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十八层炼狱里的寒冰炼狱,这种痛苦,没有经受过的人根本无从知晓。
但即便如此,他仍维持着他狡猾的秉性。
他诱使那些渴求异能的人用异术打开寒冰炼狱的结界,以短暂释放出自己。
有时候那些人是为了害人,有时候则是为了救人。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会一一予以满足,只为了能从中得到片刻的自由,以及吸取到一点人类的阳气。
他试图用这些阳气慢慢融化掉那个冰冷的结界。
却不料突然有一天,他会被一个根本没有异能的人用着依葫芦画瓢的方式释放了出来。
且释放得并不成功。
因为在即将成功的时候,释放他的仪式被一个突然跳楼自杀的人给打破了。
于是他被困在了我的眼球里。
漫长的禁锢和我半吊子的召唤仪式,让他丢掉了大量的妖力,所以他被迫从一个牢笼给套进了另一个牢笼。
这实在很难说得清对他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丢掉了大量妖力的他如今很弱,弱到最初时相柳对他的存在不屑一顾,觉得以一瓶‘眼药水’便能让他溶解在我的眼球里。
但这么一个被寒冰冻结禁锢了不知多久的妖怪,终究有其特殊的坚韧性和特殊的力量。
因此非但没被溶解掉,反而以其力量在警务室里阻止了那些老鼠,让我在相柳成功引出冥公子的时候活了下来,没被他作为一枚弃子给吞噬了魂魄,并且有所警惕地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没有进一步出手,以此避免同冥公子与雪菩萨两派力量的直面抗衡。
否则,这会儿坐在店里狼吞虎咽的,恐怕只是我的一具没有灵魂的空空躯壳了。
听冥公子说到这里时,我不能不感到一阵后怕。
之前那些经历虽然令人恐惧,但因此会产生的后果我却着实没想过那么多,更没想过会是这样。相柳,柳相…一个猎取活人生魂的‘神’,外表和谈吐乃至身上的气味却都是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你光看着这样一个人,光同他那样愉快地交谈,怎能感觉得出他竟是比恶鬼还要可怕?
显然火车上夏萍的死就是他的杰作了,因为他曾给过她代表狩猎目标的铃铛。只不知为何他不但收了她的魂魄,还趋使那些老鼠们把她啃成那副模样。如此看来,当时那么多老鼠围着我,难道也是为了啃我?
想到这一点,不由再次一阵后怕,一时面对刚端上来的热炒没了原先的好胃口,低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过了半晌,才讷讷问了句:“那么,那个相柳还会再来吗?既然他还没得到你得魂魄…”
“不会。血月之夜已经过去,他又回到了时间的缝隙,倘要再出来,必须等到下一次血月的出现。”
“哦…”答案让我略略定了定心,所以胃口又少许好转了点,便低头自顾着又吃了几口。但终究有些话说出口有点难,不说又觉得不太像样,所以憋着沉默了半天之后,我还是坐直了身子,鼓起勇气对着那正兀自看着窗外夜色的骷髅人说了句:“不过…你会专程跑到这里来救我,倒是真让我没有想到…谢谢啦…”
“不算是专程,况且救你也是另有目的。”他头未回,对着我鼓足勇气的感谢这样淡淡回了句。
我不由怔了怔:“什么目的…”
他没有回答。
在店老板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后,直至身影消失在厨房,他方才直起身子朝我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我以为他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正准备仔细听着,却见他将那顶始终戴着的雨帽轻轻扯开了一点,露出他半边脸和脖子:“到底是些普普通通的颜料,经不得多久就成了这副样子,又逢下雨,样子便更加糟糕,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我定定看着他那半边脸和脖子…
就如看着一滩水化开了铺在桌上的画,只是这样一种状况却发生在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半张脸和半边脖子上。
色彩稀烂的一片,隐隐可见底下苍白的骨骸。
“…有点糟糕。”很久之后,我才从自己干燥的喉咙里发出这样一点声音。
“所以没个修修补补的人还真是麻烦不是么。”他松开手,整了整雨帽边缘的皱褶。
“所以你需要一个‘整形师’。”
“没错。”
“但会画画的人很多,我并不是你的唯一选择。”
“也没错。”
“那么你救我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看了看我,笑笑:“好,言归正传。你身上那些黑疹子现在是什么状况,北棠?”
突然改变的话锋让我下意识缩了缩手:“很糟糕…”
“给我看看。”
说着将手伸向了我,我犹豫片刻,将自己那条被自己一直遮遮掩掩的手臂朝他递了过去。
“和我预想的一样迅速。”他看完后波澜不兴地说了句。
“还能活多久?”
