了礼部又只是一个小小主事,这些根本就无法发挥她的真正本事。
以她的能力,就该走的更远才对,将那些根本不如她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沈蓉笙这会儿自信十足,仿佛已经站在了高山的顶峰。
直到侍郎把一项任务交给她,让她起草拟定太君后寿礼的流程,沈蓉笙才傻眼了。
她还没接触过这些,根本不懂。
毕竟当主事的时候,她跟在后面学的都是皮毛跟小事,哪里接手过整个寿礼的流程。
这块饼对她来说属实太大了,让她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侍郎告诉沈蓉笙,宫中庆典之类的活动,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过对于她这个新人来说,如果做的好,肯定能晋升,要是做的不好,掉脑袋都有可能。
“年纪轻轻能考中进士其实已经实属了得,毕竟有多少人都是四五十岁才踏入仕途,官场这条路需要慢慢走,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的更稳更远。”侍郎说的这句话颇有深意,奈何沈蓉笙此时完全被功利迷了心,听不进去。
“罢了罢了,”侍郎摇摇头,改口说,“既然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那这次倒是个机会。好好干,别给老师丢人,她轻易不为人破规矩,你是头一个。”
沈蓉笙拱手应道,“是。”
办寿礼这事哪怕对一个经验老道的侍郎来说,都不是件容易事儿,更何况沈蓉笙这个礼部新人。
她一方面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方面又觉得力不从心。
沈蓉笙也不是不好学,她将以前关于寿礼方面的流程记载都翻了一遍,可理论知识再充足,没有实践经验也是白搭。
沈蓉笙去请教以前办过寿礼的人,对方对她却是爱答不理,敷衍的说,“跟以前一样就行。”
以前是什么样的沈蓉笙哪里知道?
但对方明显没有教她的义务,连半句指点的话都不跟多说。
礼部那么多的人,就沈蓉笙这个新人突然被重用,谁不知道她是走了门路。
既然你想走后门,那就拿出点真本事服众,否则既没本事还想升官,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全给你占着了?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沈蓉笙瘦了一圈,可寿礼的事情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她手下的人都不服气她,全昂着头等她亲自安排,沈蓉笙又不懂这些,每天光是催进度都催的自己身心疲惫。
这些日子她连睡觉想的都是寿礼,精神不如以前,连脾气都跟着暴躁许多,温文尔雅四个字离她是越来越远。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发脾气就能解决的,她越生气,底下那群人私底下越高兴,仿佛沈蓉笙就是个天天逗她们开心的猴子一样,全等着看她笑话。
沈蓉笙自己求来的机会现如今非但没有变成帮助她一飞冲天的翅膀,反而成了沉重的枷锁跟束缚,将她困在这件事情上,天天顶着巨大的压力活的生不如死。
以前沈蓉笙天天去礼部应卯充满干劲,跟身边的同僚处的极好,大家都挺喜欢她这个谦虚温和的人,这才得以由从八品升迁成从七品。
可现如今,因为她突然被重用,惹的旁人眼红,同僚瞬间变脸,非但不在寿礼的事情帮她,还总想着扯她后腿看她热闹。
现在只要想到礼部里的一堆乱麻似的事情,沈蓉笙都觉得脚步沉重。
转眼间侍郎给的时间到了,太君后宫里的宫使随她一起过来视察寿礼进程,沈蓉笙从心底发凉,僵直的站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
寿礼的进程到现在还是一副没有开始的样子,宫使难以置信的看着礼部众人,最后侧头问侍郎,“这是谁负责的?”
侍郎看向沈蓉笙,说,“这事由我们礼部的一位新人负责,她头回接触寿礼的事情,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宫使看着年纪轻轻的沈蓉笙,打量了她一番,语气纳闷,“要说是新人,人家翰林院的贺学士也是去年刚入的职,好像还比她小上一两岁,就这都照样能领了圣旨去修桥,最后还出了本关于修桥方面的书。”
她问沈蓉笙,“你这本来都是礼部的人,怎么让你办个寿礼都办个手忙脚乱毫无进展呢?”
