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肖洱回到自己房间,脸色很差。
2012年12月16日
肖洱,粉饰太平、坐以待毙不是办法。
她合上日记本。
那一夜,肖洱没有睡好。
同样没睡好的,还有一个人。
平安夜那天,下了雨,气温降到零下。
上学路上,肖洱在公交车上看见聂铠。
她其实很少能看见他,因为她走得太早,而聂铠很少能那么早起床。
可是这一个礼拜,几乎每一天,肖洱都能遇见他。
即便是遇见了,她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只当做没有看见这个人。聂铠几次想跟她搭讪,都被她五米之内人畜莫近的眼神逼退。
车子很快到站,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外头风雨淋漓。
肖洱注意到聂铠没有带伞,甚至只穿了棒球服外套。拉链拉到顶,大概就算是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对这场冬雨最大的致敬。
肖洱缓步走着,聂铠与她保持同样的频率在后面跟着。
这么冷的天,他一定要这么跟着吗?肖洱微微蹙眉,不由加快步子。
一阵狂风刮过,肖洱一个不稳,死死抓住伞把手,努力将伞面与风保持垂直,才没有被吹翻。
露在伞外的部分,尽管穿了厚厚的衣服,也冻得快要没有知觉。
冬天的雨,仗着风势,能渗进骨血里。
聂铠看见肖洱转过身,望着自己,纷乱的额发扑在脸上。
她说:“聂铠,你过来。”
……
两人共撑一把伞,而且是她发出的邀请,聂铠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几次三番地哼起歌。
肖洱黑着脸不说话。
聂铠站在走廊收伞的时候,肖洱才看见他一半身子几乎完全湿透。
她顿了顿,开口:“今晚,你要和你妈妈一起庆祝生日是吗。”
聂铠点头:“嗯,她晚上还要去见一个老朋友,我得早点回去才行。”
“老朋友?”
“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几年,我妈也有一些朋友在小马市。”聂铠把伞套进肖洱递过去的塑料袋里,说,“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平安夜快乐。”肖洱说。
“你……也是。”聂铠勾了勾唇角,说,“明天你会来吧。”
“嗯。”
两人说话的时候,还有学生陆续到了。肖洱抬眼看去,梦薇和嘉琦站在离他们俩不过五米的地方。
梦薇怀里抱着一只大纸袋子,看见聂铠把套好的雨伞递给肖洱,有些发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两人。
肖洱敛了神色,预备进教室。
嘉琦在后头推了梦薇一把,扬声道:“聂铠,梦薇有话跟你说!”
肖洱没有理会,自顾自关上教室门。
教室里开了空调,一片暖意。
落座的时候,肖洱看见聂铠拿着方才梦薇手里的那个大纸袋子进来了,而梦薇和嘉琦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跟在后头。
肖洱打开书包,柯岳明已经黏了过来:“班长,物理作业借看一下呗!”
肖洱把作业拿出来给他。后者眼尖,看见聂铠手上的东西:“哟,这是啥?”
不等聂铠做出反应,探头过去,打开来:“嗬!围巾!该不是你买的吧?”
聂铠大喇喇坐下去,也不顾柯岳明把围巾掏出来翻来覆去地看。把书包撂下,脱去外套,将外套上的雨水抖开。
倒是另一组梦薇的同桌嘉琦,跺着脚喊道:“死柯基!你别把我们梦薇的心血弄坏了!”
柯岳明心领神会,笑开了:“原来是梦薇亲手织的啊!”
梦薇被他说得害羞,拍了嘉琦一下,急急地说:“哎呀,你快放回去吧!”
