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并极为谨慎的人,很难得地没把这些东西分开放而是全部集中在腰包里,谁想就这么一次,把所有东西都给搞丢了。真不晓得是我当时注意力实在太不集中,还是那个小偷的技术太高明,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存款身份证以及绝大部分的现金全都不翼而飞时,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哭出来。
只觉得这些天来一直苦撑着自己的意志力一下子被摧毁了,愣愣在车站外站了好半天,直到周围异样的目光纷沓而至,这才如行尸走肉般离开。
原是想着,先去找个电话做个挂失,然后再去警察局报个案。
但偏偏屋漏又逢连日雨。就在我刚刚远离车站没多久,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宣泄了下来,从头到底把我淋了个稀里哗啦。
当时也懒得找地方避雨了,索性一路走一路淋着,就当免费洗个澡,洗洗我这一身的倒霉气。不过没多久就走不动了,又饿又累,全身又痛又痒,我难受得想一头往马路上冲去,让随便哪一辆经过的车把我撞死算了。
但最后还是选择停了下来,我想我真是挺没骨气的。
归根到底还是怕死。
这样一想,不由鼻子里再次一阵发酸。
终究是心绪难平,当然,也或许是受了周围太过安静的影响。
这地方人少车少房子少,所以四周除了雨声,便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这种特别嘈杂又特别安静的环境的确是让人特别容易变得脆弱,因而让我再次有了想要痛快哭一场的冲动,但却依旧没有哭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哭给谁看。
目前的处境正是所谓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泣,只是白白浪费体内的水分而已,再说,怎么哭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又何必浪费力气…
正这么一边想,一边忍,一边失魂落魄地在别人家屋檐下傻站着时,忽然,仿佛窥知了我心里这些想法似的,一个披着雨衣刚好从我面前走过的女人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朝我咧开嘴发出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笑得好放肆,不由叫我一呆。
能如此毫无理由地对着陌生人突兀发出这么放肆笑声的,通常只有一类人,那就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所以我努力不去看她那张脸,一边朝后退了退,希望她笑过之后能安然离去。
谁知她非但没有走,反而一步上前,重新又朝我走近了过来。
我再退。
她再进。
再退。
再进。
如此反复两次之后,我被逼到了墙边,无路可退,迫使得我不得不朝她看了一眼。
但看不到她的脸。
低垂的帽檐和湿哒哒的头发将她大半张脸都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尖尖一道下巴,苍白,跟她身上那件颜色肮脏的雨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尽管如此,那一刻我仍能清楚感觉到她游移在我脸上的视线。她一边看着我,一边笑嘻嘻地咕哝着什么,随后伸出手朝我用力一指,有点亢奋地大笑起来:“有火有火!咯咯咯…她的眼睛里有火!咯咯咯…冷死啦!给我火给我火!”
说完笑完,头忽地一低,径自便朝着我身上猛撞了过来。
如此突兀的举动,直把我看得一下子给惊呆在了当场。
所以哪儿还来得及躲,只一动不动站着,下意识伸出手去挡了挡。
却不料根本就挡不住。
眼睁睁看着她的头一下子穿过了我的掌心,紧跟着又穿过了我的身体,那瞬间我胸口像被块冰扎过一样,透心一阵刺骨的冷。
待到回过神,那女人早已不见踪影。
就在穿透我身体的一刹她消失不见了,昏沉的雨雾里只留有她古怪而尖锐的笑声从我耳边忽闪而过,带着道似有若无的腥臭,很快被游走而过的风吹散不见。
那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直至确认那女人真的是不见了,我才长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原来是见鬼了…
自从碰到阎王井那件事后,似乎我是越来越容易见到鬼,不知是否跟我越来越接近死亡有关。
但虽然刚才那个女鬼看上去危害性并不大,不过这么僻静的地方以及阴湿的气候,显然不适合我继续在此久留。当下匆匆朝两边看了看,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后,我决定还是往火车站方向走回去,毕竟那里人多,阳气也应该比较足。
正当我转身欲要往那个方向走去,冷不防竟再次看到一道穿着雨披的身影。
黑漆漆地站在雨雾里,同周围的雨丝和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几乎混为一体。
但手里那支冰淇淋的色彩却是鲜明的。
鲜明的白色与红色,令这身影看起来更为诡异。
“你看起来很饿。”然后用这枚冰淇淋朝我指了指,他问我。
熟悉的话音让我不由一愣。
纵使疲劳和情绪的极度低落让我耳朵有点嗡嗡作响,但不妨碍我立即辨认出来,他竟是冥公子那个骷髅人…
无论怎么样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但他这么会在这里…难道在警察局里把那些老鼠吓得四下逃散的冥公子真的是他?可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是说好分道扬镳的么?还是凑巧刚好经过?
