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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看……我追你怎么样?”小艾弱弱地问道。
春秋听罢,当即被呛得眼泪直流,伸手端过小艾的小木屋连灌几口,接着仰天大笑起来。
她说:“别逗了,咱俩可是远隔十万八千里的好基友,埋伏在你身边的那些学姐学妹不好追吗?”
小艾红着脸,端起一碗脑花跟着“呵呵呵”。吃了几口,又犹犹豫豫地放下,刚想把方才只说了半截儿的话给补上,不料没来得及抬头,只听身后一声巨响。
眨眼间的四目相对,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转身去看,恰巧目睹了三岔路口发生的一场交通事故。
自打相识那天开始,小艾一直站在春秋的影子里扮演着“灭火员”的角色。春秋有事儿没事儿就找他的“麻烦”,小艾堂堂七尺好男儿,估计这世界上也只有春
秋使唤得动他。
上中学那会儿,冬天早上七点早读,她要他骑车四十分钟到东关买油条和豆浆,夏天的中午就一个半小时休息,她要他跑去南门儿买奶茶。
就因为春秋的一句“I want……”小艾心甘情愿窜遍大街小巷。偶遇小伙伴调侃儿,小艾脸皮薄,面子上过不去,就借口说都是顺路。
一句不经意的“顺路”,引起更深入的调侃—“城北到城西叫顺路?东关到南门儿叫顺路?骗鬼呢!哥们儿,你也就是忽悠忽悠你自己吧。”
小艾钢笔字儿写得好,写过的作业扎眼儿一看都跟艺术品似的,正确率也很高。因此春秋经常借他的作业抄。
考试那段时间,课业很紧卷子很多,小艾写数学的时候春秋抄生物,小艾写物理的时候春秋抄数学。就这么循环往复地抄抄抄,不知不觉便抄完了一整个青春。
有次物理作业,小艾写得有些潦草。晚自习,春秋坐在他隔壁“咯噔咯噔”地啃着一支棒棒糖,与此同时问了他无数个问题:“这个字儿是什么?那个字儿呢?
这笔是‘一点儿’还是‘一捺’啊?这是大写的z吗?”
一节课问下来,小艾有些恼火,趁着课间警告春秋。他说:“你就别再问了,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明白!你老撞我胳膊我怎么好好儿写啊?我不好好写,你拿什么
抄啊?我那一笔怎么挽你就跟着怎么挽呗,照猫画虎会吗?”
春秋听罢,持宽容的态度深表理解,她觉得小艾勤勤恳恳赶作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结果隔天早上春秋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理由是:不写可以,不会也情有可原,但得过且过鬼画符就是错!
春秋被骂得狗血淋头一通,挂着一张哀怨脸回到座位。她狠狠瞪了小艾一眼,随之趴在课桌上号啕大哭。小艾花了两个课间才弄清楚缘由,主动跟春秋道歉,一
上来,二话不说先递给了她一大袋塑料袋的可比克和奥利奥。
春秋将脑袋伸进塑料袋仔细翻了一遍,瞬间眉开眼笑,她说:“都是我爱吃的,这次就原谅你了!”
