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一场不留痕迹的降雪。
透过窗,能看见医院外的马路,来往车辆渐稀,行人也慢慢减少。
最后,隔很久才能看见活动的事物。
肖洱神色冷寂,冰冷的雨雪,像是落进了她的眼里。
在做数学题的时候,肖洱从来不会古板行事——如果一种解法不妥,那么她会立刻掉头回到原点,换用其他方法。
做事也是如此。
她算是看透了肖长业的心思,是打算和白雅洁长期发展这段地下恋情了。
就连,她这出苦肉计,也不能阻止他给那个女人奉上生日礼物。
肖洱嗤笑一声。
玻璃的倒影里,她的笑容寡淡而苦涩。
不能用这个法子呢,得不偿失。
肖洱微微凝眉,似乎想到什么。
手指在满是雾气的玻璃表面轻轻划动——聂,铠。
再画一个圈。
女孩若有所思。
突然间,四周暗下去。
原来是到了医院熄灯的时间。
黑暗的突然袭击,令肖洱产生一种自己已堕入地狱的错觉。
偏偏还凝望人间。
遥远的地方,巨大的圣诞树亮起彩灯,大概会有人聚集在那里,庆祝这个近几年突然在中国火爆起来的节日。
圣诞,基督弥撒,耶稣诞临人间。
怎么样的出生,能让世人为之庆贺百年。
飘窗上很凉,她光裸的脚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微微动弹,又疼得钻心。
很晚了,肖洱在心里说。
她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准备离去。余光却捕捉到一个动点——
有人正朝着医院走来。
肖洱看过去。
少年的身子在视野中不过是一个黑影,站在马路的那一头。四下看了,没有车辆,便罔顾红灯,往对面走。
仗着腿长,不过是几迈,便来到这一头。
穿过风雨,遵循诺言,朝她走来。
一时间,仿佛只剩天与地,雨雪与灯。
还有他。
肖洱像是被这一幕魇住,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她的心,突然变得安静,落针可闻。
等他走近了,肖洱慢慢看清楚,发现他还穿着那件单薄的棒球衫。双手拢在怀里,护着什么。
少年乌黑的脑袋上落了雨雪,在灯下亮晶晶的闪着光。
肖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仿佛看到了,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不久前,他就是眨着那双眼,笃定地说,他会陪着她。
肖洱微微垂眸,轻哂。
谁稀罕呢。
聂铠绕过护士站打瞌睡的护士,偷偷潜入病房。
门一开,肖洱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凉意。
他真像一根行走的冰棍。
聂铠脱下湿哒哒的外套,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肖洱皱着眉头,从洗手间拿了干毛巾给他。
他却先一步炸毛:“谁让你站在地上了?”
上前一步,抬手一抄,竟然把她提溜起来。肖洱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塞进被子里。
他却像是被硌着了,嘀咕:“怎么这么瘦,你以后多吃点。”
说罢,把床头柜上的东西递过去。
“热的。”
是一杯奶茶,和上次两人去的那家奶茶店时肖洱点的一模一样。
真的很热,甚至有一点烫手。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捂在怀里。
肖洱戳开奶茶封口,慢吞吞地嘬饮。
聂铠坐在一边,用毛巾擦头发。毛巾柔软,上面有淡淡清甜香味,不像是任何一种化学制品的气味。
他的心情突然很好。
两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聂铠率先打破沉默,靠过去坐在床边,问她:“你的脚还疼不疼?”
