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没区别。”
“傻女,怎么没区别?户型设计,楼层啊朝向啊这些,这不都是区别?”
“……我又不是搞这个的,我怎么知道。”
裴连弈在电话里叹气:“好吧好吧,还是我帮你选,到时候你直接签字就行了。”
“嗯,”雪竹敷衍答应,又提醒父亲,“你忙完也要记得回童州看爷爷。”
“知道。”
挂掉电话,雪竹扶着围栏又再次看向港口尽头与天相交的碧蓝海面,海浪拍打礁石声响激昂,周边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各地而来的游客驻足观景。
邮轮此时鸣起厚重的笛声,海水袭向侧板,激起泡沫状的白浪,她也没嫌吵,对着眼前的景色发起了呆。
“Snow!看这里!”
身侧的好友突然朝她喊,雪竹偏过头,好友按下快门,拍下了此时她眼中的片刻迷茫。
以天蓝海水为背景的照片中,年轻女人的长发被海风吹得扬起来。
简单的白衬,浅色牛仔短裤,即使站在人群中,也依旧是那独一份的清冷。
***
第二天,雪竹坐上回童州的飞机。
透过窗往外看到云层在机翼下方流动,她有些倦,但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拿出ipad看老电影打发时间。
下了飞机后,脚刚落地,头重脚轻的感觉瞬间袭来。
因为是临时回来的,除了跟妈妈提前说了声,雪竹谁也没通知。
自然也没有人来接机。
没多停留,她直接叫了辆车往医院开。
按照爸爸说的,雪竹找到爷爷的病房,刚推开门,病房里好几张病床上躺着的病人齐齐回头看她。
电视机还开着,正在以民国为背景的大型苦情电视剧。
几个老人从电视里回过神,看见了病房门口站着的年轻姑娘。
姑娘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伸着白鹤般细长的脖子往里看,似乎是在找人。
“丫头,你找哪位啊?”
床位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大伯问她。
雪竹说:“我找裴清成。”
大伯又问:“那你是裴伯伯的孙女?”
“嗯。”
“怎么你跟你哥哥长得不太像啊。”
大伯莫名其妙地低语,对其中的一张病床说:“裴伯,你孙女来看你了。”
雪竹知道爷爷的位置,轻声踱步走过去,叫了声爷爷。
背对着病房门口的老人肩膀动了动,悠悠睁开眼,他稍微挪了下身子,雪竹立马上前扶住他:“爷爷你别起来了,躺着吧。”
老人家睁着双灰白的眼睛望着她,缓缓启唇,笑着说:“小竹啊,你回来了?”
爷爷的声音有些干哑,雪竹见他嘴唇上起了层干干的皮,边点头回应爷爷,边走去饮水机那儿给爷爷倒了杯水。
“考大学了吗?”老人家问她。
雪竹握住爷爷如枯树枝般干涩苍老的手:“我大学都毕业啦。”
“哦,大学都毕业了啊,我们小竹长这么大了,”老人家微微笑了,声音变得有些低,有些愧疚地看着她,“你奶奶跟我说过的,但我又忘记了。”
“没事,不记得了我就再告诉你。”雪竹也笑着说。
老人家蜷起硬邦邦的手指,牢牢回握住雪竹的手,放在掌心暖着,又接着和她聊起家常:“那你现在找工作了吗?”
“还没有的。”
“打算去哪儿工作啊?”
雪竹沉默片刻,突然歪头反问老人家:“我回童州工作好不好啊?”
老人家弯起眼笑,眼窝周围凹陷的地方绽放出几道厚厚的褶子:“明明在大城市有那么好的机会,非要回来干什么?”
“童州怎么了?童州现在是新一线,”雪竹耐心对老人家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好多地方都修了高楼大厦,还有之前我住的家,听说政府已经把那里划为了未来几年重点建设的新商业中心,拆了以后地产公司又要建新的大楼了。”
这些都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雪竹当时听得不太认真,没想到现在居然能一字不差地对爷爷说明。
“那套房子要拆了啊?”
“对。”
老人家没表现出格外的兴奋,语气平静:“我和你奶奶退休前在那里住了几十年,后来你爸妈带你搬进去,又是十几年,没想到现在要拆了。”
雪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时出去找医生谈话的奶奶刚好回来。
奶奶一看小竹,先是笑呵呵地夸她越来越漂亮了,然后再是伸手摸了摸她单薄削瘦的胳膊和肩膀,心疼地说:“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在那边都没吃饭?”
