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大凡因为这种原因被强行附身,那些被附身者即便不死,也会成为一具魂不附体的空空躯壳。但你不仅活着,神智也仍还清楚,所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说到这里,他朝我僵硬着的表情瞥了一眼,低头笑笑,然后抬起脚尖对着地板点了点:“不过,奇迹总归只是奇迹,在你随身之物掉进阎王井那刻起,便早已既定了你的命运,纵使有些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话音未落,地板上那些黑色脚印由此突然嘶嘶几声轻响,化成数团烟雾,迅速腾入空气消失不见。
“那么你能再帮我一次么…”见状我脱口问他。
“帮?”他再度瞥向我。
“…是的。”
“帮你什么。”
“你说我活不过这个夏季。”沉默片刻,我答。
“没错。”
“你还说过,在阎王井里的时候,你是唯一能按住那个成形煞气嘴巴的东西…”
“所以,你想要我帮你对付它。”
“…是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北棠?因为你觉得刚才我驱逐了那个女人的魂魄,是在帮你?”
问完,他眼里浮起那层似有若无的笑意让我面孔迅速涨红,身体僵硬得有点不知所措。
是的,前一刻还在心里咒骂着他的无能,后一刻又期望他能像帮我脱离丘梅姐附身那样帮我逃开阎王井里那个索命的东西,想想,这确实是有够尴尬的。
但现在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对付得了那个跟他一样从阎王井里爬出来,且会在今年夏天结束前要了我的命的东西…
“你想错了,”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冥公子径直望向我的脸,神色一转,冷冷道。“刚才将那个女人的魂魄驱逐,并不是我在特意帮你,而是还你一个人情。”
“人情?”我不解。
“也算是你替我绕开门神助我释放了楼上那个婴魂的谢礼,毕竟,若不是你,少不得要同那些没有意义的事多做一番纠缠。但此后,你我两不相欠,我又凭什么再来帮你。”
这番话让我微微一怔。
听上去不无道理,他跟我的确是两不相欠的,而且严格上来说,他不仅帮我了这一次,昨晚也曾帮过我一回。
想罢,正要就此放弃,不知怎的偏又不死心地轻轻问了句:“你肯对一个被困一年的魂魄施以援手,就不肯帮帮一个活生生的人么?”
“魂魄不受命轮限制,但人却是逃不脱命运的摆布。北棠,即便再帮你一次两次又能怎样,所谓你活不过这个夏季,并非单纯指你逃过阎王井里那个东西,就必然能摆脱你今后死去的命运。”
“…为什么?”
“若还听不明白,我就坦白对你讲,你道为何刚才那个女人的魂魄会如此纠缠你?你道为何阎王井里那股煞气会盯上你?你道为何自己能同死去大半年的魂魄交谈?皆是因为,在你留下那件落入阎王井内东西的那刻,你几乎已经是死了,倒不如干脆死个痛快,你觉得呢?”
说罢,随手丢了样什么东西到我脚下,他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眼见着身影就要消失在大门外,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急追两步到他背后大声道:“我就知道,区区两张纸做的门神你都怕,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阎王井里那个东西,毕竟它比你厉害多了不是么!什么命运不命运,不过是借口而已!”
