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用力吸了口气,我抬头呆呆望住眼前这个一半人面,一半骷髅脸的男人:“那能再问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我前世又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换来这辈子这么短的命,你能从我身上看得出来么…”
“你?”他眉梢一扬。
就在我以为他将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车窗外脚步声一阵急响。
就见那老陈原本是在朝车子方向慢腾腾过来,但突然间朝着冥公子呆呆看了一阵后,身子一转,拔腿就朝远处狂奔而去。
速度快得几乎像是在落荒而逃。
哦,不,应该说,速度快得正是在落荒而逃。
于是原本要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冥公子望着着窗外那迅速跑远的身影轻轻一笑。
随后若有所思望着窗玻璃反光上自己那半边骷髅脸,沉默片刻,瞥向我道:“画家,鉴于我今晚也顺便替你延续了一下命,你是否该给我动动笔了?”
(本卷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血棺一

一.
雨天让床铺变得潮湿,每次翻个身,能明显感到一片冰冷透过床单渗透到我背上,还有一些小虫子飞速爬过时细细的瘙痒。
我想那可能是些蚂蚁或者虱子。
没有空调并连窗户也没有,这些虫子在如此潮湿的房间里繁殖得一定很惬意,或许床单之下就是它们的巢穴,尽管如此,我仍是没能强迫自己睁开眼,去设法为自己改善下环境,因为身上那些越发恶化的黑色疱疹给我带来的疼痛,以及整整一天一夜几乎没有合过眼的困顿,让我精疲力竭。
所以几乎是刚倒在床上,我就连做了两场梦,梦见自己在水里不停地朝前滑行,但水的阻力很大,里面充斥着大团泥沙,将我裹得刺痒难耐,甚至有点窒息。
第三次入梦时,我迷迷糊糊听见耳朵边似乎有人在叫我:
“妞,小妞,给我醒醒小妞。”
起先我以为是梦里的幻觉,但后来那声音越来越频繁,就像有个人一直不停在我耳边念叨,这让我头痛欲裂。于是不得不硬撑着把那两片沉重不堪的眼皮子睁开,我摸索着想开灯让自己清醒一下,岂料还没摸到电灯开关,就听见自己右眼里发出轻轻一声叹息:
“唉,憋得够呛,你是做什么梦了眼珠子转得这么厉害,北棠?”
我一激灵从床上直坐了起来。
是雪菩萨。那个在我耳朵里不停念叨着的声音,竟然是雪菩萨。
在这之前我以为他已经完蛋了,因为自从冥公子将他封印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见过他的说话声,残留在右眼里的不适感也几乎完全消失了,甚至连一根红血丝都没出现过。
可是没想到连一天都还没有过去,他竟又开始作怪了,并且完全看不出受到封印影响的样子,依旧带着他一如既往似笑非笑又漫不经心的声音,精神烁烁对着我耳朵咕哝个不停。
为什么这个妖怪还能再度兴风作浪,难道冥公子对他的封印已失效了么…
脑子里刚闪出这个念头,右眼球突然闷闷一阵痛,紧跟着听见里头那人笑道:“别跟活见了鬼似的,好久不见,难道一丁点惊喜都没有么?”
几小时也叫好久不见?没心情纠结这个问题,我捂住眼睛咬牙答了句:“事实上是失望透了。”
“你不想见到我?”
“谁会愿意见到自己眼球里多出个人。”
“呵呵,倒也确实,但若不是你巴巴儿把我招来,我也懒得委屈自己待在这鬼地方是不是?”说完,见我沉默不语,他又笑了笑:“这样吧,要不你去和那骷髅人说说,说服他解了我的封印,如此一来,从此咱俩就可真的一拍两散,谁都不用再见到谁。”
“妖怪都很喜欢撒谎的是么。”
“何解?”
“冥公子都跟我说了,我召唤你的那个仪式没有成功,所以你被困在了我的眼球里,如今就算是他都没法让你离开我眼球,你还好意思吹什么一拍两散。”
“呵,他还真够实诚。”
“比你诚实多了。”
“说得倒也没错。不过你年纪小小看人太少,就不怕他啥时候兴致一来,随便扯句谎话能把你一瞬间从人间打进地狱?”
“我现在的状况跟在地狱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么…区别就在于现在的你好歹还有我,而我好歹曾经救过你的命。瞧,若不是之前有我在,你的小命早就丢在那个警局了不是么。”
“你救别人的命无非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啧,你倒还真了解我。”
“是冥公子真的很了解你。”
“瞧你,一口一个冥公子。连别人真名叫什么都还不晓得,你也敢任由别人说什么话都去信。”
“…他真名叫什么?”