“难说,视你的状况而定。”
难说?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未免叫我有点意外。
就在两天前他还非常确凿地说出不到一个礼拜可活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随着症状越来越恶化,他却反而说出了‘难说’二字?
正当我这样充满困惑地看着他时,没防备他突然出手如电,迅速在我手腕那些惨不忍睹的黑疹子上用力按了一把。
瞬间痛得我差点叫出声,但因着他目光中某些特别的东西,我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喂!你在干什么??”
“很痛么?”
“当然!”
“怎样的痛法。”
“刀刺一样!”
“没有麻木感?”
“完全没有!”
“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一起去趟你的家乡。”
“为…为什么??”
“我需要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带你去见谁…”
这句话刚刚问出口,我突然感到店门口有谁在看着我们。
当即迅速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就见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站在那儿,一只手拈着支烟头用力吸着,一只手则像痉挛似的微微抖个不停。
“走吗兄弟,”就连说话声也似乎是微微颤抖的,在意识到我俩不再交谈后,他边向冥公子问了声,边抬起手戳了戳腕上那只金光闪闪的表,随后转过身,朝着外头一辆停在夜色中的黑色汽车处慢吞吞走了过去:“趁早上路吧…”
嚯!那居然是辆宾利。
<本卷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一

——月黑风高寻宝夜
一.
小县城公路上路灯很少,隔着好长一段路才见到一点灯光闪过,因此整条路面显得特别暗,一路行驶,一路仿佛身在隧道似的感觉,除了车头两团晕黄的光,什么都没有,憋得让人隐隐烦闷。
空气是清冷而湿润的。
湿润源自雨后的风,它一阵阵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又飘出去,像个无形的幽灵,带着泥土和汽油的味道同夜色模糊成一体,远远看去令整片大地仿佛蒙着层雾。我想,如果这会儿让我再次看到那支孤零零游走在旷野里的神秘队伍,必然不会觉得意外。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它吸引我总忍不住时时朝外看上一阵,久了,脖子扭得发酸,可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又那样执着地看了阵子,我揉揉发酸的眼睛,把头靠回身后的真皮靠椅上。
那种舒适妥帖的柔软让我不由自主轻吸了口气。随后打起精神,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那个聚精会神开着车的男人。
这个暑假我经历了很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见到鬼;第一次被鬼缠;第一次被妖怪寄生;第一次跟活的骷髅一起吃饭;第一次撞到了所谓的神仙…
都是些超现实的第一次,所以,生平头一回坐上宾利这种级别的豪车,倒是现实得让人不再有任何感触。唯一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个骷髅人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号人物,不单看起来跟他挺熟的样子,还舍得开这么名贵的车连夜送我们去汶头村。要知道,那边唯一通向村里的路,可是出了名的弹簧路。
想问,但是一路将近半个多小时,我始终没能问出口。
因为这名驾驶员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很糟糕。
他一刻不停地在抽烟,仿佛离了烟就会没法呼吸似的,而抓着方向盘的那只手则总在发抖。
尽管车开得还算稳当,但这么个抖法,实在让人没法把注意力从他这只手上转移开来。我担心稍有不慎他就把车撞到隔离带上去了,他那张脸一副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的样子,却还一个劲地踩着油门。
倘若排开身体因素的话,这明显是心里有事的一种表现。
因为焦虑,所以困倦,所以靠着速度来给脑子增加刺激感。
但到底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腰缠万贯,养尊处优的人不安成这种样子
一边琢磨,一边忍不住时不时地朝他手腕看上两眼,他腕上那只硕大的金表和一根手指粗的金手链着实晃人眼睛。
说起来,最初我还以为此人真的只是这辆车的司机。
宾利慕尚。典型的商务用车,会买它的人通常很少会亲自驾驶这种车型,因为配备司机才显有型。
不过凡是跟冥公子这个骷髅人相关的,无论人或者事,总归会比较特例一些。
