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那女人尸体的倒落,希露亚看到女人怀里那个被毯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她怀中摔了下来,一直滚落到车外,露出了他的脸,舌头长长地从发黑的嘴唇里吐出,铁青色的皮肤上布满尸斑,两只眼球已经糜烂得几乎看不清样子。
“在想什么,殿下?”沉思间突兀听见西尔在问自己。希露亚的手不由自主抖了抖,与此同时她发觉自己已被他带进一间无比宽敞的大厅里。
大厅奢华得令人炫目,科索拉火山晶岩铺设的地板,墙壁和弓顶上大蓝海坶珍珠所拼缀而成的灯在火光的折射下闪烁着温柔而奇特的光泽,于此相映的是大厅中央那排光可鉴人的会议桌,它同两边的椅子是用数百年才成材的珍贵金丝红木所制成,一克等同于同重量的黄金。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匆匆应了声,希露亚为终于能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出来而微微舒了口气。
“累了就早点儿休息。”这时大厅前方突兀响起的话音令希露亚吃了一惊。
抬头便望见在那排长长的方桌最前端,有一道身影在那里坐着,硕大的椅背令人几乎无法察觉她纤细的身影,她穿着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裙,同椅背丝绒靠垫的色彩几乎混合成一体。
“娜塔丽雅大人。”然后听见西尔恭敬道。
希露亚感觉呼吸窒了窒。原来这就是娜塔丽雅,奥尔都光之神殿的大祭司,此时就在眼前,却令人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因为她真美,一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妖娆之美,希露亚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美成这样,而奇怪的是,当人美到了某种界限之后,她给人的感觉并非赏心悦目的愉悦,而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令人窒息,即使她不言不语,并且带着丝柔和的微笑。
而显然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回应西尔,她直接将她那双幽黑的眸子望向了希露亚,放下手中茶杯,朝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他们说你是圣帝维亚的明珠,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希露亚殿下,你的确美得如同圣帝维亚的银月河。”
“大人过奖。”希露亚垂下眼帘,以避开那女人艳丽下的锋芒。
“但这样美丽的公主却被用那样粗鲁的方式接进奥尔都,西尔,你太不周到。”话音转低,而一旁那名如鬼魅般的男人听见娜塔丽雅这句话出口,立刻单膝归了下来,伸出细长的手指,在他枯骨般的手腕上闪电般一滑。
片刻一丝淡粉色的血从他薄得几乎看不清的血管内流了出来,见状希露亚暗暗吃惊,因为她从没见过有人的血液是这种颜色,它令希露亚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陛下被要事缠身,此刻不在宫里,他让我替他转达他的歉意。”这时娜塔丽雅的目光已重新转到了希露亚的身上,仿佛完全未将那男人的举动放在眼里。
“没有关系,是我没有按照预期的时间准时到达奥尔都。”
希露亚的回答令她笑了笑:“说到这个,听说殿下在来的路上遭到狼人的袭击了,是么。”
“是的,它们袭击了我的车队。”
“西尔说了。我很惊讶,因为那些东西早就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不是么。”
“听说是一支异变后的种群。”
“异变?”似乎希露亚的话令人感到好笑,娜塔丽雅笑了起来,站起身慢慢走到希露亚身边,拈起她头发颇感兴趣地看了看:“自从提亚母树出现问题以后,各地奇怪的流言倒是真不少,有人甚至说,提亚母树要倒了,这,你也信么?”