问完,却半晌没再听见那妖怪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不愿回答这问题,还是冥公子的封印重又起了作用。忙起身走到房门前,朝悬挂在上面那道满是污迹的镜子仔细照了照,见眼球并没有任何两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遂爬回床上准备趁天亮前再睡上一会儿,却发觉无论怎样都睡不着了。
那妖怪的再次出现好像一根芒刺,扎在心里就再取不出来,虽并没造成什么不妥,但总归是叫人难以心安,因此翻烧饼似的在床上翻了半天后,我索性起身出门,一来想去趟厕所,二来胃里叫得跟雷鸣似的,我想去前台看看有没有泡面之类的东西可以填下肚子。
其实这家看起来跟八十年代招待所非常相似的小旅馆,是基本没有前台这种概念的。
所谓前台无非是因它面向底楼大门,不仅有张充当柜台的书桌,还有张缺了部分皮,但好歹收擦得还算干净的沙发。
旅馆叫喜福来。
名字听着挺喜气,但外表看着却实在喜气不起来,可能是建造时间太久的缘故,通体水泥斑驳,很多地方早露出了里面的砖头和木头填充物,即便在灯光下看起来也是黑黝黝的,要不是里头还开着灯住着人,一眼望去就好像一座被废弃了的荒宅。
里头虽说相对好上一点,但大约是常年住客不多的关系,无论走廊还是房间都透着股浓重的霉味。它们是从木头地板和劣质水泥里散发出来的,同雨季的湿气混合在一起,令整栋房子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异味。
那气味一度让我想立即逃离。
之所以最终仍是选择在这么一块地方住下,主要还是因了冥公子。
是他开车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我大概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异能。虽然从阎王井里出来至今,我想他应该没什么机会学车,但仍是没有任何压力地在老陈弃车逃走后,将老陈那辆宾利稳稳开动了起来,并且比导航还敏锐,在周围都是旷野或荒山的情形下,偏离公路几十里地,在这片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找到了这么一家还开张着的小旅店。
其实再按原先的方向开上七八个小时,应该就能到达罗庄镇了吧。但冥公子说,因为带着我的缘故,所以一过午夜就最好不要再走夜路,以免惹来麻烦。
惹来什么样的麻烦?
他没说,只用那半张阴测测的骷髅脸对着我,叫我空有一肚子话,却哪里还能继续说出来。因此在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走进这家店后,我也只好跟着进去,虽说在宾利里过一夜肯定比这潮湿破旧的小旅馆舒服,但再豪华的车,前窗后背都开了个无比巨大的洞,却叫人怎么能再有那心情独自睡在里面。
想到这里时,忽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
“喀拉拉拉…喀拉拉拉…”
我怔了怔。
凌晨两三点,这时段楼里除了我以外没人走动,因此那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听上去似乎是有老鼠在啃东西,但再仔细听听,又似乎是谁在用指甲往墙壁酥软的水泥上一下下划拉。
是谁这么晚还在那儿做这种无聊事?
琢磨着,不由放慢脚步借着头顶上的灯光往前看了眼,随即见到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背对着我在那方向的一道房门前站着,细长手指轻轻剥啄着门框边墙粉斑驳的墙面,一边抬着头,似乎在非常仔细地看着门板上那串模糊的门牌号。
这是在干嘛呢,既不开门也不敲门,大晚上的一个人就那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果刚好里头有人出来,岂不得被她给吓一大跳?
想到这儿,突然楼下灯一亮,随即一阵脚步声噔噔噔从前台的大门外走了进来。
“阿羽!死到哪里去了!酒呢!”一边走那人一边道。
全然不顾此时夜还深,粗犷的嗓门震得楼板嗡嗡作响。
片刻一个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道:“在冰箱里,爸爸…”
“放个屁啊!快给老子拿出来!”
“好的爸爸…”
边说边有脚步声急急朝里屋的厨房方向跑去,突然脚步一窒,我听见楼下那少年低低一声叫:“爸爸小心!”
紧跟着嘭的声闷响,有人跌倒了,随即那男人的大嗓门再次咆哮着从楼下响了起来:“不长眼睛啊!东西放在这儿想摔死老子是不是!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少年哭了起来。
哭声刻意压得很低,但还是听得很清楚,我赶紧奔到楼梯口朝下看眼,遂见到一个*岁大的男孩跪在地板上,头被一个铁塔般高大的男人用手按着,一边用脚踩着他的腿,一边用手里的皮带没头没脑抽打着他:
“哭!还他妈的哭!你是娘儿们吗!哭,哭你妈的哭!”
