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薇拉小心翼翼穿过通道里的沟渠,往看得见光亮的弯道深处小跑着一路前行。
路上果然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个尸体般一动不动横躺在通道角落里的流浪汉。
那男人看起来瘦得像具骷髅。全身裹在件厚厚的斗篷里,斗篷是皮革的,质量有点考究,不知道是被从哪里偷来的。经过他身边时能闻到一股清晰而浓烈的劣质酒精的味道,显然他已经喝得醉透了,方圆数十里只有吸毒者和醉鬼才有这样的胆子睡在这种地方,因为他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匆匆瞥了那醉鬼最后一眼,薇拉一脚踏上通往地下层的台阶,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却在这时身后突然嘶嘶地传来阵粗噶的话音:“啧,小妞,瞧瞧你手里那只漂亮的袋子。是搞到什么好东西了。”
薇拉头皮蓦地一紧。
随即只当没有听见,她把头一低继续朝着住处方向一路小跑,然而不多会儿,身后就响起了阵悉索的脚步声,听起来数量至少三个以上,他们在她身后如影随形般跟着,如她之前所担心的那样。
这令她用力了口气,以免自己慌乱的情绪被后面人轻易看破,被那些居住在洞底深处的“老鼠”们。
当然了,他们和薇拉一样都是人,居住在地下世界的人。
却又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地下世界的居民把这些人称作老鼠,他们的确有老鼠一样敏锐的嗅觉,也和老鼠一样放肆而恶臭。他们将这个地下世界视作自己的地盘,每当看到有利可图有油水可榨的时候,他们就会像嗅到了奶酪味道的老鼠一样,嘶嘶地盯上来,把人缠住不放。
“高里尔,叫你们的人走开,我很累了。”绕过一处拐角后,那些人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近,薇拉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对为首那个人道。
为首那个矮个子男人轻轻撸了下鼻子,胸腔里发出阵吸烟过多而导致的沙沙声:“咳,我有没有听错,高傲的薇拉小姐居然在叫我的名字,真让人感到荣幸不是么。”边说,边回头冲着后面跟过来那几个人嘶嘶笑了两声。
薇拉闻到了他们身上浓烈的劣质烟草的味道和呛人的皮革味,她皱了皱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将面包袋朝斗篷里塞了塞。“我明天还得干活,你们也该早点休息了。”
但显然她的这种小动作没逃过那些‘老鼠’的眼睛,高里尔耸了耸肩迈着两条有点跛的腿朝她走了过来,粗糙的大手朝她斗篷上扯了一把:“今天的活儿干得怎么样,薇拉宝贝,听说那些老爷们今天相当慷慨。”
“和平时差不多。”不动声色挣开高里尔的手,薇拉低下头继续朝自己住处方向走,而那几个男人很快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像是跟着一只已经渐渐走投无路的猎物。
突然薇拉撒开腿就朝前冲。
耳边清晰响起那些人紧跟而来骤然加快的步子,她猛地朝前拐了个弯,冲着最前方一处巨大的排水口处狂奔了过去!