雪竹被捏得有些痒,只好说:“其实不算瘦,最近在减肥。”
“减什么肥!小姑娘家家的减肥减肥把身体都给减出病来,”奶奶瞪圆眼,语气不容置疑,直接命令她,“不许减肥听到没有?女孩子胖点才漂亮知道吗?”
雪竹心想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看着像个肉丸子不是没道理的。
一看就是是奶奶给喂大的。
奶奶在这里陪床照顾爷爷,雪竹也不担心,打算给两个老人家削了两个苹果,结果削出来的苹果形状惨不忍睹,奶奶抢过她手里的水果刀,边给她削苹果边说:“你们这一辈哦,哪里会做事啊?都是被父母惯大的,什么都不知道做,还得我这个老人家伺候你。”
爷爷笑呵呵地说:“宁宁会啊,他削苹果削得特别漂亮。”
“宁宁要不是命不好,指不定现在比我们家这个小公主还娇气呢,”奶奶失笑,又看向雪竹,“小竹你今天怎么没跟哥哥一块儿来?”
雪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奶奶的话。
“行了,吃吧,”奶奶把苹果递给她,将削下来的苹果皮放进自己嘴里,“苹果皮也是有营养的,不能浪费。”
又待了几十分钟,陪着一病房的老人家看了大半集的民国苦情剧,雪竹原本对这种剧不感兴趣,可能是里面的女主哭得实在太凄凉,或是爷爷奶奶们骂反派骂得得太真情实感,她不自觉也抬起头开始关注剧情。
幸好这时候裴连弈打来电话,让雪竹去房管局走一趟。
她起身和爷爷奶奶告别,说明天再来看他们。
医院和房管局隔得有些远,雪竹还拖着行李不想搭地铁,干脆叫了辆车直接开到门口。
看着打表器上跳动的数字,她有些后悔没从爸爸那儿开辆车回来。
到房管局的时候,不少人正在大厅里等着办业务,雪竹反正也不着急,叫了号坐一边儿等着。
埋头玩手机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旁边的人交谈的内容。
听上去她们好像也是那个教职工小区的某户户主,也是为了拆迁的事儿过来的。
这次的拆迁是由政府和房地产公司合作的,除安置外,各项的补偿措施都相当丰厚,过来咨询的人脸上喜气洋洋,一点也没有因为屋子要被拆了而不高兴。
“虽然没有几千万那么夸张咯,但几百来万我估计肯定是有的。”
“有的单元我看都没人住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拆。”
“跟人住不住又没关系,只跟位置有关系,户主点头了就行了。现在父母都是把房子留给子女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不回来,房子肯定没人住咯。”
“拆迁这么大的事要回来签字的啊。”
“你是不知道,他们年轻人在外头混得好,老家的事在他们心里哪里还算大事啊?回来的时候那打扮的,跟电视剧里的人一样,二单元的贺荣兴老贺你知道吧?他女儿在上海都买房安家了,去年回来的时候听说手上拿的包就好几万块,听我孩子说是牌子是叫香什么的,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外国牌子。”
“背几万块的包啊?那是真的有出息哦。”
“这还不算什么,住那个单元的小孩子长大了听说个个都很有出息的。零八年那会儿,就那一个单元,出了个省状元,还有个考进了协和,现在这两个估计年薪都不得了哦。”
“哎呀,啧啧。这么有出息啊。”
“以前经常跟我一起打麻将的宋燕萍,她也是住二单元的,她前几年离婚的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她老公说是去外地闯事业了?”
“对,就是她,俩口子当时闹得那叫一个凶,后来离了婚都搬走了。听说她老公现在在广东那边挣了大钱,当时是带着女儿一起过去的,还好当时是跟的她爸爸,现在也是富家小姐了。也不知道宋燕萍她现在看前夫这么有钱,后悔了没有。”
另一个听的人连连唏嘘:“肯定后悔了,要是没离婚她现在就是富太太了。”
听到自己的故事,雪竹才幽幽抬起头来,好奇打量这个说话的阿姨,感觉好像是有点熟悉。
以前真的跟她妈妈打过麻将?
“我记得她女儿小时候就长得蛮漂亮的,当时又是送去学琴又是送去学跳舞,不过那时候还小,看不太出来,要是现在站在我面前,气质肯定也变了,现在的年轻小姑娘都会打扮,去年逛街的时候在路上碰到宋燕萍,她说她女儿去香港读研究生了。”
雪竹这几年和妈妈联系得少,没成想原来她还是这么喜欢逛街。
她现在也喜欢逛街,估计就是遗传的妈妈。
“那他们这几个小孩是都挺有出息的,要是我早几年生崽,我崽说不定还能和这几个交朋友。”
“你搬过来得晚不知道,当时住我们那里的人,教育小孩子都是用他们当例子的。”
雪竹不自觉挑了挑眉。
听两个阿姨这么说,他们那个小团体,似乎在当时还挺受欢迎的。
本还想继续听阿姨们说,满足下虚荣心,这时有辆车缓缓开过大门。
雪竹只被吸引了几秒的目光,很快又将注意力继续放在手机和阿姨们的对话上。
结果阿姨们却打住了话题,那个和她妈妈以前就认识的阿姨拍拍旁边人的手:“哎,说曹操曹操到。”
“啊?谁啊?”