娜塔丽雅的举动近乎无理,但希露亚并没有将不悦表示出来,只是轻轻摇了下头:“不,提亚母树的根基连着大地,它怎么可能倾塌。”
“这就对了。”
“但狼人我同西尔大人都是亲眼见过的,它们的确和书里记载的那些已经灭绝的狼人不太一样。”
“谁都难说几百年前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是么。”
“这倒也是。”
娜塔丽雅再次微微一笑,轻拍了下手,边上偏门立即被打开,两名侍女从外头走了进来。“快天亮了,殿下请跟随她们去寝宫休息吧。”
这句话令希露亚如释重负。
一路的颠簸和寒冷已经令她身体的负荷达到了极限,此时借着室内的暖意和对未知的不安令她在这女人面前撑到了现在,若再继续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思维去不说一些不太妥当的话来。当下点了点头,在西尔同那女人安静的目光下,她跟随在那两名侍女身后朝外走去。
直到门在她身后合上,娜塔丽雅转过身,朝那名骷髅般的男人看了一眼:“这一路的严寒并没有令我们娇嫩的水之公主太过困扰,她很坚强不是么。”
西尔沉默。
“说说那些狼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它们是一群丧魂者,从周边找到的那些被害尸体来看,显然是靠吸食人的魂魄为生。”
娜塔丽雅微微蹙了下眉:“同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情形一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臣以为,可能是提亚母树最近所发生的变故,让七封印的结界松动了。”
“你是说,那些东西的出现同大荒时期被封印的七大凶神有关?”
“这不太好说,因为龙骨并未现世,按理说结界不可能出现问题。”
这句话令娜塔丽雅目光骤地一凝,此时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听见有侍卫大声道:“祭司大人,西城门急报!”
××× ×××
一路颠簸,薇拉几乎将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紧抱着惴惴不安的阿呜,以此让自己好受一些。而肩上的伤一直在恶化,她看到自己腿上也出现了那种黑□□络状的东西,没有了希萨的极乐草,疼痛变得越来越清晰,她不断地变换着各种姿势试图让自己不去想这种感觉,但越来越难以做到。不由自主抹了把眼泪,这动作让坐在对面的黑精灵看见了,他默不作声望着她,似乎在通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观察着她。
真见鬼,薇拉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似人又非人的东西,他同人类是如此的相似,却似乎并不具备多少人的情感,也没有语言,因为除了他的歌声,一路上薇拉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即使是在赛伊面前。
赛伊就是那个流浪汉。
这名字像个有钱的阔少爷,不过他的衣服也确实挺值钱的。
在‘愚者走廊’外的雪原里见到这只黑精灵时,阿呜又同市场里一样紧张得像是身体随时都会裂开,但这次黑精灵没有攻击过来,他只是以一种充满戒备又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阿呜,然后慢慢走到赛伊身边,用他鸟一样奇特而美丽的声音叫他:赛伊。
也许这是那精灵唯一会说的人话,因为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开过口。
只是薇拉不明白,他同阿呜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以致两者一见面彼此就会处在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中。她对阿呜的身世的确一点都不了解,在捡到她的时候,她以为它只是头刚出生就失去了父母的幼龙,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它的体形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见阿呜的实际年龄肯定不如薇拉所认为的那样笑。只可惜无论阿呜还是黑精灵,两者都不会说话,所以,也许这个谜团会一辈子都得不到解答。
琢磨间,感觉车内的空气闷得令她有些窒息,于是振作了点精神,她抱着阿呜挪到了车门口,掀开帘子用力吸了两口气。
正在驱车的赛伊闻声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很快就要起风暴,你最好还是进去。”
她抬头看看天,果然间到黑压压的天空上隐约浮着很厚一层锅灰色浓云,同她在木屋时见到的那场大风暴来临前的云有些相似。不禁有些不安,她惴惴地问:“风暴,是和昨晚的那场一样么?”
“不会,那样一场的风暴一次已经难得,眼下这个不过是同往常季候一样的过境风而已。”
“听上去你对这个地方很了解似的。你是当地人么?”
这问题不知怎的令赛伊沉默了下来,他朝‘骏’背上抽了一鞭,然后掏出怀里的酒壶,拧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两口。
酒一入喉眼里已有了几分醉意,看来这人虽然嗜酒,其实酒量并不太好的样子,而就在薇拉这样目不转睛观望着他的时候,他突兀将酒壶放到薇拉身边,朝她看了一眼:“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没见过喝醉酒的人么。”
“我养父。但他只在他不痛快的时候喝酒。”
这回答令赛伊淡淡一笑:“酒是个好东西,无论痛快或者不痛快,它总能陪伴着你,亦不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轻易背弃你。”
“是么?”