“劳尔!大劳尔!”一边奔她一边扯开了嗓门大叫。而身后人很快意识到了她想要做什么,当即用了更快的速度直追过来。
“劳尔!劳尔!”薇拉尖叫,她湿滑的靴子在这种泥泞的地道里有点力不从心,眼看着高里尔长满了黑毛的手就要抓到她的肩膀,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那道排水口里闪了出来,像堵墙似的挡在了他们之间。
“滚开!”黑影低头朝那些男人一声咆哮,声音在空洞的通道里回荡撞击着,令人耳膜微微发疼。
高里尔同那几只‘老鼠’迅速止步,并且朝后退了两步,充满戒备的眼睛愤怒又跼促地朝那巨大的身影看了看,一边望向那早已像只灵巧的猴子般绕到他身后的薇拉。
“滚开!”巨人再次朝他们吼了一声。
身后的‘老鼠’们不甘示弱地跃跃欲试,但被高里尔阻止了,他知道光凭他们几个对付不了这巨人,聪明的‘老鼠’是不会靠力量去搏击的,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当下他朝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挥手带着身后人离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但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让那怪物从这片属于自己的地下世界里消失,这是丛林法则,一处领地永远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强者,而强者永远不会是个子最大的那一个。
“他…他们又欺负你了是…是么,薇拉。”等那些‘老鼠’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劳尔蹲下身看了看身边这个褐发女孩。她看上去苍白而疲乏,抱着面包袋的手微微发抖。
“我还以为今天逃不掉了,谢谢你,劳尔。”勉强把手抬到最高,薇拉在巨人小山似的肩膀上拍了一把。
劳尔是巨人族后裔,也是他们那个种族所剩不多还活在这世上的人中的一个。起先薇拉一直很困惑,这样一支强壮的种族为什么生存能力如此薄弱,直到结识了劳尔,她才明白,虽然这支巨人的种族够庞大也够强壮,但巨大的身体和相比过于简单的头脑,令他们的种族在现今纷杂的战乱中难以生存。所以在圣战之初,一些比较敏感的族人就转移入了地下,以逃避战争对他们身体和自由的掠夺。劳尔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她在薇拉遇到劳尔前就死了,所以劳尔目前是贝因街地下世界里唯一生存着的巨人族成员。
薇拉是在两个月前认识劳尔的,她想他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所见过的最为强壮,也最为腼腆的男人。他非常害羞并且胆怯,老天保佑那些‘老鼠’们一直都没看出他这个弱点。
“我…说过很…很多次了,像…像你…这么漂亮体面的小姐,应…应该在上面找份体…体面的好工作。”在单独和薇拉说话的时候,劳尔总是有点结巴,薇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笑着耸了耸肩,从面包带里掏出最大的一块面包塞进他手里:“我没有证件书,劳尔,他们会把我丢进牢房的,而不是给我一份好工作。”
薇拉的话令巨人沉默。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包,然后再次结结巴巴道:“这…这面包是怎…怎么弄来的?”
“买的。”
“你…你不是找不到工…工作么?”
“今天是他们的狂欢节,所以我弄到了点钱,好了劳尔,我得走了。”一边说一边收起面包袋子拍了拍衣服,薇拉又抓了条面包放到劳尔身边:“明天再给你弄些面包来。”
“你…你要小心点。”
“会的劳尔。”
薇拉的住所离劳尔的排水管道不太远,绕过两个拐角,穿过地精们装满了锅碗瓢盆的窝棚,再往里一点,那个钉满了木条的管道就是了。
平时这里很热闹,无论几点,那些收了工的地精们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在他们矮小脏乱的住所里敲打着桌子,唱着一些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歌。偶尔会和自己的婆娘吵上几句,这种时候整条通道就会像过节似的,充满了尖叫和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今晚不知怎的却意外地安静,当薇拉和往常一样从那些堆放在各个窝棚间的杂物中穿过时,所有的窝棚里都静悄悄的,没有灯光,没有篝火,甚至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喝酒聊天。
这从未有过的寂静不能不叫人觉得有点儿奇怪。
然而薇拉并没有因此多想。她实在太累了,又累又冷,并且带着点儿后怕。一想到今晚的遭遇就心脏跳得擂鼓似的,甚至连怀里那包面包圈的香味也令她振作不太起来,自然也就没更多的心情去理会那些醉鬼们今晚的安静与否。于是在短暂的狐疑过后,薇拉抱紧了面包袋摸黑走到住所的门口,用力把门上的木条掰开。
木条在她手指间发出阵吱吱嘎嘎的□□,随即扑楞楞一阵响,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尖叫着从里头直扑了出来。
“嘎!呱啊!”