“孟屿宁啊,这是他的车,我在小区里见过。他爷爷是附中的老教师了,”阿姨语气激动,“就是我跟你说的零八年的那个省状元啊。”
雪竹心里一咯噔。
就有这么巧?
车上下来了人。
西裤挺括,往上是剪裁利落的深色衬衫,雪竹的视线停留在颈项,不敢再往上看,迅速偏过了头。
刚刚一直喋喋不休的阿姨站起身:“屿宁啊,这么巧你也来房管局办事?”
男人从室外刺眼的烈日阔步走进来。
他微微一笑:“不是,我是来接人的。”
雪竹僵直着背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捏着盖在大腿上的包包,绷着小腿踩着鞋尖强迫自己淡定。
她听到阿姨问:“接谁啊?”
孟屿宁直接走到了那人面前。
人来人往的办事大厅,她穿得简单,高挑的马尾散散落下几缕碎发,遮不住雪光萦绕的脖颈。
雪竹的肩线长得纤细,骨架也瘦,缩起背时显得尤为娇小。
可还是被发现了。
她感觉有道影子压在了自己身上。
不仅是光线的压迫,还有那股清冽干净的茶木香,好像很久前闻过,但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闻过了。
“小竹。”
他叫她的小名。
长身玉立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西装笔挺,还是精致温柔的眉眼,鼻梁上的眼镜已经换了一副,雪竹想起很多年前他刚搬来童州市的样子,少年肌肤雪白,略浅的瞳色,常常坐在书桌前就是一整个下午,这个场景在她心里记了好多年。
以前只听说过近乡情怯,没想到她今天感受到了一个新词。
近人情怯。
眼前站着的其实是很熟悉的人,可偏偏就是因为曾经很熟悉,再相见时,过去的亲密和现在的陌生不断交缠,让她突然不知所措,什么话也不会说。
第46章 . 二十三岁 情怯
两个阿姨怎么也没想到, 刚刚坐在她们旁边一直安静玩手机的年轻姑娘就是她们口中主角的其中之一。
多年前和宋燕萍一起打过麻将的阿姨左右打量眼前的姑娘,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她脸上找到点那个小丫头当初的样子。
即使从她的轮廓还能隐隐看出点当年的娇憨的影子。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打扮得漂亮极了, 瘦胳膊瘦腰的,脸上绯粉的妆容看着干净清丽, 恬淡地开口叫了声阿姨。
性格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一点也没有当年在楼下胡喊胡闹吵得整个小区都不安生的丫头样子了。
“真是长大了, ”阿姨点点头, 越看越觉得时间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你妈妈还总担心你长大了也闹,没想到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了。”
这时工作人员叫到了雪竹的号。
她起身, 矮孟屿宁大半个头, 因而他的气息自上而下, 让雪竹不敢抬头。
拆迁协议还没定下来, 政府和房地产还在家家户户协商, 雪竹按照父亲交待的问清了几个疑虑,至于安置补偿费到底多少,既然父亲没意见,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办完事出来,孟屿宁还在。
毕竟是旧街坊, 客气肯定要讲,男人提出送两个阿姨回家。
雪竹捏着行李箱拖杆的手一紧,终于说出了她和孟屿宁重逢后的第一句话:“那屿宁哥,我就先走了。”
“我就是来接你的。”
话落音,孟屿宁想从她手中想拿过行李箱。
她捏着拖杆摇头:“不麻烦你了。”
这样客套又疏远的拒绝让孟屿宁悬在空中的手一滞。
两个阿姨早已坐上了车后座, 隔着防窥膜问他们怎么还不上车。
“马上。”
他简短回了句,接着也不等她放手,直接伸手去握拖杆, 手指刚碰上她的手背,她就很快往回缩了下,躲开了他的手。
孟屿宁没说什么,干脆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
这一整套不疾不徐的动作没给雪竹任何拒绝的机会,男人轻声说:“上车吧。”
再拒绝就显得很矫情了,雪竹点头:“谢谢。”
她下意识往车后座走,两个阿姨却对她说:“小竹你坐前面啊,正好你们俩也叙叙旧。”
雪竹总不能说她不想跟孟屿宁叙旧。
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他们又不是仇人。
其实雪竹自己也搞不懂她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几年没见,之前在梦里也梦见过他们久别重逢,梦里的她要不就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要不就是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孟屿宁就是主宰者,她的喜怒哀乐都跟随着他变化。
这种预感在今天被驳回,除了不习惯和下意识的躲避,她的反应并没有那么夸张。
等坐上副驾驶后,雪竹的眼睛有些不太受控制,身边正开着车的男人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她的余光轻易捕捉到。
但她除了用余光去打量他,又没有别的动作。
在男人看来,她的样子冷淡而又生疏,像是在坐陌生人的车。
孟屿宁眼中情绪沉滞,先开了口。
“几点回来的?”
