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能不叫我大吃一惊。
一下子从椅子上直跳而起,指着它正要扭头去叫服务员,转瞬却立刻发现,那老鼠竟不见了。
地上静躺着的是一只黑色的宠物铃铛。
滴溜光圆,仿佛讥笑般朝我露着它底部那道弯弯的声孔。
直把我看得一阵阵发懵。
却又无心去搞清楚到底这是幻觉,还是刚才的老鼠是幻觉,还是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因为周围随之投来的闪烁眼神,让我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往里钻进去。
我想我是不是已经快被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给弄疯了。
坐回到椅子上兀自发着呆时,发觉那男人也朝我看了过来,目光似笑非笑,弄得我心情更加糟糕。
于是低下头去准备把剩下的吃完赶紧走人。但刚拿起勺子,却见那男人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径直到我面前站定,弯下腰,从我脚边将那枚黑色铃铛拾了起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这是你的?”我有些意外。
“对。”他笑笑,将那铃铛托在手里晃了晃:“送人的小玩意。”
“女朋友?”
“算是吧。”
短短一番交谈,在他将铃铛放入口袋转身离开后,便告终止。
却也因此给我留下了一点比较美好的印象,因为男人的举手投足和他身上散发的气息,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那是一种类似新鲜柠檬般的感觉。
所以说,这一整天也不能算是全都遇到了糟糕透顶的事,起码还有着一点点稍微让人情绪好转的小插曲。于是带着这样一份对小插曲的反复咀嚼,我在吃完冰淇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带着行李出了哈根达斯的店门,一路往火车站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鬼之夜三

火车到达的时间是夜里九点。
跟我家乡那个小地方的候车室不一样,这时间段的车站里可谓人山人海,几乎连座位都觅不到,所幸行李箱厚实,我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把它架好,坐在上面一边看书,一边静等剩余的时间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使用这张票子。
都不知道是谁给买的,它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手上,兴许是个陷阱也不一定。
但究竟谁会、又谁能用这种超自然方式给我下套子呢?
必定不是个普通人…或者东西。
既然心知肚明这一点,何不顺其自然,反正早晚是要去次家乡的,又是卧铺,倒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走一步是一步地听之任之了。
正捧着书有一搭没一搭这么看着,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拍,下意识抬头朝上一看,心脏不由咯噔一下。
竟然又是她。
那个被我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的女人。
“巧啊。”见到我惊诧的目光,她有些尴尬地朝我打了个招呼。
我不能不回答她。
横竖瞧着左右没人,就含糊应了声:“真巧。”
“我没地方可去。”她叹了口气蹲到我身边,抱着细长的腿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热闹的人流。“什么也想不起来,想去找警察,可是很奇怪…”
“怎么奇怪?”听到她说至警察的部分突然住了口,让我忍不住追问。
她摇摇头:“说不清楚,好像也不记得了,我总觉得我好想是走到公安局的门里去了,可是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进没进去过。”
“怎么会这样…”我没法想象她的遭遇,但想到那个死去又不自知的司机,似乎又有些明白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蹲累了,索性在地上坐了下来,慢慢晃动着两条大长腿:“我猜我失去记忆前大概摔倒过,摔得还挺厉害,你看,衣服都破成这样了,”边说她边指了指热裤和上衣上的条条伤痕,然后皱了皱眉:“不过破成这样我怎么一点伤也没有受,但没受伤,我记忆又是怎么丢的?你说怪不怪,啊…说起来,你叫什么?”一拍头,她仰起脸问我。
“丘北棠。山丘的丘,北方的北。”
“海棠的棠么?”
“对。”
“北山丘的海棠,还挺诗意的。”
我笑笑。
“但我叫什么给忘了。让我想想…”说着,目光朝周围转了两圈,她对着可乐广告抬了抬下巴:“就叫我COCO吧。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如果我连这个名字也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行。”她这话不免叫人微微有些心酸,于是原本对她再次出现的抗拒和不安,似乎也消褪了去,几乎忘了她是个鬼魂,我把刚买的可乐分了一瓶给她。
“谢谢。”她接过一仰头咕噜噜喝掉一大半。
我看得一阵发愣。
为什么她能喝可乐?
难道鬼魂也是能吃人的东西的么?
“怎么了?”感觉到我的异样,她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
“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我可不希望变成那种样子,况且,至少我还总能记得住你的不是么。可是我又想不起来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能告诉我么,北棠?”