一唱一和,于是没人不知道梦薇给聂铠织了一条围巾。
柯岳明拿到物理作业,也不再浪费时间八卦,把围巾往回一放,窜回座位抄作业去了。
这个插曲,聂铠看在眼里,却当没发生。
不发言不表态,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以后,把纸袋子往抽屉里一塞,趴在桌面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知道这几天为了跟肖洱赶上同一辆车,他得定多早的闹铃。
肖洱听着后方很快传来均匀而规律的呼吸声,没留意就弯了唇角。
下午五点半准时放了学,聂铠赶着回去,没跟陈世骐他们废话,背了书包就迈开大步出去了,连桌洞里梦薇给他的圣诞节礼物也忘了带。
阮唐要去医院给奶奶送饭,也走得急。
肖洱看着表,聂铠到家后,差不多六点,白雅洁起码要到七点之后才会有时间出门。
她回忆起肖长业今天早晨的穿着,加绒夹克,休闲长裤,半旧的皮鞋。
他不会穿这样的衣服与白雅洁见面,所以他一定会先回家一趟。
肖洱打了车回家,果然看见肖长业的车子停在小区里。肖洱站在车边,看见后座上放着一只精美的纸袋子,但看不清是什么。
开锁进门,肖洱闻到男士香水的气味。
肖长业正站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打领带。看见肖洱这么早就回来了,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讶异:“小洱,你怎么回来了?”
肖洱说:“书法课老师临时有事,本周的书法课取消了。”
她沉静的眸子睇着肖长业:“爸,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一会儿还要出去吗?”
肖长业继续对着镜子,不看她。
“是啊……一会儿还要下去跟人吃个饭,工作上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吧,我妈去南京了,晚上也没有吃的。”
“小孩子捣什么乱?自己去买点,等爸爸下次有时间了,带你去吃好的。”
肖长业瞪她,又走出来,从口袋里取出钱包。钱包带出一张白色的发票,落在地上,他没留意,打开钱包抽出两张一百的钞票递给肖洱。
肖洱走过去,不动声色地踩住那张发票。
她接过钱,说:“那好吧,可是你要记得,带我跟妈妈去吃,不能食言。”
“放心吧!”
肖长业笑笑,又摸摸她的头,回到洗手间继续系领带。
肖洱捡起脚下的发票。
抬头写着老凤祥铂金项链,价格是八千六百八十。
她攥紧拳头,胃里像是灌了一杯碎冰,寒意刺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肖洱大口地呼吸,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做一点什么,五脏六腑可能都会被冻僵。
她走进厨房,拿出玻璃杯,伸手去够开水瓶。
家里常年都会有热开水,妈妈每天早上去上班之前都会备下两壶热开水,今天也不外如是。
开水瓶很重,肖洱的手有一些不稳。
在洗手间整理头发的肖长业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碎裂的声音,心里一惊,他立刻循声赶去。
“小洱!怎么了!”
待他赶去厨房,却看见肖洱站在满地水瓶胆碎片里,被开水湿透的拖鞋里流淌出殷红的鲜血,在地板上缓慢爬行。
平安夜,肖洱在人民医院度过。
她告诉肖长业,自己没拿稳水瓶。开水倒出来,烫了脚,应激之下,整个水瓶也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割伤了脚。
肖长业气愤之余,更多的是心疼,立刻开车将她送去医院。
她的脚上烫出一连串水泡,被割伤的地方缝了四针。
担心感染,值班医生还给她打了破伤风针,因为肖洱坚持说创口疼痛难忍,医生只好让她在医院住一晚观察。
看着肖长业忙上忙下,排队挂号、等待开单子交钱、陪她缝针、抱她去病房、给她买晚饭……肖洱也只是一径沉默。
等到肖长业给她盖上被子,叮嘱她好好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肖洱这才问他:“爸,晚上你会陪我吧?”
肖长业摸摸她的额头:“当然,我就在边上,有什么事,想上厕所了,叫我一声。”
肖洱乖觉地点头,说:“我以后会小心的。”
肖长业虎着脸,说:“当然要小心!你看看,倒个水都能伤成这样,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越过越回去了,你当自己还小?你这样,以后考上大学了,爸妈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肖洱一声不吭地听训,她知道肖长业比沈珺如心软得多,顶多教训她两句就会饶过了。
果然,肖长业叹口气,说:“行了,你也应该知道错了。早点睡吧,明天爸爸请一天假陪你。”
肖洱眨巴眼,攥着被子角,看着他:“你今天晚上的那个会,不去的话会怎么样?”
