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说…我撒谎了…我先前对您撒谎了…”
老陈当年的情况跟他一贯对媒体说的,其实有很大出入。
虽说房价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上涨的,但暴涨差不多应是从2004年开始,所以虽然99年的时候房价上涨了一些,但幅度不大,对老陈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很大帮助,又因为那段时间生意不景气,倒卖文物虽然来钱多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新世纪初时,他一时鬼迷心窍卖了手里的房产,连同几年里积累的那些资金去做了投资,想如果投资顺利的话,可以转行做当时正火的服装生意。
但没想到,中途却被自己一个从小到大的老熟人给骗了,卷走了所有的钱一声不响出了国,留下一个空壳子公司给他,几乎把他逼到要跳楼。
可巧这时,有个倒斗的来找他,想通过他转手几样新出土的青铜器,说是从唐代一个贵妇墓里挖出来的。他对古物并不精通,所以觉得青铜器卖不出什么高价抽不到多少油水,当时又没什么心思做买卖,所以一直把这些东西搁置着,直到有一天一个识货的来,见到这几件青铜器立刻说,哟老弟,几天不见哪里来这么些好的东西,唐舒王妃墓里的兽鼎套件啊,你必须给我留着,回头我取钱去。
这个时候老陈才知晓这些青铜器的来历。同时也从那个识货的人口中得知,那座墓是半年前被盗的,墓是座衣冠冢,所以陪葬品不多,除了一些青铜器和玉饰外就没什么了,但听说其中有两样东西相当值钱,却出土不久就被人收走了。
那两样东西是两幅画。
出自唐代画家周昉之手,一幅是他擅长的仕女像,也就是舒王妃的肖像;另一幅则相当特别,因为是幅山水风景画。众所周知,周昉是画人物的专业户,存世的没有一幅是风景画,因此这幅一出可说是稀世珍贵。因此那位行家走前特意关照,说万一见到有人来转手这幅画,一定要通知他,多贵他都想要。
老陈答应虽答应,心里却立时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因为在盗墓的圈子里混久了,他曾听说过一个关于那位唐朝舒王李谊之死的传闻。
那人是喝醉了酒才胡乱说给老陈听的。说是李谊由于(据说)是死于篡位的失败,所以在永贞元年十月就"薨"了。
历史上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薨”字,简单概括了他的所有死因,但他的身后事却并不简单,有人说,他死后他悲痛的家人买通埋尸者将尸体悄悄带走,隆重安葬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并拜托周昉作了一幅画,以隐晦的方式记载墓葬地点,以备今后子孙可以去扫墓祭拜。
但舒王妃去世后那幅画却不知下落,有人疑心是被她带进墓中以防有人心怀不轨,找到她丈夫的墓穴,侵扰她丈夫的遗体。这怀疑随着画的出土而成真,也让老陈寝食难安,心心惦念。他想趁着那些买下画的人不知道这一秘密前找到那些人,然后说服他们将这画转手卖给他,然后再将这画以更高价钱传给识货之人,也就是同样知道这秘密,所以无论多大的价格都会将这画要下来的人。
之后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被他打探到,原来那两幅画被洛阳某家人给收走了。
那家人姓严,祖上七八代都是倒斗营生,而且是家族式的,绝不带外人。
听见是盗墓的,老陈心里一紧,想着糟糕了,也许那家人就是因为知道画的秘密,所以才会在东西出土后没多久就立刻把两幅画给收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情去跟先头那个行家要了三十万做定金,然后跑到洛阳去,想探探那家人的口风,看是不是有可能存在侥幸。但让他失望的是,侥幸是不存在的,那家人正是因为知道画的秘密,所以才急急买下这两幅画,所以要他们转手,那根本就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但他又跟人拿了三十万,这总得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事给圆回去才行啊。
他想来想去,只能另辟捷径,索性花了五千块钱找了个小偷,说你到这家人家里给我偷这么两幅画,大致是放在什么样一个地方,偷成了我再给你五千。
小偷很乐意就给接下这单活了,因为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算被抓也不会关多久,偷成功了还能多拿五千。就这样,那个小偷花了几天时间蹲点,然后在一个夜里用了短短一小时,就把画给他偷了来。
说起来,也是那户人家太没把安全当回事,亦没想过会有人来偷这么老掉牙的破画,所以连锁都是没锁的,因此小偷才得手得这么容易。
