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声厉喝伴着一道银光,自严小莫边上那扇窗内疾射了出来。银光所过之处那条紧缠着严小莫的长袖一下子便断了,一大口空气亦立即朝着他大张着的嘴里灌了进去,他脱离束缚蹬蹬朝后倒退数步,没等把脚站稳,就见那扇原本虚掩着的后窗嘭的声敞开了,里头有什么东西明晃晃一闪照得严小莫几乎花了眼。
随即发现原来是白天时被自己安置在屋内的那几面镜子,镜子便站着书生同那银发的男子,见他一个劲的只知道发愣,书生一拍桌子朝他用力招了下手:
“快进来!”
严小莫当即回过神朝着窗户处撒腿冲了过去,因为就在这个当口,他眼角瞥见那桥朝下蓦地一沉,带着桥上斜倚着的那道猩红的身影径直朝他移了过来,吓得他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就朝窗内跳了进去。
脚刚着地,身后突然一阵风起,飒的声吹得严小莫后背冰得刺骨。
“公子救我!”当即他大喊着朝书生扑了过去,谁想还没挨近,书生身形蓦地一转伸手朝他背后轻轻一拍,随即嘶的声自他衣服上扯下张黄纸来一把朝他面前那道镜子上贴了过去。
登时身后的风更猛了,却并非是冲着严小莫,而是倏地一转,朝着镜子处吹了过去。
吹得镜子上那张黄纸喀拉拉一阵颤动,这当口严小莫脑子里一下子清楚了,敢情这书生并非是刚巧救了自己,而是一早就将那黄纸贴在了自己的背后,将自己当作了诱那新娘子来到此地的诱饵啊…
明白到这点心里不由腾的一股怒火油然而起。
真是又惊恐又愤怒,只觉得全身都抖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向那书生正要开骂,却不料一眼望见面前那面镜子里所映出的东西,那骂声咕的下被吞回了喉咙,只觉得脑子里嗡的声一片空白,随即一声不吭跌坐到了地上。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16
镜子里赫然映着一张烂得满是窟窿的脸。
如果说之前那新娘子看上去好歹还是个人的样子的话,这会儿那张脸已然连人形都没有了,腐败的皮肉包裹着一颗蜡黄的骷髅头,她半个身体附在严小莫的肩膀上,另半个则仍倚靠在桥上。
那座鲜红的由无数枯藤扭结而成的桥,但此时透过镜子看起来,它哪里还是座桥?
它分明是被用一根根森森人骨堆砌而成的白骨堆啊!
长长的腿骨和臂骨交织成了桥梁和桥身,肋骨同其余各种碎骨是桥上的点缀,原先摇晃在桥头那些灯笼则根本就是一颗颗尚未烂透的骷髅头,它们被自己的头发高悬在‘桥’头上,无风而动,仿佛想极力从那上面挣脱开来,奈何每一次挣扎便令‘桥’身上骤地腾起一股黑烟,于是打着转又重新坠落,绕在那一身华丽嫁衣的粉骷髅身边,唧唧地发出一些几乎细不可闻的哀叫声。
桥上这女人却仿佛对此视若无睹,就那样安静地立在这么一堆白骨上,拉长了脖子在朝镜子面一口一口吹着气。嘴里吹出的黑气转眼间就让镜子上那道黄纸缩了起来,好像咸菜干似的,片刻咔的声轻响,黄纸背后那片镜面上突然间裂出了一道细缝。
严小莫只觉得那道细缝就像在自己头顶上开了道口子似的。
正下意识朝自己脑袋上摸了把,不期然瞧见镜内那新娘子一双烂得只剩下眼球的眼睛慢慢一转,从那黄纸上朝着他的方向直直看了过来。
“咿——!”随即她突地发出声奇特的尖啸。
没等严小莫反应过来,便见她身子朝上一挺如同条蛇般一扭头,径直朝着他冲了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严小莫根本就吓懵了,只一个劲傻坐在原地抬头朝她看,眼睁睁见她嘴一张哈地朝自己吐出口黑气,随后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腥臭,冲得他脑门心一阵剧痛。
“走开!”这当口突然面前身形一闪,那书生一下挡住了他,抖开手里纸扇朝那新娘子脸上掷了过去。
眼见扇面在离她半分距离处轰地声烧成一团烈焰,严小莫妈呀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就朝着一旁的房门处冲,谁知没爬两步脚突然被什么给卡住了,匆匆回头一开,不由吓得魂飞魄散,那卡着他脚的东西原是桥上挂着的一颗骷髅头。
它两只眼洞被桥上新娘的手指紧扣着,迫使它一口咬在了严小莫的脚踝上,随后沿着他的腿一路就朝他身体上爬了过来,直把个小孩吓得手脚一阵乱蹬,随后一把抓住前面的书生哇哇大哭:“救命啊!!救命啊!!”