“但它也是我所见过的最糟糕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当你越是希望借着它去忘记一些东西的时候,它越是会提醒你它们的存在,如同现实之于镜子。”
“那它能让我忘记身上的疼吗?”不由将那只满是伤痕的壶提了起来,薇拉拧开盖子小心地凑近了闻了闻。
随即被一股浓烈的辛辣给呛到,她皱眉将盖子重新拧上。“我以为它味道会很好。”然后她轻轻嘀咕了句。这话令那男人噗的声笑出来,一时叫薇拉呆了呆:“你笑什么?我倒是从没见过你这样笑过。”
男人敛了笑,将酒壶收了起来:“你像只野兽,薇拉。”
薇拉蹙眉:“为什么这么说?”
“野兽总是凭着本能生存以及说话。”
“…是吗?”赛伊的话并没令薇拉听懂,所以她本能地点了点头。
“所以在遇到哪支帝国军队时,你本能地就从那房子里逃出去了,是么?”
这话令薇拉怔了怔。半晌回过神,她看向赛伊:“这么说,你也见到他们了。”
“是的。”
“所以你一直都没有回来,是因为你和我一样,都在躲那些人。”
赛伊没有回答,只是又朝奔驰中的‘骏’背上用力抽了一下。
“这样的话我觉得你也不是顶讨厌了。”朝赛伊边上挪了挪,薇拉道:“那些人确实是叫人害怕的。”
目光微闪,正要低头对她说些什么,突然目光骤地一边,赛伊一把将缰绳扯住。迫使那些急奔着的‘骏’惊叫着迅速停了下来,毫无防备间薇拉险些一头朝车下滚了过去。
“怎么了??”惊慌失措间被赛伊单手扯了上来,薇拉还没坐稳立刻追问。
赛伊沉默着朝前方看了看。
循着他目光,薇拉也朝那里望了过去,随即她惊呆了,因为她看到眼前那一片银白色的荒原上赫然是一片刚刚停息下杀戮的战场。
不,或者说,屠宰场,也许更合适一些。
从原地不安嘶鸣着的‘骏’的脚下,到正前方那条通往奥尔都的大路前一辆没有牲口的马车前,整片雪地上覆盖着密密麻麻一层闪着寒光的箭。
但箭并未戳中任何一个人,因为倒在地上那一大片尸体均是被刀剑类的武器所砍死的,大片的血将地面染成了黑红色,腥臭冲天而起,被寒风卷着直撞入薇拉的鼻中。
仔细看那些尸体都是寻常平民的装束,他们配备着军队的武器,从他们身上携带的武器来看都是极好的兵刃,但那些兵刃他们至死都没有发挥上用处,因为刃还没见血,他们就被对手看去了头颅或者半边身体,可见他们遇到了极其强大的对手,强大到在那些对手前,他们如同蝼蚁般不堪一击。
就在薇拉发着呆看着这一切的时候,赛伊一抽鞭子,驱着马车慢慢朝前走去。
随着车灯光线的移动,她看到前方有个巨大的坑洞,应该是某种陷阱,里头尖锐树干斜刺出来,上面顶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的盔甲一眼便能让人看出,那些都是奥尔都的士兵。
“看来是想在这个要道口伏击某支必然要从这里经过的奥尔都军队。失败得并不奇怪,他们想得太天真。”驱车绕过那个陷阱后,赛伊淡淡道。而从他神情看来,似乎对此类事情已经见惯不怪。
“这些人都是后来被他们要伏击的奥尔都军队杀的?”