小艾一听,手舞足蹈起来。
中学毕业,他们天各一方。
春秋没出国之前,在西安读新闻。小艾则是在厦门读建筑。
但凡公休三天以上的节假日,小艾保准连夜买张票往西安跑。下了火车,就在春秋大学附近订一间便宜的黑猫旅舍,然后一个电话将她唤出来,带她去回民街转
着圈儿地吃早餐、中餐、晚餐以及夜宵。
不仅陪吃陪喝,小艾还发展成了春秋的远程临时取款机。
比如春秋上半月为买零食和喜欢的鞋子一不小心消费过度,小艾便毫无条件地借钱给她作为下半月的生活费;比如春秋半夜三更随口说句想吃粉巷的麻辣烫,小
艾一个长途电话帮她把外卖叫到宿舍;最过分就是在肥皂剧里看到异国美食的时候,大街小巷逛遍了哪哪儿都买不到,小艾只好系上围裙自主研发。
小艾也喜欢美食,自然积极到不行。
后来春秋出了国,没人催促小艾开发美食了,可他早已产生了行为惯性,硬是停不下来。他研制出越来越多的拿手菜,一个人吃不完就分给同系的学姐学妹们,
学姐要以身相许,学妹要约他出去,小艾屡屡回绝。
没过多久,小艾开始兼职创业,开了间宿舍式厨房,名叫“三餐”。他一周做三次便当,送餐上门,份量有限,配图发文到朋友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慕名而来
。
小艾最近一次见春秋,是在七月中。春秋回国参与新书制作,接到小艾的电话,说一群老同学约出去坐坐。
那是几个为数不多的可以聊得轻松的朋友,他们吃了火锅,换了三个场地忆苦思甜。
聚会的末尾只剩下春秋和小艾两个人,将近晚上十点,他俩一鼓作气,将河边新开的几间咖啡馆坐了个遍。
分别的时候,小艾看着不远处的河风拂柳,握了一下春秋的手,有点儿动情地说:“春秋,我真的真的喜欢了你好多年,是不是因为咱俩认识时间太长你没发现
?或者,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春秋本能地望向他,四目相对之间有尴尬的气流划过。她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沉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到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常态。
她说:“艾爷,我们一直在分别,从西安到成都,从厦门到欧洲。别人是越走越近,咱俩越离越远。而且认识十几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哪,生来一颗
躁动的心,就喜欢不切实际的追风的感觉。”
小艾的目光随即黯淡下来。他冲着远处霓虹的方向轻轻叹,是啊,这不就是春秋吗?她从来都喜欢踮脚去够枝头上的苹果,然而自己却是一棵从始至终盘踞在她
脚边,春风吹又生的绿草。她不喜欢低头看,所以自己自然而然被忽略。可换句话说,这不就是自己被她深深吸引的原因吗?
如此想来,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就这样,春秋回到布拉格,小艾则不声不响地留在了厦门。
一次深夜的聚会,春秋认识了来自3.8维空间的男孩,他有个和身份一样特别的名字—慕唯。
那天是朋友芃芃婚礼前夜的单身派对,慕唯恰巧也是参与者中的一位。春秋喝到微醺,被慕唯一番“我来自3.8维时空”的言论降服住。
她指着他过分冷静的面孔咯咯笑:“先生,这种搭讪方式未免太老套了!”
慕唯轻轻夺过她的酒杯,眼神温柔地说:“你喝多了。我是认真的。”
派对过后,直到主角和客人们纷纷离场。慕唯拉春秋在吧台旁的皮沙发上坐下来,递给她一杯清水。春秋一脸茫然,正欲开口,没等她发问,慕唯便抢先一步回
答说:“因为我是这间酒馆的老板。”
在自己的世界里,春秋每天准时去学校上课,课后在博物馆上班,与同事愉快地聊着八卦,受到来自世界各地游客小小的骚扰,在积着椴树花的广场上为一个个
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指路。
在慕唯的世界里,他睡醒去酒馆看人来人往,夜晚习惯蜷缩在浴缸里,房间里一片寂静,月光透过窗帘却怎么都照不亮四下无人的夜。
再平庸不过的日常,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越来越多的孤独占据着独处的时间。突然有一天醒来,他们彼此惊异地发现,身边温柔地坐着另一个人。
不久后的一个凌晨,春秋于梦醒时分接到小艾的越洋电话。他跟她说梦见她有男朋友了,比他矮,短发,挺成熟的。
春秋一惊,张开眼睛,问他:“那你对他说了什么呢?”
小艾沉默了一下,回答说:“我叮嘱那个人,要好好照顾你。”
春秋跟着沉默了。不知怎么了,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是慕唯。
“睡不着。”
发完这条消息三小时后,春秋成了慕唯的女朋友。
他隔着高高的窗台打了通电话,将辗转难眠的她叫出了公寓楼,问她:“去酒吧还是去我家?”
“想吃越南米粉。”她脱口而出,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慕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立马将春秋拎上车,直奔东郊“越南村”的米粉店。一整天没吃东西的春秋,一脸生无可恋的春秋,一直以“矜持”作为人生基本语法
的春秋,在一碗热腾腾的螺蛳粉面前现了原形。
她大口嚼着薄荷菜和田螺,感激涕零地道谢。吃了几口又突然停下,抬起头问他:“你怎么不吃?”