男孩不哭了,因为他抬头看到了我,苍白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灰败。
见我要下楼,他用力摇着头,于是我不得不站定了脚步。
而那男人浑然未觉我的存在,低头继续在男孩身上抽打着,像座疯狂喷发的火山,在那孱弱幼小的身躯上发泄着他莫名其妙的怒气。

第65章 血棺二

二.
大约四五个小时前,我跟着冥公子走进喜福来时,曾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里面是没人的。
因为进门时既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听见一点人声,只除了一盏老式的日光灯在头顶发着交流电嘶嘶的声响,让这老旧又孤独的房子显得格外苍凉。因此试图说服冥公子离开去找别家店,但他一边径自往里走,一边道:“既然亮着招牌灯,又怎么会没人做生意,你说是不是。”
然后仿佛有心验证他的话似的,一个八、九岁模样小男孩从屋子右角一张书桌底下钻了出来,带着种成人般世故的眼神看了看我和冥公子,笑嘻嘻问:“住店吗两位?”
男孩叫舟羽。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在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等在他边上,看他一笔一划慢慢做着入店登记时,听见我打哈欠,他用他故作成熟的幼稚笑容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对我道:“我叫舟羽,轻舟一片的舟,关羽的羽。有什么事在楼梯这里叫声阿羽就行了,随叫随到。”
他这话叫人有些心疼。
别人家孩子在他这年龄,只怕穿衣服都还伸手等着爸妈给他们套袖子,这孩子竟然一个人在看店,并且懂事得连服务都这样周到。
这不能不让我对他父母感到疑惑。到底什么样的父母会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深夜里看着店,而他们自己却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当我这么问起时,男孩再次用他故作成熟的神情对着我笑了笑,答:“忙呢。”
忙?再怎么忙着自己的事,能忙到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半夜三更还在站前台,替自己照看一整间旅店么?
现如今,当我站在离这对父子一道楼梯的距离,眼睁睁看着舟羽被他那满脸通红的父亲抽打时,才总算明白过来,所谓忙,不过是去喝酒了。
而一个能在酒后对自己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暴打出手的父亲,会做出让未成年的孩子深夜看店之举,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了。因此,原地呆站了几秒钟后,尽管那孩子始终在用他目光阻止着我,我仍是跑下楼,在那男人高高扬起手里的皮带再次朝他身上抽去时,迅速把他那只手使劲一挡:“好了!别打了!多大的事要打得这么狠??”
男人先是一愣。
旋即低头看向我,冷笑了声:“管什么闲事,没见过别人教训自己儿子?”说完,胳膊朝前一顶,我不由自主就被他顶得一个踉跄朝后跌了过去。
力气还真是大,但这样大的力气用在打孩子上,着实还不如个病夫。
因此站稳了脚后,我立即反驳:“教训归教训,能好好说话么?这么小的孩子即便做了什么错事,跟他讲讲道理就行了,至于要往死里抽么?”
“我怎么教训他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就你这教训法,我还真他妈就看不惯了。”
“看不惯又怎么样,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能管?”
“我管不了警察能管。”
“警察?行,你他妈倒是给老子报警去,去瞧瞧警察来了能不能管!”说完,又朝我肩膀上推了一把,推得我差点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舟羽见了忙跑我面前,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将我挡住,一边扭过头,对他爸爸急道:“爸!别这样!人家是客人!客人吓跑了以后谁还来住咱的店?”
一句话,令那男人眯了眯眼,将正一路朝我逼近的步子停了下来。
“酒呢!”随后一边咕哝,一边提了提裤子,他摇摇晃晃朝厨房方向走了过去:“以后再他妈乱放,看我不抽死你!还有那种多管闲事的,他妈一样抽!”
我见舟羽一听他的话急着要跟进去,忙将他用力拉住:“让他去。”
“可是他找不到会急…”
“看他那副醉样,你给他去找酒,他随便找个借口又打你怎么办。”
“…但是厨房里东西多,他要是跌跤了怎么办?”
“跌就跌呗。”我看着舟羽手背上血淋淋的抽痕,心说,索性跌个大跟斗让他那残暴的爸爸脑子清醒一下那才好。但话刚出口,就见那孩子突然鼻子一红,咬牙用力推了我一把:
“姐姐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是我爸!”
说完,把我拉着他的手往外用力一甩,撒腿就朝着厨房里奔了进去。
见状我根本拦都拦不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进厨房,随即听见里头嘭的声响,显然那醉鬼又踢到了什么东西,这让他一声怒吼啪地扇了刚进门的舟羽一巴掌:“叫你乱放!叫你他妈乱放!小小年纪净知道害人,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的你!”