“也许吧,他们低估了对手的力量,所以…”
话还未说完,突然见薇拉指着地上脸色微微变了变:“这…这个人…”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和之前那些被杀的显然不同,他死于勒杀,甚至脖子上还套着已经勒紧皮肤里去的麻绳。
而这具尸体薇拉是相当眼熟的。
对于一个活生生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人,很难不印象深刻,因为这具面目扭曲,两眼已经出现腐烂状态的男尸,他就是奥尔杜新年盛会那天晚上,在广场上被当众吊死的塞坦尼亚国第二王子,修鲁斯。
“嘎!”与此同时一直蜷缩在薇拉怀里的阿呜突然发出阵尖叫,挣扎着从她怀中扑腾而起,没等薇拉来得及阻拦,它抖开翅膀用力飞到半空,朝着前方笼罩在夜色里那一团密集的树林一头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夏娜…来人!夏娜!”
一阵挣扎后希露亚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裹着全身粘腻的冷汗在柔软的床上急促喘了两口气,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陌生国度陌生的床上,而不是自己的寝宫。
她口干舌燥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颠簸所造成的疲劳和昏沉感并没有因睡眠而减轻多少,反而更强烈地在她身上反应了出来,她四肢灌了铅似的沉重,以致几乎连一杯水都举不起来。直到一口气将一整杯水都喝光后,才觉得脑子里稍稍清醒了些,她开始抬头四下打量这座之前因疲惫而没能好好看一眼的宫殿。
奥尔都的皇宫很特别,它不以美丽为重,严谨的结构打破了通常那些宫殿惯有的华美,相比而言,它更适合被称作堡垒。精雕细琢的内殿隐藏在参天巨柱林立围绕的外墩之内,如神庙般宏伟的外墩外包裹着用特殊材料混合着石头堆砌而成的防御堡垒,这是一种相当特别的建筑设计,既令它看起来堡垒般密不透风,又完全不影响阳光和空气的透入。
希露亚清楚记得她是怎样疲惫地在穿过了数条长廊,又走过了不知多少扇宫门后,终于见到了这间位于宫殿深处的寝室。
那些侍女将这座宫殿称作石玲兰宫,这座以先皇妻子希洛蒂皇后所珍爱的植物所命名的宫殿,曾是她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寝宫。
记得刚进门便似乎能闻到里头弥漫了几十年的暗香,这味道不禁令人试图想象那去世已久的皇后生前的模样,但可惜整座宫殿里都找不到她的画像。
有人说,那是先皇在他失去妻子后过度悲伤所致,为了不让他妻子的画像增加他的痛苦,所以他销毁了一切那位皇后的肖像。唯有宫里的东西由于长年的空置而得以被全部保留下来,那些细软的床铺和精致的桌椅,那张梳妆台,那些玲琅满目的精致而美丽的首饰盒…
在将希露亚安置好后,侍女对她说宫里的一切她尽可以使用,除了被锁在抽屉里的首饰,那些是皇后生前的心爱之物,已经同她的人一样,被这座宫殿所尘封了。其实她们不这样交代,她也不会去碰触那些已经生锈了的抽屉,在她看来,这些锁上的锈迹就如同人的骨骸,是被时间所腐蚀出来的东西,碰触它们,无异于碰触亡故的人残留在人世间的魂魄。
但留在台面上的那些首饰实在是惹人怜爱。那些细小精致的物件,每一只都是用最昂贵的宝石所做成的,即使是在参加各国最盛大的舞会时,希露亚也没见哪一国的公主或者皇后佩戴过。它们用最细巧的金丝或者银丝拼缀而成,镶嵌着各色宝石或钻石,被灯光一照,仿佛夜星般闪闪烁烁。
可以想象希洛蒂皇后生前是个怎样细腻而美丽的人,因为也只有这样细腻而美丽的饰品,恐怕才得以匹配上她的容貌。
一边思忖着一边随手又打开一只首饰盒,没留神从里头噗的声掉出只珐琅瓷的挂件。
落在桌面上一分为二,露出里头绘在挂件芯子里的画,希露亚将它拾起仔细看了看,那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黑色的发蔚蓝色的眼睛,站在一处满是鲜花的地方露着微微的笑。
想起一路而来时所见到的那些挂在墙上的画像,不难辨认出,这画中的孩子应该就是罗德王年幼时的样子。此时的他看起来同成年的肖像画似乎是两个人一般,希露亚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说墙上那些更适合说成是一幅幅几近完美的画,这幅小小的图则是一个人,一个年纪小小,却真实令人有存在感觉的人。
