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灯下看,是一团同手腕切口处流出的东西类似的一种暗赫色粘液,只不过它是完全干透了的,好像一团半透明的烂棉絮。
他将这团东西捻了捻,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拔下插在手术台边上的吸液器塞进了木乃伊的嘴里。
这本是用来吸收手术中病人喉咙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液体时用的,买来至今始终没有动用过,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没想到这会儿却派上了用场,在一具木乃伊身上。只是吸收起来有点困难,我想是因为那些东西太干的缘故。机器轰鸣了半天什么东西也没能吸上来,小默罕默德不得不用捻子塞进木乃伊的喉咙,将里头的东西一点点捣碎,这才被机器哗啦一声吸了出来。
好大一团暗褐色的东西,粘并且浓密,也不知道是当时尸体的血液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它们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大团棉花。这不禁叫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因为它被抽出来后的体积让我看着头皮有点发紧,不知道当时它们是怎么被塞进去的,或者,从这尸体的喉咙里生成的。我无法想象。
“嘶…”就在小默罕默德转身把那团东西丢进盘子里的时候,我听见那具木乃伊大张着的嘴里发出这么一种怪声。
好像某处一丝气体突然间泄漏了似的。继而,就在我俩眼皮子底下,无影灯光直直的照射下,那具干巴巴的尸体再次令我和小默罕默德大吃一惊。
它胸腔动了。
一上一下,非常缓慢,但非常明显。随着这动作木乃伊肺部微微鼓了起来,就那么一刹那,这动作令整具干瘪的尸体突然间变得有些饱满了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去形容当时当地我所看到的这一幕,因为它太不可思议——
一具沉睡了几千年之久的木乃伊,它□尽失,塑料壳般的皮肤包裹着脆弱的失去了肌肉和脂肪作保护的骨头。就是这样一具木乃伊,它竟然会有心跳,甚至在我们清理出它喉咙里那些厚重的杂物之后,它居然开始呼吸了…
怎么让人敢去相信??
我不敢置信,并且把手再次探到了木乃伊的鼻梁下。
小默罕默德在同时跟我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然后我俩同时触电般把手缩了回去。因为我们探到了呼吸。
真正的,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般森冷,沉重而缓慢的呼吸。我不由自主退到了密封舱的门口,而小默罕默德根本就呆住了,手指在空气中凝固成一个奇怪而僵硬的姿势,他站在那里对着那具尸体一动不动,脸色由苍白转成铁青,继而变得通红。
“A…”半晌,我听见他对我道。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醒了手术台上那具尸体一般:“我们还有没有瓶装生理盐水…”

 

第十章

小默罕默德离开后我就一直坐在密封舱靠近门的位置,眼睛看着手术台上的木乃伊。
他去买东西了,一些我的实验室里不具备的东西。
盐水顺着针管进入木乃伊那条僵硬的血管时,最初一滴也疏通不进去。我想可能是因为那里头粘稠的褐色东西把整条血管都给堵住了。但仅仅过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针管突然回流出了一些褐色的液体,烟雾似的一蓬,顺着软管往上冒。之后颜色逐渐变鲜艳,当完全变成血液一样的鲜红色后,针管里的生理盐水一下子通过那条血管朝里输送了进去。
这情景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怎么说都是没办法让人相信的。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碰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曾经和人谈论过尸变,就是死人复活。不过那只是说说而已,在这行后来做了那么久,看的东西和事情多了去了,尸变还从来没见到过,况且这是具死了已经有几千年的木乃伊。
但它的心跳和呼吸是实实在在的。
小默罕默德离开后这房子变得及其安静,除了空气不断从管道里排出的嘶嘶声,只剩下那具木乃伊罩在氧气罩下的呼吸声。它的呼吸一直很规律,从最初到现在,保持每三秒一次。心跳也是,每分钟四十下,很低的心律,但一直持续不断。
我很难想象那颗核桃似的心脏是通过什么样的作用,在停止了几千年后又开始工作的。而它不断鼓动后从那颗干瘪的身体里挤压出来,然后输送进血管的东西又会是什么,血液么?