一口气说完,听见他似乎轻笑了声。
没听得很真切,因为那瞬间他人影已然消失,于是我明白,自己这一番简单的激将对一个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当下颓然跌坐到了地板上,对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阵发呆,过了片刻目光转到脚下,发现刚才被他扔在此处的那样东西,原来是昨晚被他带走那幅画。
不知是不是因为画上那个人已成为他模样的关系,所以纸上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只有一些淡淡的线条依稀勾勒着原本的人影。
见状,我不由自主伸手在那些模糊的线条上慢慢抚了阵。
然后拾起用力揉成一团,心里想着,要是能把这几天如此糟糕混乱的生活也这样揉成一团,一笔勾销,那该有多好。随即转身便要将它扔进垃圾桶,冷不防身旁突然手机铃一阵脆响,毫无防备间,直惊得我从地上一跳而起。
半秒过后,带着股骤然从胸口喷出的怒气,我朝着那只本该早就没电了的手机上狠狠踩了过去。
但无论怎么踩,无论被我踩碎成了什么样,它始终欢快地响着。
叮铃铃,叮铃铃…
直把我逼得最后不得不收住自己的脚。
然后死死盯着它,看着上面随着铃声支离破碎闪烁在屏幕里的电话号码。
片刻过后猛一转身,朝着家门外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十八

下午四点,静安寺里的香积斋前人头济济,热闹非凡。
我揣着衣兜在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晒着太阳。
原本来这里是想进天王殿上柱香的,但一踏进寺里,随着人流一阵乱走,不知不觉倒是来到了这块吃饭的地方。
就没再转身往回走,因为人一多,心里积压着的那股阴郁似乎一下子就散了许多,不再跟刚跑出门时那样失魂落魄,所以徘徊了阵,寻了处最热闹的地方坐下,也不管午后的日头依旧凶猛,一边敞开了任由它暴晒,一边抬头望着人来人往,带着空落落的大脑在这拥挤的地方兀自发着呆。
脑子里始终没法忘记那串闪烁在碎裂手机屏上的号码。
号码是我爸爸的。
自他去世后,我始终没舍得注销掉这个号,一直把它保留在我的通讯录里,当一个人在外头实在想家时,这号码是我精神上的唯一慰藉。
所以,乍一眼看到这串熟悉的数字,我是又惊又怒,几乎当场崩溃。
心知这通电话绝对不可能是我爸爸打来的,他要能打,早就打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在之前那种时刻打来,让我再次受到惊吓。所以,这打来的人到底会是谁,又是谁能让一只早该没电的手机直到今天还能叫得这么欢快,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
必然跟阎王井里出来的那个东西不无关系。
但让我当时愤怒到几乎忘了恐惧的是,不管那口阎王井里究竟释放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又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杀了我,它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
在它用这号码拨打着我手机的时候,它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是想看到我惊恐万状?
还是想看到我痛哭流涕?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让它就此得到满足,所以那一刻没等自己表情有任何变化,我马上拔腿就跑出了门。
一路踉踉跄跄,从楼里跑到楼外,从楼外跑到小区的花园,直至意识到边上开始有人来人往,身子也被太阳晒得慢慢有了点暖意,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时,只觉得那栋平时无比熟悉的楼就像个有生命的东西,阴沉沉站在头顶一片明朗的大太阳底下,纵使被阳光完全包裹着,仍掩盖不住一股森冷的气息由内而外静静渗透出来,仿佛那是它无声的呼吸…
“这位女居士,”正想得出神时,头顶处突然一暗,一道身影斜挡在了我面前。
随后清了清嗓子,那人俯下身看了看我:“这位女居士,请问您是不是中暑了?”
我抬头朝他瞥了一眼,发现原来是个和尚。
瘦瘦高高,脸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但听声音应该很年轻。许是心存忌讳的关系,影子虽近,人离我还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说话间手里一串念珠轻轻捻动着,一身灰色僧衣在风里头微微摆动,隐约透出股仙风道骨般清雅的气息。
见状,略微放松了下刚才一瞬而起的警惕,我摇摇头:“不是,走累了,休息一会儿。”
“那就好。”他笑了笑,双手合十,朝我边上的石阶指了指:“介意么?”
我再次摇摇头。
他喀拉声收起念珠,几步走了过来,到我身旁掸了掸僧衣坐下。
虽是就这么直接地坐了下来,忌讳仍还是有着的,他将另一只手中所握的经书卷了卷,放到我和他的中间,这才再次开口,对我道:“出家人可能是有些多管闲事了,但刚才一路过来,虽然日头灼灼,只有您这儿看起来有点阴沉。所以我想,要不是您健康状况有点问题,那么近来生活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太顺心的事发生,所以来这里上上香?但上香有上香的讲究规矩,不知道居士您肯不肯听我多嘴两句?”