我忍了半天才没有跟进厨房。
不过,即便跟进去又能怎样,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况且小孩不记恨,前脚被打得那么狠,后脚却只一心惦记自己爸爸会不会跌跤受伤,正所谓父子连心,对于这种情形,似乎别人再怎么操心都是空的,甚至有可能是不被接受的。因此唯一能做,便是希望那醉鬼别再找茬继续对这孩子下狠手,否则,这趟闲事我不但要继续管,且还必将报警,无论警方对这种事到底事管得了还是管不了。
想到这里时,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想到他总是笑吟吟的一张脸,想到他身体好时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想到他生病那阵子躺在床上看着我的目光…
原本对死亡毫无概念时,我全然不知道那样一种目光意味着什么,如今每每想起,总是会难受到无以复加。
想来,这大概就是我对于舟羽父亲的残暴行径格外愤怒的原因。
这样一种不负责任又言行残暴的父亲,在我看来,着实是对‘父亲’这个词的玷污。
脑子里这样乱七八糟地琢磨着,不知不觉人已重新回到二楼。
只是光顾着留意楼下动静,所以走得也就漫不经心,因此走到一扇门前时,甚至都没留意门上的数字写着多少,一心以为是自己房间,况且那门伸手一推就开了。
于是径自走了进去。
进门时仍还未觉察有什么不妥,只闷闷然一心要往床上倒。
但连走两步后,才幡然意识到,房间里亮着灯。
灯光下坐着个人,那人正低头看着手里一张纸,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半张骷髅脸似笑非笑:“找我有事?”
“是走错门了…”
我被那张脸惊得一跳。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冥公子的原始模样,我仍有那么片刻功夫没能找到自己声音,因为灯光下他那张脸看起来如此诡异。
“脸色这么差,是又饿了?”
“是的,所以刚下楼去找点吃的。”
“找到没有。”
“没找到。”
“那还是趁早去多睡会儿,天一亮我们就得走。”
“好的。”边说,边迅速朝门外退去,但没等出门,忽听他又道:“对了,既然在这里,不如顺便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把这边再画匀称些。”
冥公子用我的画幻化成他活人的模样,这行为总让我想到小时候看过的聊斋里一则故事:画皮。
小时候总对那女鬼用薄薄一张画着美女样的皮往身上一披,摇身一变就成了真的大美女,感到很是费解,觉得那皮上的画实在假得很,书生和他的家人到底得是怎么样歪的眼神,才能把这么诡异的东西看成是人。
如今冥公子当着我的面这样做了,才叫我眼界大开,从此后若有人同我一样对画皮心生困惑,那么我可以很详细地跟那些人描述,这过程并不是把画好的皮往身上一抖,就变成人样了。画只是一种媒介,就跟立体打印一样,有了这种媒介就能打印出跟媒介一样的立体造型,只不过立体打印靠的是电脑输出,而对于妖鬼神仙来说,靠的是某种法术,并且令这立体技术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
不过因此,对绘画者的要求会比较高一些,不光是要会画,而且对结构和细节的掌握要更为熟练和严谨,以免在立体化之后,出现种种类似那些ps手段低劣以至于把自己相片给p成个鬼样子的情况。
有意思的是,尽管对画作要求严谨,但色彩上倒是未必。因为昨天我的所有行李都叫小偷给偷走了,所以别说画画用的工具,就连笔都没有一支。因此当冥公子在车上提出要我给他画幅像时,我把这问题跟他说了。他听后毫不介意地对我笑笑,然后道:“有笔就成了。未必需要颜料。”
就这样,我用在车里翻到的一支水笔给他画了幅人像。
画得颇为艰难,因为毕竟没法跟那些老画家比,总是会出点错,而他所要求的画可以不介意颜色,但必须其它方面都格外细致,不容差错。因此画了好几张才总算得了张可以用的,这也是造成我一进旅店倒头就睡的原因之一。
身体的劳累和精神的困顿,双者叠加在一起,真的是很难让人负荷得起。
“先前听见楼下有吵架声,是你么?”咬着笔头正琢磨着怎样整改才不至于破坏原画时,我听见冥公子突兀问道。
我点点头:“是的。”
“和谁吵。”
“记得刚进店时招待我们的那个小孩子么,他被他爸爸打了,我去阻止来着。”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闲事还是少管为好。”
“所以就眼睁睁看他被他爸抽死么?”