琢磨着,我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想抽支烟的冲动。但又一步也不敢离开这里,我怕我走开哪怕几秒钟的时间,这里会不会出现什么难以控制的意外。小默罕默德甚至留了把枪给我,我想他大概那种美国的僵尸片看多了,不过戒备还是必须的,不然我不会坐得离门那么近。几千年前尸体活了过来,现在看起来非常安静,像个陷入熟睡的人,但谁知道过一会儿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想起临走时老默罕默德给我看的当时他们在这具木乃伊的坟墓里所拍的照片,没多少张,因为光线的关系拍得很模糊,所以我当时没有仔细看,因为想着以后总得找机会实地过去勘察一次的。
现在突然很想再看一眼,因为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环境才会造就这么一具尸体,而它又到底会是谁。
会是那枚戒指的主人么,斐特拉曼二世,事实上我对此抱的期望不算太大,因为单从那些照片来看,它的坟室很小,按光照的距离来看不会超过三十平米,相对于过去曾看到过的那些王陵的墓室来说,面积真的是蛮小的。这样小的陵墓,实在不像是一个拥有整个城市作为陪葬的法老王的坟墓。
旋即突然又觉得有点可笑。
想想,原本只是为一个嗜好埃及古玩的阿拉伯油王找一具木乃伊,现在倒好,居然搞回来了一具睡了几千年的活尸。如果运气好它真的是那个人所要找的东西,难道我要把一具活的尸体偷运出境。
想到这里,要不是当时的气氛安静得太过压抑,我大概真会笑出来,为了这个一念而出的奇怪想法。
情况超出了预料,计划跟不上变化,伸长脖子咽了口唾沫,我下意识咬起了自己的指甲。每每陷入沉思的时候我似乎总是没办法阻止自己这种小小的举动,从小到大都改变不了。
也不知道这样摧残了我的指甲有多久,外头大门的锁卡朗一阵响,开了,小默罕默德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一头一脸的沙。
“这么快?”走出密封舱我问他。
他摇摇头,苦笑:“外面风沙太厉害,车子没法开了,估计我俩今天也没办法出去,怕要在这里留一晚上了。”
“这么严重?”
“是的。没想到是‘哈瓦日’,北非最强的沙漠风暴,周期很长,破坏力惊人,”一边说一边从衣服里抖出一大片黄沙,这或多或少让我见识了这场沙尘暴的威力。“你来这里到现在还没遇见过吧。”
我点点头。
“从这里出去整条路都堵住了,本来想把车开出去碰碰运气,谁知道才五分钟就给僵在卡塔西尔的书店那儿了,我只能走回来。不知道光靠那点盐水会不会有问题。”说着他朝密封舱了看了一眼。这具木乃伊的出现显然令他充满了某种激情,我从没见他眼神这么亮过,好像刚刚发现了一座金矿。
“不管会出现什么问题,它已经是个奇迹了。”我没有他那么兴奋,因为它不是我预期所要的,并且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现在开始我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多到我宿醉的头脑变得有点不太好使。我想我可能需要睡上一会儿,然后才有精力去想接下来怎么办。所以看到小默罕默德重新穿上了除菌服,我就把自己的那件脱了下来,对他道:“那你先去看着它吧,我到办公室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很熟。
我是那种碰到的事情越麻烦,就越容易睡得死的人,因为各种压力会让我的身体和大脑进入一个自我要求睡眠的状态,以便等一个长久的,质量很好的睡眠过后,能有更好的精力投到那些烦琐的问题里去。
所以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睡梦里没有戒指,没有法老王,没有复活的木乃伊,当然钞票是有的,不停地点钞票,点到手酸,点到眼酸,点到头脑发酸。几乎每一次我带着压力入睡后都会做这样一种梦,无一例外,原本以为我是想钱想疯了,后来心理医生告诉我,这是大脑排遣压力的一种方式,通过这种重复劳动,它将我的疲劳都释放出来了,所以是正常的。