这位开宾利的款爷姓陈,冥公子叫他老陈。
老陈其实并不老,至多三十末尾四十不到的样子,因为身材瘦削并且穿着讲究,所以看起来颇为英俊。若不是脸色这么糟糕,举止又那样神经质,他外表同他这辆车是一样气派了然的。
但有意思的是,同他不错的穿衣品位相比,他对饰品的嗜好却粗暴直接得让人有点无法直视。
不仅手腕上那两件巨大的金件,他十根手指也都戴满了粗得能当指套用的金戒指,脖子上的金链条更是粗得能当锁链使,并且不单只戴一根,不知是出于炫耀还是真爱,他挂在脖子上的颈链和项链林林总总加起来,能有五六根之多,虽被他塞在领口里,那种闪烁的光芒却哪里能隐藏得住。
这么多链子同时挂在脖子上,又都那么粗,显然是相当不舒服的。
所以总见他时不时朝脖子上拉扯两把,揉捏两下,以减轻脖子的负荷。
不免叫我感到费解,一个人怎么会对黄金饰品持有这么大的嗜好,喜欢得连什么叫适可而止都忘了,甚至可以忍受它们带给自己肉体上的不适。
兴许很快从我眼神里觉察出了我的这些念头,没多久,老陈就把后视镜转了转偏,让我无法再透过镜面继续观察他。
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此人似乎对我存有某种排斥感。
尤其是刚见到冥公子带着我径自坐进他车里的时候,他眼里的神情分明是诧异和不悦的,尽管这一点从未明确表示出来,但路上半个多小时,他始终没同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怎么用正眼瞧过我,更没有因为我故意发出的咳嗽声而停止吸烟。
真也是够讨厌的,若不是实在没别的选择,谁稀罕上他这辆车。
刚想到这里,突然眼前骤地一亮,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车前,冲着我们方向急打了几下远光灯。
灯光瞬间晃花了我的眼。
依稀看到老陈猛一打方向盘,在两车相撞前一刹那险险避让了开来。但这侥幸着实没什么可让人值得庆幸的,因为不知是走神还是手抖得太厉害的缘故,刚才老陈竟把车开到了逆向车道上,且速度飚到了一百码以上。
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所以两车交错而过的时候,对方司机朝着我们一顿臭骂。
骂声终于让老陈的手指停止了颤抖,也让他打破了半个小时以来的沉默,他盯着后视镜低低说了句什么,在目送那辆轰轰作响的卡车扬长而去后,无比严谨地将车开回了自己的道,再无比谨慎地放慢速度又往前开了一阵,随后靠边停了下来。
一出车门他立刻迫不及待冲到公路下面一通干呕。
呕得天昏地暗,看来刚才那一幕着实把他惊到了,以至连身体都起了反应。所以吐完后,他擦干净嘴没有返回车内,而是远远站着,一边慢慢搓着自己再次颤抖起来的手指,一边若有所思看着车后某个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十分诧异的事。
他把那些塞在衣领里的金项链全都拉了出来,又从衣袋里抓出几条,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尽数挂到自己脖子上,仿佛那不是他的脖子,而是个项链展示架。
“…带那么多金子出门,都不怕离了车子会被人抢。”见状我终于忍不住咕哝了句。
咕哝得很轻,但还是被一旁的冥公子听见了,他瞥了我一眼,笑笑道:“你不晓得么,金子能辟邪,尤其是阴性之邪。”
“阴性之邪?邪还分阴阳么?”
“那是自然的,万物都有其阴阳之分,无论明的还是暗的。”
“…那什么是阴性之邪,什么算阳性之邪?”
“活物为阳,譬如那个寄生在你眼睛里的妖物,他就是阳邪。而阴则对应死物,譬如缠着你的那个女人的魂魄,也譬如某些被阴魂附着的物件,好比石头。”
“哦…”
“但石头之邪,也是分阴阳的。就拿翡翠来讲,翡属火,对应阳;翠属水,则对应阴,它们被称作阴邪中的次阴阳。其中,以次阴最为棘手,所以总体来讲,如果本身不是个阳气很重的人,最好不要以收集翠玉为乐,虽然并不是所有翠玉里都有邪,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小心为上总不会错。”
“这么说,老陈之所以身上戴了那么多的金子,是为了辟邪?”
“没错。”
“那他是被什么样的邪东西给缠上了??”
“看你问得这样积极,怕是已经忘了自个儿身上那些问题了吧。”
淡淡一句话,适时让我住了口,也让我情绪一瞬间跌回至谷底。
见状他又笑了笑,一边看我神情上瞬息的变化,一边侧了侧身子,随后伸手到我面前,对着沉默下来的我递来一样东西:“见过这种石头么?”
我原想继续保持沉默。
但当目光落到他手中时,要想再不吭声,却谈何容易,因为他手心里握着的那样东西美得叫我一瞬间几乎有点窒息。
那是一块石头雕刻的佛牌。
开脸已是完美,颜色和水头却更是完美。
那是好似春天初生嫩叶般的绿。天然晕化,沁入通体,又透彻得仿佛用手一戳就能戳出一汪清水。
如此完美到极致的石头,若不是玻璃所制,那必然就是块玻璃种的翡翠。
且还是满色的帝王绿。
“很贵的吧。”因此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大俗话。
他闻言轻轻一笑,遂将那块佛牌随手抛到我手里:“还好,不过虚价百来万的东西。”
“哪儿来的?”