慕唯顿了顿,喝了一口茉莉茶,又望着她说:“钱包落在酒馆了,身上只剩下这点儿钱。”
春秋差点儿噎住,吸了吸鼻涕:“哥哥,我身无分文,手无寸铁,你若不嫌弃,我只剩下以身相许了。”
“成交。”慕唯眼睛一亮,瞬间笑开了花。
腾腾雾气里,春秋眯起眼睛,看着杂乱的店铺,然后抓起一大块油条送到慕唯的嘴边,两个人瞬间沉浸在那种蓬松酥软的错觉里……
慕唯来自3.8维世界,这个春秋早就已经知道了,早在芃芃单身派对结束后的那个周末,早在他邀请她去山顶吹风时短暂而热烈地握了握她的手掌的时候。
那之后,她用了整整三个多星期的时间平复自己内心的惊异、不解和疑惑,可终究还是理智满满地说服了自己。
慕唯风度翩翩,神秘而莫测,善于夜间飞行,眼中藏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而春秋真正相信他的来历,是他坐在餐桌前用目光打开一瓶香槟、切开一块羊排,以及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那天晚上,慕唯带春秋到达自己隐秘的山顶小
屋,春秋从窗户向外望,整个山坡散发着淡紫色的静谧的光。
慕唯熬制了好喝的3.8维迷迭香酒,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畅聊世界,后来,他们翻滚着,在浴缸里做了场划破空间的爱。
洗完澡,慕唯用手指点亮蜡烛,整个屋子瞬间暖光四射灯火通明。
春秋抱着猫,向慕唯发问,3.8维到底是怎样的概念?
慕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从她手上接过猫,转身将一只苹果塞给她,言语轻巧地打了一个比方。
他对她解释说:“一只蚂蚁在一张纸上行走,它只能向右或向左,向前或向后走。对它来说高与低均无意义,因为蚂蚁是二维空间的认知者。这就是说,第3维的
空间是存在的,但没有被蚂蚁所认识。同样,人类所感知的世界是由4维构成的(3个空间维,1个时间维),但人们无法觉察到其他所有的维。根据人类物理学家
的看法,还应该有7个维的空间。尽管有这么多的维,但这些维是无法感知的,它们自身卷在了一起,被称为‘压缩的维’。
“你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三维的立体时空,而蚂蚁的世界是平面,如果它搬着食物行走,突然有人将食物从头上拿开,它会觉得这是一次灵异事件。就好比刚刚
你看我徒手点蜡烛,瞬间移动,你也会觉得这是灵异事件咯。”
春秋迷迷糊糊地听着,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可当她想到他刚刚徒手切羊排的场景,眉眼之间的浓云渐渐散开,忍不住点了点头。
慕唯停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总之,这个宇宙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维度,存在着各式形态的个体,我们不过是上帝制造的一道公式里的演算品。那些看不到
的不代表不存在,存在的也并非永恒。”
春秋稀里糊涂地听着,温柔打断他的话,并报之以抱歉的微笑:“如果像你说的,你真的来自另一个维度,那为什么我能看见你呢?”
慕唯正了神色,郑重其事地回答说:“从理论上简单解释就是,3.8维的我们能够随意进入任意维度更低的空间,只要我们愿意,低维度的生物们便能够察觉;若
讲得浪漫一些,那是因为你愿意相信,因为你对这世界充满了好奇,因为我想被你看见!”