一觉睡醒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点,我睡了有多少小时,就觉得浑身发软,可见整夜的酒精输入对身体造成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所幸脑子清醒了很多,也不疼了,这样一来一下子就想起了密封舱里那具活了的木乃伊,全身细胞终于有了些小兴奋。
因为杂念一经过滤,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什么。
这真是无价之宝,无论是给那个油王,还是美国或者英国人,我都可以得到一笔无法估量的钱。因为这是一具复活了的木乃伊,他姥姥的真正的复活的木乃伊,如果我不是一只只能待在暗处的“蟑螂”,我想我甚至可以名垂青史了。
不过青史总不如金钱实在,不是么。
打开办公室的门,外头一片漆黑,只有工作台上的仪器还亮着,一闪一闪给整个实验室带来一点微弱的光芒。
小默罕默德在他的工作台上趴着,睡得很死,边上拉拉杂杂堆了不少纸,记着很多只有他自己看得明白的数据,我想在我睡着的时候显然他没有少忙活。
也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同我合作了,我猜。如果有机会让他进入正轨的组织对这具木乃伊进行研究,他绝对不会放弃那个机会。金钱对他的诱惑比对我小了很多。
临睡前他可能还一直在盯着监视器里那具木乃伊的动静,因为虽然把密封舱的门和窗都关牢了,监视器仍旧开着,屏幕里那具木乃伊依旧安静躺在那儿,维持着一贯而来的姿势。不过心跳正常了很多,看了下数据,已经每分钟六十次。
如果它突然醒过来了会是什么一种状况?我问自己,但给不出答案,因为想象不出来,正如如果要我凭空去想象一具有心跳、会呼吸的木乃伊会是什么样的,我一定也想象不出来。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心脏开始输血的作用,还是不断输入生理盐水的作用,这具木乃伊较之之前似乎又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说不太出来,因为很不明显,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想象得出死人和活人的不同。而它的那种变化就介于这两者之间,因此,真的很难去形容。
于是俯□准备看得更仔细些,脸刚凑近屏幕,我突然触电似的朝后弹了回去。
那具一直都雕像般安静躺在手术台上的木乃伊动了!
就像突然间脱离了某种力量的压制,那两只一直呈十字状贴在它胸口的手突然间朝上弹了起来。
没错,是弹。继而在空气中微微一阵晃动,这同时,它那张紧闭着的嘴猛地张了开来。

 

第十一章

脑子里反应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它窒息了。
当即二话不说我开了门就朝里头冲了过去,但到了门口我是犹豫了一下的,因为我不知道那东西突然这么一动后接着会出现什么状况。事实上我也深受美国僵尸片的荼毒,一般故事播到这里,通常紧接着就是倒霉好奇的角色被血腥了,这可不是我想遇到的。
但就是这片刻迟疑的功夫,手术台上的状况似乎更糟了。
两条干瘪的手臂依旧直直竖在空气中,好像个溺水求生的人,那具尸体胸口的起伏变得很快,快而短促,甚至可以听见清楚的喘息声从氧气罩里一波波传出来。氧气罩上一片雾气,里头那张几乎看不清嘴唇的嘴大张着,一开一合,像是极力要从氧气罩里吸入那些救命的气体。
莫非真的是缺氧了。
想着我迅速奔到手术台。先飞快地检查了下氧气罩,但它并没出什么问题,输送的状况完全良好。那是怎么回事?
