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明扯了抹笑容:“梁总说笑了。”
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顾昭明早几分钟出来的下属已经把车开到了楼边,顾昭明对梁宇琛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他说完这话看了肖依伊一眼,未露任何情绪转身走了,似乎那一瞥只是出于道别的礼节,吝于将目光在她身上多留一秒。
梁宇琛和肖依伊也未再多留,回身上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沿着车道行驶,直到出了会议中心大院,一南一北,驶往不同的方向。
顾昭明这时才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视线被车流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他和肖依伊离婚后第一次碰面,她到底还是和梁宇琛复合了,意料之中。
顾昭明摘下眼镜,镜片干净清透,不沾一丝尘污,但他还是取出眼镜布轻轻擦拭起来。
另一辆车上,直到驶过第一个路口,肖依伊才开口打破沉默:“他调到规Z委了?”
“年初的事儿,我也是才听说。”梁宇琛答。
“房子的事儿和他有关吗?”
“没什么关系,不是一个部门,应该是碰巧听说,幸灾乐祸一下罢了。”
肖依伊将信将疑地转回头,顾昭明和梁宇琛没什么深仇大恨,是没必要故意找他的麻烦,但他确实很不喜欢梁宇琛。
顾昭明刚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话里话外地对梁宇琛表示不屑,那时她以为是因为梁宇琛是她的前夫,他不过是吃醋,等真正了解他之后,才发现并不尽然。
顾昭明老家在大西北,他是家里的老二,家境不算贫寒,但也不富裕。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原在机关单位挣死工资,因生了他,被眼红的人接连几次举报超生
而丢了正式编。顾昭明的哥哥中专毕业后就去南方打工定居了,他父亲退休之后,老两口儿都跟着去了南方给他哥哥看孩子。
与他哥哥不同,顾昭明自小聪明又刻苦,当年是他们那个小镇的高考状元。他的成绩其实完全能考当地一所不错的大学,并且是他喜欢的法学专业,但他还是选
择了本市一所普通大学不甚感兴趣的政治学专业,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转户口,走仕途。顾昭明硕士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全凭自己的能力一点点往上爬,她刚刚
考入事业编开始工作那年,小她一岁的他已经是正科级干部了,且颇得领导器重。
因为这样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顾昭明谦卑又清高,自负且自卑,精于世故又愤世嫉俗。他看不上生来有钱的二世祖,觉他们只是命好会投胎,但同时又嫉妒
他们出生就在站他不可企及的天花板上,他刻苦学习,钻营奋斗,最终甚至未必能到达他们的起点。
而梁宇琛这样的富二代,最让他感到不适,因为他不仅有钱,而且还优秀,积极上进,年轻有为,在梁宇琛身上他比不出任何的优越感。
刚刚碰面时,梁宇琛说的那两句话,虽似轻描淡写,却是正插在了顾昭明的肺管子上。
其实梁宇琛和顾昭明接触并不多,却早早看穿了他是什么人。他当年甚至暗示过她顾昭明并非良配,但和他离婚后的她,还是很快就在顾昭明的强烈攻势下沦陷
。
因为消沉,因为落寞,因为迫切地想要证明和忘却,从未被人热烈爱过的她,心甘情愿地喝下了这杯毒酒,换取了片刻的沉醉。
梁宇琛开车把肖依伊送回了家,一路上两人都刻意避开了顾昭明的话题,聊些别的闲事。
肖依伊到家后换了衣服,拎着包去了家门口的健身房。她的生活半径特别窄,健身房、美容院,美发中心,换来换去的,最后都选在了小区附近,一来是自己有
些宅属性,离家太远就懒得去了,二来是放不下孩子。
她一直对阳阳心存愧疚,总觉得因为自己,他生下来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对丫丫也有这种心理,觉得如果不是她,梁宇琛当年或许有可能和左欣妍复合,又或
者和真正心爱的人结婚,丫丫也能有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她每一次牺牲陪伴孩子的时间出去逛街、美容、和朋友吃饭,总是有种负罪感,甚至有一段时间特别焦
虑,直到阳阳上了幼儿园才好起来。
今天也是一样,因见了顾昭明,对阳阳的愧疚和怜爱成倍爆发,在健身房的时候一直在看表,心想每天都是丁姐去幼儿园接他,今天自己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
,却跑出来健身美容。她越想心里越难受,跑了二十多分钟便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去接阳阳。
是夜,从儿子屋中离开的肖依伊看到了手机上未接电话,回到房间后给梁宇琛拨了回去。
“阳阳睡了?”梁宇琛在电话里问,他早已习惯了她到家就把手机调成无声而漏接电话,大多时候都是孩子睡后她查手机看到回过来。
“刚睡着。”肖依伊答。
“明天你是带阳阳上完篮球课再过去吧?”