得到画的当晚老陈就匆匆离开了洛阳,回到广州,几天后没听见洛阳那边有什么动静,以为没什么事了,却不料刚松懈下来,就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洛阳一户人家几口人一夜间自相残杀了。
那户人家就是姓严的盗墓之家。
没人知道他们那样做是为了什么原因,但老陈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绝没想到自己偷走人家一幅画会导致这家人自相残杀。
所以最初有些难过和自责,但几天后就想开了,心说要不是这么贪这么残暴疑心病又这么重,怎的会自己人杀自己人,也算是盗墓贼这种遭天谴的营生终于由老天借了他的手,让他们遭了报应。
这么一想自然释然,也很快以一百万的价格把舒王妃肖像的那幅画卖给了那位行家。凭白多了这些钱,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开始渐渐变好,而去探寻舒王墓的念头也随之越来越强烈。但是没多久一个人的出现,让老陈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多桀,那个人就是阿红。
老陈原先跟冥公子说的时候,曾声称阿红是自己找上门要他代理卖货,却突然身亡,而且死得很怪异,因为先出尸斑,后死的人。
但其实阿红是老陈自己去找的,找的原因是他希望有个专业级的人带他去挖墓,而阿红既年轻又专业,所以是非常好的人选,因为年轻意味着好哄好骗。
你瞧,如今的老陈都五十上下的人了,看起来仍是比较年轻并且英俊的,所以当年他的样貌是可想而知对女孩子有多大的吸引力。阿红自然是在见到他的当时就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毕竟一个盗墓很厉害的女孩,注定异性缘是很差的,况且她手指又如此奇怪,可说是被其他男人敬而远之的。所以老陈对她这么温和有礼,这么体贴,自然是将她迷得团团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提的价格也根本就不会去回,当时老陈跟她提出的分成是三七分,她三,老陈拿七。
就这么简单商量了两三天,两人出发前往铁瘩子岭,开始寻找舒王墓。
阿红毕竟是长期在外面跑的,看图不用花费多大功夫,很快就猜出画中所指的地方,哪里是舒王墓的确切地点。
后来发生的事同他之前告诉冥公子的,大致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无论后来阿红的讨价还价,还是阿红的死,都不是在老陈的家里,而是在铁瘩子岭。
但阿红本来是跟老陈谈妥抽成标准的,为什么临时又改了口,要跟老陈讨价还价呢?
说来也是因为这姑娘相当现实。
因为年轻,因为知道自己其貌不扬,所以格外的现实。所以即便有那么一段时间被老陈迷得晕头转向,但阿红还是没忘记在临行前跟自己姥爷说了这件事,顺便打听一下那幅画的来历。
而阿红的姥爷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个人物,即便自己身子骨已经很不行了,但脑子清楚得很,所以对于舒王墓自然是知道的。因此对她说,你要小心那个男人,他带你去挖的那座墓是要人命的墓,你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被他的三七分成给忽悠了,那种墓通常要么里面可能什么也没有,要么里面就是财宝满棺、但守着很厉害的看墓的东西。
既然是拿命去搏,凭什么要把大头给那只出了地方却根本不出力的人?
这番话阿红原先没放在心上,但在舒王墓里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后,不能不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于是一逃离舒王墓,她就立刻扣下那半块玉玦放话说,要老陈改了合同,换做她七他三。
当时老陈就火了,一来那天受了太大的惊吓,二来阿红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他有点无法忍受,所以他不知怎的一下子怒从心头起,当场撕破脸就跟阿红吵了起来。
原本光吵倒也没事,但阿红对他动了手。
老陈哪里是阿红的对手?被她打得几乎连滚带爬,而且也许是打着打着上了瘾,她中邪似的后来越打越重。直打得老陈嘴里都吐出血来,正所谓狗急了也要跳墙,他一下子跳到阿红身上捂住她眼睛就用自己的脑袋往她头上撞了过去。
按理说他是撞不过阿红的,阿红脑门可比他硬得多,所以他撞完就被震倒在了地上。
但坐起身一看,却见阿红也倒在了地上,当时没想太多他拔腿就跑。想赶紧跑离那个鬼地方,但一路跑了一个多小时,却发现自己迷了路,又绕回到了原地。
然后看到阿红直挺挺躺在地上,两眼睁着,却像死了一样昏迷不醒。
一摸她的后脑勺才发现,可能刚才自己撞她后她一个不慎摔倒在了地上,给地上的石头撞了下后脑勺,撞闷过去了。于是赶紧连拖带拽把阿红往山下拖,这次总算没走迷路,只是不知为什么,在将阿红送到医院后,医生说阿红几个小时前就死了。
当时他急说不可能,说刚才摸她还有气的呢,怎么会死了几个小时?