这问题让我迟疑了下。“我是在马路上发现你的,你当时好像出了车祸还是怎的,所以我就把你送去了医院。”过了会儿我回答。
“原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一听立刻睁大眼睛看向我,随后又拍了下自己的头:“这也就难怪我会丢了记忆,一定是那场车祸造成的。”
“嗯,应该是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这问题可就真的不怎么好回答了。
可是不答的话,怕她不依不饶;答了,又实在不知道如果原本对自己死亡一无所知的鬼魂,如果一旦感知到自己已经死了,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于是兀自沉默着,可巧就在这当口,广播里报出了我等的那班列车已经到站,于是立即站起身,提起行李箱朝她笑了笑:“记不太清啦。好了,我的车到了,得走了,等以后有机会咱再聊吧。”
说完,看得出她有些失望,却笑着朝我挥挥手:“好的,下次再聊。”
于是赶紧随着人流往检票处走去,一路走一路始终没有回头,怕这么一看她会再次跟过来,因为忘了从哪里看到过这么一种说法,说是对鬼魂,尤其是那种同你相熟的鬼魂,千万不要对它们表现出想继续看它们一眼,或者说上一句话的那种情绪,否则,就会如同吸铁石一样把它们吸引到你身边,到时候怎么请也是请不走的了。
但想是这么想,在检完票后,我站在被栏杆分割开来的候车室门外,仍是忍不住回头朝刚才待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方向已是被又一波候车的队伍所包围,因此也不知COCO是已经离开了,还是我眼睛有点儿近视,所以没能在人群里见到她身影。
就这样匆匆一瞥,然后我再没回头,拖着行李箱快步朝等候在站台的火车走去。
车厢里同样是拥挤不堪的。
来来往往的人流带着夏日闷热的躁动,蠕动在这条狭窄又空调十足的走道里,蒸发出一股股酸涩的体臭。又有人在这番混乱里尖声叫骂着什么,平添了更多嘈杂,也让路经的人手里推推搡搡,情绪格外不耐起来。总算从中挤到了我那节车厢时,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车厢门口,指着里头破口大骂。
之前一直听见的叫骂声就是她发出的,她情绪激动地骂着车厢里的一个男人,骂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因为无论她怎么骂,车厢里那男人始终充耳未闻地捧着手里的IPAD,不知在看着什么,看得无比专注。
见状我只能拍了拍那女人,示意我要进去。
女人见到有人进门,总算消停了下来,但一张秀丽的脸上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和烦躁,让人跟着情绪也受到了点感染,因此尽量快速地把自己行李箱塞到了床铺底下,然后踩着梯子爬到上铺自己那张床,往被子堆上一靠,翻开手头的书装模作样看了起来,以避开车厢里那股浓重压抑的火药味。
“你要不干脆跟这些电脑结婚好了啊李信!何必还跟人结婚呢是吧??”那样安静了没几分钟,女人走进车厢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倒杯水故意把水壶撞得嘭嘭响,我开始暗暗祈祷这个男人能稍微说几句哄人得话以结束这种气氛,不然,这一路可有得好受的了。
但那个叫李信的男人依旧没有吭声。
两只手和两只眼睛好像粘在了IPAD屏幕上似的,真真是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的,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把那女人说的话听进去。
所以那女人转身就朝他走了过去。
以为她继续要对这男人骂些什么,但她这回没有吭声,只是低头在他IPAD屏幕上看了两眼,然后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里那杯开水哗啦下扑在了男人的IPAD上。
男人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是因为被烫着,而是挥舞着手里的IPAD痛心疾首地对着女人一声怒吼:“你疯了啊傻B!骂归骂你他妈泼我机器干吗??毛病发了是吧!他妈的存心找茬是吧!!”
“老娘就存心找茬了!怎么着吧!好好的出来旅游几天还不忘带着游戏!别人找三儿都没你那么痴心的!你他妈一天不碰游戏会死啊!”
“就是会死了!”
“好啊!你要不现在就他妈给我去死!去死啊!!”