听他说到这里,原是顾虑着对方的身份没敢对他用正眼相看,这会儿倒是忍不住抬头仔细朝他瞧了眼。
看他模样倒是生得挺周正,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怎么好工作不做,偏在庙里扮假和尚做个搞推销的。
琢磨着,没吭声,我把头别到一边,只当是没听见他的话在看风景。
见状他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有些尴尬地轻了下嗓子安静在边上坐了会儿,然后想起了什么,低头把脖子上挂着的那只香袋打开,在里头悉悉索索翻了一阵。
过了片刻翻出一张名片似的东西,双手递呈到我面前,笑了笑:“今天碰见也算是个缘分,居士如果不嫌弃,把这个收下吧。开过光,虽然不能说有特别大的用处,但也算是可以保一下居家平安之类…”
“多少钱。”没等他把话说完,我打断了问。
他面色再次有些尴尬,毕竟虽是做推销的,但看起来年纪跟我相仿,至多刚从学校毕业,脸皮子嫩,跟那些老手自然不能比,说上几句就有点脸红。“这个,原是不要钱的,但纳点钱也是收份心意,可增福的,居士看着给就行了。”
我再次朝他那张脸看了两眼。
原是想干脆拒绝,但想到这种人通常缠人得很,不买下有得好没完没了,又想想这两天自己所遭遇的种种,于是顺手接了过来。
接到手里看了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大小的护身符。符上印着张菩萨像,用的墨水也是够廉价,东一块深,西一块浅,这么山寨的货至多一块钱的工本费,但这么点钱倒也拿不出手,于是没说什么,直接从衣兜里摸出十块钱,递给了他。
收下钱他双手合十朝我笑了笑:“多谢居士,菩萨一定会保佑居士的。”原以为他说完客套话马上就会离开,谁知紧跟着听见他又道,“还是要说,今天碰见确实是个缘分,不知道居士愿不愿意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之类,好方便以后联系。”
我一听愣了。
这和尚,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拿到了钱居然还要问别人要联系方式,要不要干脆在天王殿里泡妞啊?当即有些恼,又被太阳晒得脑子有点发热,我呛声道:“你真是这庙里的和尚么?假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
“头上连香洞都没烫,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家人?”
“居士如果不信,那么…”
“和尚,”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心知这种人一旦有心要缠,绝对是没完没了,而我又偏偏是个无处可去的,哪里绕得过他。所以干脆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裤子:“大家都很忙,有缘再会吧,时间不早我得去上香了。”
听我这一说,他脸再次微微一红,迅速将还没来得及说出得话咽了回去。然后看了眼手表,抬头朝我笑笑:“也是,再晚点庙里要关门了,耽搁居士上香总不是好事,那就有缘再会吧。”
说完,双手合十看着我,仍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明白这地方是没办法再继续逗留下去的了,只能装作要去天王殿的方向一路往前走,走着走着,忽听身后那和尚宣了声佛号,随后古古怪怪念了句:“弥勒真弥勒,□□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知…”
听着好像蛮高深的样子,我正忍不住想要回头朝他看上一眼,而他紧跟而来一句话,迅速打消了我这念头:
“居士,纸符背后有和尚的联系方式,今后如果碰巧有用得着的,尽可以联系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十九

老张是个不喜欢把钱和□□放在包里的人,她常说,手头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丢钱,那比丢了自己的男人还要叫她感到心疼。
所以,自从跟她住在一起后,我就渐渐被传染了她的习惯,平时很少把钱和□□放在包里,而是放在自己身上,毕竟作为一个时常会丢三落四的人,包丢起来容易,人却总不见得会把自己给弄丢吧。
这一习惯让我今天虽然什么也没带就匆匆逃出家门,在外面倒也不至于有任何不方便。但眼见着天色越渐暗沉下来,觉得该给自己找个临时住处了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在火车站买票时,我顺手把自己身份证学生证全都放在了腰包的侧袋里,之后就一直忘了取出来重新放回身边。
因此,这会儿它应该正跟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堆在一起,安安静静躺在那栋我再也没有勇气回去了的大楼里。呵,正所谓屋漏偏逢连日雨,这样一来,有钱也完全没办法去找地方住,又逢暑假,所以连学生宿舍也住不了。遂想打电话向住在上海的同学求助,但紧跟着想起来,手机早被自己惊怒之下踩得稀烂,里头的手机号码一个也没记住过,还能拿什么去找人家。
看,这岂止是连日雨,还是连日的暴雨。
瞬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只能在酒店大堂里干坐了一阵,然后无可奈何地离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再游荡,直走到两腿发僵,这才买了点吃的拦了辆车,一路往新华医院而去。
老张仍在新华医院的监护室里昏迷着。
如我所预料,到那里时虽然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但她爸妈一步也没离开过,紧握着彼此的手坐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没像白天那样痛哭流涕,也没说话,只呆呆看着病房的门,脸上那副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
我忙把吃的递给他们,然后问他们,老张怎么样了。
他们朝监护室的窗指了指,摇摇着头没有回答我。