医生打量了他几眼,道,尸斑都出来了,你说咱的结论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之后,老陈匆匆丢下阿红的尸体返回了广州,谁想刚回到家里,阿红的姥爷竟就坐在他家里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十二

阿红曾说过,她爷爷六十出头,但已金盆洗手十五年。
之所以那么早就金盆洗手,倒并不是因为他觉悟高了或者看破红尘不再留恋钞票,而是因为他实在没法干了。
无根指对练它的人伤害很大,不仅会让手指变得畸形,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利用的次数不断增递,它还会像个不断愈合又不断被撕开的伤口一样,渐渐糜烂得不可收拾。所以到了后期,只能终日与纱布和药膏为伴。
因此老陈是这样形容阿红她姥爷的——一个满脸皱纹,腰背佝偻,通体散发着腐臭和中药味的老侏儒。
脆弱得好像用根手指就能戳碎。尽管如此,说话声音听起来倒还颇为精神,在一眼见到老陈进门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就问他,“阿红是不是已经死了?”
老陈怕他是过来跑来追究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扯了个谎,说阿红有了地图后自己跑了,他跟她已经很久没能联系上。
老头听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翻着眼皮朝他看了半晌,道:“你扯谎面不改色心不跳,倒也是块从商的料子,今后有的是发财机会,前途无量。但我家阿红就可惜了,本是我这手指的唯一传人,如今无根指当真是断了根。”
老陈疑心他是套自己话,当即否决道:“老爷子,说什么丧气话?眼下都还不晓得阿红是不是真找到了那座墓,即便真的找到,像她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怎么可能这一趟就遭了意外。”
老头一听笑了笑:“说得好。不过你瞧,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鬼话没听过?所以你就别跟我扯了,扯也没用,只问你一件事,那半块从舒王棺材上敲下来的玉玦,能不能当做我孙女的遗物送给我。”
这番话听上去客气,但分明就是赤口裸口裸的要挟。
当时老陈正处在极为紧张和混乱的状态,所以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因此忘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既然玉玦在出土当天就因阿红的死而落到他的手里,那么远在阿红家乡的这个身体孱弱的病老头,又怎么会知道关于这块玉玦的事情。
完全忘了这一点,所以脑子一糊涂,他脱口就问:“如果不给呢?”
老头又笑了:“不给,那以后你就不要混了,我既然能掐指算出你以后的财运,自然也就有法子去断了你的财路,从今以后,别说前途无量,就是去要饭,也是捡到一块丢五毛。你瞧瞧你打算怎么办?”
这番话无疑让本就精神状况糟糕的老陈状况更遭了些。
按以前,他肯定会把别人说的话和自己要说的话从头到尾好好想一遍,找出话里可能存在的问题,然后过滤了再以最好的方式说出口。做生意么,本就该是和气生财为宗旨,况且那半块玉实在是值不到多少钱,给了老头又能损失什么。
但老陈当时完全鬼迷了心窍。
万事只往最糟糕和最绝的地方去理解和考虑,所以很快,他就头脑一热做了件很混账的事,他把药老鼠的丸子化在水里,用它冲了杯奶茶端给那老头喝了。
事到如今,回忆起当时这段过往,老陈的面色仍是惊惶中带着丝茫然的。
他喘着粗气讷讷地咕哝了句:“其实按理讲,那点老鼠药的量根本药不死人…”
“既然明知药不死人,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冥公子笑了笑问。
他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心里狠劲足着呢,只觉得用这些老鼠药真能一下子把那老头给药死,但给他喝下去后才想起来,那东西根本就药不死人,最多让老头难受一阵,这样一来,岂不是更给自己惹祸上身?”
“那么后来你是怎么逃开这场祸事的?”
“我?”他苦笑:“没逃,因为那天这老爷子还真就被那么点老鼠药给药死了。”
当时老陈还怕他不肯喝奶茶,毕竟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太好这一口,但茶叶冲的茶水会露马脚,所以硬着头皮只能用奶茶试试。
而想必正是应了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必活不到五更’,本以为老爷子肯定不会喝,没想到他咕噜噜一口气把那杯奶茶喝了个干净。喝完后问老陈:“阿红死的时候有没有吃苦头?”
老陈差点就摇了头。
幸好反应快,马上道:“我真的和阿红两天前就断了联络了,老爷子,您不如再到别处找找?”
