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刚进市场就当头一阵大雨。
四月本就是个多雨的季节,但天光墟多是露天摊,一时收摊的收摊,避雨的避雨,本就拥挤的路面上顷刻乱成一团。等到老陈好容易在混乱中找到间熟人的店面一头躲进去时,身上早被淋湿一大半,冻得全身一阵阵寒颤,遂跟店主讨了杯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相帮急着出去上厕所的店主看会儿铺子。
相比如今的文昌北路,老陈是更为怀念当年的清平路的。
那时摊子多熟人多看客也多,日日成墟,不像现在人都爱窝在家里网上交易。人气少了,看东西的乐趣自然也少了很多,开墟的日子则变成了每周特定的一天,不过经常进墟,熟悉的卖家总还是有一些的,譬如这一家,货好老板人又实诚,所以每次来老陈必会在这里选上一两件,无论看得上还是看不上的,算是结个交情。
不过纵使如此,店里的东西很明显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就拿这半年来说,几乎没见老板进多少新货,即便进了,也难以见到过去那种一眼瞧见就能眼前一亮的高货。问及原因,老板感叹说,现在市场低迷,好东西不是碰上不识货的漫天砍价,就是摇摇头望而却步,生意难做,只能选一些价格低廉或者比较中庸的货色,跑跑量了。
这倒也确实。现在玉器生意的确是越来越难做,一方面价格虚高让人望而生畏,一方面有人制造假货扰乱市场的正常买卖。正所谓三六九抓现钞,市侩者的劣根性,弄得现在市场一片混乱和萧条。
由此正感叹着,忽然看到店门口站着一个人,身上被淋得透湿,却不进门,只是一声不响朝店里看着,也不知到底是想进来躲雨,还是想看看货,但店里狭窄的空间被老陈堵着,却不好意思开口。
忙将身子朝里挪了挪,老陈招呼他进来。
但那人摇摇头拒绝了,眨着双灰蒙蒙的眼睛又朝老陈看了一阵,然后用一口非常爽利的京片子问他,“老板,您要不要收货?”
老陈说,我不是老板。
那人哦了一声。但半晌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站在雨里一动不动看着老陈。
老陈不免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经商多年,老陈练就了一双比较利的眼睛,所以从见到此人最初那刻起,大致就对此人的来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了解。
此人一双眼睛瞳孔发灰,是白内障的典型症状,但他年纪至多三十出头,这么年轻眼睛就病成这样,且眼袋深厚眼圈发黑,所以若不是身体虚,就应是个过度消耗精力的主儿。
但别看他这样一副落魄又孱弱的样子,家境却应该颇为不错,因为他举手投足一派无须言表的书卷气,且一双手十指细嫩,指甲纤长明亮,可见经常做保养,也从不沾染任何杂事。衣着虽看起来陈旧,但每一件都做工讲究,拇指处更戴一白玉扳指,极为细腻肥润,没被污垢染黄的部位色白如脂,端得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
不单如此,看工艺和成色,它应该还是件上了年头的古物。
纵观一切,实在不像个巴巴儿专程从北京跑到广州,黑灯瞎火赶着天光墟开市来到这里兜生意的人。却不仅在这样一个雨夜光临天光墟,而且还是奔着希冀别人收货的目的而来,看样子,近来家里可能是遭到什么不测,所以被逼着跑到这种地方,找识货的人要变卖些东西而来。
这种人通常都是天光墟里的商人最为欢迎的一类人,因为手头的东西既好,价格又是能压得很低。当下,一边带着种对落魄者的同情,一边又带着想知道他究竟会带着什么样的物件出来卖的好奇,老陈非常殷勤地第二次邀请了这个男人进入店内。
这次男人没再拒绝。
低头进了店门后,他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拘谨和沉默,自我介绍说姓李,北京人,因为近来手头颇紧,所以想变卖掉点东西换些钱,又怕拍卖行抽成高,所以先到这里的天光墟来看看。
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老陈一边琢磨,一边陪着他在店里站了会儿,然后仿佛不经意般地问他:“那你都卖些什么呢,刚好我也是爱好这一口,不妨拿出来先看看,也许能帮着估个价。”
男人一听起先有些犹豫。
但又等了几分钟仍不见老板回来,就没再继续迟疑下去,兴许是也想听听自己的货被别人估价到底会是个什么数字,因此整了整衣服,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慢慢摸出个纸包,然后小心翼翼朝老陈递了过来。
老陈最初看到那只纸包有些失望。因为原以为可能是个镯子之类的,但现在看上去应该是个很小的物件,目测最多五六公分,要么是个小挂件,要不就是某种小把件。这样的话,即便料子再好也不值几个钱,更没有收藏的价值,若这就是此君前来兜售的全部,只怕他知道了价格后会非常失望。
但既然答应了要给估价,总得看一下,就将纸包拨了开来,象征性地朝里头望去。
这一看不由一愣,因为这里头包着的那样东西不但一瞬间晃着了他的眼,还让他下意识一把抓住,唯恐一不小心摔坏了,那可就无论如何觅不到第二件的了。
因为那东西虽小,却是件唐代的东西。
唐代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雕凤玦。
为什么老陈只看一眼就能这么肯定?