薇拉伸手挡了一把,那东西一头撞在她胳膊上,似乎撞晕了,四角朝天跌倒在地上,肥短的脚爪抽搐了两下。
“嘎!呱啊!”它又叫了一声,随即被薇拉一把按住了嘴巴。
“别吵了,阿呜!别人都睡了。”
阿呜总觉得自己是薇拉的保姆,自从薇拉逃出沼泽生了那场大病后开始,它就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妈一样如影随形跟在薇拉身侧,并从嘴里发出那些只有它才明白的嘀咕声。这个地下世界也是靠它灵敏的嗅觉才找到的,之前由于无法适应北大陆的寒冷,薇拉几乎在自己简陋的帐篷里冻死过去。
所以因此,这几个月的流浪生涯虽然吃尽了苦头,总也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力量在支持着薇拉继续想办法存活下去,但至今为止,她仍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带着阿呜来到这座寒冷的北方城市,而不是去南方那些更容易生存的地方。
或许同那天那个生活在沼泽地的女巫所说的话有关,至今仍清晰记得那女人当时突然间扭曲起来的脸,以及她的尖叫声:
‘去奥尔都!你不是想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么!带着这见鬼的东西去那座该死的充满了诅咒的城市吧!黑血会给你最终的答案!’
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在奥尔都么?还是说,奥尔都里有着什么人,可以在看到她脖子上那根链坠后,告之她亲生父母的下落?琢磨间,手臂上突然一阵拱动,那头饿昏了头的龙竟然闻着味道直往她怀里的面包袋钻了过去。
薇拉伸出冻得僵硬的手在它光秃秃的脑门上扇了一巴掌,它呜咽着迅速把头缩了回去,并且抗议般在地上一阵滚动。
“进去,我快冻死了。”薇拉没理会它的折腾,自顾着扯下斗篷钻进管道,然后将木条按了按牢。阿呜趁机再次把头伸向面包袋,被薇拉再次一巴掌扇开:“你这头最没有教养的馋龙!”
阿呜很委屈,但龙是不会说话的,它只能用力扇着自己那两片发育不良的小翅膀,以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慨,直到薇拉从袋子里抓出一块面包塞进它的嘴里,它情绪才又好了起来,抖了抖翅膀飞到一边的破桌子上,脖子一伸,一口将面包吞进了肚子。
“今天过得怎么样,阿呜,有没有去桑蒂阿姨家捣乱。”摸索着放在桌子上的打火石,薇拉随口问。
阿呜哼哼了两声,心不在焉地蹲在桌子上继续朝面包袋流口水。
薇拉终于在桌子上摸到了打火石,擦地一声点燃,烧亮了边上的煤油灯,屋子于是亮堂了起来。巴掌大的地方被火光映得暖烘烘的,令她不由自主困倦了起来,不过还是强打精神切了块面包抹上黄油丢给一旁的阿呜,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的阿呜,灯光下看起来已经瘦脱了形,不过精神还不错,眼睛骨溜溜地转动着,因为面前的一大块美食而兴奋得直打喷嚏。
“你得承认你有多幸福,阿呜。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做。”边继续絮絮地说着,薇拉边打了个哈欠,阿呜的好胃口令她感到困倦极了,她低头踢了踢脚下的草垛,把那些干燥柔软的草踢到了一块儿,看起来像张无比完美的软床,然后一头朝上面倒了下去。“好累啊…阿呜…好累啊…”
话音刚落,她突然猛地从草垛上跳了起来,并且迅速把桌子上那把切面包的小刀握到手里。
阿呜被她的动作惊得一跳。
呆呆看了她一眼,正要张嘴叫唤,却立刻被她一把捂住嘴。“别出声!”压低声音她迅速说了一句,然后一把拧灭了油灯,抓起那头惴惴不安的龙在靠近门板的地方蹲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因她的举动而凝固了起来,刹时一片死寂,连同周围的黑暗一同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降落,沉淀,只隐隐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声响,此时突然间无比清晰地从外头传了进来。
‘沙…沙沙…沙…’
某种细微的脚步声。
薇拉觉得自己的呼吸紧迫了起来。透过木板的间隙,她小心翼翼朝外头张望,外头灰蒙蒙的,没有往常的灯光,这封闭的地下世界只有老鼠和蟑螂才有辨别周遭环境的能力。但薇拉还是尽自己的所能努力辨认的,终于在那阵细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她看到一道细长的身影,像道模糊而单薄的影子似的,几步一个停顿,走在锅炉工人那排凌乱不堪的棚户中间。
那到底是什么人…
‘老鼠’?