眼见着两者间口舌之争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当口火车一声鸣笛,开了。
车身晃动让两人的唇枪舌战兀地停顿了下来,紧跟着嘭的声响,男人一把丢掉手里湿透的IPAD拉开车门,径自朝外走了出去。女人见状正要追,恰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外头走入,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她烦躁地粗声说道。
随后正要伸手去将那挡住了她的人朝边上推开,却不知怎的,抬头一望见对方的脸,她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继而略带尴尬地咳嗽了声,收回手掠了掠自己的头发,转身一声不吭往那她丈夫那张床铺上坐了过去。
于是外头那人亦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进门便带进一股淡淡的轻香。
新鲜柠檬似的气味,令我不由放下书再次朝下看了一眼,遂愣了愣。
还真巧,这新来的同车人,竟然就是我之前在哈根达斯店里算是有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
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只精致考究的黑皮拎包,在一路走进车厢后,朝那对小夫妻的床铺看了看,又朝我底下那张扫了一眼。
随后头抬起,朝着我笑了笑:“巧啊,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鬼之夜四

男人姓柳,单名一个相,宰相的相。
柳相说他是个销售员,但没具体说明做的是哪种销售,不过我猜也许是跟宠物有关,因为在他打开皮包取东西时,我看见那只价值不菲的皮包里挂着很多铃铛,各种颜色、各种质材的宠物铃铛。
兴许不想在火车里谈论工作以引起别人反感,他没像其他做销售行当的人一样,不放过任何时机地对自己所销售的东西滔滔不绝,所以在隔壁床那女人有些好奇地看着铃铛问起时,他只是一笔带过简单说了两个字,“商品。”。
然后便将包收起,一边抬起头,将话题自然而然引到了我捧在手里的这本书上来:“《好色五人女》么,挺老的一本书。”
我点点头,发觉知道这本书的人还真不少。
“记得第一次看时是在日本,倒是没想到这边现在也有卖了,你觉得它怎么样?”
“还行,”最初无论是看封面还是看介绍,都以为这本书似乎应该算是本□□小说。不过一路看下来,叙事手法倒是比较像我小时候看的那种白话山海经,无非一则则描述感情的小故事而已,论情说理。所以被人问起时,不再有尴尬的感觉,我随口应道,“看着打发时间还是挺不错的。”
“呵…打发时间么,这么说的话,似乎是对大师的一种不敬呢。”
我笑笑,没吭声,因为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文化人,既然连这本书的作者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还是不要对懂这位大师的人随便附和才好,免得说错了让人笑话。
“他其余的书你看过么?”
“没有。”
“还都挺有意思的。”
“其实觉得都挺琐碎的,而且也比较苦悲…”
“琐碎么?”他笑笑:“日本一些作家写的东西,就好比日本人对美食的品位,细腻精巧,需要人静下心思去品味。”
“譬如坐在午后阳光普照的带空调小玻璃房里的时候么?最好再有杯英国茶之类。”
“我的意思是,单纯的文字如果用了细腻的心思去看,或许能从中体会出作者暗藏在里面各种不动声色的滋味,以及各种难以捉摸的颜色。”
“各种颜色?”
“是的。每个人的,每种不同的颜色。譬如阿铃的绿色,阿珊的藕色。”
“你真能从那些描写里看得出来这种颜色么?”他的话引起了我一些兴趣,于是放下书,亦忘了原先用它遮挡在我脸侧的目的,我一咕噜转过身,趴在床沿边问他。
“你也是可以的。即便不通过文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大体也是能从中看出每个人身上的颜色,只是各人感受不同,所以看出的颜色未必相同而已。”
“这样的话,那你看得出我是什么颜色的吗。”独自安静听了很久,一双眼也默不作声在这男人说话时朝他窥望了许久,隔壁床那女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问了声。
“您该是红色的,”柳相转身朝她望去,“灼灼生命如火般旺盛的红。”
女人被他望得面色微微一红,然后似笑非笑嗔了声:“你刚才不是说要人和人之间有了交往才能看出来么,我们连话也没说过一句,你怎么看得出来我是红色,这不胡说八道?”
“素昧平生,原本是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刚才无意中在门口看了会儿您跟您丈夫的交谈,约莫可以感觉出来那么一点。”
说“交谈”,这两字绝对是一个职业销售员职业本能的含蓄说辞。
女人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脸再次红了红,拧开一瓶可乐咕噜噜喝了两口,然后自嘲地低头笑笑:“从小一直脾气不大好,让你们看笑话了。”
“夫妻间争争执执,本是寻常得很的事,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不在意是不肯能的,不过到了火气上来的时候,还真是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其实,早知道出来也是没用的,浪费时间而已,还白白浪费了好容易存下来的年假。想到这一点,火就特别大。”
“结婚纪念游么?”