“算是老陈邀我上他这辆车的定金。”
只是定金??
轻描淡写一句话,不由叫我呆愣了片刻。
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却又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明白了,他是不是想要你为他驱邪…?”
“说对了。”
“…可他为什么会认为你能驱邪?难道他知道你的来历?”
“这个么,怕是要从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时说起。”
“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天光墟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二

天光墟指的是广州民间一些凌晨开始运作,到天亮时结束的特殊集市。
初时只是一些孤寡老人为糊口而贩卖拾荒及捐献得来物品的地方,后来渐渐成为古董贩卖者的聚集地,卖着一些祖传的或者别处倒腾来的二手古董,以及某些白日里不太见得了光的古玩杂物,供那些收藏者及古玩掮客们在吃完夜宵后,揣着手电和放大镜,兴致勃勃地前来“沙里淘金”。
如此一种充斥着形形色色各种类人,形形色色各种类物品的地方,自然是冥公子游历的兴趣所在。
当然了,他的所谓游历,同我们的游山玩水,本质上是有些区别的。
为了适应这个对他来说已经脱离了许久的时代,也为了吸纳一些必要的新东西,寻找这类地方并身入其间从旁观望,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虽然被困汶头村时,多多少少也目睹了每个时代的变迁,但终归地方太小,人也太少,区区一些变化如坐井观天,因而一得自由,除去花费在我身上的那些时间,短短几天他就已走遍大江南北。
而老陈就是他那天刚好经过天光墟,想趁着开张时段各处走走时,很凑巧地碰见的。
说凑巧,是因为那天冥公子刚好相中的一样东西,可巧老陈也看上了它。
那东西就是现今握在我手里的这枚价值百万的翡翠佛牌。
佛牌美如天物,贵同天价,对于我这样的平民小百姓来说只有顶礼膜拜的份。
但冥公子既来自唐代,所以对它的价值自然是不屑的。
自古文士皆好玉,可是,虽然翡翠也属玉石类,但真正进入国人的收藏主流并价值得到飞升,应是从清朝、尤其是慈禧时才开始。因此最初纯粹是抱着对这类石头标价出奇高昂的兴趣,他才对经由它们所制的物品特别留意一些。
但当他见到这块佛牌时,却觉察到了一些颇为与众不同的东西。
它色之艳,艳得有些邪。
虽然一路上见过各种品质的翠石无数,其间不乏绿得非常纯粹出彩的,但这一块却是独特之极,即便在摊主非常昏暗糟糕的灯光下,依旧挡不住它那抹浓重的色泽在周围一众石头中呼之欲出,色浓如魅,并且魅到妖冶。
因此,这应是一块典型的“日月丽天”石。
所谓“日月附丽于天,能照天下”,形容的就是玉石里这样一种极致的品相。而往往色浓之极,便生妖孽,所以有句话叫“日月丽天,群阴慑服”,这种石头的阴性度,由此可见一斑。通俗点讲,这不是一件凡物,却更不是什么善物。
而那个时候,这块非同凡物的牌子正被一个同样身上有着些与众不同东西的男人,非常专注仔细地握在自己手中,拿着支细小但极亮的手电筒,反反复复地观察着。
男人就是老陈。
全名陈秉坤,北方人,现任广州某著名日化集团的董事长,真正意义的有钱人,区区几百万对他来说就是玩儿的,难怪一个上车费就能给出这样的价钱。
不过,别看现在身价过百亿,但我读过关于他的报导,他小时候家里穷得是连他上学用的钱都出不起的。更可怜的是父亲太过懦弱无能,觉得活得压力太大又觉得出去打工赚钱太苦,所以在他小学时自杀了,一家兄妹几个全靠母亲一人做保姆养活。因此初中以后,他靠自己半工半读一路从高中读到大学,更帮着母亲养活全家,之后,靠着天赋的商业头脑,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生意,一步步获得现今这番成就,真正的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
或许正因为如此,人就比较恋旧,即便如今身价百亿,他依旧念念不忘当初给他奠定第一步创业基金的地方——天光墟。
老陈踏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天光墟的玉石贩子。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穷苦,又打工到大,所以老陈的工作理念跟他的同龄人不太一样,在他同学都挖空心思钻进企事业单位打工的时候,他想起以往经商的种种好处,所以一个人跑到广州,在看了几处进货点后,用以前打工所赚的盘了些货,一到凌晨就跻身天光墟,开始了他的经商之路。
最初试水,卖的都是些市场上的寻常货,和一些骗骗初入门者的小玩意和仿古董。后来觉得利润太低,就跟了个老师傅,一边空闲时帮他打打下手,一边学一些看玉器的门道,不久自己开始选材进料,自己打磨加工,由于眼光准,货真价实不坑人,做出来的品质也不错,时间长了,便在天光墟小有名气,就连附近常驻铺子也找他拿货,差不多是从那个时候,他的财富开始积累起来,并且因为投资眼光准,这钱就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直至后来不再需要蹲点天光墟,而是像像样样开起了门店,又过了些年,手头资金更多,便再从玉器的门店经营跨行专业,做起了具有更大利润的日化产品…