肖洱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于是说:“不疼。”
“骗人呢。”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伤害自己,只会让每个关心你的人难过。”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肖洱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此时别扭地皱起脸的模样。
“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聂铠一愣,没料到白天还很倔强的肖洱,现在却这么温顺。
声音也就软下来:“你跟你家里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洱说:“没有误会。”
雨势渐渐小了,雪却越来越大。
窗外一片耀目的白。
肖洱的脸迎着窗户,聂铠借着光,看见她淡静无波的脸庞。
面色苍白,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柔弱。
聂铠的心陷入沼泽。
“其实,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
聂铠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离开家了。一年到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后来生意做大,回来的人竟然变成了他的秘书。”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夜里,仿佛指尖轻缓摩挲过心头。
这个年纪的少年变声期已过,聂铠的声线初具雏形,肖洱虽是外行,也能明显听得出,音色的动听与否。
这个世界,人们各司其职,有的生来就要好好学习建设祖国,有的却注定一身风尘醉生梦死。
“我也想过要吸引他的注意,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他说,轻轻苦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对我的全部要求,竟然是,不要违法乱纪。”
“我妈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能混个大学上,有了文凭,就去继承我父亲的公司。这一辈子就定下来了。”
肖洱淡声说:“多少人羡慕你呢。”
“我稀罕吗?”
他的声音陡然扬起。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如果你想做歌手,就不该每天这样浑浑噩噩。”
停了好一会儿,肖洱轻声说。
“假设——你真的想的话。”
聂铠微怔:“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我妈……”
可是他一想到白雅洁因为他玩音乐而荒废学业的难过模样,就觉得狠不下心来。
“你妈妈不同意?”
肖洱的声音似乎在循循善诱。
聂铠不疑有他,点点头:“她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我考上大学,念金融学。”
肖洱的眸子微微闪烁。
“聂铠,人生一旦有了可是,就会停滞不前。或者,干脆偏离原本的方向。”
肖洱说:“除非,你目标明确、心无杂念,否则,你做得一切努力都会变成令人心酸的笑话。”
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你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只希望,家庭和睦,事事顺遂。”
她答非所问。
聂铠一愣,说:“工作呢?难不成你想做家庭主妇吗。”
肖洱摇头:“我会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聂铠因为她明确的回答而感到心头微震。
相比之下,自己那不甘不愿挣扎着的梦想,更像是一个缥缈的梦。
“你很喜欢治病救人?”
“与治病救人无关。是信仰。”
肖洱在心里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职业,能比外科医生更会弥补残缺呢?
修复裂痕,还原本貌。
她想做的,她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做着的,不过如此。
她有自己的国,所有的规则都由她来制定,所有破碎飘摇的土地都由她来修复。她这些年,做这一切,不过是不希望……自己的领土被人侵占。
聂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肖洱,或者说,他也从没见过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是近乎于虔诚的笃定目光。
一往无前,不畏艰险。
他隐约猜得出,是家庭原因造就了现在的肖洱。
在外人看来,她沉默而古怪,自律得可怕。可是他,有幸见过肖洱明媚得如同彩虹一般的过往的聂铠,却明白她的每一点转变都是外物驱使。
他意外窥见她干净澄澈的信仰,和她与外界对抗时被碰得支离破碎的壳。
在这个深夜,他的心被没有名姓的丝线缠绕,一点点收紧。
疼痛,喜悦,敬畏,无措。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聂铠,谢谢你今晚来陪我。”
聂铠说:“我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算数。”
肖洱隐在阴影里,勾了勾唇角,是一个没有含义的冷笑。
“你以后,也会陪我吗。”
看到她开始相信自己,聂铠心头一阵喜悦:“那是自然!”
“你怎么保证?”
她微微歪头,打量他。
怎么保证?
聂铠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有找到能当作信物的东西。
只好伸出手去:“拉钩。”
……
“你还能再幼稚一点。”
聂铠嘟囔:“承诺是不会拘泥于形式的。”
他仍旧固执地伸着手,目光灼灼。
肖洱终于也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
“拉钩——”
一大一小两只拇指指腹轻轻压在一起。
“盖章——”
第二天,雪消雨霁。
肖洱起了个大早,问护士借了个拐杖,踱步去医院食堂吃早餐。
回来的时候,想着去看看阮唐,于是坐电梯多上了几层楼。
谁知刚出电梯,就听见一声暴喝。
“你这个白眼狼!我儿子怎么会找上你这样的女人,你给我滚出去!”