书生原本正转身欲向镜子上悬挂着的一枚铃铛伸出手。
被他这一抓,一下子便失去重心朝后一个踉跄,这当口那新娘同她身下那座桥忽地拔地而起倏地朝窗户外退了出去。
此时悬在镜子上那个铃铛一瞬间如骤雨般急急地响了起来,叮铃铃一阵尖锐得几乎有些刺人耳膜,这令严小莫不由自主松手用力把自己耳朵捂上。
随即见书生朝前急跨一步一把抓住那铃铛朝前一扯,便见铃铛上被他扯出无数跟细如蛛丝又亮如银针般的线来,在他指尖飞速扣动中,如闪电般折出团元宝般的结,随后回头一望,见那新娘半个身体已退出窗外,便将那结头朝指尖上用力一挑,扬手啪地便朝那新娘头上掷了过去!
刚落到新娘的头上,她头顶立刻轰的声燃气团金红色的火。
随后,一切变故发生得如此之快…
仿佛电光火石之际,这新娘子便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般用力一扯,于是那副原本已在窗外的身体倏地脱离那座桥笔直朝屋内飞了进来,正落在那书生的面前,被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欲待张口就咬的那张嘴,随后一转身狠狠一推,便将她一下子按向了身后那面镜子。
那瞬间严小莫真是看呆了。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镜子就好象一波水面一样,在书生把那新娘子按向它的一瞬,一下子就将把她给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他发现原来书生当时要他把那几面镜子这样摆那样摆,摆弄了好半天,却原来是为了让这些镜子都归到一个角度。那角度令这些镜子在彼此的镜面中影像叠加了起来,镜子叠镜子,镜子再叠镜子…因而那新娘一入内,就好似被吸入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漩涡,饶是她在里头如何尖叫着奋力挣扎,根本无法朝外爬出半分。
最后只留一只尖细的手徒劳地在外头抓探了一把,便被书生将周围全部镜子一瞬间合拢起来,将她咔的声彻底封闭在那些层叠的镜像中。随后抽出早就预备在边上的一块黄缎布迅速将这些镜子包紧扎牢,又用笔在嘴里沾了口水迅速朝那布上画了两笔。
随后将笔一扔,望向他,笑嘻嘻道:“小莫,你又尿裤子了。”
严小莫这才发现自己裤裆间又湿热了一大片。
哭丧着脸坐在地上哼哼了两声,见那书生已拖了张椅子坐下,一边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不由提了提裤子站起来,小心翼翼望着他手边那团黄布包,凑到他边上问道:“公子爷,您刚才…是不是已经将那新娘子制住了?”
书生看了他一眼,又朝边上那一直无动于衷地静站着的铘望了望,随后摇头道:“算制住,也不算制住。”
“…公子,小的不懂了,什么叫算制住,也不算制住?”
“因为眼下虽然我用这万影捆魂镜将她摄在了镜子里头,但区区寻常人家的镜子,至多也只能将她困住两三个时辰,时间一到,镜子必然无法承受她身上的戾气而分裂开来,那时,她便就自由了。”
“啊?!”一听他这么说,严小莫原本满怀希望一张脸瞬时又垮了下来:“那可怎么办,难道日日要找镜子去摄她么?”