听到这里,似乎是个身穷志不穷,靠着智慧和拼搏发家致富的正能量典型。
但事实上,同很多充斥着正能量的感人故事一样,现实生活中那些故事背后往往还存在着一些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只是当事人身后的光环实在耀眼,所以总被人忽视了而已。
那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便是,除了那些明面上看起来很励志的经商过程外,其实真正让老陈由小打小闹一转头跨行搞起日化产品的第一桶金,却是来自替盗墓者销赃。
利用自己的铺子和良好的名气,倒卖各种偷盗出土的古董文物。
这一行当做好了便是短期内的暴利。
其实原本老陈对盗墓这一行当是极其不屑的,更不愿正眼瞧那些贩卖赃物的人,认为他们这是在做挖别人坟伤阴德的生意,早晚得遭报应。
但一次难能可贵的契机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也做起了这个行当。
那是差不多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他看中了房市打算投资房产。但投资存在一定风险,毕竟谁也没法预料未来房价走向不是么,可是对于一个从小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个亲眼目睹无能的父亲连什么叫打拼都不知道,就草草了解自己生命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在乎承担任何风险。
于是他将所有存款全都压在了购买房产上。
一时手头可流动资金全部清空,还欠了不少债务,不料恰在这时玉器生意出了问题。市场萧条导致许多高价收来的石头屯在手里出不去,有些勉强压低价格售出,如此一来不仅没有盈利更是亏了本,不得已,他只能孤注一掷,借了高利贷去盗墓者那里收进一批据说相当有价值的高货,然后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贩卖文物生涯。
说实话,本来他对贩卖那种东西能赚到钱并没有存多少想法,毕竟从没接触过。
但当他跟当时几个所谓的合作者做了几回后,赫然发觉,这些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只要经营得当,走得又稳,实在是短期内的暴利。
由于盗墓者自己往往是没有能力也不敢去销售这些东西,所以卖给代理商的价格都很低,作为代理商的老陈一旦找到合适的买家,这种东西往往可以以百倍甚至千倍的价格贩卖给那些收藏者。一来二去,赚钱赚得便上了瘾,即便后来玉石行业重新恢复起色,房价也开始走俏,他仍不再愿终止那些地下买卖。
直到遇到了入股某日化企业的机会,方才让他住了手,在买进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后,到了2002年初,摇身一变,摆脱小商贩身份,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企业家,并从此事业如日中天。
如今,在商界又拼搏了十多年后,身价百亿的老陈早已不再需要亲自打理他的业务,全部生活就是享受生活,以及尽一切可能地用他无限的资产去寻找生活的乐趣。
尽管如此,每每想起当年在天光墟的往事,和曾经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生意的刺激,他就会“犯瘾”,就会隔三差五不由自主地亲自到天光墟去转一圈,去看看有无新进的货色,在盗墓者云集之处去收上一两件捡漏的好东西,顺便温习一下自己的看宝眼力,以及尝尝当年讨价还价的乐趣。
人一旦事业有成,‘过去’这东西就成了生活消遣的一种,所谓忆苦思甜,的确真是会让人有瘾头的。
直至有一天,当他再次惯例般来到天光墟,同周围那些或者菜鸟或者老饕一样,拈着放大镜在夜色和灯火交织而成的铺子间晃悠时,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际遇,以及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人的出现,让他那原本悠然光鲜的滋润生活,突然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并由此,陷入了一个无法名状的糟糕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光墟三

那是今年四月头上的一个夜晚。
凌晨时分,跟以往一样,在自己最中意的酒吧喝了几杯之后,老陈带着一丝微醺步行到离酒吧不远的文昌北路,打算在那里的玉器市场转转,看能否淘到几件自己心仪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