不,不会是‘老鼠’,‘老鼠’从来都是群体出现的,他们是一群可憎同时也怯懦的混球。
那又会是谁?
犹疑间,薇拉突然感觉边上似乎有什么人的目光在看着自己,这发现令她大吃一惊。迅速朝那方向望去,随即看到仅仅一道木墙之隔,一个女人僵硬而苍白的脸直直对着她的方向!
是桑蒂阿姨…
她就住在薇拉的隔壁,一个脾气爽直并且总是满脸通红的北方女人。此时她那张脸白得好像涂了层腊,一些在黑暗里看起来乌油油的液体从她额头上不停地流淌下来,滑过她的鼻子,滑过她的嘴唇,将她的五官均匀分割成好几块儿。
这情形叫薇拉整个人瞬间呼吸困难了起来。
桑蒂阿姨死了,是被人用暴力杀死的…谁干的??这会是谁干的??!
没人能回答她,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那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
突然怀里的阿呜浑身抖筛子般一阵哆嗦。
没等薇拉来得及看它究竟被什么吓成了这样,门板上突然咔的一声脆响,一块木板在离她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啪的下断成了两半!同时一只细长的手从外头伸了起来,在门里一阵摸索,要不是薇拉反应快及时朝后跳开,几乎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啊!!”薇拉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一听见她的叫声,门砰的声被直撞开来,扑鼻而来一股铁腥的味道,一道细长的身影从外头飞一般掠了进来。
“嘎!!嘎啊!!”这情形令阿呜无法控制地惊叫出声。猛一挣扎它一头从薇拉怀里扑腾了出来,在那人影几乎要逼近薇拉的瞬间,抬起钩子般的脚爪对准那人的手狠狠就是一脚!
那人因此身形霍地一滞。
趁着这个机会薇拉一把抓住阿呜转身就逃,身后是另一侧通道口,当初在搭建棚屋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个门,原本是为了进出方便,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碰上了用场,她用最快的速度跳过草垛钻进狭窄的排水口,耳朵听见身后飒飒一阵声响,料是那人已追了过来,情急下转身一刀朝后面投了过去,也没管投没投中,纵身一跳直扑到后门跟前,推了把门没开动,肩膀用力一顶,砰的下把门板直撞了出去。
门开,非但没有快要逃脱的庆幸,反而一股血瞬间从手指直涌上头顶。
因为门外的景象太令人惊恐了。
数十具尸体横七数八躺在离薇拉不到几步远的距离,死状极惨,像是被人活活撕裂了一般。地上因此爬满了血和内脏,因为天冷,全都凝结成了一团,黑乎乎的粘在地面上,活生生一个人间地狱!