他的话令书生噗地一声笑,随后摇摇头,敛了神色抖平了衣摆,正经对他道:“小莫,你道我俩为什么来你庄子里么?”
严小莫闻言不由朝这两人仔细看了两眼:“公子难道不是因为看出李道长会遭到不测,所以特意赶来的么?”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书生朝黄布包裹的镜子指了指:“为了她。”
“她?”这话不禁叫严小莫好生奇怪:“这么说公子是因为听小莫说了庄中出了这么一个东西,所以才来的?”
书生再次摇头:“也不是。在你之前,我早已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此番路经乱葬岗,逗留罗口镇,也是为了探知这东西的下落。但在到你家庄子之前,我倒并未想过你庄子里这东西,便就是我要寻的那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寻她?”小莫不由脱口问。
“因为有个人家中里连番遭遇不幸,死了不少人。而一切祸事皆因由一个凶物所为,所以此番出了大价钱要找人前去降伏,原本想去请李老道,但因为他同你家熟络,为了避嫌所以找到了我…”
“…那家人是…”
见着严小莫眼里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书生笑了笑,道:“严家庄,严大官人。”
“果真是他?!”
料到严小莫会激动,书生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制止了他的发作,随后道:“但现下看来,他对我并未知无不言,必是隐瞒了不少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会令我无法彻底将这东西治住。所以小莫,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不如你赶紧备马同我去楚家庄走一遭,我要当面问问那位楚大官人,究竟他对我隐瞒了些什么,会让我看到这原本寻寻常常一介阴魂,却竟能驾驭得了那摄阴夺魄的白骨桥。”
“啊?跟你一起去楚家庄…”书生的话让严小莫脸上一阵为难。
书生料到他会这样,便站起身,一边将从镜子上摘下的那枚铃铛系上腰带,一边把那黄布包提到手里轻轻掂了掂:“我知你们两家早就断了往来,此次跟我去楚家庄,你家庄主知晓后必然会怪罪。虽然不想因此便为难你,但此番你有你的用处,所以不请你随同恐怕不行,除非,你日后还想再见这新娘子。”
“好好好,我去,我去。”听书生最后那句话,严小莫一瞬便想起了之前在镜中所见的那张脸。不由一阵恶寒,当即应承了下来,便要跟着书生要朝外走,不料几步过后边上人影一闪,那始终如影子般安静站在一旁的铘忽然站在了书生的面前,冷声道:“你一人去楚家庄?”
“嗯,一人便可。”
“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边说边伸手一指将他阻在原地。也不知道怎的,这书生说不,那男人倒也真的就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望着书生同严小莫两人走出房门。
但眼内有微光闪烁,明明似有话要讲,却并不再继续开口。
见状书生又停了下来,回头对他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去去就回,待我得了那东西,以后自有使唤你之处,免得此时跟去反碍了我的手脚。”说罢,朝严小莫肩膀一拍便径直朝着庄外方向走去。那严小莫正还犹豫着朝后瞥,便见那银发男人正用他那双幽光闪烁的眼睛朝自个儿看着,不由一个激灵,当即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匆匆跟在书生后面朝前跑去。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17
十三.
从严家庄骑马到楚家庄,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严小莫一路上盯着书生背后那只黄布包,愁眉苦脸,生怕它被颠得太厉害了一不小心里头的镜子就都碎了,到时如果那新娘子从里头跑出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逃。
那样一路提心吊胆着,总算见到楚家庄的地界就在前头出现,正暗自松了口气,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由拉长了脖子朝前头仔细一阵看,一边皱了皱眉脱口道:“咦?这地方有些不对啊,公子…”
“怎么个不对?”书生回头看向他问。
但严小莫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只觉得过去来这庄里时,无论白天黑夜总是一派繁华富贵的景象,尤其是庄外那一片芒果林,一到六月可是浓浓绿绿又金灿灿的一片,看着都喜气,哪像现在,纵然说是深夜,也不该这样一副凄凄惨惨,萧条落寞的情形啊…“真奇了怪了,那些芒果树,怎么竟没有一株是活的…”
书生闻言没有搭腔,只继续催马朝前走,眼见楚家庄大门就在眼前,他也不叫马放慢步子,只一头朝敞开着的大门内闯了进去,仿入无人之境。
“公子!”严小莫不由在后头急道:“要先通禀一声的,不然会被打出来!”