肖长业的神色看不出端倪,说:“不会怎么样。”
肖洱哦了一声,安静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肖洱没能去二中给聂铠加油。
看台上坐满了人,梦薇和嘉琦坐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她们都是啦啦队的成员,在陈世骐的“突击培训”下,有模有样地喊着加油的口号。
可是阮唐身边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陈世骐看着聂铠心不在焉的模样,撞了撞他:“一会儿可别掉链子啊。”
聂铠不耐地说:“开什么玩笑。”
柯岳明是编外人员,过来送水,闻言笑道:“今儿咱十拿九稳的赢,听说二中队长练习的时候韧带拉伤,不成气候!”
陈世骐一听,斗志昂扬:“靠!他们搞什么,我可不想躺赢!一点挑战都没有。”
“少来,嫌没挑战,你多来几个三分啊哈士奇!”
“好啊柯基,你会你等着看!”
临上场时,柯岳明环顾一圈,说:“咦,班长没来啊。”
陈世骐瞄着聂铠的神情,说:“谁说没来?我刚还看到了,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吧。”
聂铠偏头看他:“你看见了?”
“啊!”陈世骐正儿八经地点头,一面把柯岳明往外赶,“去去,你去找小软糖跟班长,别跟这儿碍眼。”
又搭上聂铠的肩,大摇大摆地往场内走:“等我们凯旋归来吧!”
可一直到比赛结束,聂铠也没有看见肖洱的身影。
天宁高中对抗二中的这场比赛,以天宁高中险胜两分为最终结果。
裁判吹响结束哨声,全场沸腾。天宁高中这边欢欣鼓舞,啦啦队疯了似的欢呼,二中的亲友团则垂头丧气,偶有不忿。
陈世骐一身臭汗,跟其他几个人勾着肩,齐齐咆哮。
聂铠发挥得很好,是这场的“得分王”,比赛一结束,立刻有人过来找他,说篮球队的郭老师想见见他。
“我操,牛逼啊!”
陈世骐在一边听见了,两眼直放光,跟着就去捶他的肩。
“兄弟!你要是飞黄腾达了,一定要记着我!”
聂铠有一点走神,没注意陈世骐的话,大步走向看台。
“啊啊啊!”
看台上有很多人原先不认识聂铠,只是被篮球赛吸引过来,或是天宁高中其它班级慕名而来的亲友团,因为这场比赛,齐齐被圈粉。
球赛后的激动,会湮灭平日的矜持。看见聂铠往这里走,看台上的大多数女生,都尖声叫起来。
“聂铠你好厉害!”
“男神男神!”
梦薇奋力跨过几个台阶,挤到过道这边来,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毛巾和水递过去:“擦擦汗吧。”
她眼波盈盈,顾盼生辉。
聂铠接过去,目光没在她脸上逗留,直接朝阮唐所在的方向走去。后者正低头看手机,感觉到人影晃动,一抬头有些呆。
“聂铠……恭喜你们……”
“她怎么没来?”
他语气不悦,几乎是气呼呼地说。
阮唐晃晃手机。
“她的手机之前留在家里没带,我也才联系到洱洱爸爸……”
又说:“洱洱不小心打碎了开水瓶,现在在医院里。”
市人民医院院区内有一条人工河,河边植柳树,光秃秃的纸条在猎猎寒风中颤栗。
医院里看不出圣诞节到来的半点光影。
色调单一,萧索冷寂。门窗紧闭,每一处都泛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束缚而禁欲。
肖长业在下午两点,以“我回家一趟,洗个澡收拾收拾东西,给你买点晚饭带过来。”为由,离开了医院。
肖洱在三点钟,用医院的公用电话给家里的座机打了一通电话。
没有人接。
她惶惶然站在医院走廊里,脚下生疼。比开水刚刚泼在脚上的时候,痛感还要强烈万分。她为了阻止肖长业和白雅洁见面,做出的这一切,看起来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这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或许,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望肖长业能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会毁掉这个家。
就像解一道数学题,切入点找错了,难免会做很多无用功。
这个时候,要回到原点,重新找寻其他切入点,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聂铠跑上住院部三楼,一眼就看见肖洱站在走廊中部的电话机边发呆。她没穿医院的病服,套着一件宽松的珊瑚绒睡衣,头发蓬松,像刚睡醒的某种小动物。
聂铠上下打量她,很快看见肖洱被纱布包裹的两只脚。
与此同时,肖洱也看见聂铠,可又像是没有,她的目光笔直地钉过去,几乎能穿透他。
他还喘着粗气,大步朝她走过去,高大的身影很快将她整个人都笼罩。
下了计程车后,一路跑来,他身上的汗水被寒风吹得冰冷,湿润的头发冻住,刺拉拉的,像个刺猬。
肖洱仰头看他。
她真小,皮肤雪白,瞳仁漆黑,像精致的瓷娃娃。
聂铠不由分说,一弯腰将她抱起来,眉峰皱起,声音低沉压抑:“就你一个人?”
