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你吧。”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双方加好微信,又没话说了。
最后还是孟屿宁先问:“你这几年有跟筝月姐他们联系过吗?”
雪竹点头:“有的。”
虽然已经不常见面,可仍会用手机联系,生日祝福和节日祝福也并没有少。
男人闻言淡淡笑了,小区楼下年岁已久的照明灯映在他的镜片上,或许是这大半天的奔波和寻找让他有些疲惫,清绝的眉眼间有几分苦涩,喉结微动,张口几次又抿起唇,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47章 . 二十三岁 偶遇
这几年里, 或多或少都能从其他人那里听过彼此的消息,没有人为或天为这类不可抗力的缘由使得他们失去联系,似乎就只是她单方面的刻意疏远, 让人捉摸不透心思,曾经那样要好, 连架都没吵过的妹妹, 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雪竹也不明白十八岁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时候父母之间的关系到了一种不可调和的程度, 她每夜想的梦的都是那个濒临破碎的家,和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高三,内心脆弱又敏感, 看什么都是悲观消极的, 实在没有胆量再去面对他。
不告而别是种逃避, 也是种解脱。
她太安静了。
安静到让男人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雪竹。
那个总是吵吵闹闹, 让人哭笑不得又宠得不行的妹妹。
驱车驶离小区, 在路口等红灯的间隙,孟屿宁拿出手机看了眼刚刚加上的微信。
雪竹的朋友圈很热闹,几天就会有一条新的动态,有的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拍的照片,有的则是对生活或是学习上的一些抱怨, 生动而简单。
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她在港口拍的照片。
人潮涌动,她穿着雪纺衬衫,肩窄腰细,显得单薄而清冷,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干净至极, 似乎比她身后的海面还要清澈。
孟屿宁一条条状态翻过去,不知不觉就从头翻到了尾,她的第一条朋友圈动态发于2014年, 内容是“把QQ好友都挪到微信来啦,以后有事微信联系哦~”。
这四年她的变化不小。
十八岁刚入学的时候还是素面朝天,和室友的自拍合照发型是简单的马尾辫。
到大二大三的时候,她学会了化妆,拍照时脸上会带妆,后来她又去染了发,乌黑的发色变成了年轻明艳的浅栗色,再后来她又去染了青灰色和粉棕色,打扮和气质都渐渐变化。
通过她的朋友圈,孟屿宁一一补回她这几年的变化。
直到思绪被后车的鸣笛声点醒。
男人收好手机,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
雪竹回童州市后发了条定位朋友圈。
【童州,我回来啦】
第一个点赞评论的是祝清滢,紧接着就私聊了过来。
梁祝的祝:【死鬼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梁祝的祝:【周六周日的行程都给我空出来!老实等我安排!】
雪竹顺从答应:【Yes sir!】
之后又是其他几个在本地工作学习的朋友发了消息过来约饭,雪竹一一拟好安排,当然祝清滢是放在第一位的。
令她惊讶的是,贺筝月也说要回来。
她自从休完产假后一直没回公司上班,婆家的建议是让她辞了工作当全职妈妈,为此贺筝月和他们闹了不小的矛盾,趁着这段时间易正鹏又出差,她干脆买了飞机票回娘家。
姐姐在那头叭叭说着等她回来要怎么好好聚,可没说多久,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她只好匆匆挂断电话去照顾孩子。
雪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宋燕萍叩响房门,说和同事约好了去逛街,问她去不去。
雪竹在床上翻了几圈,摇头:“不去,我想在家躺着。”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
宋燕萍眼神宠溺,轻声说:“都二十多的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懒。”
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
等妈妈出门,家里只剩下雪竹一个人,手机握在手里好像也失去了吸引力,又在床上滚了几圈,打着哈欠去客厅看电视打发时间。
电视节目也没什么好看的,雪竹看得直犯困。
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赶走了她的瞌睡虫。
雪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迟越。
他开口就像领导问话:“回来没有?”
雪竹最听不惯他这种口气:“回了,还有麻烦你语气好点。”
那边沉默几秒,轻哼道:“我语气还不好?裴小姐,请问您回童州了吗,满意了吗?”
雪竹用鼻子嗯了声:“什么事?”
“出来吃个饭。”
“没空,约了祝清滢,”雪竹仰头靠着沙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抓从灯上落下的光,“要不下礼拜吧?”
“下礼拜我要出外勤。”
“那算了。”
“裴雪竹,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迟越的语气突然暴躁起来,“好心好意打电话请你吃饭,你还跟我在这儿拽?”