这短短的时间里,木乃伊那双细长的手在空气里开始蜷缩了起来,仿佛人在痛苦中不自觉的那种用力。细微的卡嚓声从它掌心传出,一些干硬的表皮因着它的力道从手掌上脱落了下来。而边上心电仪因着它不同寻常的心跳也开始蜂鸣一起来,我一看,不好,它心跳都快达到两百了。
看起来情况相当不妙。我会研究尸体,但我不是个医生,因此面对这种局面,我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只凭着本能拔掉了它脸上的氧气罩,既然没法呼吸,那带着它也是没什么用的,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阻碍了它的呼吸。
学着默罕默德的样子,我用手指抵住了木乃伊的牙齿,一边把镊子伸进了它的喉咙。但翻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现,喉咙里是畅通的。
那应该是肺部出了什么问题,也可能是心脏。毕竟这是具干尸,奇迹般地在死后那么多年出现了呼吸和心跳已经实属难得,想来那些老化了太久的脏器在经过这么突如其来的复苏之后,怕是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内部的复苏性运转了。
正这么想着,边上心电仪的蜂鸣声突然停止了,突兀的寂静令我一阵紧张,旋即发现,木乃伊的心跳停止了。
这实在太糟糕了!
几乎是上帝所赐,我得到了这么一具死而复活的木乃伊,它代表了什么?代表了难以估量的利润。可是转眼间它的心跳却又停止了,和这心脏刚刚起跳时一样突如其来,令人毫无防备。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但能怎么办,用电击么?似乎电击是让刚刚停止跳动的心脏再次恢复过来最有效直接的方法,可是我这只为死人而建造的手术室里根本不具备这种东西,包括强心针。
怎么办…
一时只觉得大片的汗从我额头上挤了出来,手脚冰冷,我脑子里从来没有这么空白过。只下意识伸手朝那尸体干瘪的胸腔上按了上去,却没有考虑这种急救方法对于一具干化了千年的木乃伊来说可能是致命打击。
第一下用力压过去,一声轻微的某种东西断裂的声响从我手下传了出来。我暗道一声不好。但这时候反应过来似乎已经太迟了,感觉到手掌下那层塑料片似的皮肤因着我的力道裂了开来,我惊得迅速抬手,却不料突然间手腕一紧,我被一只冰冷而粗糙的手抓着一头朝手术台下跌了过去!
好大的力道…
几乎在我身体落地的同时,一团东西朝我飞快地压了过来,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的喉咙被死死地卡住了,直卡得几乎要把我脆弱的喉管生生给捏断。
这才看清楚那压在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是刚才明明已经心脏停止了跳动的木乃伊。它坐在我身上,低着头,整个上半身和头颅上还贴着检测它身体状况的那些仪器的橡皮探测头。深陷在眼眶里那两只眼睛仍紧闭着,不知道是睁不开还是不愿意睁开,只凭着本能探知着我的动静,一边用它干瘪如树干般的腿脚牢牢抵住我试图挣扎的肩膀,一边用两只手死掐着我的喉咙,恨不得马上将我的头从这上面拧下来。
这样的压制令我一点逃生的力量也使不出来,只胡乱蹬着两条腿,可该死的一点力道也借不上。眼看着肺里的空气在我的挣扎下一点点耗费干净,舌头无法控制地从嘴里伸了出来,我想我死定了,这具死而复生的木乃伊给我带来的不是财富,只怕是地狱。
这念头一出,也不知道我是窒息到眼睛发花,还是真的没有看错,那具木乃伊嘴角微微一咧,朝我露出口森森白牙。
似乎像是对我笑了一下。可是他姥姥的我都要被它勒死了,这时候还管它笑没笑,有毛用吗?!