“通禀?”书生扭头朝他笑道:“向谁通禀?”
说话间严小莫也已到了门前,这才发现门口两盏黄澄澄的纸灯所照着的那间门房内,黑压压空落落,不但不见了里头那个看门的老头,就连门窗也都歪斜着,好似不知多久都没人在里头待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小莫不解。
他知道两年前楚家少爷楚岸天突然过世后,楚家庄不知怎的就开始没落了下来。
先是生意出了问题,后来庄里的牲口死了一片,据说是染了瘟疫。但也有好事者说,那是严家庄为报复而有意投毒,关于这点,当时严宋本是严阵以待放着楚家庄的人再来闹事的,但楚家庄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也就不了了之。再后来,便听说楚家老太爷急病身亡,似乎是食用了那些死去牲口的关系,而楚家几位夫人也都因此而先后染病…总之,有那么约莫大半年的时间,他们庄里一直都不太平。
但那时自家庄主看得紧,所以对楚家庄的事所知也就那么一星半点,况且之后自家庄子里一直都喜事连连,所以根本也就没闲心去管楚家庄后来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直到最近才又得了楚家庄的消息,却是比之前更加糟糕,因为听说楚家庄出了命案。
似乎死了不少人,不过也有人说,有的人不是死,只是失踪不见了。而究竟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由于不久之后严家庄紧跟着也开始出事,严小莫便没再有心思去跟人打听,只知官府一直都在查办,但一直也没多少进展。
此时一见到楚家庄眼前这副仿若隔世般的景象,才让严小莫将那一切再度想了起来,但没能来得及多问,眼见那书生已径直朝庄主的住处驰去,便急忙蹬了蹬马肚子,匆匆跟了过去。
这楚家庄原可是罗口镇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一处大庄。
庄主楚项杰的祖父曾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告老还乡后,便花钱在此地找了处风水佳土地沃的地方隐居,有良田千亩劳力百余,又兼带经商,所以历来富得流油,因而庄子里的人也都个个出门便鲜衣怒马的,好不气派。
可现下一路过来,在严小莫的眼里却哪里还是当年那个繁华光鲜的楚家庄,简直跟座鬼域似的。
四下里一盏灯也没点,无论房屋门洞还是廊檐下,所有的灯都暗沉寂静地悬挂着,好像一团团沉默的蝙蝠。周围亦看不到一条人影,没有夜里巡视的家丁,也没有看夜的小童,虽然所有的房子一如过去那样雕梁画栋的气派,但没有一点光亮和人气,那再漂亮的房子也是死的。
它们死气沉沉地伫立在锅灰色的天空下,月光照着房檐,闪出一点一点清冷的光泽。有时候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那上头待着,但细看其实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没人收拾的荒草在房上的瓦片间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偶尔一两声吱嘎轻响,没关牢的窗户被风吹得洞开,露出里头空落落一团没人的房间,也不知原先的主人都去了哪里。
看到这里,不由再次紧催着马追上了前面的书生,严小莫不安地问他:“公子…这地方怎的会这样…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话音未落,却听一道苍老的话音突兀从前头传了过来:“谁!是谁?!”
闻言书生立即下马朝那老者抱了抱拳:“福叔莫怕,是我,林宝。”
严小莫见状也急忙喝停了马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近几步借着头顶的灯光,才看清原来那从黑暗中走出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楚家庄的老管家楚福,但令他吃惊的是,才两年没见,这身板硬朗得像块铁似的老头怎么一下子衰老得这样厉害,头发都几乎全白了,一张脸黑黄黑黄,好似大病了一场一样。
“这不是严家小书童么?”这当口楚福也看清了严小莫的脸,一时面色微微一僵,颇有些不悦地将视线重新转向那书生:“不知林公子怎的把那家的人给带到这里来了。”
“说来话长。不知楚大官人现下可曾睡下,在下有要事要同他谈,可否方便一见?”