肖洱没躲没挣:“嗯。”
“哪间病房?”
“327。”
他抱她进房间。
肖洱抬眼看去,视线里是他的下颌。棱角分明线条利落,绷得极紧,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
“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没有去看你们比赛。”她淡淡地解释,“阮唐打电话过来,说你们赢了。恭喜。”
他没顾得上接她的话,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慢慢脱去她的拖鞋,看见左脚纱布上沁出殷红的鲜血。醒目而刺眼。
“你这个样子还自己跑出去?”
他没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手里还捏着她的拖鞋,就气势汹汹地冲她吼。
“就没人管管你?”
声音真大,突如其来的暴躁让肖洱也有一些怔愣。
相对无言,聂铠啪的一声丢下拖鞋,摔门出去。
没过一分钟,聂铠带着值班医生进来。
伤口崩开了,揭开纱布,医生重新给她擦药消毒,语气不悦:“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下地乱跑吗。”
冰冷的酒精涂在创口上,她本能地一缩。
“不要躲。”女医生口气严厉,对站在一边的聂铠说,“你按一下。”
聂铠坐过去,帮忙握住她的小腿。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刚好能一把握过她的脚踝,肤质细软,手间的触感令他心头一磕。
肖洱一张小脸疼得煞白,别过头,手指攥着枕头角,一声不吭。
聂铠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用力而青筋尽显的手背上,只觉得像是握在自己心上。
自从与肖洱再次重逢,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缠绕。
而与她同处的时候,那情绪变得更加不可控,密密匝匝地包裹着他,一举一动都没了章法。
“别碰水,别乱动。”
处理完,医生重新给裹上纱布,端着医用盘子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怎么会伤成这样?”片刻后,聂铠皱着眉头问她。
肖洱钻进被窝里,不想搭理他。
“肖洱!”
感觉自己的问题像是打在棉花上的拳头,完全得不到回应,聂铠急了。
伤口还在疼,肖洱心里头一拱一拱地冒着火,闷声说:“我故意的。”
……
“你说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他脱口的诘问都有些变调。
肖洱背对着他,语气寡淡:“拿开水瓶倒水的时候,故意——松了手。”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糟践自己!”
聂铠一头雾水,单膝跪上病床,将她的身子强行扳过来对着自己。
意外的,看见她通红的两只眼睛,却倔强的,睁得大大的。
“因为幼稚。”她平静地对他说,“以为这样做,能让家人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她的声音狠狠撞进他心里。
聂铠终于在那一瞬间,触摸到了连日来仿佛不可捉摸的情绪。
心疼。
这世上有很多姑娘,有一些像玫瑰那样娇艳,有一些像百合那样纯洁。也有一些,譬如他最早认识的肖洱,像向日葵,灿烂耀眼。
可眼前的姑娘,已经在他毫无所知的年岁里,变成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苍白蔷薇。
带着刺,寂寞冷淡。
她独行于世,看起来高傲不可侵犯,可事实上,脆弱敏感得不堪一击。
渴望陪伴,被关注,甚至用了这样极端的法子。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是长时间被忽视的孩子,不得不做出的改变。
这样的肖洱,让他格外心疼。
聂铠从她身上,隐隐绰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不也一直想要那个人,能够多一点时间了解自己、正视自己吗。
“我陪你。”
聂铠突然这么说,郑重其事的表情。
肖洱听在耳中,却突然笑起来。
一抹讥笑。
“你?”