从那天开始,慕唯成了春秋真实无比的爱情神话,而透明的浴缸变成了她隐秘而固若金汤的辉煌城堡。
春秋和慕唯在一起了,这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成了两个维度之间的秘密。他带她走进一座崭新的世界,展示给她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相互扶持着走了一段路,过着新奇的生活,跳舞、大笑、飞翔、社交,她在他的怀里肆意奔跑,在他的背上飞檐走壁,仅仅是在某
个灯红酒绿的间隙,溺于沉默。
白天,他们和所有普普通通的年轻情侣们一样各行其是,下班去逛街,去购物,吃廉价的米粉和泰国菜,偶尔坐在昂贵日料店狭窄的榻榻米上喝一壶梅酒。周末
,两人就手牵手漫无目的地晃晃悠悠,在人群拥挤的广场上十指紧扣,过着稀松平常的生活。
一旦到了日光落尽之际,春秋便身披一身奇异,徒手走入三维时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慕唯的猫咪会说话,门前的路面会发光,高脚杯里会自动斟满酒水,慕唯
则像国王一般,坐在客厅的躺椅上轻挥手臂指点江山。
兴致昂扬的时候,他会背她飞上宽阔的屋顶。他轻轻扭头余光一瞥,眼下覆满绿草的山坡即刻转换成一片火光点点的平面宇宙。
慕唯递给春秋一个苹果,悉心指给她,哪里是自己的家乡,哪里是穿越维度的道路,哪里是他曾经踏足过的土地,哪里是3.8维以及人类的禁区。
每每夜深人静,慕唯载着春秋在城市上空游荡,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他们掠过一座座午夜的阳台,夜幕上映,看尽人间闹剧。
春秋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当慕唯熔岩一般热烈的吻顺着命运的脉络,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嘴唇、颈间的时候,春秋清楚地意识到,兴许自己被命运选中,
精准无误地落入了现实的骗局,可眼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无妄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个月之久,春秋眼中一切新奇的事物渐渐平凡而麻木。
有天休假,春秋去酒馆找慕唯。看他不在,便向柜台后一个伙计打听。询问再三,伙计说他去了马克西姆大街南侧的“花枝”书店。春秋本来是想一通电话叫他
回来的,可转念一想,不如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给他个惊喜,让他知道三维空间也有所谓的“魔法”。
当她乘有轨电车“叮叮当当”来到那间书店,她先是站在橱窗外面向里望。四十年代的装修风格,泛黄的书页,橡木扶梯,无一不散发着古色古香的气息。
一次漫不经心的张望,她对这间书店好感倍增。她轻轻伸手掌抵住玻璃,店门很容易便被推开。地毯正上方的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紧接着,一个面目
陌生的女孩出现在了书店一角。春秋正想上前打招呼,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那声音低低的,更像是窃窃私语。
他说:“亲爱的,有客人吗?”
话音未落,门帘被翻起,慕唯的身影准确无误撞入春秋眼中,他站在那女孩儿的斜后方,上颚微微张开,眼神停顿,身体明显僵住。
春秋显然是想要表达些什么的,上前撂下一段毫无礼貌可言的脏话,或者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突然语塞。她的脑中一遍遍回放着他方
才的那句话。千思万绪通通集中在慕唯诚实而精准的措辞上—
他用的应该是“Darling”,而不是“Dear”吧。
久久地,他们谁都没有轻易上前。屏息凝神之间,春秋突然冲上去拽住慕唯的领子用力摇晃,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看到的是真的吗?还是幻觉?告诉
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慕唯眼睁睁地看着她却不回答。
春秋绝望地环顾四周,而后转身跑开。一直跑到街道的尽头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果然,慕唯没有追过来。
慕唯告诉春秋自己的来路,却向她隐瞒了另维空间的爱情法则。3.8维的爱情是注定了的南柯一梦,规则是有失有得,一切平等。
春秋坐在河心的小岛上,看夜雾渐长铺满水面。她伤心欲绝,奈何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并非空穴来风!
春秋突然想起来,在派对那晚,她亲口问过慕唯为什么选择在自己的世界里降落。当时,她的确喝得有些多,慕唯则笑眼半眯地对她说:“在3.8维的世界里,爱
情是血液,我们必须通过不断地汲取爱来维持生命。因此你被选中了,这应该就是人们口中所讲的命中注定。”
多幸运啊!春秋暗暗揣测:无论真假与否,无论暂时还是永久,至少此时此刻,自己是他赖以生存的基本!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然而此时此刻身临此情此景,春秋才明白,原来3.8维世界的好山好水好温柔并非唾手可得,而是用长久的安稳换取一时的海誓山盟。
可反过来想想,这不就是她爱上慕唯的原因吗?因为他的捉摸不定,他的变化莫测,因为他来自一个无比虚幻的国度,因为她永远弄不清他是如何出现在自己眼
前,又会在未来的哪天不发一言扭头便走。就这样,他时时刻刻攥着她的心脏,令她忐忑,令她上瘾,令她欲罢不能。
虽然春秋喜欢一阵风过的快感,却更希望慕唯能够在自己的世界中就此驻足,不再奔赴下一段新鲜的追逐。
可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无法被阻止的,比如时光的逝去,比如阳光普照大地,比如空气的川流不息,再比如贯穿慕唯生命始终的心猿意马。
那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虽然春秋不愿相信,可慕唯还是衣袖都来不及挥便凭空消失了。
那天早上,春秋去那家酒馆找他。酒馆显然还没到营业时间,却见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人坐在窗边抽烟。
春秋愣了愣,走上前去询问老板的去向,不料男孩笑着回答道:“我就是老板啊!”