因为他过去见过这东西。
所谓玦,是种呈环形并有一缺口的东西,古代时一做信物用,二做男子的配饰用。曾经一度老陈对这种东西颇有兴趣,所以收集过一些,其中最为美妙也最为值钱的,当属一块唐代的黄玉雕凤玦。
它是被盗墓贼从某座不知名古墓里挖来的,如果完好无损的话,保守估计起码能卖两三百万。但因为它是破损的,也就是说,缺了半块,所以价值一瞬间打到冰点,因此想着与其廉价出手,不如自己拿下来做个纪念,好歹也是件货真价实的唐代文物。
因此乍一眼见到当初那块破损玉玦的另一半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老陈一颗心哪里还淡定得下来,当即故作镇定,淡淡问那男人道:“你心理价位是多少?”
男人自然不知道老陈心里的翻江倒海。又因过去可能从未做过生意,所以不晓得这一行一开口先问人价,明摆着就是“我不动,诱敌先动”的表现,探探他的底线。
因此老陈一问,他想了想后,咬咬牙就报出了个对老陈来说极为天真的数字:“我想…三十万应该能值吧?虽然东西是个破损的,但听我姥爷说起过,它是祖上传下来好几代的东西,唐朝的,所以应该挺值钱。”
“嗯,确实是唐朝的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玦,完整的话别说三十万,五十万也是可以卖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我估计最多能给十万已经不错了。”
“十万?但就算再破,它也还是唐朝的古董啊…”
“兄弟,要讲究古董这一说,你不如卖给博物馆。在天光墟这种地方,人讲究的是收藏价值,你好好一块唐朝的玉玦缺了一半,还有什么收藏价值,况且你知道关于玦的说法么?”
“什么说法?”
“见玦者为断绝或决断。意思是,见到玦的人,一种说法是万事由他决断,是作信物。另一种说法是,他被断绝了,比如断绝关系,比如官司已断。所以,本身寓意就是比较凶的一样东西,又是分成两半儿的,寓意则更加难听。你看,买东西谁不图个吉利你说是不是?何况这样的一件老物,所以你说,有谁会肯出大价钱买回这么一样让自己感到晦气的东西?”
短短几句话,老陈凭着多年练出老辣神情和语气,顺利让那姓李的男人以十五万的价格将那半块玉玦卖给了他。
因为他说他是个大学教授。玉玦是替他所在的大学买的,买回去不为收藏,单纯只为了研究,以及日后放进展览馆让这绝无仅有的古物展示给世人看。
所以纵有不舍,男人在将玉玦交给他时仍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许是因为想到毕竟不是因自己对钱的需求而将它卖给了完全不会尊重它的人,所以点钱的神情也是颇为轻松和愉快的。
“如能找到另外半块玉玦就好了。”临走时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块玉玦对老陈道。
“是的,如果能找到就好了。”
“找到一定要告诉我,好吗,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看看它完整的样子。”
“那是一定的。”
话是这么说,但注意力始终停留在玉玦上的老陈并未留意到,那男人直到离开都没有将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他。
不过即便告诉他又如何呢,文物这种东西,做完了生意就如泼出去的水,从此两不相欠,各走各的才是最好。
想罢,忽然发觉店老板正一边从对面楼放处走过来,一边颇为费解地看着他。
“老陈,我说你刚才在干什么呐?”进屋后他直截了当便问。
“什么干什么?”
“看你好一阵了,一个人对着店门口嘀嘀咕咕的,有鬼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四

老陈觉得,当时店老板说那句话时的神情,绝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况且虽然两人相识多年,也不过就是买卖间的往来,彼此还没熟络到会随意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但明明他刻意在外面站了至少两三分钟,怎么可能没见到那个姓李的男人跟他交谈,以及离开的场面呢?
带着这层费解,老陈把先前的遭遇一五一十跟店老板说了一遍。
听后,店老板没出声,只是若有所思盯着外头依旧连绵不停的雨看了片刻,然后问他:“老陈,你以前也是在天光墟开过铺的,是不是知道天光墟还有种说法,叫鬼市。”
“那当然知道,不过你不会就因为这个,觉得我刚才真的是见鬼了吧?”