“是,怎么?”
“明天我去接你们,咱们开一辆车过去,我明天肯定要跟着喝酒,下午回来你帮我开一下车,我就不叫司机去了。”
“哦,好,不过你别接我们了,你不需要早点儿过去吗?我和阳阳上完课直接打车过去就行。”
“没事儿,三叔他们上午还有别的事儿,得十二点多才到,阳阳十点半下课,咱们十一点多到也不晚。我明天八点半去接你们应该不晚吧?”
“那这样吧,早晨我和阳阳打车去上篮球课,十点半的时候你们来B大体育馆接我们,大周末的,你和丫丫还能多睡会儿。”
“也好,那十点半,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梁宇琛应声之后便没再说下去,也没说要挂断,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不知从何开口,又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
不同寻常的气氛,随着沉默时间的推移氤氲弥散,在即将超负荷的时候,被回神的肖依伊及时掐断:“那我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好,晚安。”梁宇琛的声音低沉而轻柔。
到了嘴边的“晚安”没有说出口,只是应了一声“嗯”,挂断了电话。
肖依伊垂头看了看手机上二人的通话记录,她知道,梁宇琛打电话来应该不是只为说明天开车的事,大概是因为今天偶遇了顾昭明,怕她有什么不舒服的,打电
话慰问一下。
所以才有了那十几秒钟的欲言又止,如果她开口倾诉,他便听着,如果她不愿说,他也不主动提起;也所以,才有最后那一声几可说是温柔的“晚安”,是对一
个失婚女人的关怀,是一声来自于朋友的安慰。
就好像当年,她和顾昭明的婚姻结束得很难看,生了阳阳后她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虽没到抱着孩子跳楼寻死的地步,但也不止一次地想要开着车随便奔赴一
个方向,不停地开,不停地开,直到再没有人认识她,直到筋疲力尽……如果她从此消失,家人或许会难过,但终归会平复,毕竟她实在没什么值得被人留恋怀
念的。
就是那个时候,梁宇琛给丫丫换了新保姆,把一直带丫丫的丁姐送来了她这儿帮忙照顾,那段时间丁姐总是拉着她聊天儿,不让她有自己一个人闲下来瞎想的时
间。
大概和她家里达成了某种默契,刘馨、她的堂姐或堂嫂不来的时候,梁宇琛准会带着丫丫出现在她家,借口总是丫丫想她。起初他只是把丫丫送过来,慢慢的他
自己也会留下,但不会主动和她多说什么,丫丫叽叽喳喳地在屋里和丁姨一起逗弟弟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书或看电视。
后来听说因和顾昭明的离婚纠纷阳阳的出生证明一直没去办,他便主动帮忙跑了一趟,回来后,告诉她说他找关系在父亲那栏填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为孩子办户
口或入托上学都方便很多,希望她不要介意他的自作主张。
她摇头,又点头,想要忍住,却到底没出息地在他面前掉了泪。
是感激,是心酸,是为自己曾经对他的那些非分之想而生的深深的羞愧。
第二十一章 婚宴
肖依伊和顾昭明曾经是同事,两人是奉子成婚。
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肖依伊有些慌,毕竟她和顾昭明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她最初的想法是把孩子打了,但在顾昭明的兴奋欣喜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种种规
划和憧憬之下,最终改变了主意。
虽然知道她谈了男朋友,但她爸始终对她和梁宇琛复婚心存幻想,所以得知她准备和别人结婚的时候便强烈表示反对。
她硬着头皮说我怀孕了。
她爸惊愕得半天没缓过神,大概是在考量她是不是在骗他,毕竟她和梁宇琛结婚多年都没能生个孩子。梁宇琛有个女儿,所以“有问题不能生”的那个当然是她