声音有些耳熟。
肖洱站在走廊与电梯门口的过道间,看见一个面色疲惫的女人,拿着一张单子从声音传出的病房里走出来。
她从肖洱身边走过,急匆匆进了电梯。
没认出肖洱来。
可肖洱认识她,每次都是她来给阮唐开家长会——她是阮唐的妈妈。
刚刚那个怒喝声,是阮唐奶奶的。
肖洱微微敛了神色,没有直接进病房。
阮唐现在在哪里?
从以往阮唐的描述来看,她妈妈是一个很注重她的心理健康成长的女人。理论上,不会让女儿直面这样的不睦场面。
要么是支去食堂了,可是她刚刚一路过来,没有看见阮唐。
要么……
肖洱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指示牌上。
她挪去卫生间门口。
还没到,就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肖洱再熟悉不过。
她没有进去,只是拄着拐杖站在外边,静静地等着。
没过一会儿,哭泣声渐渐小了,阮唐从里面慢吞吞地走出来。
她眼睛有一点肿,眼袋很重。
像是昨晚就没有睡好。
看见肖洱,她先是一愣,继而瘪了嘴巴,小跑两步黏过来,头往肖洱脖颈处直拱。
呜呜的哭声再一次响起。
“怎么了?”
阮唐哭得没法说出完整字句。
肖洱锁骨处一片冰凉,只好等着。
那小泪罐子好容易止歇了。肖洱也不再追问,只是说:“吃过早饭了吗?”
阮唐摇头。
肖洱带她去医院边上吃小笼灌汤包。
她知道阮唐最喜欢吃鲜虾灌汤包,把菜单推给她先点。
她肿肿的眼睛上下扫视,在28元一笼的灌汤包那一栏停了会,最后却选了最便宜的2元一碗的白粥。
肖洱心里有了点谱。
肖洱点了鲜虾灌汤包,她们各自付钱。店员端上来两人的餐食以后,肖洱突然皱眉。
“我忘了。”
“怎么了?”
“我身上有伤,不能吃这种发物。”她转头对店员说,“能退吗?”
店员露出为难的神色。
“算了。”
肖洱把汤包推给阮唐,把她面前的白粥端过来。
“我们换吧,看来我只能吃粥了。”
阮唐看着面前的汤包,小声说:“那我给你钱。”
“你不吃的话这包子也是浪费了。我还白吃你一碗粥,谁给谁钱?”肖洱面不改色地说,“难道你会收我那两块钱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
“当然不收。”
阮唐默默地埋头吃早餐。
已经吃饱了的肖洱,生生又咽下半碗粥,撑得有点难受。
“你胃口不好啊?”
对面已经吃完了的阮唐心情明显好了一些,关切地问她。
“嗯,伤口疼。”
肖洱的手按着胃,不露痕迹地轻轻揉着:“现在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阮唐叹了口气。
她很少叹气,肖洱的记忆里,阮唐总是乐乐呵呵的。
有一点迷糊,却非常乐天。像个小傻瓜,相信童话故事,相信梦幻的白马王子这类故事。
可现在这个姑娘,居然叹起气来。
肖洱的心里起了涟漪。
“检查报告出来了,我奶奶得了很难治的肿瘤。”阮唐的头低垂着,“她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昨天晚上我妈妈加班,来医院迟了,她就说我妈妈不关心她。说得很凶。”
“可是,我妈妈对她真的很好。肖洱,你不知道,我妈妈她打两份工……每天改稿子改到很晚。就为了能让奶奶住好一点的病房,用好一点的药。”
她的脑袋垂得更低:“可今天早上,妈妈让我去打水,我在门外偷偷听到,医生跟我妈妈说,奶奶还要做化疗。做化疗,要很多钱,可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我妈去跟奶奶商量,先把我爸爸名下的房子卖掉给她治病。奶奶不同意,竟然说……说我妈妈想要贪他们家的钱。”
“那,你爸爸呢。”
阮唐咬着唇,很小声地说:“小洱,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的。”
她伸出手来,去握肖洱的手,深深吸了口气。
“我爸爸已经去世好多年了。而且,我也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
“我妈妈,她不能生育,嫁给我爸爸以后,奶奶一直很不喜欢她。后来她和爸爸去孤儿院领养了我……给了我这个名字,给了我这个家。”
她说着,唇角扯动,挤出一个笑来。
“他们都是特别好的好人,对我很好很好的。只可惜,好人没有好报,我爸爸在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那个时候,为了给爸爸治病,家里已经负债。现在好不容易靠着妈妈,一点一点挣钱还清,奶奶又病倒了。”
肖洱静静地听着,见阮唐说到这里停住,便轻声问:“做化疗的话,还差多少钱?”