“嘎!!呱啊!!”怀里阿呜一声尖叫适时将薇拉从震惊中拉醒。
回过神就听见身后扑楞楞一阵风声,她情知是那人追来了,当下撒开腿就跑,一路狂奔一路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空荡荡的通道里孤零零回荡着薇拉的尖叫,却没有得来一点回应,住在周围的人恐怕全都遭到了这不知名凶手的毒手,所以她只能死命地跑,即使脚下被那些粘稠的血冰滑得跌倒,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前跑,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巨人劳尔住处那个无比宽敞的通道口近在眼前,她眼里的泪水哗的下就涌出来了:“劳尔!!劳尔!!”一边哭她一边大声叫。可令她害怕的是,无论她怎样扯开了喉咙叫,那个往日一听见她声音立刻就出现的大个子始终没有出现,他住的那个通道里始终黑漆漆的,仿佛空无一人般的安静…
“劳尔!!”再次大叫了一声,她一头朝那通道里冲了进去,随即被扑的下绊倒在地。
顾不上疼痛她迅速站了起来,手朝下一阵摸索,随即尖叫一声转身猛地朝外冲了出去。因为她摸到了一具尸体,一具已经冰凉冰凉的,小山般壮硕的尸体。
而就在她冲出瞬间,通道里紧随其后掠出数道身影。同之前追赶着薇拉的那条人影一样,他们细细长长的,仿佛影子般单薄,亦如影子般无声无息地紧随其后,仿佛数条觅食的蟒蛇。这令薇拉近乎绝望。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杀掉那么多流浪汉,但她很清楚一点,那些人此时都在追捕她,而她所有的力气都已经在逃到劳尔住处的时候用尽了,劳尔是她唯一的希望,而这希望竟然也死了,那些可怕的不知名的人,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杀害了劳尔,一个小山一样强壮的巨人。所以她想她一定是逃不掉了,这些人如此可怕,下手如此极端,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怎么可能逃得过这一关。
想到此,脚突然变得灌了铅似的沉,身体也开始发软了,她一步一个趔趄,在怀里阿呜惊恐的尖叫声中,在身后人变得不紧不慢了的脚步声中,渐渐开始放弃继续逃跑的打算。甚至完全停了下来,当她看到最前方再次出现一道瘦长的人影,朝她的方向慢慢走过来的时候。
那人裹着件长长的斗篷,斗篷是皮革的,隔老远扑鼻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味。
她想起来这人之前见过,那会儿他就躺在十字岔口的角落里,烂醉如泥。
他和那些可怕的凶手是一伙的么?直愣愣看着那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薇拉这么问自己,随即见他慢吞吞扯开了身上那件沉重的斗篷。
斗篷落地的时候薇拉感到一股很强的风朝自己方向卷了过来,然后听见飒飒几道破空而过的呼啸声。
再然后,身后突然间扑扑几声闷响,之后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阿呜再次在薇拉怀里扭动了起来,并且发出几声粗噶的尖叫。薇拉手一松,它扑打着短小的翅膀直飞了起来,围着薇拉的身体团团转,转得让她有点发晕。
她很快意识到阿呜这动作是做给对面那个男人看的。
那男人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瓶酒,瓶子已经空了,他轻轻摇晃着,像是试图从里面再晃出点液体来。意识到薇拉的目光,他抬头朝这女孩看了一眼,随后再次朝前走了几步,直到因为距离的逼近令那女孩警惕地开始朝后退开,他才站定脚步。“有酒么。”伸手将那只空空如也的瓶子递到薇拉面前,他开口道。
薇拉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突然感觉到自己两条腿有点虚脱似的一个劲开始发抖,甚至包括自己的牙齿。
那男人沉默着将酒瓶塞进自己的衣兜里,转身离开。
直到他身影在前方的拐角处消失,薇拉才壮起胆子朝身后看了一眼。随即呆了呆,因为她看到那几个紧跟着她而来的身影全都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下全是血,漆黑色的,将地面染上一层油亮亮的光泽。
她用力吸了口气,再吐出。继而一屁股坐到地上抖个不停。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森冷感,虽然整个过程仅仅不过几分钟。
无比漫长的几分钟。
只是,这几分钟里她究竟遇到了些什么人?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掉那么多流浪汉?
而这个仅仅只用了一刹那的时间就将那些凶手轻易杀掉的男人又是谁?
黑暗里,薇拉只看清他瘦长的身影,以及脱去斗篷后那把流水般柔长的头发。相当漂亮的头发,漂亮得仿佛不似一个酒鬼所能拥有的,干净柔软,近乎奢华。
有些诡异的是,那头发的颜色竟然是紫色的,很浅,远看几乎一片苍白…
这人究竟是谁…
想到这,薇拉猛地跳了起来朝前追了过去,一口气追到拐角处,再往前看,前面已是空空荡荡,哪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这时阿呜跟了过来,鼓动着两只短短的翅膀,警惕地东张西望。
薇拉朝它伸出一只手,它就在那只手上听了下来,并且再次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很害怕是么阿呜。”揉了揉它的头,薇拉转身往回走:“看样子这里待不了的了,阿呜。”
“嘎!”