“……”
***
为了打发迟越,雪竹只能问祝清滢能不能三个人一起吃。
祝清滢一听是迟越,直接大方地表示一起吃,就当是迷你的小学同学聚会。
比起雪竹和迟越在高中时当过一学期的同学,祝清滢是实打实的自初中毕业后再没见过迟越。
刚见到迟越的时候她还差点没认出来。
“卧槽,”祝清滢忍不住感叹,“这真的是小学那个总欺负你的迟越?”
“不用强调欺负两个字,我也没吃过亏,”雪竹抽了抽嘴角,“是他。”
其实迟越长得好看这件事,祝清滢心里是有数的,小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小屁孩儿看不出来,到初中的时候他身量猛地往上蹿,那双眼睛生得狭长秀气,眯起来时特别像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穿校服也比其他男生更引人注意。
但因为他小学那调皮捣蛋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让祝清滢对他的印象也仅剩下“讨厌”两个字。
她们到包厢的时候,迟越正埋着头玩手游打发时间。
可能是因为穿了几年的军装,压住了他年少时傲慢的作态,即使低着头,背也仍旧是挺直的。
听到动静后,迟越放下手机,拖腔拉调地说:“二位够久的啊。”
不过这欠揍的语气半分没变,就是那个迟越没错。
她还是有些半疑半惑:“你平时也玩手游?领导不管吗?”
迟越掀起眼皮,语气莫名其妙:“休假期间,我玩个游戏跟领导有什么关系?”
祝清滢还是不信。
在她心里头,兵哥哥那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国与家的老干部作态。
眼前这男人玩手游还氪金,一点也不朴素,一点也不老练,跟当年那个拿着PSP到处炫耀的小少爷没区别。
“你真是正经军官?”
“我不是你是?”迟越低啧,漫不经心地自报家门,“南部战区童州嘉江空十师十九团七营七连现役空军中尉迟越,去查。”
祝清滢赶紧摆手:“算了吧,万一查到不该查的,我还不得被请去喝茶。”
迟越扯了扯唇,收起手机没再继续打游戏。
祝清滢之前讨厌迟越也是因为这人小学时老和雪竹作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当事人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一块儿吃饭,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小时候确实是讨厌,但时间真的能淡化这种情绪。
现在回头去想那时候的烦恼,连自己都嫌微不足道。
太久没见,饭桌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喝点酒放松放松,正好缓解下尴尬。
雪竹的酒量不太行,喝了半瓶就要去洗手间。
等人走了,祝清滢摇摇头:“她酒量不行啊,等以后工作出去应酬了,别人岂不是仨俩杯就能把她灌醉?”
迟越没反驳,抿着酒杯笑了。
祝清滢不知道他笑什么,又问:“笑什么啊?”
他悠悠道:“没什么,就是想起高考毕业那时候,我们班和他们班正好订在同一家餐厅吃散伙饭。这家伙为了不喝酒假装酒精过敏,不知道拿什么玩意儿往脖子耳朵上抹,抹得一片红,当时快把我们给吓死了。”
祝清滢好奇地睁大眼:“还有这种操作?那后来呢?”
“后来我送她回家,走到半路她才跟我坦白她是装的。”
当时给他气得不行,一颗心悬在半空,看她雪白的皮肤过敏成烫虾,生怕动作慢了害得她休克断气,结果她却生龙活虎地说自己是装的,迟越恨不得给这姑娘掐死。
男人勾起唇,手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眉梢含笑,眼皮微垂,瞳孔里装满回忆。
她原则性很强,但凡饭桌上有不熟悉的人,或是异性偏多,就绝不碰酒。
今天裴雪竹愿意喝酒,是真把他们当朋友,所以才这么放心的喝了半瓶。
“学到了,”祝清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了,迟越你找女朋友没?”
她的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得乱七八糟,主要是因为和迟越没有共同话题,所以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
迟越摇头:“没。”
祝清滢睁大眼:“没有?那男朋友呢?”
迟越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了当地断了她的臆想:“我笔直,这问题可以打住了。”
因为今年下半年有盛大的阅兵式要在首都举行,祝清滢开始关注起军队来,不关注还好,关注了以后才发现那些穿着军装,长腿窄腰的军哥哥站在一块儿有多令人赏心悦目。
不过她没说出口,迟越这个直男肯定会对她翻白眼。
聊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总算找回了点当年的熟悉感。
“欸你怎么会想起去国防科大啊?我记得你读小学的时候,作文课写我的理想,你理想明明就是当游戏厅的老板。”
迟越嘴角一滞,有些无语:“小学写的东西你也信?”
“那不然呢?”
“……我爸让我去的。”
“那你自己呢?你当时是想考哪里?”