“妈妈借了一些,可是不够。可能还差一两万吧。而且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肯定还会有其他花费的。只能把房子卖掉了……”
肖洱说:“治病要紧,先不急着卖房子。我明天拿两万块钱借给你,好不好。”
阮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怎么有那么多钱?”
肖洱从小到大的红包都是自己保管,她很少有用到的机会,这么攒下来,加上利息有小三万。
“我可以问我爸妈借。”肖洱这么告诉她。
阮唐点了点头,又担忧道:“叔叔阿姨会同意吗?”
“放心吧。”
阮唐隐约知道肖洱的家境,信任地摇了摇她的手,强调道:“我给你写借条,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
肖洱嘴边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说:“行。不过……”
“怎么?”
“我不需要你现在还,等你工作过以后再说。”
“不行!那还要等六年!”
肖洱寸步不让:“阮唐,为了我的稳定收益,我要求你获得一个像样的大学文凭。否则我对这笔钱回到我手里的可能性缺少信心。”
阮唐愣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这样欠你……”
“那就加利息。”肖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现在我借两万给你,到时候,按照银行利息还我相应数额。”
阮唐望着肖洱,突然笑了,眼泪也同时泛出来。
“小洱,你对我真好。”
“傻不傻。”肖洱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擦,“多大的事,还没到头呢。”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呢,不要哭啊,傻瓜。
“好奇怪,小洱,好像不管什么事,到了你这里就都能迎刃而解。以后你一定能成为特别厉害的人,真的!”
从包子店出来,阮唐和肖洱一起往医院走。
她心情舒畅不少,话也多起来。
“我觉得,你一定是老天派给我的小天使。”
说着,在肖洱背上瞅了又瞅:“你的翅膀呢?”
肖洱淡淡地搭腔:“落在家里了。”
阮唐傻兮兮地笑个不停:“小洱,原来你还有讲冷笑话的天赋。”
******
回到医院才八点。
肖长业去上班了,给肖洱打了电话询问情况,接着说,今天晚上沈珺如就该回来了,她会来医院陪床。还让她自己在医院乖乖看书,不要着急。
这边刚放下电话,沈珺如掐着点似的,又打过来一通。
两人说的内容差不多,不外乎“你自己看看书”之类的话。
家长的世界里,学生唯一需要做的,可能只有读书吧。
等她终于结束全部通话,又有人造访了。
肖洱听见病房门被人轻叩三声。
“进来吧。”
有人推门而入。
肖洱看见来人,目光微愕。
是杨成恭。
他的手里拎着一篮水果,而且是那种医院边常见水果店包装好的一篮。
规规矩矩,有礼有节。
不像聂铠……肖洱下意识地看了床头柜上那个空奶茶杯一眼。
“听说你被烫伤了,我来看看你。”杨成恭说,“医生怎么说?有没有忌口或是需要注意的事情?”
听说?
杨成恭什么时候关心这种事情了?