“可是眼下能到哪里去呢…”
“呱…”
“有点难回答是么,阿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雪再次把窗外的大篷车镀成一层刺眼的银色时,红鼻子罗恩放下手里的杯子朝外面呆呆看了一眼。
“又要连着下了啊…”嘴里轻轻咕哝了一句,他摸了摸跳上凳子那只又老又丑的多比里猎犬。
趴在吧台上打着瞌睡的老亨利闻声抬起头,用那双红得快要找不见瞳孔的眼睛吃力地扫了他一眼:“今天下明天下后天也下…呃…嘿嘿…”
“这么下,收成可差了啊。”
闻言老亨利哈哈一阵笑,几乎笑得漏岔了气:“噗哈哈…马拉安托的矮人担心什么收成问题,哧…你们的土地除了熔岩和灰尘什么也种不出来。”
罗恩朝他笑笑,伸手抓起女招待丢过来的杯子,继续埋头擦了起来。
罗恩是马拉安托火山矮人族的矮人,以前他爹是族里的长老,自从欧古斯火山爆发后,他就举家迁徙到了奥尔都,那座复活了的火山不仅吞没了他爹和无数族人,也烧毁了马拉安托火山群将近一半的地表。
但眼下,这座繁华但一年中至少一半时间都在寒冷里度过的都市,正如同吸血鬼一样很快消耗光了矮人储蓄了一辈子的金子,现在他只能靠开着家小酒吧勉强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终日接待着一些口袋里只有叮当作响几个铜板的贫民或者落魄军人,卖着一些辣得呛人的劣质酒精,过着比狗稍微好点的日子。
酒吧叫拾荒者,忘了谁给起的名字,倒也贴切。
“听说了没,有人在荒地看到了赛伊昂斯。”
“赛伊昂斯?就是那个半年前从黑牢里逃出去的赛伊昂斯王子?”
“嘘…小声点。是啊,我是这么听说的。”
“怎么可能,荒地离奥尔都那么近,他回来不是找死么…”
“所以你没发觉最近的警备严了许多…”
开酒馆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听到许多你平时很难听到的小道消息,不论对的错的,真的假的,如果你想要打听奥尔都最隐秘的事情,找酒馆准没错儿。罗恩把杯子擦得吱吱作响,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那些酒徒的谈笑。
这是一天乏味工作的唯一乐趣,好过面对自己那个总是满脸油光,还非撅着只硕大屁股在客人中间扭来扭去的老婆。她总以为自己魅力十足,殊不知人家看到她就咧开嘴笑的唯一原因,是拿她的模样逗乐子。
“我听说最近圣殿骑士们也出现了。”把喝空了的酒杯放到吧台上,老亨利朝那些眉飞色舞说着小道消息的老兵们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罗恩道。
“圣殿骑士?”罗恩手抖了下,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哪儿听来的,圣殿骑士怎么会跑到奥尔都来。”
“王招来的呗…”
罗恩斜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王怎么会把圣殿堂里的死骑士招到帝都来,给自己找麻烦么。”
老亨利嘿嘿一笑,打了个酒嗝:“所以不都在传…传说二王子赛伊昂斯回来了。”
罗恩摇摇头,把擦好的杯子放到一边:“他不可能回来,我要是他,能躲多远就跑多远,何必再回来给自己找罪受。”
“政治这种事…呃…你是不懂的,小老弟。”
“我是不懂,要不要来杯水,老亨利,你都快醉死了。”
话音刚落,门上的铜铃咔啷一声响,一个被斗篷裹得几乎看不到脸的人顶着大雪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老板!来杯热乎乎的牛奶酒!冷死了冷死了!”一路抖着身上的雪走到罗恩面前,她扯下帽子对罗恩道。听声音原来是个女孩子,这显而易见地引来了周围一堆老兵和拾荒者的目光。而这女孩的长相也确实甜蜜可人,尤其是在这种散发着臭汗味的单身老爷们儿聚集地,一张被毛茸茸的红头发衬得格外白嫩的脸,水润得像块上好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