“不是,修复关系游。”
女人叫夏萍,跟她丈夫李信原本是一对网友。
网友发展成夫妻,可谓是志同道合的一对,听着挺叫人羡慕的。
当我向她表达这一感觉时,她冷笑了声,淡淡道,“听着有趣而已。”
他俩是在一款很有名的网络游戏里认识的。
从最初的搭伴练级,到搭伴下副本打装备,日复一日朝夕相对,彼此相当有默契,也相当来电,于是渐渐从网上发展到了现实,没多久就领证结了婚。
拿她的话来说,当时游戏里打得火热,觉得谁离了谁都不行,现实里见了面更是粘得跟胶水一样牢,所以尽管当时两人都太年轻,都没有固定工作,双方父母也都不怎么同意,还是坚持结了婚,因为那时候女人怀孕了。
但结婚后孩子没能生下来。
由于夏萍怀孕时还天天被李信拖着熬夜打游戏,下副本,身体无法承受,最终导致孩子流产。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的肉,怀孕时没太大感觉,但一旦失去,登时心疼得撕心裂肺似的。
痛定思痛,夏萍决定戒了网瘾,让生活正常化,并且劝李信也把网游给戒了,找一份固定工作两人好好赚钱,好好生活,等着以后再怀个孩子。
但岂料,也不知是男人在二十出头时比女人较难成熟,还是长期的网瘾在身体里扎得过于根深蒂固,要李信戒网,实在是无比艰难的。毕竟,失去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孩子,对于李信来说并没太大感触,尤其那孩子并不是在他期盼中所产生,属于一个无心的意外,所以早早地失去,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松一口气的事。
而要求他以次戒掉网游,则无疑好似要挖了他心头肉一样,谈何容易。
一来二去,夏萍只能由着他,此后各过各的,一个现实里忙忙碌碌,一个游戏里继续拼搏。本以为这样下去,只要两口子有份工作糊口,家里吃喝不愁,这日子总能凑合着这样过下去,但谁知,自夏萍离了游戏后,两人的共同语言就越来越少了。其实本来互相建立在一起的感情基础也全都维系在那款游戏上,游戏里同进同出,同生共死,现实里也就缠缠绵绵,仿若生死与共。而一旦其中一人脱离了这个轨迹,那就好似铁路被硬生生分了个岔口,彼此间越走越远,越来越无法并拢在一块儿。
于是李信出轨了。
出轨对象仍是游戏里认识的,原本一个帮派里默默无闻一个女孩子,突然有一天,取代了夏萍在帮派里搁置了很久的位置,成了新的帮主夫人,也就是李信游戏号的妻子。
从此天天跟着他,游戏里跟着,网络聊天工具里跟着,声音特别甜特别温柔,下副本时又特别猛跟李信配合得特别默契。所以有一天,当夏萍下班回到家听见房间里李信跟那女孩之间无比亲昵的聊天,而猛然感觉到一股巨大危机感时,她万万没想到,李信那个时候不但跟那女孩在游戏里成了夫妻关系,而且借着相邻两座城市距离的优势,以出差的名义跟那女孩开过无数次房,甚至打胎那女孩都为他打过了三次。
这些苟且之事都是后来李信实在仍受不了夏萍的天天吵闹威逼,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跟她翻脸摊牌时说出来的。
说出来时一点忏悔表情都没有,大有‘要么离婚,要么你就随便我去。’之势。
一度逼得夏萍痛不欲生到想要自杀,但恰好在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又怀孕了,于是为了这个孩子,她决定忍着。
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忍也许一切就可以过去了,再过上几年,等李信上了三十,总能成熟一点,而那个女孩总也得嫁人,不可能吊死在一棵无望的树上。那样的话,也许他们的婚姻总能够恢复正常。
但她错了。
在彼此安静及看似和睦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李伟无法忍受上网时间的减少,以及夏萍怀孕后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所以他再度去那女人所住的城市,同那女人恢复了关系。
原顾着怀孕的夏萍,两人还偷偷摸摸的。但女人的直觉何其敏锐,很快发现了他俩又在一起继续苟且的事后,夏萍气疯了,不仅追去了那女人的城市,还花钱找了人来把那女人拦在路上打了一顿。
所以李信也气疯了,在得知那女人被打的事后直接冲到夏萍所住的宾馆,跟她疯狂地吵了一架又因夏萍的火爆脾气而跟她打了一架。
孕妇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所以夏萍当场就流产了,也彻底心灰意冷。
于是出院后,她决定离婚。
但没料到,当看到离婚协议被摆到自己面前时,李信却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并不是李信还爱着她,也并不是李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终于有了一丝愧疚,并试图弥补,而是李信家里出了事。
他爸爸投资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瞬间落到了要拿家里所有房子去抵押的地步。
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婚了,一旦离婚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在家里人威逼强迫之下,他在夏萍家门口跪了一个晚上,终于让夏萍心一软,收回了离婚协议。
由此双方再次住回了一起,又因彼此间已有了很深的隔阂,连正常的交流都有些困难,所以特地安排了这么一段旅行,想以此来缓和彼此的关系。
只是效果显然并不尽如人意,这趟路程从开始起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因着两人过于密切的相处,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不是么,”说到这里时,夏萍牵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再次拧开可乐瓶盖用力喝了两口,“无论是充满光明的,还是遍布着烂污的,用糖水浇一下,也许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样子了。你觉得呢?”