想着,几乎气岔,这叫我的肺部和我被血压挤得快要涨裂的脑部更加痛苦。舌头朝外伸得更加厉害,我感觉到自己的口水不可抑制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却在这时脖子上蓦地一松,一大口气立刻被我张大了的嘴猛地吸了进去,呛得我直翻白眼。
眼瞅着那具原本坐在我身上的木乃伊脖子一歪突地斜倒在了我的身上,整个人失去束缚登时瘫倒在地,我咳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
老半天才缓过劲来,我用力推开了那具已经完全静止不动了的木乃伊。头顶一只手端着杯水朝我伸了过来,我抬头一看,看到小默罕默德那张书呆子气很重的脸,还有他脸上那双灯光下有点晃眼的眼镜。
“刚才怎么不叫我。”见我伸了半天手抓不住杯子,他蹲□扶了我一把,一边把杯子喂到我嘴边。
我用力喝了两口,喉咙痛得太厉害,我又把满嘴的水吐了出来:“你怎么才过来,睡得跟死人一样。”
“我在找这个。”一边说一边丢了块纱布到我腿上,不用凑得多近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哥罗钫的味道。
我默然。
怪不得那具木乃伊突然松手不动了,原来,是被这书呆子给麻倒了。

 

第十二章

把木乃伊重新放回原处后,我用手术台两边固定尸体用的皮扣扣住了它的双手。想想不放心,又翻出了尼龙绳重新绑了一下,包括它的脚和腰。
不过它的腰实在细得可怕,所以绑的时候我没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断了。只是令人疑惑的是,这看起来那么脆弱的部位,刚才经受了它那么大的动作,居然还依旧完好无损。这真叫人难以置信,要知道这部位是最主要的发力点,因此,也是最容易受损的地方,按照木乃伊干燥脆化的程度,它一早就该被自己的力道拧成两段了,可是没有。
不过这问题不久就被小默罕默德给解答了。
那会儿他正将那支被木乃伊挣脱的吊针重新插入它手臂。我不知道给这东西吊那些液体有什么用,因为它严重脱水么?天晓得这种方法能不能帮这东西补回来。所以我只是在边上看着,一边揉着我肿痛的喉咙。
过了会儿听见他问了句:“你刚才对它做过什么了。”
我留意到他正看着木乃伊左胸的位置。随即想起之前鲁莽的举动,我随口哼了声:“急救。”
他随即抬起头看看我。“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能把它压穿了。”
我没吭声。
“偏偏怪就怪在你没能把它压穿。”接着又道,他一边拿起把镊子在那上面捣鼓了一阵,片刻慢慢夹了样东西上来。
看起来好像是种布料,因为很大一片,有点僵硬,粘着木乃伊的身体一时还难以完全被剥下来。
不过我随即想起,它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布料。
原先的衣服被时间腐蚀得支离破碎,除了很少的部分和皮肤粘连在一起,基本上没剩下多少了。既然不是布料,那会是什么?
“你过来看。”正思忖着,小默罕默德朝我招了招手。我走到他身边,随即一呆,因为我看清了,原来被他夹起来的那片东西是木乃伊胸口干硬的皮肤。
“这是干什么…”一时不解,我问他。
他将镊子夹高了点,朝边上翻开,然后手朝里头指了指:“看到什么了没。
里头似乎有团东西,我伸手调节了下光度,以便看得更清楚些。片刻随着光线的加强,我发觉那是一团苍白色的,带着点粘液的东西。
被那层淡黄色的干皮包在里面,样子和我们受伤后皮肤外翻而露出的伤口有点类似。“肉?”犹豫了一下,我道。
“是的。”
“…是不是太新鲜了点。”我不太敢相信。
“这就是为什么你用力给它做急救的时候没有把它脆弱的肋骨给压断。同样的力道作用在一般的木乃伊身上,只怕这地方早就碎了,但它却不会。”
“因为里头的肌肉和脂肪再生了…”
“没错。”
回答得非常肯定,我想他这会儿心里一定高兴疯了。
一具死而复生的木乃伊,并且很明显,它身体还存在着非常发达的自我恢复能力,这要是在学术界一经公布,那该造成多大的轰动。我看为了把这东西搞到自己国家去研究,那些美国人把诺贝尔奖白送给他都有可能。
可是他姥姥的,这真的是人的木乃伊么?几千年前的人?还是我们搞到的…根本其实就是一具外星人的木乃伊。
不过好歹那也很值钱,我想。