,那几年家里人光偏方就给她找了好几个,甚至还带她去拜过大仙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么快就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
种种顾虑之下,她和顾昭明没办婚礼,只请了些关系不错同事吃了一顿饭。
领证后,两人请婚假回了一趟顾昭明的老家,那时肖依伊才第一次见顾昭明的父母和家人。
顾昭明的父母兄嫂特意从南方回了老家,也没准备办什么隆重的仪式,只是在饭店里定一个大包间宴请亲戚。顾昭明的母亲是孤儿,所以家里的亲戚也不多,加
在一起,也不过三四桌人。
顾昭明父母家的小区还是八十年代初建的,据说当年是当地最好的住宅区,如今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的时候,顾昭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
几分钟,他兄嫂便下楼来接他们。
顾昭明的哥哥叫顾昭晖,乍一看上去和顾昭明并不很像,但若仔细端详,眉眼间还是有些相似,只是早早到社会上打拼,不单面容尽染风霜,身子也有几分可见
的佝偻,远不及文质彬彬的顾昭明英俊挺拔。
顾昭明父母家住三层,六层楼的老小区,没有电梯,哥儿俩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大嫂陪着肖依伊并行跟在后面,亲热地问她怀孕几周了,坐车这一路上有没有
孕吐。
相较于大哥大嫂的热情,顾昭明的父母见到肖依伊时便显得有些安静,也不是不喜欢或不欢迎,只是夫妻俩都不是善于言谈交际的人。这反而让肖依伊松了一口
气,她自己也不是什么爽朗外向的性格,对于初次见面的过分热情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顾昭明父母家不大,一套八九十平的三居室,每一间屋子都显得很拥挤,窄小的阳台堆了大量的杂物挡了光线,愈发显得屋子里昏暗又压抑。
顾昭明出生起就住在这套房子里,论条件其实比肖依伊年幼时还好上许多,只不过因着父辈的打拼,她从小到大搬了好几次家,从还不记事儿时的农村小平房,
搬到小两居,再到大三居,复式,别墅,及至现在单她自己就有好几套父亲给的公寓和商户,她父亲名下的房产就更不用说了。
相对来说,顾昭明一家就像被定止在八十年代,那个十来平的小房间,顾昭明从孩童时代一直住到大学毕业后离家。
肖依伊站在房门口,就能把这个小空间每一个角落一览无余,原木色的书柜里塞满了旧书,书桌上也挤了一排,甚至书桌下的一个塑料收纳箱里除了书也没别的
东西了。贴墙摆放的一张崭新的双人床与其他的旧家具摆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床上铺了应景的红喜字缎面被褥,显示出这间屋子的主人早已不是个学生了
。
“没见过这么小的房间吧?”顾昭明站在她身旁,漫不经心地调侃。
听出他话中的自嘲,肖依伊连忙摇头,却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我小时候的屋子也这么大?我家以前的房子可比你家小多了?似乎怎么说都不合适,她只是走到书
桌旁摸了摸桌面上的玻璃板,一脸的怀念感慨:“我以前的书桌也是这样的。”
顾昭明歪靠在门框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识破了她的谎言。
她心虚之下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的桌面上没压玻璃板,更没有下面这些奖状。”
顾昭明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低头玻璃板下压着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他得的所有奖状都在这儿,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压在一起,有些只露出一个边角。
“真的好多啊……我上中学之后就没得过奖状了,小学得的仅有的那几张也都是安慰性质的奖状,早没了。”肖依伊这会儿是由衷地赞叹,“没想到我老公这么
优秀。”
顾昭明抬眸看她:“不优秀怎么娶得到你这么好的老婆?”