诸多问题,却一时什么也问不出口,便只能顺着他的问题答了声:“…还行。”
“饿的话就该吃人吃的东西,而不是妖怪吃的东西。”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问问你自个儿的身体,不就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我感到右眼一阵剧痛,紧跟着全身就像被扔进了冰窖一样冻得没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并且开始迅速僵硬发麻。
“骷…骷髅人…”意识到即将连舌头的知觉也很快就要失去,我赶紧朝他大叫了一声。
见状他朝我走了过来。
慢腾腾的,边走边还似有不舍地朝着手里的冰淇淋看了一眼。
然后在我面前站定,看了看我的眼睛。
“不单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还收了不该收的妖孽在身体里,真所谓不作死,便不会死。”
说完,一把将冰淇淋塞进了我已经完全被冻麻了的嘴里,再轻轻朝外一扯,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便紧随而出,粘在那道冰淇淋汁水流动而出的轨迹上,被他轻轻巧巧从我嘴里给扯了出来。
出来后它一点一点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样子。
赫然就是刚才那个对我大笑,又冲向我身体然后消失不见的女人。
此时它一半人的模样,一般像条蛇,在半空里扭动着,试图挣扎,却怎奈无论怎么用力,始终无法脱离那支小小的冰淇淋。
‘唉…’就在这时我听见自己脑子里响起低低一声叹气。
是那个自从我被带离了警务室接受审问后,就许久再没有出过任何声音的寄生者。
长久沉默之后,他在此时又再度开了口,并且控制了我的身体,迫使我伸手将那团人不人,蛇不蛇的东西给抓到了手里。
随后再次叹了口气,他以一种无限怜悯的口吻对我道:‘我有没有听错,你居然在向他求救。你晓得他是什么东西吗,北棠?’
‘他是一只被阎王井压了千年的厉鬼。’
‘千年前,人们将阎王井做成一座风水大墓,就是为了在万般无奈之下利用那道天然而成的积阴地困住他无比强大的戾气。如今,你错手将他释放出来倒也罢了,怎的竟然还将他当做亲人一般求助来了?嘿…这倒霉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鬼之夜十六

雨过之后空气里透着股潮湿的泥土味,它让一切看起来都是潮湿的,潮湿了窗玻璃,潮湿了墙壁,潮湿了地板…所以餐馆老板娘一边拖着地,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着,抱怨潮湿的脏,抱怨厨房的油烟让地板看起来更脏。
老板则总是乐呵呵的。
原本毫无生意的店里总算来了客人,因此在厨房里把那张偌大的砧板剁得当当作响。板上新出锅的牛肉喷着鲜辣的香味,被他娴熟的刀工切成玻璃般一条条薄片,均匀盘在面碗里,再撒上葱花,淋上厚厚一勺高汤。远远看着已让人食指大动,端到面前时更是猛咽了下口水,当即低头用力嗍了一大口,满满鲜得透彻的味道立即随着麻辣的滋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当真鲜掉眉毛的鲜。
所以,便是连老板那满是老垢的指甲不慎碰到了汤汁,也暂时顾不上多做纠结,只径自用筷子夹住一大块肉,往碗里狠狠一拌,再卷起雪白柔软一大团面,迫不及待送到嘴边,边吹着凉气,边就着尚且滚烫的汤水稀里哗啦往嘴里塞了进去。
如此一来二去,不出几分钟,一大碗汤面就被我塞进了肚子里。
若是往常,只怕是早撑圆了肚皮,但今天似乎特别容易饿,所以也就特别不容易饱,因此尽管这么一大碗面吃下肚,仍是意犹未尽,见老板跟他老婆已经开始在做收尾工作,忙又要了一碗,顺便又有点贪心地点了几样小炒。
待到老板重新走进厨房,这时才留意到冥公子坐在边上至今,什么也没吃,也没点。
就把面前那张沾着斑斑油迹的菜单推到他面前,问他:“不吃点东西么?”
“不饿。”
“可好吃了。”
“重油重辣的东西伤肠胃。”
“哦…”
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死人,一脸正色地表示重油重辣的东西会伤了他的肠胃,倒也真叫人无言以对。既然如此,怎么刚才冰淇淋倒是能毫不介意地吃下去呢,尤其还是沾过那种不知道到底是鬼还是什么东西的身体的冰淇淋…
想到这儿,似乎又能闻见当时那股阴冷的腥臭味,于是低头用筷子搅了搅面碗里的残汤。
随着一股浓重的酱香徐徐从碗里重新升腾上来,我松了口气靠到椅背上,侧过头打算继续观望厨房里老板精湛的厨艺,却冷不防瞥见冥公子从衣袋里掏出枚铜币放到桌上,然后对着铜币中间那道方口慢慢捻慢慢捻,也不知道在凭空捻着些什么。
不由有些好奇。
正待要开口问他,却听见他突兀问道:“为什么会选择相信我?”