“没什么大事,一点小伤。”肖洱对着杨成恭,也不自觉地客气起来。
杨成恭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肖洱抬眼看他。
杨成恭接着说:“如果你担心因为这个耽误学习,我可以帮你抄写笔记。”
“不会耽误课程,我明天会去上课。”
“你的腿……”
“有人送我。”
杨成恭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却只是说:“那,就好。”
相对无言。
“我一会还有数学辅导课,先走了。”他从进来到现在,连坐都没坐,似乎是很匆忙的样子,说,“明天见。”
“再见。”
他走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留下一篮水果。
真是个怪人。肖洱暗想。
******
巧的是,前脚杨成恭刚走,后脚聂铠就脸色臭臭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溜着一只保温桶,往床头一放,闷声说:“早安。”
听声音,似乎是感冒了。
肖洱见他套着一件敞怀的藏青色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白卫衣,脖子连着一大片锁骨都露在外头。
她说:“外面不冷么。”
闷声闷气的回答:“还好。”
“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早饭。”
肖洱:“……我不饿。”
“哦。”
少年闷不做声的,像霜打了的茄子。
这大早上的,事情真是一波接一波。
肖洱耐着性子问聂铠:“里头是什么?”
聂铠:“你又不吃。”
肖洱说:“好吃的话,我就吃。”
聂铠吸了吸鼻子,站起来拧开保温桶。
一股粘稠的咸腻肉香飘了出来。
“这是我一大早起来,对着食谱,足足熬了……”少年带着一点骄矜的声音别别扭扭地传来。
肖洱被这股极其突然的猛烈味道一阵刺激,一时受不住,忽地弯腰,伏在床边,吐了出来。
聂铠:“……”
帮她收拾好屋里的污渍,少年的脸又黑了一层,把保温桶发配到墙角去了。
可回过身,看到面色泛白的肖洱难受地按着胃靠在床上,又心疼。
倒了温水递过去:“我不知道你对那个味道过敏。”
不是过敏,是吃撑了……
肖洱吐得没力气说话,就着聂铠的手,喝了几口水。
她嘴里难受,指了指果篮:“帮我拿一个苹果。”
聂铠眼里的不爽更甚。
拿出了苹果,肖洱从抽屉取出水果刀来削。
“我来吧。”
他接过去,一声不响地对着垃圾篓削苹果。
于是……
肖洱眼睁睁看着鹅蛋大小的苹果,在他手里过了一圈,变成了鸡蛋大小。
惨不忍睹。
尽管是这样,肖洱还是分了一半给他。
到手的苹果又变成鹌鹑蛋大小了。
聂铠嫌弃地瞅两眼,一口塞进嘴里。
“有点酸。”
他评价道。
肖洱:“是有点酸。”
聂铠心里好受一点。
一番折腾,肖洱昏昏欲睡。
聂铠说:“我新创作了一首歌,你听不听。”
肖洱:“你唱吧。”
聂铠:“你不问歌名吗?”
肖洱:“嗯?”
聂铠:“《钥匙》。”
他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保证好听。”
说完,调出一个手机软件,钢琴琴键跃然屏幕之上。他按了几下,手机发出流畅的钢琴音。
“条件简陋,效果不太好。”他说,“不过我能唱得很好听。”
他对待自己有把握的事物,总是自信而快乐。比如音乐,比如篮球。
可对待自己毫无把握的事物,却谨慎而敏感。
比如,肖洱。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落进屋里。
少年坐在床边,修长灵巧的指尖轻点屏幕。
感冒后的他,一开口,更添几分魅惑的小鼻音。
曲调舒缓,温柔得像棉花糖在舌尖融化;意境空灵,干净得像深山里的清潭。
“在风的尽头
有一颗星球
沉默的
是你上锁了
不肯赐予温柔的眼眸
……”
一曲终了,他微微侧头,骄傲的、灿烂的笑意在颊边僵硬。
床上的肖洱,已经睡着了。
周一。
沈珺如本来想自己送肖洱,可周一学校要开教研会,她走不开。于是给了钱让肖洱打车去学校。
沈珺如刚走不久,肖洱就发短信让聂铠上来了。
她答应过,让他陪她。
肖洱的书包,昨天沈珺如已经给她带了过来。她整理好,却看见聂铠背对着自己的床,微微屈膝。
肖洱:“你在干嘛?”