“那倒不是,”老板摇头,“你我都知道,叫它鬼市主要是因为天不亮开墟,一见天光就收摊,跟鬼出没一样见不得光。不过呢,就是因为开墟的时间跟鬼出没的时间差不多,才一直都有传言,说几乎每次过鬼节的时候,墟里都有人会撞见鬼。”
老板说话时认真的表情让老陈不由得哈哈大笑,心说都什么岁数了,怎么就能还跟个小孩似的迷信这种东西。老板看出来了,摇摇头道:“既然你不信,那你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眼睛突然失明,两三分钟里连个大活人都瞧不见?”
这番话问得老陈一阵语塞。
“况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见状老板又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陈沉思片刻,遂一激灵,因为他想起这一天恰好是正清明。
忙伸手往包里一探,摸到了那半块冰冷坚硬的玉玦,心说还好,东西倒是真的在。
当下正想掏出来给老板看看,但随即手一缩,又犹豫了。
老板在旁看出不对劲,忙问:“怎么,想起啥了?”
老陈摇摇头,然后随口找了个借口,在老板费解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店铺。
一口气跑到市场之外,面对车来车往的马路,他方才停下脚步,只觉得两只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正清明;那半块玉玦;还有那个老板声称根本没见到过的李姓男人…这三者经由脑子突然间巧妙地一串联,在刚才那短短一瞬,让老陈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家里所收藏的那另外半块玉玦,也是正清明那天收下的。
那是2001年时候的正清明。
离他入股某日化企业、以及之后的飞黄腾达,就相差了几个月,所以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把玉玦送来找他收的盗墓贼的脸,十五六岁的娃娃样,很瘦,充斥着坑坑洼洼的痘坑,眼神带着一点点斜视,除此之外,长得勉强还算有点儿清秀。
有些奇怪的是那个盗墓贼是个女孩子。
都知道盗墓这一行当,虽说挖人坟墓者心理强大天不怕地不怕,但要说真的无所顾忌,倒也不尽然,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去制订那一行的规矩,也不会重男轻女得这么严重,所以说,盗墓的人里是没有女人的。
但这一个不单是个女孩,而且还是个单干的。
自我介绍时,那个女孩一边用她含糊不清的口齿慢慢说着她简单的盗墓经历,一边伸出她右手,扭动着上面黑漆漆的手指,颇为得意地对老陈强调:“北派无根指的传人,就是我爷爷,我现在是他唯一的传人,你看我的手指,挖开过一百三十四座坟,请开过七十七口棺材。为什么只有七十七口?因为其它太薄,都烂了,跟尸体一起堆着像堆烂木头,只能靠我这些指头一点一点从那些烂东西里捡,挑值钱的捡。”
所谓无根指,指的就是有些盗墓贼为了需要,从小在自己手掌上打药水,久了骨头就被药水给腐蚀了,然后变成一种说烂不像烂,说空又不空的状态。
按说应该会导致骨头变得很脆。但一般从五岁开始打到十岁就停了,之后任其自然生长,在发育期间,随着骨髓的滋生骨骼的增长,这些指骨仍会继续成长,只是长得细而扁,而且韧性很强,随意怎么扭曲都可以。
据说这样的手在长到完全定型之后可以“抓阴阳”。
也就是说,当遇到某些特别凶相的古墓时,若身边有这样一种人存在,请他在夯土上摸两把,就立刻能知道这墓开得开不得,或者要选个什么样得时辰和方式才能开得。
若碰上无论怎样都开不得的特别凶的墓,他所派的用处就更大了。
只需用他这无根指里的血抹在铁锹上,将墓室门撬开,再到棺椁处,用无根指设法探入棺椁缝隙内,先碰到尸体的头则从头处,碰到脚则从尾处,将棺盖打开,再对尸体从头到脚摸上一把,那么无论之后对整座墓做出怎样的洗劫,也不会惊扰到墓内那股凶险封存的煞气,因为那股气据说就此被他这抓阴阳的手指给抓去了。
不过关于这类人的传说,老陈听是听人说起过,但从没真正见到过,更不要说那个传人还是个女人。
男阳女阴,女人本身体质就属阴,去坟墓这种地方就更容易招阴。所以历来有些讲究些或者体质比较弱些的女人,去参加葬礼乃至去医院探望重病患者,都习惯性在身上扎跟红绳子,或者戴个金首饰,以避邪。因此盗墓这行当很少会有人带着女人,以往如此,现今讲究得虽然少些,有时会有女人加入,但在一个团体中也仅仅是充当一些协助的工作。
谁想竟会让老陈亲眼见到一个单打独斗独自掘墓的女盗墓贼。更神奇的是,她竟然还是个真正的无根指传人。
这女孩叫阿红。
当她扭动着那些长而畸形的手指晃动在老陈鼻尖处时,老陈几乎要吐出来,但总算被他勉强克制住,因为当时虽然还很年轻,但他已深知,若是在这种人面前失态,得来的后果不仅仅是让这女孩感到轻视,更会因此失去了权威性和威摄力,让他难以在之后的价格战中占据主导地位。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一边看着阿红从包里翻出来,小心翼翼递给他的那样东西,一边随意般问起她这东西的来历。