她很明白聂铠听了自己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误解,可是她懒得解释,也不能解释。可这个家伙,却不自量力至此。
这个世界上,他是最没有资格说要陪伴她的人吧。
任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聂铠。
这句话在她的舌尖转了一圈,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聂铠突然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毫无预兆的拥抱。
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在肖洱在耳边骤然响起。
他的姿势笨拙,动作粗鲁,甚至弄疼了她。
仿若从胸腔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我会永远陪着你,会保护你,以后你不用一个人担惊受怕。”
真幼稚。
肖洱因他的话而蹙眉,忍不住反唇相讥:“永远?永远指哪一天?到这学期期末,到高中毕业,还是,到大学?”
许诺的时候,“一直”“永远”,总是会有期限,不是吗。
聂铠被她问得愣神,他没有想过这么多。
肖洱推开他去,说:“你快成年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他忍不住辩驳:“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相信?”
呵,承诺的时候,谁都会以为那是真的。
“可能你理解的陪伴,和我不同。”
“好!你说,你理解的是怎样?”
他像被人冤枉的孩子,不服气地反问她,并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
肖洱想说出叫他死心的话,可心念电转,只沉默了片刻,就开口道。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都能出现吗。”
“那是自然。”
“如果……不能呢。”
“不可能。”
“好啊,拭目以待。”
少年,总有飞扬跋扈的自信,和脱口而出的承诺,也都有一股子死磕到底的狠劲。
聂铠走了没多久,阮唐匆匆赶来。
她坐公交车来的,所以慢了一拍,也没有看见聂铠。一进门,紧张兮兮地问东问西,肖洱只告诉她是自己不小心,没有多说一句其它。
“没出大事就好,吓死我了。”阮唐拍拍心口,说,“不过我还以为会在这里碰到聂铠呢,他没来吗?”
肖洱正在喝水,闻言,动作慢了一拍:“聂铠?”
“我告诉他你在医院之后,他马上就走了。市体校的篮球队郭教练还想找他呢,结果比赛一结束,人跑得没影,连个招呼都不打。郭教练可生气了,说这样的孩子,目中无人,资质再好他都不会考虑接洽的,气呼呼地坐车走了。陈世骐急得要死,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肖洱不语,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她:“今晚你留在医院吗?”
阮唐的奶奶和肖洱在同一家医院,她晚上会在这里陪床。
阮唐坐在她床边,随手拣了个苹果对着垃圾筐削皮,闻言点头。
“对啊,反正明天不上课,不用急着写作业。”
肖洱想了想:“对了,拜托你一件事……”
阮唐不觉有异,把削好的苹果分成两半,大的递给肖洱。
“可以啊。”
肖长业到五点多才来了医院,给肖洱带来了晚餐、干净的衣物和她的手机。
到了病房看见阮唐在里面和肖洱说笑。
肖洱看了一眼肖长业,说:“爸,阮唐来看我了。”
“叔叔好!”
阮唐立刻乖巧地跟肖长业打招呼,转头就羡慕地对肖洱说:“小洱,你爸爸又变帅了!”
她嘴巴甜,很讨人喜欢。
肖长业见过阮唐,笑容满面,说:“早说你也在这,我多买点吃的。这样,你等会儿,叔叔下去再买些上来。想吃什么?”
“我刚刚下去吃过了。”阮唐说,按照刚刚肖洱交代自己的话,“叔叔,晚上我能留在这里陪小洱吗?”
肖长业微愣:“这……”
“你明天不是还要一早去上班么,在医院不方便。”肖洱说,“我没什么事了,医生说明天就能回去。”
“我刚好还有很多题目想请教小洱呢。”阮唐又帮衬道。
肖长业没有多做坚持,留到六点多,又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要记得打电话,就回家去了。
肖长业前脚一走,阮唐就笑得眯起眼睛:“小洱,看来咱们都一样,不喜欢跟大人在一起。他们唠唠叨叨的,还管东管西,真讨厌。”
肖洱手里握着手机,开机,有几个聂铠的未接来电,时间是篮球赛之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短信,时间是下午四点。
一串数字,是陌生的号码。
“肖洱,他们来了茶室。”
肖洱的目光滞了片刻,把号码保存,备注姓名:杨成恭。
“不过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你爸爸好帅好帅!”