而光看这幅画,谁能想到这孩子日后会打破元素塔的守恒,令各国为争夺能源而频繁发动战争。又有谁能想到,他能仅凭一国之力就令数个国家被逼上了亡国的末路。
即便是当年他父王撒罗伽活着时,只怕也做不到他这样的心狠手辣。虽然末期他的横征暴敛亦已激起民愤,但比起后来罗德里安的手段,他算是温和的了。有时候难免会想,如果当时他并没有突然暴毙,现下的世界会是怎么样一种状况?但谁又能想到他会被自己的次子所杀。
希露亚还记得那位王子的名字,他叫赛伊昂斯,早在第一次随同父王参加宫廷社交宴会的时候,她似乎同他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是个温文儒雅,且有着一头很耀眼发色的男孩,在熙攘的人群里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不同任何人接触。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过任何社交场合,通常同撒罗伽一同出现的只有罗德里安,后来听说他加入了父王麾下的第二军团任军团长,长年征战在外。后来听说他又回了奥尔都,辅助撒罗伽和罗德里安处理政务。那个时候奥尔都对领土野心的膨胀已初露端倪,每次参加社交宴会,她总能听见一些人有些惴惴不安地谈论着奥尔都的兵力扩展状况,以及元素塔能源令人恐惧的消耗速度。甚至有人开玩笑道,也许总有一天元素塔的能量会供应不足,让所有人不得不将目标转向提亚母树。
当时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而已,却没想到在如此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会既成现实。
而最后一次听到关于赛伊昂斯的消息,它是同撒罗伽的讣告一同出现的。他们说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王,他们说领养的孩子果然是容易背信忘义。
想到这里不由轻吸了口气,她将挂件慢慢合拢,把它重新收进了首饰盒里。抬头望见眼前的梳妆镜,镜子里那张脸苍白而憔悴,如同死人一般,不禁想起大祭司娜塔丽雅,那真是一张明媚如春花般的容颜,任谁站在她面前,只怕都是会自惭形秽的吧。世人都在传闻她同罗德王的关系,现在看来为真的可能性居多,谁能抵抗得住这样一种美色,而相比自己,这名在西尔面前一派威仪的女人,显然是更适合奥尔都王后这个角色。
思忖间,忽见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侍女在外头朝里张望了一眼。见到希露亚投来的目光,随即有些慌乱地行了礼,然后道:“祭司大人差我来看看殿下醒了没有,如果醒着,请务必参加她为您设下的接风晚宴。”
“晚宴么?”希露亚怔了怔,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睡了有整整一天。只是身上依旧困乏得不想动,正想找托词婉拒,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勉强道:“好的,转告祭司大人,我梳洗一下就来。”
××× ×××
薇拉觉得,这可能是她见过的最大的乌龟。不,应该说,这可能是整个维恩帝最大的乌龟。阿呜就是被它的声音给引过去的,虽然它行动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但动物敏锐的直觉仍是让阿呜在第一时间里发现了它的存在。
当薇拉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一座会移动的小岛,它的个头如此之大,巨大的龟壳可能有阿呜的体积那样厚,厚厚地覆盖在这只缓慢前行的动物背脊上,岁月令它布满回沟和苔藓,苔藓在严寒中早已枯死,被积雪层层叠叠地压着,一路平缓而来,真如一快会移动的土地。