老头这次没再继续戳穿他的谎言,只低下头把包着自己手臂的纱布一层层揭开,然后勉强动了动里头那团已经变得稀烂的手指,像数数儿似的,一根根来回看着,来回念叨。
末了,用力叹了口气,对老陈摇了摇头:“可惜了,年轻时损阴德的事做得太多,现在我既救不了我孙女,看来也救不了你。算了,既然你实在不肯把那块玉玦给我,那就自己留着吧,但有句话你给我记着,所谓‘横财上身也横祸上身’,往后几年再顺再发达,你好自为之,有钱记得多做做善事。”
说完,老头七窍流血,竟就死了。
从那时候起,一直到在天光墟偶遇那个卖玉玦的男人之前,老陈都过得顺风顺水,当真如老头所预言,财源滚滚,前途无量。因此几年过去,老陈几乎把当初那些不堪回忆的往事给遗忘干净,直到后来那些事发生,才让他重新又想起了老头活着时对他所说的最后那番话,同时想到,阿红鬼魂的出现,只怕是向他索命来了。
但另外一个女鬼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而缠上他和他太太,并且还要借他的手杀了他太太?他实在是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兄弟,”说到这里,老陈用力砸了下方向盘,咬牙道:“说心里话,要真是阿红死不瞑目现在来向我索命,我倒也认了,可是另外那个女鬼到底什么来头,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搞我?还搞死我家人??”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我只能说,你这些年的所有遭遇,其实并不是偶然造成的。”
“…什么意思啊兄弟?”
“你让阿红去挖的那座墓是舒王墓,那么对于那位舒王的生平,你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是唐宪宗的叔叔,据说想篡位自己当皇帝,但没成功,所以被宪宗杀了,又被他家人埋在铁瘩子岭。”
“但这并非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舒王在德宗时期就一直是宪宗父亲政治上的强大竞争者,来自宫中的诸派势力也一直看好他,以至虽然后来宪宗顺利继位,但初时政局不稳,宪宗担心有人以政治惯性拥立舒王,所以精心设了个局,不仅以此肃清了舒王身边的势力,也趁机以策反的名义将舒王押至长安,秘密处死。”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那个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并处死了舒王的唐宪宗李纯,是你的前世。而那个同阿红一起纠缠着你,并且借你的手杀死你妻子的女鬼,就是被你前世生生拆散了鸳鸯的舒王妃。”
“草!”听到这里,老陈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着把头抬了一下。
但仍是没能将头彻底抬起,只能勉强看着后视镜,对冥公子哭笑不得地骂了句脏话:“前世?他妈的前世??如果上辈子做的事都他妈要后辈子去遭报应,那他妈到现在地球上还能有几个活人??”
要不是阿红那张惨白的脸就在离我巴掌远的距离对着我,老陈这句话真听得我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
但冥公子没笑,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当时想筹钱想到鬼迷心窍,又怎么会生出后面的事端,阿红又怎么会因你而死。而洛阳那七个人,原是命中注定逃不过一死,若不是被你偷了那两幅画出来,它们只会在这几个盗墓贼无人再住的房子里发霉腐朽,直到跟那老房子同归于尽。现如今,全因你的关系,尘封千年的墓穴被打破,亦唤醒了沉睡千年的怨魂,为此牵连无辜者丧命,你倒还有脸抱怨?”
说完,目光再次瞥向老陈,见他挣扎得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便将手指拈出莲花状,对着阿红天灵盖处轻轻一按:“你且先给我退了!”
话音落,就听阿红一声尖叫,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老陈登时如释重负。
遂抬起头,正要再继续说些什么,一眼瞧见后视镜里冥公子的神情,嘴巴立即闭上不再吭声,只专心致志将车继续往前开,岂料没开多久,突然发动机里喀拉拉一阵怪响,随即这车突兀停了下来。
“怎么搞的?!”张大嘴巴愣了片刻,老陈把头一低。
原是预备要将车重新发动起来,但没想到这个动作倒刚好救了他一命,因为在他低头瞬间,突然挡风玻璃上也出现了蜘蛛网般一片细密的裂缝,缝隙里五根细长手指直伸而入,一把抓向他脖子,却因着他那一下举动,指尖钉子般插进了他身后的椅背上。
直把他吓得一阵惨叫,但随即,车外却传来更为凄厉一声尖叫:“公子!如此助纣为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十三

女人尖锐的叫声让老陈这么高大一个男人一屁股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然后像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惊恐无比地钻在方向盘底下。
他大概以为那女人会从窗外钻进来,所以做出如此鸵鸟之举。
但事实恰恰相反,那女人在宣泄了那阵愤怒后就朝后退了出去。当时我看得很清楚,她半只手在收回去的时候像燃烧似的冒出了一股黑烟,所以我猜,她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举动。
但就在我这样自以为是地猜测着时,突然老陈啊地声怪叫,一下子窜出半个身体猛地扑在了椅背上。
却很快又重新跌坐了下去,似乎身后有股看不见的力量瞬间抓住了他。
“救命!”后脑勺撞在方向盘上时,我看到他脖子上有两只发黑的手用力抓着,他伸手朝冥公子大叫了一声。
但紧跟着他再次一声大叫,因为他这一回总算是彻底看清楚了冥公子的脸。
半张是人半张骷髅。
这不能不叫一个本就处在极度惊恐中的男人再次被吓到肝胆俱裂。
瞬间眼球里血丝都爆裂了开来,他一边同身后那股力量做着挣扎,一边半伸着自己的手,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朝冥公子发出一叠声怪叫。
最后终于还是求生心切,他鼓足勇气将手再次伸直,对冥公子哭求了声:“救命!救命啊!”