阿红说,这是她在一座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墓里挖出来的。
墓在一处名为铁瘩子岭的大山内。这座墓原先是有一伙人出钱请她带着去开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到了说好的时间,那伙人谁都没来,所以她就一个人带着地图摸进了山。寻墓的过程倒是并没太大困难,虽然年代已久周围又植物丛生,用了两三天的时间还是被她探到了。只是进到墓里后她感到有点失望,因为本以为会慕名找她去挖的墓规模一定很大,而且会很凶,否则没有哪家盗墓的舍得让外人分享他们的发现。但现实是这座墓规模着实不大,地宫修建得也很简陋,更看不出凶险在什么地方。
直到她打开这座墓的外棺椁,看到里头那口棺材时,好奇心才被吊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五

那是一口用黑色石头雕成的棺材。
阿红说,她干盗墓这一行虽然时间不长,好歹也是经手过百把座古墓的,这石头做成的棺材还是头一遭见到。
以往只见过用石头做棺材的外椁,以增强整套棺材的密封度,里头则是清一色的木棺,不然,何来‘行将就木’一说。可是这口棺椁的内棺偏偏用的石头,确切的说,是一大块两米来长,半米来深的墨玉。
玉性寒,何况是墨玉,这也就难怪那些人当初要找她来给开穴。
即便外面感觉不出来,这口棺材里面必然阴气很盛,因为墨玉装尸无疑会让死者的阴气变本加厉。不知当年用这种料子做棺材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阿红年纪小,也没读过几年书,所以既看不出这座墓的年代,也看不懂周围刻在墓室里的墓志铭,因此靠自己一人没法搞清楚这个。尽管如此,凭着经验她知道墓主的身份是挺高级的,因为虽然墓的规模小,里面陈设也简单,但墓是砖室,室顶部的砖雕斗拱相当考究,藻井流线是皇伞盖形,出水处为天圆地方古钱币…种种迹象都可看出,墓主曾经地位显赫,只是不知为何落葬得相当低调,并选用墨玉为棺。
她揣测,莫不是这层玉石棺材里还套着一副,这样的话,搞不好这墓主的身份就更高级了。若真是如此,那么既然外面什么也没有,里面会不会藏着些好东西呢?琢磨着,正打算好好想想该怎么对眼前那块沉重无比的棺盖下手,不料很快,她又棺盖上找到个新的发现。
她发现棺盖上写着两行模糊得几乎有点难以辨别的字。
红漆书写,字迹工整漂亮,且笔画简单。
所以虽然阿红肚子里没喝多少墨水,倒是很容易就读了出来,那两行字写着,‘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乍一看,似乎是完全没头没脑的两句话,但细看,却叫她从每一个毛孔里生出股寒意来。
不知是出于对书写者在预言未来时那种下笔的淡然,还是字句中对生老病死这一不可逆命运的无奈感叹,看完那两句话后,阿红立刻浑身抖个不停。
拿她的话来讲,就好比腊月里突然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冷水的感觉。
却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产生出这种感觉。
所以一时差点连开棺索物的心思都没了,正想收拾了东西赶紧离开这古怪的地方,但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又辛辛苦苦打开了外棺椁,怎能就这样两手空空撒手离开?
所以她决定对棺盖上那件唯一看上去会值点钱的东西下手。
棺盖上镶着一块白里沁黄的古玉。
巴掌大小,看造型是个凤凰,雕工精致,玉色盈润,即使在墓里被封存了那么多年,仍可看出包浆所带出的光泽。
好玉。
打小手头把玩过各种玉石的阿红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用的‘无根指’沿着棺盖边缘小心翼翼摸索了一圈,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之后,她拿出工具三下五除二,非常熟稔地从棺盖中央那道凹槽里将那块玉撬松了一大半。
其实她撬之前真的应该在好好考虑一下,想想这块玉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镶嵌在这口棺材的盖子上的,毕竟以往从来没见过有那口棺材是这样做法。
但终是年纪太轻,心又太急,所以没把这事当做一回事,放到心里去。
所以在听见棺盖底下发出咔擦一声轻响时,已经晚了,因为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从那道突然弹起约莫半公分高的棺盖下面,倏地喷出股阴寒无比的香气,并且从里面探出一根细而尖的灰色手指。
可把阿红吓得魂飞魄散。
一时手里失了分寸,尖尖钢凿一下子就朝着那块撬到一半的玉石上砸了下去!