肖依伊笑着,故意曲解:“我哪儿好了,都没得过奖状。”
顾昭明凑上来想要吻她,被她歪头闪开,向门口看了一眼,示意他屋外有人,别被看见了。
顾昭晖夫妇有一儿一女,这次全带了回来,他们一家四口,顾昭明的父母,再加上顾昭明和肖依伊,总共八口人,一起住在这套三居室里,抬头低头全是人。
白天时候还好些,虽然圆饭桌不大,挤不下全家人一起吃饭,但吃饭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是抱着饭碗在茶几上边看电视吃,两个孩子的妈妈也陪在旁边督促喂饭,
是以也坐得开。
到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肖依伊才开始觉得有些不方便。虽然是三居室,但只有一个洗手间,全家老小都要用,房子的格局也有些不太合理,卫生间的门正挨着
客厅,出来进去都能看见,甚至客厅稍微安静一些的话,都能听见里面人上厕所的声音。
顾昭明冲完澡进屋,问她要不要去洗,趁着别人还没洗,水还很热。
“不洗了,我早晨出门前才洗过,明天早晨洗个头就好了。”肖依伊没回头,正对着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用按摩油认真地揉脸,为明天见他亲戚做准备。
顾昭明走到她身后,双手抚在她肩上站了一会儿,俯身从身后拥了她:“对不起,该带你去宾馆住的。”
肖依伊从小镜子中看他埋首在自己肩头,用手背摩挲着他脸:“在家住挺好啊,你一年到头也难得和家人待上两天,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住在一起,而且我也
想看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偷窥一下我老公少年时的模样。”
他侧头吻她的耳根,她推开:“别别,把我的精油都蹭走了。”
他笑笑,摘了眼镜,单膝跪到她身边,仰着下巴把那张俊脸凑上来:“干脆你也给我抹抹吧,我也美美。”
肖依伊嫌弃说:“你不是看不上我这些油油的东西吗?”
“可是我喜欢我老婆啊,我想让老婆摸摸。”
顾昭明长得好看,尤其生了一双深情眼,平日那双眸子藏在薄薄的镜片之后,平白被掩去了许多风流,这会儿摘了眼镜,就像卸了封印一样,痴心又多情,任谁
看了都要心动沉醉。
肖依伊把手心贴在他脸上,轻轻揉了揉,受不住他眸底醉人的柔情,在他额头啄了一下,他便把手穿过她的头发,抚到耳后,凑上去与她接吻。
为了次日早晨洗头不影响别人用洗手间,肖依伊定了凌晨六点的闹铃。次日凌晨没等闹铃响,顾昭明就早她起了床,帮她把热水器打开烧好了水。六点的闹铃响
起,肖依伊还有些犯困挣扎,他在她耳畔轻声说:“困就再睡会儿。”
肖依伊窝在顾昭明怀里赖了会儿床,六点半的时候爬了起来,她以为已经很早了,出了房门的时候才发现公婆居然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遛弯儿买早点了。
顾昭明让她干脆洗个澡,她有些踌躇,可想到还要在这儿住两天,总不能一直不洗澡,这会儿公婆都出去了,兄嫂一家还都没起,大概是唯一方便的时候。看出
了她的顾虑,顾昭明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没事儿,我哥他们且睡呢,你去洗吧,我也睡不着了,帮你看着点儿,你别着急,小心别摔着。”
肖依伊简单洗了个澡,公婆家给她预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具和毛巾,但是没有新浴巾,大概是默认她和顾昭明共用一条,她来时匆忙,自己也没带,草草冲了冲,
用顾昭明那条旧浴巾擦了身子,湿着头发回了房间。
宴请定在这天中午,虽然没请多少人,但作为主家他们还是要早早去饭店迎客。
除了吃早饭,肖依伊整个清晨加上午都在屋子里认真地化妆,用美发棒打理好头发之后,松散地盘起来,衣服是为了此次回婆家特意选购的正红色连衣裙,领口
不是很大,刚好露出锁骨,玉颈生香,端庄又明艳。
顾昭明一直在她身后床上坐着,她以为他又在看书,回头才发现他一脸痴汉模样地看着她。
她有些得意:“看什么?”