我愣了愣。
没等开口,他又问:“是因为确信他在撒谎么。”
“不是。”
“不是?”他眉梢轻轻一挑:“那是因为什么。”
我想了想,道:“在一个为了施法把我弄得伤痕累累、并且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躲在我身体里装死的人,以及不管怎么说都是出手救了我好几次的人之间做选择,我当然是选择后者。”
“是么。”他笑笑。
“况且,我不觉得你被释放出阎王井完全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很反感别人拿这当做嘲弄我的软肋。”
“你就不怕因此而选择错误么?”
“怕的。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又是为什么会被埋在阎王井里么?”
这问题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答。
并不意外。
一个死了那么多时间却始终没有烟消云散的人,心里肯定藏了太多的秘密,并且轻易不会让任何人去碰触他的这些秘密。
所以没有继续追问,我别过头去,同刚才一样安安静静瞧着厨房里那两个忙碌的身影。
他们无论说笑抑或专注工作的样子,让从旁看着的我有一种身在人间而非鬼域的暖和感。
否则我会重新想起自己身上的冷。
一直都很冷。
尽管小店里没有空调,也尽管一场暴雨过后,气温虽然仍在三十度以上,但我手脚依旧是冰冷的。
似乎是因先前那个鬼东西残留在我体内的阴寒还没完全散去。
而我眼球里那个寄生者曾对我说的话,也或多或少对我仍起着点作用。
寄生者说,我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地步,其实都是因为冥公子的缘故。
因为阎王井里那令人恐惧并被镇压了千年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两种。
由始至终让人们所恐惧着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冥公子。
他不单是个被镇压了千年的鬼,还是个等同于瘟疫的怪物,一旦被从阎王井里释放而出,就会给一系列相关的人带来瘟疫般的灾难。
‘你想想清楚,北棠,如果真如他所说,阎王井里的确有除他之外的另一股戾气存在;又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唯一能抑制那另外一股戾气之人。那么,为什么他会对你目前的处境毫无办法?想想看,他若这么无能,又怎么可能在阎王井里压制得了它?’
当时寄生者所说的这番话,不能不说是有点道理的。
其实我也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既然冥公子说他具有能压制那股戾气的力量,又为什么会对那股戾气施展在我身上的诅咒毫无办法,虽然他说这是命中注定,不可逆天改命,但他那天在医院为我下的那场雪,何尝不是种逆天的举动?
但尽管如此,当时当地,当我看着那个骷髅人在寄生者将那些蛊惑般的话语轻轻说完后,朝我走近一步,然后将他手里那支冰淇淋递到我面前,对我道:“信他,就把这个拿去。信我,就把你的手递给我。”
那个时候,我仍是坚定不移地选择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很奇怪,我甚至不知道当时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力量,竟能够扭转寄生者控制我身体的那股力量,将自己的手朝他伸了过去。
等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冥公子已经握住了我的手,并用手指在我掌心里轻轻划了两下。
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右眼狠狠地烫了起来。
烫得似乎随时能喷出火来,把我的眼球给生生烧化了。
但痛苦仅持续了数秒钟,一切便烟消云散。
我的右眼感觉不到任何灼热感了,也没了丝毫的疼痛,唯有一点点略微的不适还在眼底残留着,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无异于从地狱来到天堂。
所以说,冥公子又救了我一次。
不知不觉里,我被他救了一次又一次。
因此,纵然他没能对我身上持续恶化的诅咒有任何解决的方法,纵然真如寄生者所说,他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那又能怎样。
做人不能太不知感恩是不是。
“叮铃铃…”
就在我思绪兀自飘摇着的时候,忽听见桌上清脆一声响,似乎是铃铛声,但定睛一看,却是两枚白色的小颗粒。
小颗粒应该是金属做的,虽看上去比绿豆还小点,但精致得很,不仅上面细小的雕饰清晰可辨,还有个小小的扣子,用以穿线,将两者系在一起。
线也是白色的,从冥公子摆在桌上那枚古铜钱的方口内穿出,方孔正反两面,却单单只看得到它一面出线的样子。
进线处不知在哪里,方孔的另一面只有空气而已。
真想当诡异。
但既然是冥公子所为,那么无论多诡异也只需静静看着便好了。
琢磨着,正因此而坐正了身子继续专注观望的时候,却见他手指突地收拢,然后朝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招了招:“把铃铛给我。”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枚一直在你身上响个不停的铃铛,把它给我。”
“啊…它?”