“下午三点。”
“是哪一趟航班?”
雪竹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她也不记得哪一趟了,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报给他。
他目视前方,嗓音低冽,笑着说:“去晚了。”
“啊?”
孟屿宁没回答,又问她:“打算回来待多久?”
“还不确定。”
他没再问,她也不开口了。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若不是后座的两个阿姨还在絮絮叨叨,或许此时车里都不用开冷气。
明明能有好多小时候的回忆可以拿出来叙,哪怕不说过去的事,聊些现在的工作和生活,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雪竹想起大学时期祝清滢来上海找她玩,两个好朋友好久没见,生疏了十几分钟便迅速找回来当年无话不谈的状态,仿佛从来没分开过,后来祝清滢走的时候,她还依依不舍地一路将她送到高铁站。
原来久别重逢也是分人的。
有人恍若初见,激动落泪;有人如坐针毡,沉默无言。
这种陌生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抓心挠肝。
将两个阿姨送回小区后,道别时,雪竹下意识地透过车窗往外看。
小区门口的铁大门锈得不成样子,墙面起了层黄,脱落斑驳,仔细一看,零几年的小区通知竟然都还没撕干净,黏在上面早被风化淋湿成了蔫答答的咸菜。
雪竹这次回来没打算住这儿,回来前早跟妈妈说好,这段时间先搬到妈妈家去住。
车子又驶离了小区。
开进开出这两回,她看清了很多新的变化,譬如附近的老楼门面翻新了,路边摊也不见了,街上多了不少分类的公共垃圾桶,十几年前街道对面最热闹的商场超市也变成了高耸的办公楼。
这条路还是叫附中路,可路上的所有人和景物都变了样。
没了两个阿姨,一路上的沉默,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十分难熬。
宋燕萍住的单位小区还是老房,六层没电梯,孟屿宁将车停在空地的停车位,帮雪竹将行李箱抬上了楼。
楼梯狭窄,雪竹亦趋亦步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他说妈妈住哪层楼。
“对了,我妈她住——”
“五楼,”孟屿宁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比你早回来几个月,来吃过饭。”
雪竹启唇还想说什么,宋燕萍已经提前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打开门迎接。
“你们回来了啊,快进来。”宋燕萍说。
雪竹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趁爸妈不在家时偷偷看电视,只用听脚步就能判断是不是他们回来了,原来这种感应不止是她有。
七八十平的单位房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朝向不错,阳光洒进来显得整个房子明净温暖。
母女俩坐在客厅里,宋燕萍问雪竹在香港过得怎么样,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雪竹说还没想好。
“回广东也行,毕竟你爸在那边混得好,有什么事都能护着你。”宋燕萍说。
唯独没有提回童州。
雪竹看着妈妈,自离婚之后她其实也没有变得很憔悴,该工作还是工作,该生活还是要生活,可能是身边没有了能唠叨的人,不像从前那样话多,而且总是命令式的口吻和人说话,整个人变得随和了不少。
当时他们决定离婚的时候,这个家感觉一瞬间就塌了。
那时候觉得简直是世界末日,如今再回想,果然没什么是时间不能治愈的。
宋燕萍关心了女儿大半天,终于问了句:“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雪竹说,“他说最近准备戒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宋燕萍笑了笑:“他有这个想法就行了,烟没那么好戒,慢慢来吧。”
这几年其实也有听到裴连弈在广东赚了不少钱的消息,有的老朋友甚至会替她可惜,觉得她这婚离得不值当,宋燕萍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他到底赚没赚到钱,都和他们离婚的事实没半毛钱关系,会离婚是因为两个人完全没了共同话题,过不下去而已。
不过宋燕萍还是挺庆幸的。
女孩子要富养,这点裴连弈比她更懂。
当年让女儿跟着爸爸走是对的。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夕阳的余晖渐渐在室内游移,慢慢变得暗淡,最后被灯光代替。
到晚上,宋燕萍做了三人份的饭菜,孟屿宁和雪竹爱吃的菜各自对半劈。
三人正安静吃着菜,宋燕萍突然问雪竹:“你现在吃饭都不看电视了?”