春秋被惊得够呛:“你?!!”
“我就是老板,对了,这间店上个周被我盘下来了。你也是老板的朋友吗?早上有好几个自称老板朋友的女孩都来问过了。”
“好几个女孩……”春秋的思绪忍不住被钉在了那句话上。
男孩见她不接话,继续说着:“不过好奇怪,之前的主人连支票都没收下就杳无音讯了。如果你再遇见他,能帮我提醒他……”
男孩儿再说了什么,春秋通通都听不见了。她的大脑被浓重的烟雾充满,耳边传来单调而骇人的轰鸣声,她脚踝一软,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只真空的橡胶球
,无助感如荒草丛生。
春秋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想要洗把脸,不料却站在镜子前面泣不成声。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虽然删了慕唯的号码,可那串数字却记忆
犹新。
良久,她摁下通话键,一秒、两秒、三秒……接着那边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声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在过去的73小时中,同样是这段话,春秋听了上百次。虽说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了然于心,可这冰凉透顶的声音依旧能使她泪流满面。
二十多分钟后,她从卫生间飘出来,泡了绿茶趴在窗台上看夜色,想诉说,于是拨通了小艾的电话。那时候是北京时间的凌晨四点钟,不料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
接了起来。
没等春秋说话,小艾脱口而出:“春秋?”
春秋被吓了一跳,张口就问:“你还没睡吗?怎么这么快就接了?”
小艾睡眼稀松地回答说:“这个时间,又是无号码显示,不是你还能是谁啊?
“对了,前几天给你买了麻辣泥鳅,鸡公煲,还有花椒、辣椒各种调料,周末正准备寄出去呢,差点儿忘了问,火锅底料你那儿还有没有?”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春秋听后,竟撂下电话捂住脑袋号啕大哭起来。
春秋在小艾的世界里存在了十几年,她却没意识到;小艾在春秋的阴影里守候了十几年,她习以为常。他们一起看王家卫,一起看李安,一起读卡夫卡,一起读
雷蒙德卡佛,一起看了两百部电影,就算是身处地北天南,隔着江山湖海。
他们一起品茶,一起酩酊,一起失眠,一起唱K……他变得爱吃抹茶爱吃榴梿,她对川菜越发情有独钟。从前,他是个怀揣诗与远方的文艺花美男,为了她,他变
成了个甘愿接受平凡生活的脚踏实地的普通人。
有时候,小艾觉得春秋像是自己嘴里的一块口腔溃疡,强忍疼痛咬破它,心里想着痛过就好,哪知第二天更痛。
小艾想知道的是,自己与春秋之间是否真的能够互相懂得。不是包容,不是照看,也不是退让或者一味的宠爱,而是懂得。像解一道数学题那样,经过曲折和明
暗,看清一个人的内心,如果不能,好像也没什么,生活中确实有很多不如意的时候。
春秋回国那天,小艾去双流机场接她。碰面的一刻,春秋没忍住,突然冲上前去给了小艾一个巨大无比的拥抱。
小艾虎躯一震,大半杯咖啡洒在手背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回酒店好好梳洗了一番,春秋提议说去春熙路一家新开的馆子,网上很多人推荐,评分很高。小艾齁齁一笑,说:“改天吧!晚饭我早都已经准备好了!”
春秋随小艾回到公寓,小艾拿日式小壶给她泡了绿茶,帮春秋斟好,自己转身进厨房。
过了好一会儿,小艾探出脑袋唤春秋吃饭,春秋放下茶杯进厨房,被一桌色泽鲜润的食物惊得瞠目结舌:“你把一整条街的外卖都叫回来了吗?这么丰盛!我去
的是欧洲,又不是外太空,怕我在国外饿坏不成?”