迟越斜眼睨她:“祝清滢,你查户口呢?”
“关心下同学呗,不想说就算了。”
“上海。”
“啊?为啥?”
“没为什么,”他表情不耐,“都已经告诉你了还想怎么样?”
祝清滢撇嘴,觉得这臭小子那恶劣又讨厌的性格真是一点没变。
聊了半天废话,雪竹终于舍得从洗手间回来了。
迟越阴阳怪气地扯着唇说:“你掉马桶里了?这么久?”
雪竹懒得理他,眼看桌上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拿上包包准备收场回家。
三个人前后离开包厢,刷卡付钱时起了矛盾。
雪竹和迟越因为谁该请这顿饭争了起来,祝清滢知道这二位少爷小姐钱包里头都富裕,没打算跟他们讲客气,谁请都一样,反正别让她这个社畜请客就行。
她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这两位吵,恍惚间又想起了小时候。
两个二十多的成年人了,居然还能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吵起来,真是天生的欢喜冤家。
实在无聊,祝清滢侧过头看看周围的风景。
这家中式餐厅的装潢十分考究,除了古香古色的建筑风格,就连墙上挂着的画也能让人盯上研究半天。
突然包厢回廊里又传来一大帮人说话的声音。
估计又有一桌吃完了。
她顺势看过去,十几个人里几乎都是男人,只有两个女人,有亚洲面孔也有欧洲面孔,都穿着西装,给人扑面而来的正襟感,让人不自觉地往那边看。
为首的白人一看就是最高层,光是那鼻孔就给人一种蔑视无产阶级的资本家既视感。
不过祝清滢的眼神不在这个白人身上。
她定睛,目光直直落在了旁边并排的年轻男人身上。
明显是酒过三巡,体温有些上升,男人脱下了外套搭在胳膊上,领带也被扯得有些松,考究的高级西装不再显得刻板,反倒添了几分松弛慵懒,神色淡然沉静,嘴上始终挂着和善亲切的笑容,正与旁边的人沉声交谈。
上高中前,祝清滢经常去雪竹家找她玩。
十次有九次从雪竹她父母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雪竹不在自己家,她在对面的哥哥家里。
于是祝清滢又只好去对面找雪竹。
那个场景她现在还记得,雪竹和哥哥坐在书桌前一块儿写作业,哥哥写得很认真,因而不容易发现雪竹时不时会侧过头偷偷看他两眼,也有被发现过,小女孩鬼鬼祟祟的眼神被哥哥的一笔头给敲了回去,提醒她认真写作业。
那张清俊干净的脸,因为过于出色,让祝清滢始终没能忘记。
即使是现在这张脸已经褪去了青涩和少年感,变得成熟稳重,可五官还是有当年的样子在。
祝清滢几乎是下意识地推搡还在跟迟越争吵的雪竹:“小竹,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哥哥?”
雪竹本来就喝了点酒,头有点疼,闻言烦躁地抬起眼看向祝清滢指的方向。
眼神相撞,对方明显也看见了她。
雪竹还在苦想该怎么打招呼,男人先一步来到了她面前。
“孟总,你女朋友啊?”有人在背后打趣。
雪竹一听别人把他们误会成这种关系,脑子顿时更乱了。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知道和迟越吵了大半天这顿饭到底该谁请,结果却是孟屿宁掏的卡,替他们付了这顿饭钱。
他在小票上签完字,对还在愣神的三个人说:“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好吗?”
祝清滢已经完全记起了雪竹的这个哥哥。
迟越比祝清滢反应迟钝了几秒,但也很快想了起来。
孟屿宁之所以让他们等一下,是因为要先送那个白人上车。
白人坐上车后,还不忘暧昧的眯着那双蓝眼睛提醒他,记得送女朋友回家。
说完就摇上了车窗,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孟屿宁指尖揉着眉心,缓过酒劲后,转身回去找雪竹。
“你和你同学有开车来吗?没有的话我叫车送你们回去。”
迟越说:“我有开车来,刚刚已经叫了代驾。”
祝清滢不好麻烦孟屿宁,于是弱弱地举起手:“我坐迟越的车回家就行了。”
“那你们路上小心,”孟屿宁礼貌微笑,“我送小竹回家。”
祝清滢没否决孟屿宁的提议,倒是迟越挑了挑眉,撇过眼没看男人,扯着唇角问雪竹:“裴雪竹,你要坐你哥的车回家?”
没等雪竹说话,祝清滢莫名其妙地看着迟越,觉得他这问题问得有些弱智:“那不然呢?”