雪竹摇头:“不看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看过电视了。
宋燕萍又找了个话题:“今天你们俩去看医院爷爷,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作为前儿媳不好去得太勤快,去了又担心被人说闲话,对老人家的病情不好。
雪竹懵懵抬头。
什么俩?她和谁?
孟屿宁启唇:“我去医院的时候小竹已经走了,后来去房管局找到她的。”
雪竹和宋燕萍都没反应过来。
宋燕萍问:“怎么你们没提前微信商量好吗?”
“没有,”孟屿宁笑了笑,“只知道小竹是今天的飞机回来,碰运气去机场但没找到。”
雪竹还是懵的。
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眼神茫然地望向孟屿宁。
他回望她,眼神始终清澈温柔。
丝毫没提起他们这几年没联系过的事。
宋燕萍有些责备地说:“小竹你怎么连几点的飞机都不告诉哥哥啊?亏我特意跟哥哥说让他今天去接你,好歹你也要提前把航班信息发微信给哥哥啊。”
雪竹哑口无言。
她根本就没有加孟屿宁的微信。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这几年他们还有联系。
没有人知道当年那对要好至极的兄妹而今连朋友圈的点赞之交都算不上。
弃用了QQ,忽略了他的微信,连同他国内国外的手机号都给删掉了。
现在并不是书信的年代,想要找人并不困难,但想要彻底斩断和一个人的联系,只能是其中一方狠下心来。
幸好宋燕萍没深究,只说过两天他们再约好一块儿去看爷爷就行。
吃过饭,宋燕萍在厨房洗碗。
雪竹平生第一次不用妈妈喊,主动帮她收拾碗筷桌子。
孟屿宁第二天还要上班,坐了几分钟后起身要走。
宋燕萍立刻推了推身边的雪竹:“去送你哥哥下楼。”
雪竹手里收拾的动作没停:“洗碗呢,妈你去吧。”
“干嘛我去啊?你们这么久没见了,正好聊聊天啊,”宋燕萍语气不解,“怎么了这是?以前你不是老跟在宁宁屁股后面,巴不得洗澡睡觉都和哥哥一块儿的吗?”
雪竹语气窘迫:“够了,我去送。”
她现在听不得以前她怎么黏着孟屿宁的事儿。
以前再黏着,现在长大了也总不可能还黏着。
生怕妈妈再说什么,雪竹取下橡胶手套,准备送孟屿宁下楼。
孟屿宁正站在玄关处弓腰换鞋,突然听到有人拖着脚步走来的声音。
抬起头,刚好看到雪竹将双手背在身后对他说,她有些拘谨,语气非常不自然且别扭:“走吧,我送你下楼。”
之前来吃过饭,准备离开时宋燕萍都会放下手中的事,说要送他下楼。
孟屿宁通常都是拒绝说不用,让阿姨别管他,继续忙自己的事。
这次换了个人送,他没有拒绝,轻声说了句谢谢。
关门前,雪竹冲里屋喊:“妈,我没钥匙,待会儿记得给我开门。”
从厨房里传来回应:“知道了,你和哥哥多聊会儿。”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雪竹走在他后面,白炽灯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刻意为老旧的楼梯增添陈旧氛围。
孟屿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着她。
脚下亮起来,她愣声:“怎么了?”
“你穿着高跟鞋,走路小心点。”
雪竹看了眼自己脚上那双只有三厘米高的鞋子,小声说:“谢谢。”
又是一路无话。
送他到车子旁,雪竹低头看了眼他的车,她不怎么关注车子,但好像有见爸爸的朋友开过。
雪竹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这些年哥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这都是他该得的。
男人上了车,车子的尾灯亮起的瞬间,雪竹往旁边退了两步,打算目送他离开。
这短短的几秒钟,她不断在脑子里复盘今天这场尴尬的重逢,越是回想越是心情复杂。
连在脑子里翻找一个共同的话题都那么困难。
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好歹都会聊一些不尴不尬的废话试图拉近距离。
这几年她的性格慢慢地变得被动,外向和自来熟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车子没急着驶离小区,主驾驶的车窗被摇下。
“小竹。”
男人温和的语气将她唤回了现实。
“啊?”
“你的微信号,”孟屿宁轻声说,“能给我吗?”
雪竹眼里闪过一瞬的心虚。
她隔了几秒没回答,男人便温声询问:“不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