他欣赏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痴迷:“你穿红色真的迷人,就想一直这么看着你。”
肖依伊和顾昭明一家不到十一点就到了饭店,十一点半的时候,亲戚们陆陆续续开始进门。
人还没到齐的时候,顾昭明就和父亲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婚宴定在一个小厅,厅里总共四张八人桌人。他父亲说算了算也就来二十八九个人,对服务员说之前要的三备一,备用的那桌不用开了,挤一挤,坐三桌正合适
。
顾昭明拦了下服务员说:“不用,就给我们开四桌吧,三桌有点儿太挤了。”
顾父当着所有到场的亲戚的面说:“哪儿挤了,一桌坐十个人也坐得下,而且还有孩子,小孩子又占不了一个大人的地儿。”
听他这主人家如此说了,亲戚们也忙搭话客套:
“是是,用不了,挤一挤就行了。”
“我抱着我闺女就行。”
“是,孩子们都吃不了几口就满处折腾去了。”
肖依伊看得出顾昭明有些不悦,但他没对父亲说什么,只对一时不知听谁是好的服务员客气地说:“就四桌吧,谢谢。”
服务员离开后,顾父还不太满意似地啧了顾昭明一声,顾昭明依旧什么都没说,脸上挂着待客的笑容,穿梭在亲戚们中间嘘寒问暖地倒茶。
趁着还没开宴,肖依伊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听见顾母拉着顾昭明在小厅旁的一个无人的单间说话。
顾母低声说了句什么,顾昭明回说:“又不用他掏钱,我自己出。”
顾母说:“你爸节俭惯了,这不也是给你省钱吗,你不是说要买房吗,能省点儿是点儿。”
顾昭明说:“省也不是这么省的,他省一辈子了,省出什么来了?”
之后母子俩又说什么肖依伊就没听了,悄声回了宴客的小厅,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
顾昭明做过办公室主任,除了是出了名的笔杆子,沟通协调、交际应酬方面也游刃有余,应酬三四桌亲戚自然不在话下,亲戚们对顾昭明也是青眼有加。
“你当年在你那个老单位是个副科长吧?后来不干了还老觉得可惜。现在想想算什么,昭明现在得跟你们局长一个级别吧!”一个亲戚对顾昭明的父亲举着酒杯
,“你这当年为了生昭明不干了这差事还老挂在嘴上,现在让你瞅瞅,你儿子给你挣回来的,这儿子没白生吧!”