透过窗玻璃,我看到老张安安静静躺在一堆仪器围绕着的白床上。一下午没见,她看上去比白天似乎更瘦了,瘦得整个人都像是缩了一圈,埋在被子下,几乎看不见身体起伏的轮廓。
一张脸则活脱脱跟个骷髅似的,却和冥公子骷髅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冥公子那时虽完全是具骷髅,但本该一把毫无生命力的枯骨,却偏偏凝着股强烈的精神气,强烈到你根本没法将他当成个死人看,至多觉得是个妖怪。
而老张,却是通体都被一层显而易见的死气给包围了。
没法形容这所谓死气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眼皮紧闭着,眼眶和脸颊比白天更为严重地深凹,一眼看去就像个上了七八十的老太太。如果不是呼吸器在一下一下发出那种单调有节奏的声音,几乎完全感觉不出她有任何一丝生气,也让她看起来虽然明明就在眼前,却远得你都不敢伸手去碰触。
生怕轻轻一碰,她就会烟消云散了,如同中午时那只被冥公子从我身上扯下的魂魄…
这种诡异的感觉没法不叫我感到恐惧。
所以在窗户前兀自沉默着看了半晌,我始终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只能同他们一样默默待在那里,听着从里面一下一下传出的机械声,等着时间一点一点从自己面前流逝过去。
那样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可能是一天里遇到的事和受到的惊吓太多,又始终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我感到头隐隐地胀痛起来,身上的关节也有些发酸,这让我开始有点站不太稳。就跟二老打了个招呼一个人跑下了楼,琢磨着买杯咖啡提提神,顺便帮二老也带点热的饮料。
谁知就这么一下一上刻把钟的功夫,当我提着满满一塑料袋东西重新回到监护室的时候,隔着那扇偌大的玻璃窗,一眼看到老张的病床前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刚开始以为是医生和护士,仔细一看那衣服并不是医生护士的制服,而是男的穿了件白的风衣,女的穿了条白的裙子。
从背影看很年轻,不知道是不是老张家闻讯赶来的亲戚,但这种时间来探病是不是太晚了点,而且监护病房连至亲家属都不能随便进去,他们又是怎么进去的?想到这里,我正打算过去问问老张的父母,目光一转,却发现那二老相互靠在一起竟都睡着了。
睡得很熟,鼻子里发着微微的鼾声,显然是累极的表现。
于是就没去惊动他们,我轻轻走到病房门前把门敲了敲,然后推开门探进身去对那两人打了声招呼:“你们好,我是张倩的同学,请问你们是…”
两人闻声回头朝我看了一眼。
当我看到他们的面孔时,不由愣了愣,因为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他们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糟糕,就跟躺在病床上的老张一样,蜡黄蜡黄的,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但未及细想,很快我又发现,这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因为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哎?你好…真是好巧啊在这里又碰到了…”这时那女的忽然对我笑了笑,朝我招招手,对我说了句这样莫名的话。
我不由再次愣了愣。
随后幡然醒悟过来,难怪会觉得眼熟呢,这两人不正是我回来这晚火车上坐我对面的那对小夫妻么!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刚巧他们跟张倩是亲戚?
想着正要问他们,忽见那男的朝女人打了下手势,然后朝病床上的张倩指了指。
“妹子。”随后那女人再次朝我笑了笑,“我们有点事,你能出去下么?”
“…什么事。”我下意识问。
“我们得带她走。”
“带她走?”我没听明白。
正想问问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发觉,这两人下身的衣服都很脏。
东一道西一道的泥水痕迹,好似他们刚刚从一处满是积水和淤泥的地方赶过来。但天没下雨,上海的马路又都这么干净平整,哪里来的淤泥和积水?
狐疑着再次朝他们下身打量过去时,突然肩膀猛地一颤,我不由自主朝后急退了一步。
这两人没有脚…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仔细看的话似乎应该还是有的,但从小腿处开始,一直到脚的部位,一切看上去都模模糊糊的,就好像被电脑软件模糊处理过的图片一样,黑乎乎的一团,让他们看起来就好像腾空站在老张的床边…
“你们到底是…”紧盯着他们的脚正想问些什么,突然我发觉,老张身旁那台总是嗤嗤作响的呼吸机没动静了。连带边上其它仪器的声音也仿佛停电了似的一下子没了声音,而原本死气沉沉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老张,却突然从嘴里发出阵模糊的咕哝,然后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蓦地睁开眼朝我看了过来。
“老张!”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跳,随即又狠狠地一喜。
以为老张是一下子苏醒过来了。
匆忙想回头去叫醒身后二老,但没等开口,身子一僵,我硬着头皮重新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老张。
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张哪里是苏醒了。
她依旧紧闭着双眼紧紧躺在病床上,但同时她也坐了起来,只不过坐起来的那个“她”,是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虚幻,但比影子真实得多得东西…
“你该出去了。”就在这时那男人扭头看向我道。
他脸色比那女人更加难看,就连面孔也是有点模糊的,所以我根本无法直视他那张脸,只用力咬了咬嘴里微微打颤的牙,看向那女人问:“我要是不出去呢?”