“呵…”闻言冥公子轻轻一笑:“打死?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打死,随便怎么打都只能听之任之么。”
“我只是觉得,无论什么状况,但凡不自量力的举动,本身就是种对别人以及对自己都没什么益处的行为,不然你此时也不会带着一脸晦气上楼来,乃至连房间都找错,是不是。”
他的话让我不由脸一红,因为想起第一次遇到他时,我试图用羽毛球拍攻击他的冲动。
“听说投胎也是讲缘分的,所以有些人子女缘深厚,有些人子女缘浅薄。你说是不是真有这种讲究?”沉默了片刻后,我问他。
他笑笑:“我不是孟婆,也不是阎王爷,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这种事其实有不少,也曾见过亲生父母把自己孩子弃之不顾的。但真遇到了,毕竟不是看新闻联播,着实没法坐视不理,况且那孩子还那么小,那么懂事…”
“如果他不那么小,也不那么懂事呢?”
淡淡一句反问令我怔了怔。
一时发觉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下意识停了停笔头,正打算琢磨下他这话里的意思,忽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
“里边有人么?老板在么?”
“在!谁啊?”
“行个方便,讨碗面吃。”
“讨面吃还他妈带口棺材?”
“这叫见官生财,老板。”

第66章 血棺三

三.
透过窗,我看到旅店外站着三个道士装扮的男人,他们身后停着辆平板车,上面用麻绳绑着一口白色的棺材。
看起来应该是沿途送去谁家的,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送棺材的人不是棺材铺伙计,而是道士。且一般棺材头这里要么什么字都不写,要么会写上“奠”或者“寿”字,但这口棺材厚重的棺材头前用漆刷着的,却是个大大的“喜”。
这可当真古怪得很不是么,谁家出殡时会在棺材上写这个字,即便是喜丧,也没见有这样做的。
疑惑间,我看到舟羽的爸爸摇摇晃晃从店里走了出去,一边打量着那口棺材,一边问他们:“你们是吃碗面就走,还是这会儿要住下?”
“吃碗面,再借您宝店坐上一会儿,等天一亮咱就走。”
“那行,先里边坐吧,这口棺材能不能再往远处挪挪?”
“…噢,老板,这事儿得跟您商量下,棺材得跟着我们一起进去。”
“什么??”一听这话舟老板的嗓门立刻放大了:“棺材也要进店??你们有毛病是吧!”
说完,怒冲冲撇下他们扭头就往店里进去,但为首那名年纪最大的道士叫了他一声,随后紧跟两步到他面前,从兜里取出卷钞票塞到他手里。
这叫舟老板那双脚立时停了下来,两眼微微发光,盯着手里那卷硬邦邦的钞票看了又看:“坐到天亮就走?”
“天一亮我们立刻就走,绝不会惊扰到您店里其他的住客。”
“噢。”迅速朝店里看了一眼,舟老板点点头:“行,尽量轻地把那东西抬进来吧。”
“老板,说错了,您得说请。”
“规矩也忒多!”
“您瞧,这叫见官生财呢。财神爷到,自然是要说请的。”
一句话说得舟老板嗤笑了声:“道爷们还真会讲话,讨个口彩就讨个口彩了,还见官生财。行吧,请就请,但记住请进来的时候动静一定要轻,知道不?”
“这个老板您尽管放心,保证连鬼都不会被惊扰到。”
说完,见舟老板已是什么都不管径自掂着手里的钱往店里进去,那人转过身,朝另两名站在平板车边上的道士打了个手势。
随后就见那两人往棺材上贴了些什么。贴完,一前一后将那车推起,跟着那年长的一起慢慢将那车朝店里推了进去。
“我记得曾经似乎见过这种人。”正当我要离开窗前时,不期然身旁突兀响起冥公子的话音。
不知他是几时过来的,我本以为他换个新外壳得费上一阵子时间,但没想到还挺快。而他幻化而成的形象也出乎我意料的好,因为果真如他所说,虽然我用的是单一颜色作画,但那画像在他身上化作实在形态后,肤色种种完全不会受到黑白稿件的限制。它们的色泽非常鲜明地显现了出来,跟我交给他的彩绘所达成的效果,完全没有两样。
不过这自然也是因了冥公子用了点小小术法的缘故。
术法的代价却是巨大的,因为他将我那块私藏在身上,虽然裂了道口子但我相信它依旧值不少钱的翡翠,给捏成了粉末状,然后同笔揉和到了一起,再交由我去绘制成了眼下这副画。所以在报废先前那些失败作品时,真的是蛮心疼的,那简直是十几万几十万地在朝外抛钱,不过转念想想,反正活不了多少时间,再多钱被抛掉又能怎样,真真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