遂听铛的声脆响,好好一块凤凰玉玦一分为二。
见状阿红却哪里顾得上心痛,迅速扔掉凿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将棺盖朝下压去,在感觉到盖子同棺材重新合拢的撞击后,立刻抓起那半块掉落的玉,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墓室外攀爬了出去。
之后,在家躲了整整三个月才敢出来卖。
问及原因,她抬起头,用她那双目光歪斜的眼睛冷冷看着老陈,干巴巴道:“你不知道么,如果开棺出了事不小心放出里头的阴气,它能在阳间走三个月。”
“走三个月干吗?”老陈问。
“找开墓的呗。”
“找到会怎么样?”
阿红低头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似乎说,找到了会让开墓的拿命去还。但这都是祖上留下来的话,从小听着瘆人,但从没见真的在谁身上应验过。你看,我到现在不是啥事都没有?”
“哦…所以你想把它卖个什么价?”
阿红目光闪了闪,抬头朝他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万。”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六

五十万,在01年的时候算是笔不小的数目了,即便在现今看来也颇为了得。区区一块被损坏的古董,再怎么样也说不到这个价钱,何况还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
所以老陈想也不想,抬手也对那女孩伸出一巴掌:“五百。”
“您在说笑?”
“没有来历又破成一半的东西,五百都算是超值了,况且就算我收下来,搁这儿基本不会有人要,赔钱的货。”
“那如果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呢?”
阿红倒是没当场就翻脸,这点有些出乎老陈的意料,所以没像之前那么直接,他笑笑道:“来历也得分个路数,你倒是先说说,这东西什么来历?”
“我爷爷说了,这是明清之前的老法拉丝工艺。”阿红边说,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对着上头慢吞吞念道:“外缘粗弦纹边框,内凹地子上用浮突和阴线琢出凤形,凤羽是地道的平行细阴线,线纹落脚深,中间粗直,尾部细尖,这些全都是唐代玉器的主要特征。所以甭管那座墓什么来头,这可是一块地道的唐玉。”
“这是你爷爷写给你的么?”老陈忍着笑道。“但就算是块地道的唐玉,那又怎的,即便是汉玉或者更早时候的玉,也高不出几个价钱,除非送进博物馆让人官方鉴定后给你标个价,那价格一定不菲。”
“我爷爷说,玦这种东西,有个说法叫“绝人以玦”,陈老板不觉得用这东西压棺的做法有点奇怪?”
“奇是有点奇怪,但跟咱现在谈的有什么关联?”
“那么陈老板想不想知道,那些掏钱找我带他们去开墓的人,为什么到了约定的时间没有来跟我碰头,很没信用地放了我的鸽子?”
“为什么?”
“您上个月的报纸看了没?”
“看是每天都在看,怎么?”
“报上提到河南洛阳有家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自相残杀,结果导致全家七口人全部死光的新闻,您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说是死了很久才被人发现,因为住的地方远离市区,人口稀少。”
“对。其实那一家子人都是盗墓的,也就是找我去开墓的那伙人,算算时间,他们出事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跟我约好一起去开墓的那个时候。”
“哦?那既然是一家子,而且还是准备跟你一起去开墓的,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自相残杀起来?”
“不知道。但我爷爷说,有些墓是活墓,也就是阴气太重,所以成了精的墓。它们会迷惑人,跟鬼迷心窍一样,所以选在跟我一起去开墓的日子自相残杀,可能多多少少是因了那座墓的原因。”
“呵,瞎扯鸡口巴蛋。”
“信不信由您,陈老板一直坐在店里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太容易听得进去吧。不过爷爷还说了,陈老板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打听一下,古时候有一种用玉玦镇尸的方法,据说专门用来压制那种死得怨气很重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块玉玦是用来镇尸的?”
“可能性很大。”
“呵,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来路,那对不住了,这玉只怕我连五百都不能给你。这么脏的东西,拿在手里只怕有点烫。”
“烫意味着火,火越旺财越旺,您不想发财么陈老板。”
“什么意思。”
“看老板您年纪也不大,可能做这行的时间也不多久,口碑虽然好,只怕有些东西是没人会跟您提起的。”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