老头一听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朝身后那栋黑沉沉的大房子望了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这些日子何曾能安心睡下过,公子赶紧请吧。”说罢转身先朝房里走了进去,严小莫认得那是楚庄主楚项杰的居所,当年跟着自家少爷来过一回,只觉得富贵逼人,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约束,因此至今都没有忘记。
此时跟着楚福一路进去,却只觉得扑面一股阴冷感,仿佛室内比室外的温度还低上几分。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盏纸灯在厅堂的八仙桌上摆着,隐隐似见一圈人在那张桌边坐着,极其安静,也不知都在干些什么。
待到走近了再朝那方向看了眼,才看清那哪是什么人,分明都是些纸扎的人偶。
惨白的脸上倒也五官分明,笑嘻嘻一团坐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地彼此呆杵着。见状不禁让这孩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脚底一滑几步到了书生边上,跟他走成一排方始定下心来,随即见楚福瞥向他,似有些不屑,便扯着笑问道:“福叔,这些纸人是…”
“不过是些祭祀用的纸人,按着林公子的吩咐摆的。”
“哦…但纸人不是用来烧的么,怎的都摆在这里,看着怪瘆人的…”
“因为它们是用来祭活人,不是祭死人的。”书生道。
“祭活人??”
严小莫没听明白,正要继续追问,却见楚福突然眉心一皱,垂下头从喉咙里低低发出一声抽泣。见状严小莫哪里还敢再继续说啥,只咬了咬嘴唇又朝那桌纸人看了一眼,便收紧了胸前的衣服安静跟着书生一道上了楼。
转眼到了二楼主卧处,楚福擦去眼角的泪水走到房门前,正待敲门,忽而转过身,欲言又止对书生道:“公子,有些话不老奴不知该当讲不当讲。”
“福叔请讲。”
“虽然按着您所说布置下了那些东西,但老爷他依旧…所以这几天老奴一直在想,会不会是那些东西并没有起到作用,所以,还请公子能否再…”
话还未说完,却见书生眉头一皱一把掩住了他的口。随即倏地朝前一闪身贴到了房门上,朝里头仔细听了听。而就在这当口,严小莫突然听见一阵极低的抽气声从门里传了出来,那声音令他头皮一阵发紧,因为仿佛是有谁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给用力塞住了似的,想吸气,但无论怎样努力却一点也吸不进,于是痛苦至极地发出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声音:
“嘶…嘶啊…嘶啊…嘶…”
真因此而难受着,眼前那扇门突兀间被猛地拉了开来!
与此同时从里头疾步冲出一道消瘦的人影,踉踉跄跄直扑到书生怀里,一只手似求救般用力指着他似要说些什么,但仅仅片刻,就听喉咙里咯的一响,竟是当场咽气了。
而一旁的严小莫却同时间哇哇大叫起来。
因为倒在书生怀里那人的脸,此时正对着他的方向,而那张脸几乎已经完全令人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那上面如同被刀割似的划满了一条条伤痕,它们如同一张血网一样交织在他整张脸上,有些伤痕几乎深可见骨,令人心寒的是,它们并非是被用任何一种武器所伤,却是被那人自己的手。
硬邦邦指在书生脸上的那只手,手指上还残留着他自己的皮肤和血肉。
而这得是要怎样一种疯狂,才能令一个人将自己的脸活生生抓成这个样子…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18
十四.