“哪里有色香味俱全的外卖?这都是你出国这几年,我一月一道研制出来的。比如这道,看似咖喱,其实是椰浆;这道,看似辣椒,其实是红糖……来来来,快
尝一口!”
春秋将一块儿红烧肉放入口中轻轻抿,味蕾瞬间绽放,跟着就红了眼眶。
小艾江湖人称“艾半斤”,一直保有“能喝半斤喝一斤,党和人民都放心”的信念。那天晚上,他高兴无比,把酒对月,自然喝到尽兴。
后半夜,夜色撩人。时差还没调整过来的春秋在窄窄的小床上辗转难眠。她打开电视机,将频道从头到尾草草翻了一遍就又关掉。后来,她干脆起身拉开一罐啤
酒,抱臂站在窗前。从这里向外望,能看见被酒店楼角遮去大半的霓虹灯招牌,以及城市深处燃烧殆尽的万家灯火。
在某一个瞬间,春秋清醒无比。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在非常非常年轻的时候,人们才敢无比热烈地去喝酒,去跳舞,去放声大笑,去说走就走。不明世事
错综,方能挥霍无度、透支自我;方能用尽全力地感受占有与被占有,咬牙切齿地讲述悲欢与离合。
在热血蓬勃的青春里,每一个动作都全神贯注,每一次前行都义无反顾,无论爱或恨、拥抱或推搡,还是计较或宽容。
后来,斗志磨损,热情凝滞,心怀“走便挥手”的痛快,方得知,喧嚣始于沉寂而归于沉寂,尘终归于尘,土终归于土。
这是二十六岁的最后一晚。酒劲上头,整个世界睡意蒙胧。冥冥之中,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两声。春秋睡眼稀松翻开去看,那串久违了的号码在屏幕正上方一笑
而过—
“春秋,圣诞快乐。”
失忆少女勇闯布拉格
在热血蓬勃的青春里,每一个动作都全神贯注,每一次前行都义无反顾。
这件改变我命运轨迹的事儿,发生在星期二早上。
当我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通过镶在天花板上的镜子,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波西米亚式双人床上。衣服七零八落散乱在一边,毯子上的流苏被
踢得乱七八糟,并且……我的“熊出没”Bra已经滑到了膝盖处。
我屏息凝神地感受了一下,做梦吗?不然场景怎会如此逼真?接着,不遗余力地朝着大腿一顿狂掐,上窜的疼痛差点儿让我跳上窗台。抬头看时钟,2014年6月3
日。
在冷静与焦灼对抗了整整八分钟之后,我得出结论—我失忆了。最重要的是,对整个世界充满陌生感的我,竟然被扔到了异国他乡。当我拉开窗帘看到对面的城
堡和脚下的伏尔塔瓦河,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波西米亚之心—布拉格。
面对眼前的大好河山,我都快哭出来了。在床上莫名其妙地坐了好一会儿,我胆战心惊地去翻背包,好在手机、钱夹、护照一应俱全,行李箱就立在门边,我输
了三道密码才将它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套当季的衣物、彩虹小内内、洗漱用品,连我常用牌子的姨妈巾都不缺。
比起被绑架,这更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旅行。
我疯一样跑去前台确认,在监控录像里竟看见了自己两天前单枪匹马前来入住的身影。我被这扑朔迷离的剧情搞得好惊讶,跑回房间,冲了冷水澡,在镜子前使
劲儿拍打自己的脸,心里念着“醒醒醒醒”……一番惨无人道的自虐后,我做出了最终审判—不是做梦,不是穿越,是失忆。
半日蹉跎,我被折腾得精疲力竭。转念一想,兴许是命运之神给我量身定制的疯狂安排。既来之则安之,已然如此,不如就留在这霍霍洋江湖闯荡一番。
我拿起床头的旅游指南,挑了最有名的那家餐馆。喝了一顿大酒,看广场上人山人海,末了,又顺道蹦了个迪。从酒吧出来,站在查理桥中央望城堡山,我被耳
目一新的美景迷得天花乱坠,一咬牙,最终决定留下来。
回到酒店,我上网查看签证和银行卡。寥寥无几的数位告诉我,再这么住下去只能等着被遣送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