最后那句话,她明显是对着我问的。
也许因为我和她一样都是女人的关系。
我看着她那双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这婚姻问题实在糟糕之极,糟糕的让人没法随意对此发表些什么,尤其是我这样连恋爱经验都没有的人。
“你的眼睛怎么了?”兀自沉默着时,她突然看着我的脸,直愣愣问了句。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与鬼之夜五

女人的话引来了柳相的注意。
他原本坐在床上专注听着夏萍的话,此时见她这么一问,便立即循着她的目光朝抬头我望了过来。
我忙朝里床缩了进去。
但仍是被他看到了我那只充血的眼球。“受伤了么?”察觉到我的抗拒,他迅速移开视线,笑了笑问。
“嗯。”我含糊着点了点头。
“应该不是受伤。”他否定。
我不由一怔。
“球结膜下充血,血色很新鲜,可能是你血压有点问题,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血管破裂。”
“…是么?”这一套颇为专业的说法让我不由探出头,再次朝他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我眼睛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查过不少相关资料,算是稍微知道些。其实这症状,看着是有些吓人,但过几天不用看医生自己也会慢慢恢复,所以你不用担心。”
“哦…这样啊…”
“还有,你可以试试这个。”边说,边从下面递上来一瓶东西。
我接到手里一看,原来是瓶眼药水,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日文,估计是进口的东西。“不用了吧…”想推辞,但他不由分说塞到了我手里:“这药水是我朋友从日本带来的,对眼睛充血挺有效果,每次充血厉害的时候滴一下,基本上一晚上能消褪一大半。这瓶我还没开过封,你不妨用来试试。”
“但是…”还想推辞,这时眼球却突然猛地抽痛了一下,令我没能将话说出口。
这当口男人似想起了什么事,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对着我和夏萍笑了笑:“说了半天话,差点忘了晚饭还没吃,你们先聊着,我去餐车那儿转转。”
说着,他径自推门离开了车厢。
于是握着眼药水瓶的手伸出半截,又只能收了回来,直至他反手将车厢门拉上,夏萍笑了笑,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她自己轻轻咕哝了句:“真不错的男人啊,不是么。”
说罢,她搓了搓两条光光的手臂,躺倒在李信的床上拉拢了被子:“空调开得有些大了。”
我也觉得有点冷,不过这温度让我眼球没再像先前一样疼的那么密集,所以还算让我惬意。
“他身材也不错。”过了片刻她又道。“还用LV的包包装铃铛。”
“有钱的推销员。”我说。
她听了噗嗤一笑:“是的,我也正想这么说来着。”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香水,怪好闻的。”
“女人看上男人的表现之一,气味好感。”
“我只是对他用的香水有兴趣而已。”
“呵。回头你可以问问他香水什么牌子的。”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都送你眼药水了,你连个香水牌子都不敢问么。”
“也不是。”
“那就问呗。”
说完,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她重重打了个哈欠。
见状我就没再说些什么。
关了大灯打开了床头灯,打算在睡意还没到来前再看上几章那本据说若用细腻的心去看,就能看出每个人物颜色的书。
但看不到两行,我右眼突然再次痛了起来。
很剧烈的一阵痛,伴随着一道道火辣辣的感觉,让我一度憋不住想要叫那隔壁床的女人来看看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