迟越闭嘴,没再说话。
餐厅门口,四个人都在等代驾过来,雪竹和祝清滢并排站在一块儿互相挽着胳膊说话,剩下的两个男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彼此又不熟,也不太愿意虚伪地和对方拉近关系。
毕竟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是横跨世纪的。
迟越叫的代驾先到了。
临上车前他回头对雪竹说了声:“走了,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祝清滢无语至极:“打什么电话啊,你还怕她哥哥给她拐到山里去啊?”
这话一说出口,孟屿宁和雪竹的脸色同时细微地发生了变化。
迟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切了声说:“又不是亲哥。”
不过他说这话时有刻意压低声音,没让几米外的那两个人听见。
坐上车后,迟越问祝清滢:“你也认识裴雪竹她哥哥?”
“认识啊,以前去小竹家玩的时候见过她哥,小竹小时候很喜欢他的,”祝清滢打了酒嗝,忽然傻了吧唧地笑出声,“没想到她哥哥现在都这么帅了……”
迟越没理她,后脑勺枕着胳膊,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说到这里,祝清滢又好奇道:“奇怪,你怎么也认识她哥哥?”
迟越淡淡说:“小时候见过。”
“在哪儿见的?”
“学校。”
祝清滢语气困惑:“她哥哥有去学校找过小竹吗?我怎么没印象?”
去过,而且去过两次,回回都恰好撞见迟越和雪竹在一块儿。
迟越对裴雪竹哥哥印象最深的一次见面就是小学快毕业那会儿,这男人仗着自己年纪比他大,随随便便就戳穿了当时乃至现在都不肯承认的少男心事。
年轻男人脸色微窘,车子还在往外倒,他没忍住又透过车后玻璃去看那两个人。
他看得出来裴雪竹在她哥哥面前的拘谨,和记忆里她曾拽着眼前人的校服撒娇讨好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看来她跟她哥哥这几年也没怎么联系。
迟越淡淡地低哼了一声。
第48章 . 二十三岁 和好【一更】
不久, 孟屿宁叫的代驾也来了。
雪竹习惯坐后面,刚坐好打算关门,一只手撑住了车门。
他不坐副驾驶吗?
怔了几秒, 雪竹迅速往里挪了一个位置。
孟屿宁也坐了进来。
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又被温度偏低的车载空调这么一吹, 雪竹的头更疼了, 只好开口:“屿宁哥。”
男人本来靠着椅背闭眼小憩, 听到她叫他,脸色先是一怔,随后立刻睁开了眼。
“怎么了?”
“我能开下车窗吗?头有点疼。”
“开吧, ”孟屿宁点头, “喝了很多?”
“没喝多少, 我就是酒量不太好。”
“那以后尽量少喝, ”孟屿宁取下眼镜, 用指腹上下搓揉鼻梁,“喝多了酒对身体不好。”
他戴眼镜,鼻梁有时会难受,这个小动作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因为之前在国外留学,他还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 从西装里兜里掏出来,低下头来细细擦拭在雪竹看来根本没半点灰尘的镜片。
说是这么说,动作也冷静,可那双充斥着醉意的眼睛却毫无说服力。
雪竹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喝醉,抿唇问:“那你喝了多少?”
孟屿宁想了会儿, 笑着摇头:“不记得了,应该挺多的。”
雪竹嘴里嘟囔:“那你还说我……”
孟屿宁笑得比刚刚又低沉了几分,轻声说:“我是应酬, 拒绝不了。”
雪竹随口问:“应酬什么?”