“有强大的攻击性,说明它身体的韧性非常好,也许剥开这些表皮,它身体里面已经到处生成这样的组织了。”一旁小默罕默德仍在鼓捣着这具尸体。当然称尸体似乎已经不太合适了,因为很显然它还活着,呼吸均匀,并且随时可能醒过来。
我想起它刚才攻击的速度和力量,不由自主又摸了下自己的喉咙。
“先继续给它吊盐水,天亮看看能不能出去,我得搞点更有用的东西给它。”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舱门锁上以后你会很安全,宝贝。”
天亮后沙尘暴停了,可说是静得一丝风都没有。
拉开铁门的时候从外头泻进来一地的沙,几乎没掉我半边地板,这是我从没见到过的一种景象。不知道昨天一晚上风到底大到了什么程度,光凭说是很难想象的,因此也只有在亲眼见到之后的状况,我才能理解昨天司机那句话的含义:‘它把北边沙漠整个儿都吹来了’。
整条街几乎都被埋在了黄沙底下,层次不齐的房子变成了高高低低的沙丘,以致放眼过去一片连绵起伏的昏黄。
这就是伊西斯女神的风暴所带来的威力。
自然这种状况车子是没法开的了,但小默罕默德不愿意等到地面被清理干净才出去,所以徒步赶去十几公里外的他的大学研究所,那里有他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我一个人留在实验室继续看守那具木乃伊。
他一离开我就锁死了密封舱的门,密封舱的门用的是制造太空船的材料,很结实,锁靠的是空气泵,用死劲是弄不开的。
之后转了一圈,看看没什么地方能疏忽的了,于是就在监视器前坐了下来,给自己点了支烟。
烟到喉咙里辣得生疼,我想我可能有点扁桃腺发炎。如果不是自己碰见,谁会相信这是被一具木乃伊给掐出来的,而这会儿它极其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剂的作用还没完全失效,所以看起来好像仍是具无害的尸体。但不知道麻药过后它会怎么样,透过显示器我检查了一遍那些绑在它身上的皮具和绳子,看上去应该还算牢固。
于是放心了点,我开始整理桌子上那些被小默罕默德堆得乱七八糟的资料。
显然他是打算对这木乃伊彻头彻尾做一番研究了,他建了档,影印了细胞切片分析,包括对它身体所做过的所有检查的数据。
我把这些东西复印了一份,锁进了我的档案柜,之后将昨晚监视器拍到的所有东西拷贝了一遍,做了几个备份。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得把它们拿给那些金主们看,然后让他们竞标。小默罕默德应该知道我会这么做,所以很可能他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把这些东西给销毁了,正如现在我趁他不在时所做的。这倒也罢,万一到时候木乃伊彻底醒不来,那不等于到手的金凤凰白白飞走了。
我必须防着他这一手。
‘嘶啦…’突然间我面前的显示屏仿佛遇到信号干扰似的模糊了一下,并且发出了阵细微的、静电摩擦般的声响。
然后一下子黑屏了。
我吃了一惊。赶紧蹲□查了遍电路,并且把所有插头全部按了一遍,随后站起来,在开关上摁了一下。
显示屏滴的声亮了,虽然紧接着又一阵信号干扰般的模糊,所幸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我松了口气。
屏幕里依旧是一尘不变的画面:检测仪,手术台,木乃伊…如果不是点滴瓶里时不时冒起一些细小的气泡,它就像幅静止的画。扫了两眼,我坐回椅子上,继续我手头的工作。可不出几秒钟我立刻又站了起来,一附身贴近那个不大的屏幕,朝里头仔细看过去。
因为刚才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发觉镜头里那具木乃伊有点不对劲。
之前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和小默罕默德将它抬到手术台上后,它脸的方向一直是朝里的,对着对面那堵墙壁。刚才拷贝文件时朝它扫过的那几眼,看到的情况也是那样。
可是仅仅在显示器突然自灭又被我打开那短短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里,那张脸的方向却变了。它朝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