冥公子如他所愿抓住了他的手。
但本以为他会将这惊恐万分的男人重新拉起来,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一边抓着老陈的手,一边将他戴在手上那些金戒指金链子一一摘下来,握在自己手心。
“兄弟!”见状老陈惊叫起来,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你…你做什么!你他妈在做什么?!”
冥公子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继续附身向前,将他脖子上那些粗大的金项链也一并摘了下来,这时才朝他笑了笑,道:“记得我对你说过些什么?金子能克阴邪,但并不是你这种用法。”
不是他这种用法,那又该是什么样用法?
就在我因此全神贯注于冥公子这番举动的时候,全然没留意到身后玻璃咔的声脆响,随即整个儿爆裂了开来。
冰冷尖锐的玻璃几乎是像子弹一样朝我弹射过来。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僵在原地,呆呆看着那些透明尖锐的三角形或者多边形由远至近,在我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放大。
我想我这一下自己必然是死得干脆极了。
虽然会很惨,但乐观点看,这么个死法虽然惨烈,但总要比被身上中的那个咒给活活弄死要痛快得多。
尽管如此,当一想到眼球被硬生生刺破时的感觉,仍让我在眼见着玻璃撞向我眼睛的一刹,闭上眼拼足力气惨叫了一声:“啊——!!”
惨叫过后,我却发觉自己没死,眼球也还在。
于是猛一下清醒过来,我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片此时正牢牢扎在冥公子的手臂上。
锋利的玻璃并没能切伤他的手臂,因为跟他半边脸一样,那半边手臂也已恢复了骨骼的模样,所以那些玻璃就像一层漂亮的鳞片,道道竖立在他手臂上,在夜色里幽光闪烁,绽出一种诡异的美。
原来关键时候他反手一挡,用他手臂代替了我的脸,在我被惊得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的那一刻再次救了我一条命。
当即想用自己还不怎么利索的嘴赶紧向他道声谢时,但紧跟着发现,我理解错误了。
刚才他那个举动并不是特意为了替我挡玻璃,而是他刚好反手要去捉住后窗外那个女人。
那个一路跟阿红一起缠着老陈的,被冥公子称作‘舒王妃’的女人。
此时她苍白的脸被他右手牢牢压在窗框上,纵使只是道虚无的魂魄,不知怎的却像实体一样,完全被冥公子那只白骨嶙峋的手钳制得无法动弹。
再仔细一看,我立即明白了她无法动弹的原因。
冥公子说老陈没用对金子的正确使用方法,那是因为金子辟邪的最好方法,显然并不在将它们挂在自己身上,而是直接作用于那些阴煞的身上。
似乎以此就能将冤魂困住。但我觉得这方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未免过于苛刻,毕竟世上有谁能像这个活骷髅一样,能轻而易举将一大把金首饰抓在手心里,然后随随便便就将它们捻为一体,并搓成根锁链般的东西。
那东西只是随意搭在这舒王妃的脖子上,她就完全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在车外那片团团笼罩的雾气中烧灼般发黑,她甚至连起码的挣扎都做不到。
这让她哭了起来。
本就是非常美丽的一个女人,哭泣的样子几乎叫人心碎。
可惜在她面前钳制着她,并淡淡望着她的那个人,是个根本没有心脏的骷髅人。
骷髅人是不会心碎的,哪怕她哭得再怎样凄美。
想到这点,不由让我轻叹了口气,但谁想就在这当口车外的雾气中竟然也轻轻飘来一声叹息:
“公子…”
我大吃一惊。
本能地立刻朝远离车窗的地方避了避,随后循声朝车外看去,不多片刻,就见车外那团浓重得连远光灯都无法穿透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有道人影朝着这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那着实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模样普通,着装普通,神色也是安安静静,普普通通。
但一眼看清他的样子,那原本缩在方向盘底下的老陈突然间猛地爬到座椅上,使劲朝他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