龟背上驮着一间房子,很破,不知用多少废弃的房屋东拼西凑而成的三层楼建筑,但看得出来它很结实,因为里面住着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华丽而破旧的衣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透过被用各种颜色图得无比艳丽的窗户朝外张望着,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冲着她做着各种各样奇怪的表情。中间悬着块摇摇欲坠的木板,上面草草几个大字:奇迹马戏团。
显然这是座移动的马戏团,就如薇拉小时候在小镇里见到的那种热闹哄哄的杂耍团一样。但薇拉从没见过有哪家马戏团是驮在乌龟背上的,也不明白一家马戏团为什么会在这么酷寒的天气里突然跑进了这种连鬼影子都见不到的荒凉地方。
“喂,小妞,要吃点什么吗。”正裹着斗篷坐在地上抬头对这庞然大物看得仔细时,忽听到有人在问她。
当下朝周围看了一圈,却没见到有任何人影。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有人敲了敲她的肩膀,这才看到原来是一个细小的侏儒,比一般的侏儒更加细小的那种,站在薇拉身边几乎感觉不出他的存在。他晃着硕大的脑门咧嘴朝薇拉笑着,露出一口发黑的大板牙:“小妞,要吃点什么吗。”
薇拉看了眼他手里那图油腻腻泛着泡沫的黄油,胃里一阵翻滚,想吐但是早在车上时就已经把胃吐空了,她绿着脸朝他摇摇头:“谢谢,我不饿。”
“你看起来脸色好难看,这些发黑的东西是什么?”突然凑近了薇拉的脸,他嘴里刺鼻的蒜头味呛得薇拉一阵咳嗽:
“我没事。”
“要不要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团里有很好的大夫哦。”
“不用。”薇拉撇了眼那栋歪歪扭扭的建筑,闷声道。却不料这侏儒出奇的热心,嘴里发出一声尖叫,他颠颠地跳进龟背上那座房子,很快整栋房子里充斥蛮他高亮的嗓音:“米卡!米卡!别打牌了快出来!有人病啦!”
薇拉不由哀叹了一声。
想找个地方躲开这里,却不知道这人迹全无的地方她能躲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赛伊几时能从这怪异的建筑里出来,他都进去很久了,在接到这马戏团主人的邀请之后。
琢磨间,突然间那原本静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像团石雕般的乌龟轰地声站了起来,迈腿稳稳当当朝前一个大跨,竟是要驮着这栋色彩斑斓的房子离开了。
薇拉大吃一惊,以为赛伊又一次出尔反尔,要把自己丢下一个人离开了,并且这次还是当着她的面。赶紧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那头慢慢离开的巨兽使劲挥了下手:“喂!!别走!!喂!!!!赛伊!!!”
话音未落,突然长长一条胳膊从那栋彩色房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捂住薇拉的嘴,随即她只觉得浑身一轻,片刻间已被那胳膊卷进了房子二楼那扇洞开着的窗户内。
及至站稳,那胳膊才将她松了开来,她看清楚那将她卷进房子的人是谁时不由吃了一惊,因为那根本不能称作为人,‘怪物’这个词更适合这个头颅像章鱼,双手更像章鱼的东西。
见状,那个蹲坐在章鱼怪肩膀上的侏儒朝她晃晃手,指了指章鱼怪的脸:“这就是我们团里最好的医生,”说到这里似乎自己觉得非常好笑,他咯咯大笑了起来:“虽然我们这里只有他这一个大夫,哈哈哈。医术很高明,虽然我们这里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生病,哈哈哈哈。所以你…你叫什么来着?”
“…薇拉。”薇拉不情不愿地答道。
“所以薇拉,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找他看看,你可以叫他米卡大夫,哈哈哈哈。”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薇拉没有回应侏儒的话,只是皱着眉看了看窗外随着乌龟的行动而迅速倒退的景色。
“我们得离开这里。”也朝窗外看了一眼,侏儒敛了笑正经道:“奇迹马戏团从不在一个地方逗留太长时间,况且,今天的接应并没有成功。”
“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