“不出去就影响我们做事了,妹子。”女人笑了笑,笑得有点模糊。
“你们要做什么事。”
“带她走。”
“带她到哪里去。”
“到…”女人正要回答,那男人朝她一摆手,她立即沉默下来。
随后跟着那男人一起别过头,看向床上直挺挺坐着的‘老张’,嘴里轻轻说了句什么。
那个坐着的‘老张’于是也开口说起话来。
说得极为含糊,完全听不清一字半句,但那对小夫妻却似听懂了,一边点着头,一边朝她伸出手。
她也立刻把自己的手伸了起来。
眼见着就要跟那对夫妻的手握到一起,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个男人,随后整个身子往病床前一挡,张开双手对着那女人大叫了声:“不要!不要带走她!!”
女人一愣,然后眉头一蹙:“别做傻事。”
“不要带走她!她还年轻!”
“时候到了,妹子,别妨碍我们,不然大家不好过。”
“不要带她走…”
这句话刚从嘴里冲出,男人突然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随后手一伸,就见好端端一条手臂倏地暴长出几十公分,径直朝着我身上抓了过来,似是要把我从病床前扯开。
但没等碰到我衣服,那只手猛地一缩,又缩回了原先的长短。
而那男人则面色刷的下变得苍白,目光直直瞪着我,嘴里骂了声:“操!”
边上那女人的面色也变白了。
过了片刻,却比那男人先恢复过来,脸上再次露出一丝笑,她拉着那男人僵硬的身体慢慢朝门口处退了两步,轻轻蹲了蹲身子:“原来有佛爷在。既然佛爷有心拦住,我们也没办法,但事情总还是要做的,老公,你说怎么办…”
“隔壁看看吧,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关系。”
“那就隔壁看看吧…”
说完,两个人的身影突然就不见了,我忙回头看向身后的老张,就见她上面那个直挺挺坐着的“她”也不见了。
呼吸机重新发出了那种嗤嗤的声响,一旁仪器内心电图平稳的波动让我长出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哭叫:“阿兰啊!别走啊!医生!快来人啊!快来救救她啊!!”
然后外头原本死寂一片的走廊内骤然间就嘈杂起来。
嘈杂声惊动了椅上酣睡的两老,估摸他们是立刻就看到了监护室里的我,不知我怎的会突然跑了进去,于是一前一后站起身,带着点疑惑匆匆走了进来:“北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倩倩有什么事…”
“没事。”我用力摇摇头,费了点力站起身:“就是看她手老露在外面怕她冷,所以给她放进去。”
“哦,”听我这么一解释两人放心了许多,一边出去,一边不忘了提醒我:“但是下次不要这样了,医生说我们不要随便进去,免得空气污染什么的,对她不好。”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时间不早,你也回去睡觉吧,我们留在这里就可以了。”然后老张的爸爸又道。
我正要拒绝,但突然听见隔壁病房内再次响起一阵哭声。
比刚才更为尖锐,更为凄厉,直听得我肩膀发抖,全身都软了。勉强扶住一旁的墙才没让自己就这么瘫倒下去,当即勉强冲着那二老笑了笑,匆匆道了声别,随后就跟逃难似的迅速奔出了医院。
出了门,外面竟在下雨。
明明白天还是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可是现在竟然在下雨。
雨还很大,虽不至于瓢泼,但也是够大的一场。
大到我一走出去,没多久全身就被淋透了,但我一点也不想找地方避避,也丝毫不觉得难受。
只由衷的希望这场雨能把刚才狠压在我身上那层无法名状的压迫感尽数冲去。
就这么一边淋,一边走,当全身都被雨淋得彻底麻木了的时候,一道惊雷突然从我头顶划过,震得我耳膜一阵剧痛,也因此猛一下将我从一片混沌里震醒过来。
这道雷离得我好近…
空气中轰然飘过一股浓重的硫磺味,我回头看着身后十多米远那条被劈出的裂缝,狠狠打了个寒颤。
要是刚才走的稍微慢点,我岂不是当场就要被这雷劈死了。
这么会有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