顾父喝了酒,满脸通红,自己被人揶揄几句并不显介意,容光焕发地举起酒跟说话人碰了下杯。
借着这话,众人便开始恭维夸赞起顾昭明来,夸他孝顺懂事,夸他聪明上进,夸他前程似锦,夸他找的媳妇儿也是万里挑一。
酒过三巡,众人聊天说话多少都带了几分醉意,有说:“昭明打小儿就聪明,招人待见,高中那会儿,女生为了追他,天天做好了盒饭给带去,一个礼拜不带重
样儿的,这把我们给羡慕的……”
说话人的媳妇儿从旁推了他一下:“得了啊你,喝你的酒吧。”
肖依伊看向顾昭明,挑了下眉梢,后者讨饶似的冲她讪讪一笑。
说话人忙找补玩笑:“我这多嘴了,弟妹,回去不兴让昭明跪搓衣板儿的啊。”
肖依伊当然不会真的在意那些陈年旧事,跟着笑笑:“不会。”
众人见肖依伊性情好,和颜悦色的好说话,便渐渐没了顾忌,话题三转两转地提到了她怀孕的这件事儿上。
肖依伊原以为只是顾昭明的父母和兄嫂知道,没想到他家里所有的亲戚都知道他们是奉子成婚,不知是不是她自疑多心,总觉得顾家这些亲戚说起这事儿来都带
出些对她的轻视。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好表现,只是话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敷衍。
顾昭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一直努力转移话题,但客人们偏偏就对这个感兴趣,有人问肖依伊孩子生下来谁带,你公公婆婆要帮着带你大哥家的孩子,你父母那
边能不能帮上手。
肖依伊回说不用父母帮忙,到时候请月嫂和保姆就可以。
那人又问那挺贵的吧?听说大城市的月嫂一个月都上万了,比我们两口子挣得加起来都多。”
肖依伊回说也还好。
她这话又激起了旁人的兴趣,开始打听她和顾昭明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开始还似是对比一下不同地方的工资水平,后来这话越说越露骨,话里话外地打听她娘家
是干什么的。
“听说亲家挺有钱的,等过两年你哥家孩子不用你爸妈了,你们就可以给他们接过去了,你们正好要老二,让他们帮你们看孩子,到时候给你爸妈一套房,这辛
苦一辈子了,到老也该让他们享享清福。”
旁人插话:“昭明还没在那边买房呢吧?买房可得趁早,一线城市的房价涨得都蹭蹭的。”
“人家大城市跟咱们不一样,闺女结婚前爹妈都给准备好了房子了,有的还准备好几套呢,人家依伊家肯定都给准备好了。”
顾母明显有些尴尬,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孩子的是孩子的,我和他爸也没给他们兄弟俩置办下什么,都是他们俩自己拼出来挣出来的,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们就
高兴,他们要是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能搭把手就搭把手,用不着我们的,我们也不去添乱,等孩子大了,用不着我们了,我们还回来,人不都说落叶归根吗
……”
顾父因喝多了酒,脸上红得发紫,平常不太言语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是话来得快:“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没置办下什么,我把他养这么大,供他念大学,念研
究生,这不叫恩情?就是屁都没给,他是我亲儿子,孝敬爹妈是应当应分的。甭管亲家多有钱,闺女嫁进来了就是我们顾家的媳妇儿,还瞧不起我怎的。”
如果说之前亲戚那些话,肖依伊还能左耳进右耳出地不在意,顾父最后这句话就实在是太刺耳了,这会儿她脸上不单挤不出一个虚伪的笑容,不当众黑脸说出什
么话,已经是极尽克制,完全是顾念着顾昭明的脸面,不想给两人才开始的婚姻蒙上一层阴影。
肖依伊掐着自己的手心忍下了,但是顾昭明忍不下。
咣啷一声,顾昭明重重地把自己手里的酒杯撂在桌子上,酒杯躺倒,酒水撒了一桌子,连带碰翻了他面前的碗碟。
空气霎时凝固,连围着桌子嬉笑吵闹的小孩子也全安静了下来。
顾昭明青着一张俊脸把肖依伊拉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去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两人的外套和她的包。
“你要干嘛!”顾父借着酒劲儿,呵了他一声。
顾昭明没理,眼皮儿都没向父亲那边夹一下,给肖依伊披上外套,拉着她出了小厅。
肖依伊完全是懵的,知道那话他听着也会扎心刺耳,但没想到他会直接在婚宴上发作,就这么把自己的父母和一众亲戚撂在那儿。理智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劝一劝
,但顾父和亲戚们的那些话又实在让她难堪不悦,所以她什么也没说,跟着顾昭明一路往外走。
直到他们走远,小厅里依旧是安静的,众人傻了似的,谁也不没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