这才想起了那枚早已被我忘记得一干二净的东西,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它一直在我身上响个不停,它在我裤兜里始终没发出过一点响声啊…
边想边朝裤兜里一阵摸索,但奇怪,明明记得是被我随手放在裤兜里的,怎么无论怎么摸都摸不到了…
想到这里,忽然见冥公子站起身一把按住了我的头。
然后手指沿着我的头顶一点一点往下摸,直到脖颈处,停了下来。
随后朝下按了按。
这一按可了不得,那简直跟突然间将一根锥子刺进我脖子一样,直把我痛得差点一声尖叫。所幸他眼明手快,在我尖叫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别紧张。”说完,手朝后一抽,我的脖子瞬间就不疼了。
与此同时,瞧见他手里捏着样东西。
正是那枚柳相送我的黑色铃铛。
它在冥公子的手指间微微颤动着,发着极其细微又细碎的叮当声,并在片刻之后顺着他指尖朝他皮肤内倏地钻了进去。
见状我正试图提醒他,但被他无声阻止了。
然后他将握在另一只手中那两枚小颗粒对准铃铛的口子中塞了进去。
那时铃铛已几乎有一半进到他体内了,但就在那两枚小颗粒落进口子的一瞬间,它飞弹而起,竟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冥公子的身体。
但才刚一离开,就化作一道黑光,被冥公子吸入了口内。
随即消失无踪,只留一截线被他咬在牙齿间,遂朝我低下头,示意我扯断它。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刚将线扯断,线也消失不见,而他则拾起桌上那枚铜钱轻轻朝我抛了过来:“神与鬼之夜,见鬼者死,见神者生不如死。你见到了相柳,原是该生不如死的,所幸身体里寄生了那个妖孽,让你多活了些时候,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竟给了你一枚黑铃,呵,倒也真是看得起你。”
“相柳?什么相柳…”听到这里我握着铜钱呆问。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一笑:“柳相,倒着念不就是相柳?”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鬼之夜十七

神与鬼之夜,说得好听些,是神和鬼路经人世之夜,但实际上,它则类似七月半鬼门开,是个群魔乱舞,在被血月所开启的时空缝隙里趁机游荡人间,凭着特定条件恣意妄为的无法无天之夜。
所以在那样一个夜晚,无论碰上的是神还是鬼,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那些神并非是传统观念中被我们所焚香祝祷,顶礼膜拜的神仙,而是些因犯了罪,受了罚,于是被囚禁起来,不在特定的时间和环境作用下便几乎永远不得自由的凶神。
毕竟,人有目无法纪者,神照样也有不受规矩、善恶不分、作恶多端者。
譬如相柳。
自古在山海经里有记载,相柳是一种蛇身九头,通体剧毒的怪物。
因为曾是水神共工的臣子,所以也可称作是神。
传说中,因相柳为祸人间,所以最后死于大禹之手。但冥公子说,传说那东西,历来真真假假,被时间早已腐蚀得窥不清真实面目,毕竟谁都没有足够的年岁去记载和保留当年的真相,以饕世人。而人又是如此的善忘,别说几千年前所发生的事,就是几十或者十几年前发生的,也未必有人能将一件事的真相始末说得清清楚楚。
因此,关于相柳,真实的事实是他从来没有长过九颗头颅。
所谓九头,只是以各类物种的颅骨所做成的装饰,饰于身上,远看过去就好似长着九颗头颅一样。不过他倒的确真是条蛇,原本是妖,但在菩提树下清修多年后修成了半神,是条一半为妖一半为神的蛇仙。
但相柳的胃口却并不仅限于此。
虽然修成半神已是不易,但他的最终目的却是为了化龙,并且几乎险些成功过,只是由于他曾经嗜杀成性,为了修行犯下过太多杀戒,所以虽后来在菩提下潜心清修,仍没能保他平安度过天谴。也所以,在大约四千多年前,虽然藏身在黄河泛滥的巨涛下,他仍是被追踪而至的天雷劈断了已经长成形的龙角,又被烧去了半身龙鳞。
毕生修行,转眼几乎毁于一旦。
这种功亏一篑的愤怒是无法令人忍受的。
于是一怒之下,相柳引洪水吞噬大地,以泄心中一股恶气。殊不知,此举导致后来洪水退潮后各地瘟疫成灾,所造成的杀戮,竟然远比洪水更为凶猛。由此令他背负更多杀孽,最终并被天地所不容,令他本体被时间所吞噬,魂魄则被封印在时间之外的缝隙中,同那些罪孽滔天的凶魔恶鬼困在一起,终年不得自由。
唯有血月出现的时候,那道缝隙会出现短暂的衰弱。
这个时候那些被囚禁者立即会趁机而出,在封印的力量未曾恢复前,恣意游走在人世间,以释放自己被困许久的欲望。
当然,逢到这种时刻,通常情形下人类是见不到他们的。