楚家庄庄主楚项杰是众所周知的生意好手,会赚钱,比他祖父和父亲还能赚。当然,他也是众所周知的风流种,生性风流,娶了十八房妾室都不够,还经常出入烟花柳巷。
不知是否因了这样一个关系,所以他即便妻妾那么多,到了六十岁膝下却仍只有一子,就是楚岸天。而楚岸天虽得父母的遗传生来一副好相貌,遗憾是,十岁那年得了一场疾病,病后,两条腿从此难以行走,也停止了发育。为此虽访遍无数名医,用尽了各种治疗方式,却总也没有任何效果,楚夫人因此郁郁而终,他也自那一年后收敛了风流的性子,不再出入烟花之地。
一晃到了楚岸天成年,该婚配了,虽然楚家再是有钱,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婚配对象。模样周正些的姑娘看见他一双腿就怕了,而那些不在乎他两条腿这般畸形和无用的姑娘,楚岸天却又看不上人家。这样一直拖到将近三十岁,有天,他同楚项杰路经扬州时,也算是缘分,恰好在那边一家酒楼里见到有个妓女在使唤自己的孩子卖唱。
相当标致的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叫茵茵。在被人抱到楚岸天膝上给他唱了支小曲后,便赖在他身上不肯走了,见状楚岸天心软,便恳求他父亲索性将这女孩买了下来,带回楚家庄认做过房女儿,就此,便如同亲哥哥般与她同吃同住,两个形影不离了。
楚岸天见状也是喜欢,毕竟这女娃又漂亮又机灵,养大了以后收作媳妇,虽当不了正室,好歹也可以给自家传宗接代了,况且见这两人实在是要好,所以,必然以后也不会嫌弃自己儿子那一双残废的腿才是。
谁想时光荏苒,一晃眼茵茵到了十六岁,出落得更是亭亭玉立。但是却同她的岸天哥哥生分了起来,不再同以前那样成天前前后后跟着,恨不得一个被窝里吃和睡。十六岁的茵茵小姐开始总有意无意地避开楚岸天的目光,也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
常常一整天都不见她踪影,唯一能看到她出现的时候,必然是严家庄少庄主严嘉玉过来探望楚岸天,跟他谈诗论画的时候。渐渐楚岸天发现,每次见到严嘉玉时,茵茵眼里总会闪出一些特别的光,脸也特别容易红。而严嘉玉也比过去更加频繁地出入楚家庄,常常还会带些胭脂水粉来给茵茵,随后常常三人一同在花园里赏月,走着走着便只剩下了楚岸天一个人…久而久之,即便楚岸天再不愿意承认,也已看出那两个年龄相近,容貌亦相近的少年男女,早已渐生出了情愫。却又对此无可奈何,谁让自己生成残疾,只能悄然怨命。
而另一边,楚项杰也看了苗头。
他是生意人,万事起个头投下了资本,便是要得到结果的,而且是数倍利润的结果。所以他断不会像自己儿子那般隐忍,便在某天,眼见茵茵送了严嘉玉离开,便将她叫至屋内,随后直截了当对她道,当年买下她,将她从那虎狼之地带离,并非出于多少善心。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楚岸天备下一个媳妇,所以若她应允嫁于岸天则罢,如果心里存有别的什么念想,那么这十年的养育连本带利非但要她还出,还将送她重回到她娘亲的身边,让她一辈子跳不楚那个虎狼坑。
要说茵茵,也是个聪明人,从小时赖在楚岸天身上不肯走,直到被他们买下,这一点便可看楚。
所以在楚项杰对她坦白说了那番话后,虽心里万般不舍,仍是当机立断同严家公子断了往来,之后安心由着楚家给她同楚岸天选日子,做嫁衣,等着时日一到,便正式送进楚岸天的房里去。
但谁想楚岸天虽平时对她和严嘉玉的往来不声不响,一旦订好了亲事,便不仅是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于是日日对她看得分外严谨,也刻刻留意着她同自己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而只要稍微有些觉得不对劲,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起她是否仍同严嘉玉还有着瓜葛来。
久了,任谁都是无法忍受的。可巧,时至年后,楚家父子要一同前去姑苏谈一笔大生意,约莫一个月有余才能回家。这前脚两人才走,茵茵立即如岸上的鱼重新跳入水中般大大透出一口气。当即悄悄去了严家庄,那边厢严嘉玉早得了消息,在那里候着,随后接了她偷偷带进自己独住的地方,两人竟是过了段无比逍遥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