聂铠:“上来啊。”
肖洱已经站在地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聂铠偏头,看见她脸上写着“你在想什么呢”。
她说:“我自己能走。”
聂铠刚想反驳,又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不想被其他人发现。”
不想被发现?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不同,变得亲密。
亲密得会被人误会是那样的关系。
两人下了车,在校园内走。
聂铠所思若有得,突然低头笑起来。
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艰难走在他前面的肖洱,突然站定,回过头来。
阴测测的:“你腿要是瘸了,走路也这样。”
肖洱的负伤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倒是柯基和哈士奇一前一后地表达了来自同学的诚挚问候。
比如“肖大班长你腿不好的话,今天就别去送作业了,多伤身子啊。”
肖洱还没开口。
聂铠就说:“我送。”
陈世骐眼睛瞪得像铜铃,用胳膊肘拐他:“你站在哪边?”
聂铠无辜地耸肩:“我没站,我坐着的。”
……
杨成恭正在看书,闻言顿了顿,抬头看向肖洱。
“肖洱,你把周总结给我,今天的班会我帮你讲。”
聂铠面色一沉,挑着眉,看着肖洱。
表面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但那一瞬间,气氛陡然跌至冰点。
肖洱恍若未觉,从书包里把周总结抽出来,交给杨成恭。
“谢谢你。”
“不用客气。”杨成恭说,“上周留的那道数学思考题,我做了挺久,步骤复杂。答案是不是根号二?”
肖洱略作回忆,说:“是根号二。你不试试建系么?用解析几何会简单很多。”
杨成恭略一思索,恍然。
“你是说,可以类比椭圆?”
“嗯,以形解数,以数助形。”
这一句精辟的总结令杨成恭眼前一亮。
聂铠的脸快要挂到地上去了。
“嘿聂铠,有人找你!”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聂铠看过去,是一班篮球队的队长徐杰,变声没变好,像公鸭嗓子。
他们来往不多,也不知道徐公鸭带了什么人来找他。
不过聂铠刚好不想在这里呆。
他晃出去。
“谁找我?”
“在校门口,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徐杰耸耸肩,若有所指地笑起来。
“神神叨叨的。不去。”
“哎,别!”徐杰急了,拦住他,“我也是受人所托,帮个忙啊。”
校门口站了棵圣诞树。
一点也不夸张。一个姑娘,穿一身深绿色的冬季运动套装配棕色雪地靴,手上脖子上衣服拉链背包拉链……但凡是能挂上东西的地方,都坠满了各种小饰品。
小毛球、小玩偶、钥匙坠、铃铛串、明星卡片……
就连鞋子上也拖着俩毛茸茸的线球。
一见到聂铠,张雨茜就蹦了起来,使劲挥着手。
“这里!”
这一动,浑身上下的小玩具群魔乱舞起来。
聂铠离她五步之遥,站定。
“你谁?”
“我是二中初中部的,张雨茜。”
张雨茜眨巴眼,美瞳占了三分之二的眼球。巴掌脸,梳着长而厚的齐刘海,头发拉得直直的,扎双马尾。
“找我干嘛。”
聂铠瞥了这个踮了脚也只到自己胸口的小豆丁一眼,不甚在意。
“让我当你女朋友吧!”
姑娘人不大,声音可不小。
音色尖锐、清亮,又是这么一声,引得陆续前来上学的学生频频注目。
聂铠被她这一嗓子震得耳膜发麻。
张雨茜得意洋洋,仰头看他。她爱死了这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感觉。
“拒绝。”
聂铠转身回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张雨茜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突然几小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