即使与他们面对面擦身而过,也是无法看见,更勿论能碰触到他们。正所谓人鬼殊途,种种条件所限,想见他们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否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但若那个人恰好时运特别低,或者身体特别衰弱,则就另当别论。
那样一种人存在着千分之一的机会能够亲眼目睹他们降临人间的场面。
不幸的是,一旦见到,则等同于打通了此世界和彼世界的通路,若真如此,那么但凡见到的是所谓‘鬼’者,所见之人会立即横死当场;而但凡撞见的是‘神’者,譬如相柳这类,那么所得的结果既有可能是同见‘鬼’一样立即死去,也有可能则是苟且存活。
只是这种活,却是生不如死。
“那么所谓的生不如死究竟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时,我忍不住问冥公子。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我,“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送你那枚黑色铃铛。”
“没有…”
“那有没有跟他交谈过?”
“嗯,谈过,他还跟我谈到了阎王井,似乎对那口井很有兴趣的样子。”
“是么。”他目光闪了闪,似笑非笑道:“这也就难怪他会给出那枚黑色铃铛,并让你存活至今。”
“为什么?”
“因为那铃铛并非是给你,而是经你的手转交与我。”
“为什么?”
“因为他想得到我的魂魄。”
相柳有个比较特殊的爱好,他喜欢给人的魂魄划分颜色,并将他比较感兴趣的那些收集起来。
早先以此作为修行用,因此犯下无数杀戒,后来则变成了单纯的嗜好,亦不以杀戮为主,只是单纯困住生魂,将之锁在能穿梭于阴阳两界的老鼠体内,以供在长久被困在时间缝隙中的岁月内慢慢把玩,藉此作为无聊时的消遣。
而在每次收集魂魄之前,他会给看中的猎物一枚铃铛。
铃铛是吸取魂魄的工具,并按照那些魂魄在他眼中所判断出的颜色,由浅至深区分开来。每种颜色都代表着他对那道魂魄的在意程度,其中尤以黑色最为中意,因为那颜色意味着待取魂魄所需花费的手段和过程最为艰难,所以也是最为珍贵。
先前在哈根达斯第一次遇见我时,他就从我身上残留的气息感觉到了冥公子的存在。
只是冥公子被阎王井封存太久,所以一则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已从禁锢中被释放出来,二则不确定对于冥公子这类魂魄的摄取,他究竟能有几分把握。于是寻机获取我的信任,并将那枚黑铃铛放到我身边,以此静心观察和等候,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来决定自己究竟是不是该出手,以及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出手。
但他可能没想到我眼睛里那个寄生者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寄生者的确是雪菩萨。
就是当年被我妈妈请来的高人所求而来,救了我一命的雪菩萨。
但他虽然名为‘菩萨’,实则跟菩萨完全却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个妖。
一只被囚禁在雪里的妖,籍籍无名,甚至连山海经都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传说。
当然,这无名或许跟他是由人修炼而成的有点关系。
很少会见到人修炼成妖怪的不是么。人修行都是为了得道成仙,没见过有人硬是把自己修炼成妖怪的。
偏偏雪菩萨的嗜好有点奇怪。
在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他不但喜欢拿炼尸摄魂当做修行,更喜欢拿炼自己的身体作为修行的一部分。可以说,他之所以后来成了妖怪,是被他自己活生生给炼死后尸体后,再炼化到变异,于是成为那副样子的。
活着时是个另类,死后则更甚。
他不单以各种禁术作为自己引以为傲的法术,还以童子血作为引子,制成那些能令他以人类尸骸支撑妖物力量的药,以维持自己源源不断对妖术的索取和释放。
最终这违背天理的作为终究让他遭了报应。
在一次做药引的时候,他误用了活佛转世的童子血,一瞬间全身冻结。
但若是就此被冻死,倒也真算不上是多大的痛苦,偏偏妖怪的不死之身让他根本就死不了,却也逃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困在这种极度的冰冷之中,永生永世,像块石头那样被封印一辈子,连眼珠都无法自由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