孟屿宁答:“总部的前辈,之前在英国的时候他就很照顾我,所以这次我做东请他吃饭。”
职场中的人情世故远比学校里的要复杂得多,更何况还是跨国的,雪竹不懂,也没什么兴趣细问。
他的性格和为人向来都无可挑剔,在这个行业中,人脉是很重要的一环,这几年的顺风顺水,或许是用无数次的深夜胃疼和脱力换来的。
其实很想问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很多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的感觉有些难受,总觉得身体被一块大石头堵着。
雪竹只能扶着下巴,边吹风试图清醒,边盯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物发呆。
他们之间的沉默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舒服自在。
孟屿宁重新戴上眼镜,侧头看向她掩在霓虹下的脸。
从前看她的侧脸,两颊还是肉嘟嘟的,现在就只有小巧的鼻尖和小酒蛊般白瓷的下巴,额前的碎发还和小时候一样多,毛茸茸的像是小动物,因为有特意打理过,两边小须垂在鬓边,被风一刮就扬了起来。
他的喉咙被酒灌得微烫,胸口中有股上下不得的气压着呼吸,让他头昏眼晕,眼前人的影子似乎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车子开到目的地,雪竹准备下车,身边的人也解开了安全带。
“不用了,我就上个楼而已,自己走就行了,”她摆手,“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坐前排的代驾司机突然开口:“你男朋友这是不放心你嘛,就让他送吧。我就把车停在这里等你男朋友回来,放心我肯定不跑。”
被误会好几次,雪竹终于忍不住为自己澄清:“那什么,这是我哥哥。”
“啊?兄妹啊?”司机挠挠脸,笑着为自己解围,“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们长得不像,以为是情侣。”
雪竹觉得莫名,明明小时候她和孟屿宁常常被说长得像,哪怕别人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也会再补上一句比亲兄妹还像亲兄妹。
现在长大了,又不像了。
孟屿宁扶额叹了口气,拍了拍主驾驶座对司机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然后还是下了车。
他的行动向来比说话更直白干脆。
雪竹无法拒绝,上楼梯的时候她生怕孟屿宁喝多了酒控制不住那双大长腿摔倒,走得缓慢,还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给他在前排照着路。
孟屿宁看出她的顾忌,有些无奈:“我没喝醉。”
雪竹没听他的解释:“万一你摔着了,我可背不动你去医院。”
孟屿宁知道她在开玩笑,扬起唇角,顺着她的话摇头说:“小时候白背你了。”
到了家门口,雪竹刚想问他要不要进屋喝杯水。
“我不进去了,”孟屿宁说,“一身的酒气,打扰阿姨休息。”
他完成任务,绅士的告别,转身准备离开。
按捺下唇边的话,雪竹点头:“那你下楼小心。”
没有挽留,她低头从包里找钥匙。
正好手机响了,她又不得不先接电话。
是迟越。
雪竹言简意赅:“喂,我到家门口了,嗯,放心吧。我哥送我回来能有什么事……”
挂掉电话,她继续找钥匙。
这一次的偶遇又将画上句点。
谁也没法保证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巧合。
心里始终有个念头在纠缠她,但她的理智明显压下了这股念头。
她从没想过主动联系他,甚至加上了微信,聊天界面除了那句系统自动发送的话,底下全是空白。
雪竹没看见身后的孟屿宁正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大片驳杂的情绪,凭着酒意突然伸出了手。
拿着钥匙的右手突然被一股外力牵住。
雪竹惊讶回过头,因为身高差距,她只看见了男人的领带。
“屿宁哥?”
“小竹,”孟屿宁垂颅望她,语气极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雪竹怔愣两秒,摇头:“没有啊。”
孟屿宁闭了闭眼,浓浓的酒气侵蚀掉素来干净沉稳的眸色。
独立会让人迅速长大,孟屿宁从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学着独立,于他而言独立意味着解脱和自由,十几岁的时候不得不依赖父亲生活,哪怕心中如何委屈难过也不得不咬牙熬过去,对其他人而言,那时候沉重的课业是种束缚,可对他而言,埋头学习却是解开枷锁的唯一钥匙。
本科毕业后他去了国外深造,虽然身边也有同学朋友,可每当一个人窝在公寓里的时候,往窗外看,那里的天空和建筑都是陌生的。
去英国的第一个圣诞节,学校放假,孟屿宁独自去了趟曼城。
市中心热闹非凡,巨大的圣诞老人造型灯旁围满了游客,即使天色阴沉,脚下的石砖路上还积留着昨夜下过的雨水,可仍挡不住这浓厚的西方节日气氛。
他突然想起家里的春节。
不是那个早已荡然无存的家,而是裴爷爷特意替他准备的过年红包,奶奶给他盛满饭碗的年菜,和坚持叫上他要带他一块儿回家过年的叔叔阿姨,以及拉着他的手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竹。
他很想念。
怎么也忘不掉眼前这个女孩曾给过他的温暖。
因而在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就匆匆赶到机场去接,从机场到医院又到房管局,终于找到了她。
孟屿宁很想问她为什么这几年都没有联系他。
明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联系,就连在今天,十几年前势同水火的小学同学还能够坐在一块儿吃饭,唯独对他疏远至此。
她眼里的陌生和拘束让孟屿宁有些束手无策。
他始终无法释怀她对这段关系的冷漠和忘却,又是失落又是生气,却又没办法怪罪她,怕她觉得唐突或是不安,只能不断反复询问自己,是否有做过令她不快的事,说过让她伤心的话,才让他们到今天这个地步。
君子之交是淡如水,可他们曾是那样亲密无间。
如今借着酒意,也没法再顾全她的情绪,孟屿宁只想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