“连分内之事都做不了,还在礼部混个什么?”宫使看向侍郎,语气轻飘飘的说,“不如先停职反思吧。”


第102章
停职反思?
沈蓉笙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面如白纸,身形摇摇欲坠。她熬灯苦读多年才考中的进士,如今竟得了个停职反思的下场!
偏偏这事她还怪不着旁人,沈蓉笙要机会,娄夫子给她机会了。侍郎把办寿礼的重任交给她,完全就是看在娄夫子的面子上。
奈何她自己没把握住,那群人根本不配合,这才使得寿礼进程毫无进展。
这宫使是太君后身边最受重用的人,她的话完全顶得上侍郎的话。
耽误寿礼进程,停职都是轻罚了。
等宫使走后,侍郎深深的看了一眼沈蓉笙,也没说什么重话,只道,“先回去休息吧。”
就她如今这个状态,的确不适合再跟进寿礼的工作,至于晋升,这几年怕是都别指望了。
这事沈蓉笙自己都没办法接受,更别提告诉陈夫郎跟陈云孟了。她从礼部离开的时候,听见背后之人全在议论:“听说沈蓉笙跟贺修撰是同窗好友呢,按理说都是从小地方来的,怎么能力差距那么大。”
“什么贺修撰,人家现在可是直学士。她出的书我还看过,你别说,写的还真不错,都是很实用的东西。”
“要么说人得有自知之明呢,有多大的能力才揽多大的责任,否则迟早要出事。”
沈蓉笙连自己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头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思绪跟团浆糊似的搅拌凝固在一起,根本没办法继续思考。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自幼聪明,是所有夫子眼里的好学生,将来肯定要入住翰林当大官的。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从童试开始,一切好像都变了,她精心算计的所有计划全被一个叫贺眠的人打乱。
她凭空窜出来,像是活在阳光下,坦然又自信,浑身闪耀着光芒,将站在阴影处的自己完全比了下去。
沈蓉笙不服气,认为她缺的只是个机会,并不认为贺眠比自己优秀多少。
可如今机会送上门来,她却没能接住。
再反观贺眠,从修书跨行去修桥,难度并不比她小,怎么她就能成功呢?
是邹大学士帮了她,还是工部尚书背地里替她扫平障碍?肯定是这样的。
而她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别人不配合,是礼部侍郎没替她约束手下。
沈蓉笙到这会儿依旧不肯承认或者是不愿意承认贺眠比她优秀。
她被停职的事情侍郎肯定会告诉娄夫子,只要娄夫子知道,陈家三口肯定也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再说给贺眠听,那就相当于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种感觉比停职反思更让沈蓉笙感到绝望。
娄夫子让人请她去娄府的时候,沈蓉笙就跟具行尸走肉似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外头明明是初夏暖阳,可她却仿佛身处寒冬,感受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冷意。
沈蓉笙到的时候,娄府正厅里坐着娄夫子跟陈家三口,以及贺眠和林芽。
贺眠今天过来就是单纯来看热闹的,自备花生米跟林芽坐在旁边,打算看看沈蓉笙还有没有救。
“蓉笙,”陈夫郎担忧的看着她,上前轻声询问,“没事吧?”
沈蓉笙的状态太差了,让人看了忍不住担心。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她停职的事情这些人不是都知道了吗,又何须惺惺作态的来再问一遍。
陈夫郎说的不过是句寻常的关心话,可这会儿落在沈蓉笙耳朵里全成了嘲笑跟讥讽。
她扯了扯脸皮,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低头跟娄夫子说,“我没能把寿礼的事情办好,请您责备。”
“责备就免了,通过这事你也算是得了个教训,先反思一段时间,想清楚错在了哪儿再回礼部。”娄夫子搁下手里茶盏,看向沈蓉笙,“你现在总算该知道这世上没有捷径了吧?”
哪怕是通天路,也得先走路才能通天。
沈蓉笙不置可否,垂眸站在原地。
陈夫郎到底是心疼孩子,侧头看向陈夫子,示意她替沈蓉笙说两句话,给她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