阮唐捧着脸趴在床边,小鹿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肖洱放下手机,看着她说:“我也很羡慕你。”
“咦?”阮唐诧异地指着自己,“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叫阮唐啊。”
肖洱没头没脑听起来毫无逻辑的话让阮唐一愣,懵懵懂懂地问:“我叫阮唐怎么了?”
肖洱不答。
她想起阮唐第一次自我介绍,她说,因为我爸爸姓阮,妈妈姓唐,所以我叫阮唐。
因为爸爸姓阮,妈妈姓唐啊。
好让人妒忌的名字。
阮唐从来就不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何况她一直觉得肖洱整个人神秘莫测,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也很正常。所以马上放弃了追问这个问题,而是自动转移了话题。
“今天是圣诞节哎,可是却要待在医院里……不过小洱你更惨,连球赛也没有看成。”
她自言自语的时候,能自动生成联想功能,越说话题越多。
“说起球赛,二中那帮女生也太能咋呼啦。我坐在看台这头,都能听到那一头传来的尖叫声,不过会叫也没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输了……”
“你知道吗,聂铠简直是一战成名!比赛结束他先走了没看到,后面不知道多少人在问他,说是从前都不知道天宁高中有这号人物。二中一个小太妹都要疯了,转头就在咱学校贴吧上发帖子,说是重金悬赏,要通缉聂铠。”
“通缉?”
肖洱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是啊,用这种猎奇的词,还不是脑残花痴呗。”
阮唐满脸不屑。
“现在不是流行非主流吗,她就是。还发自拍,就是那种头发遮住大半张脸的,十个手指甲涂得漆黑。偏偏好多人就吃那一套,那帖子火得不得了,哎,礼拜一学校估计要出事。”
聂铠那样的形象,看上去痞帅痞帅,确实……很招人。
晚上九点,阮唐要回去伺候奶奶洗漱睡觉,跟肖洱互道晚安后,给她带上房门出去了。
夜深人静。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遥远的街道上有点点灯光,装点着圣诞夜。
聂铠在家里跟白雅洁一起看电视节目。
白雅洁爱看韩剧,常常跟着剧情又哭又笑,像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她很早就嫁给聂秋同,这么多年,除了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子,没有工作过,也不曾接触社会上的尔虞我诈,还保存着一颗天真的少女心。
聂铠心不在焉地抱着笔记本看体育新闻,时不时听见白雅洁笑出声,不由多看了几眼电视。
明明不是喜剧片啊……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聂铠注意到,白雅洁脖子上多了一条精致的铂金项链,随口问:“生日礼物?”
他默认是聂秋同送的,但因为不想提起那个男人,没有多说什么。
白雅洁心虚地啊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扯开话题,问他篮球比赛的事。
聂铠对于没有见到郭教练这件事没有半点遗憾,满脑子都是其他事情,嗯嗯啊啊地配合白雅洁答了几句,就继续低头看新闻去了。
白雅洁摸不清他的情绪,见他偶尔兀自出神,有些许后怕。
最近是不是跟肖长业联系得太过频繁?
万一被儿子发现了什么,一切都完了。
想来,她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小马市就这么一点大,她还屡次跟他见面,万一哪天被聂铠或是他的同学认出来……
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妥。白雅洁后脊梁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冷汗。
这时,聂铠的手机一亮,进来一条短信。
几乎在同时,聂铠立刻拿起来看。
手心滚烫,握着冰冷的手机,很快就将它捂热。
“聂铠,现在你能来陪我吗。”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都能出现吗?


第5章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晚些时候,下雪了。
雨夹雪。也是小马市的初雪。
在2012年的圣诞夜。肖洱将永远记得这一天。
她坐在病房的飘窗边,看雪落人间。可惜小马是气候湿润,雨比雪多。昏黄的街边路灯光晕里,密密匝匝的,都是雨丝儿和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上便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