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小姐,你是在什麼地方捡到的?可见到丢这东西的人了?"元寿在一旁急急地问。
莲心静默了一瞬,轻然摇头,"我只是无意中捡到的,并未瞧见。"
第30节:荼蘼未有时(2)
二嫫抱著双臂,让身侧的奴婢将带子先拿回去,然后直直盯著莲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是非曲直,等王爷回来,老奴自会稟报。莲心姑娘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屋苑了吧。嘉嘉小姐那边儿,怕是要找到偷东西的人,就直接提交给大理寺了。"
莲心坦然地任她盯著,抿唇道:"清者自清。二嫫放心,我会照你的话做。"
二嫫见问不出什麼,又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搜查,却再无所获,就领著丫鬟离开西苑。元寿朝莲心行了个礼,也快走几步跟了上去。两人一道走,直到拐过一道红漆回廊里,二嫫侧眸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才嘲弄地开口道:"你可真是会窜,主子都还没表明态度呢,你就先巴结上了,就不怕白费心思?"
元寿走在她身侧,梗著脖子,目不斜视地道:"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你见过我们爷对谁这麼上过心?等爷回来,不发火才怪。"
二嫫一直朝前走,听到他的话,忽然面无表情地道:"事情都没搞清楚之前,光凭一点心意是不够的。"
元寿一愣,不知道她是在说府里失窃这件事,还是在说别的。等他回过神来,二嫫已经带著几个奴婢走远了。
黄昏,在京城中悄然来临。家家户户都栽种著各色花卉,一阵风拂过,满城街道尽飞花。眼看宵禁时刻即将来临,崇文门城楼上的大鼓被擂响,一传很远。达达的马蹄声响起,踏著地上的落花,顺著长安街的街道,一直来到什刹海边的围坊。
刚被封為镶蓝旗满洲都统,三旗的军务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最初的文书交接,总要花些工夫。允礼处理军务整整一日,直到酉时,他才从衙门出来。等骑马回到府邸,夜幕已经低垂。
府门口,有少女打著一盏琉晶灯,在静静地等候。
柔柔的光照彻著前面一方雪白的石板路,笼罩在柔光中的身影,纤细而单薄,允礼远远地瞧见那一束光亮,以及光晕里的人。甚至看不清楚面目,却不知怎的,心中隐隐约约就想起一个人,嘴角便不自觉地牵起。
引著马快行了几步,直到行至府邸前,允礼俐落地下马。
"表哥!"纽祜禄?嘉嘉将灯调得更亮些,瞧见回来的人,脸上扬起一抹笑。
允礼怔了一下,并没想到会是她,将马韁捋了捋,然后淡淡地道:"这麼晚了,你怎麼在这儿?"
嘉嘉唇畔的弧度,在那一刻,渐渐变成了一抹苦笑,"表哥难道忘了麼?以前,嘉嘉也总是这麼等著你回来的呀。"
青春少艾的时光,总是如飞花一般美好。年轻的皇子,甫有爵位封赏,自皇宫大内搬到城中赏赐的府邸。那种离开额娘身边,独自一人的凄清和彷徨,是难被寻常百姓所瞭解的。阿灵阿是他的老师,教导多年,也不瞭解这种心事,倒是骄傲稚气的少女,在那个时候一併在府里小住。每一日傍晚,都会打著一盏灯,在府邸门口期期盼盼地等著他。
郎骑竹马来,床头绕青梅。
一转眼,当年羽翼未丰的年轻皇子,已经成长為独当一面的果亲王,而她也因闺中礼教,开始深居简出。想不到短短的几年,两人之间已经变得这般疏远。
嘉嘉脸上划过一抹落寞的神色,却强打著笑脸,不愿洩露一丝难过。允礼这样望著她,也不禁想起那段两小无猜的日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将她手里的灯接过来,牵著马,两人一併踏进府门。
"这麼晚不睡,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允礼轻声问道。
嘉嘉低著头,一贯冷清高傲的性子,却是难得有这麼柔顺的一面,"嘉嘉不开心,因為嘉嘉把一件很喜欢的东西丢了…"越说越小的声音,允礼似是没听清,有些莫名地看她。
这般女儿家宛转的心思,却是如何能再次直白地表露。嘉嘉咬著唇,彆扭地道:"其实是几件首饰啦。我带来妆奩里,原本放著满满当当的饰品。今儿个一早,伺候的奴婢翻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少了好多。"她说罢,低头攥著手里的丝帕,"那些首饰虽说有些用得久了,却不想被人随意使用或是买卖,表哥要帮我找回来。"
允礼有些失笑,"府里的人都跟著我多年,谁能做这等事。"
"表哥的府里,最近不是来了生人。"
嘉嘉抬起头,迷蒙的灯火照在脸颊上,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允礼一怔,"你是说…莲心?"
风有些凉,嘉嘉穿得有些单薄,紧了紧衣领,刚想开口说是,就听身畔的男子一抹轻匀的嗓音,却是带著十分平静肯定的语气,"不会是她。"
嘉嘉一瞪眼睛,不服地道:"表哥何以这麼肯定?我听说,她可是旗里没落人家的女儿,家里生活拮据,若是看到贵重东西,一时心生贪念也不是不可能的。"她说到这儿,低著头,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更何况,我的一条缎带,就是二嫫从她屋子里搜出来的啊。"
第31节:荼蘼未有时(3)
花香弥漫上来,是夜莲的味道。允礼停住脚步,眉心略微皱起,心里想的却不是什麼带子的事,只听嘉嘉说,二嫫竟然领人到她屋子里搜查过了…
"你先回去,这事情不要多想,等明日再说。"
他说罢,将手里的灯盏递给她。嘉嘉的身边没带伺候的丫鬟,怔怔地接过来,看出他像是有些不悦。见惯温和儒雅的一面,面对这样的神色,刚到嘴边的一句"表哥怎麼也不送送我"都没来得及出口,却是生出些怯怯的感觉,噤声未语,只点点头,略带著些不甘心往自己屋苑的方向走去。
回廊里的灯都亮著,一盏一盏,顺著雕栏铺展开一段璀璨迷离的星星之路。红漆廊柱边,似有流萤縈绕飞舞,也不恼人,愈加增添了几分安然静謐。
这个时辰,府里的家丁都睡了,只剩下端茶倒水的奴婢。若是他招手,便会上前听吩咐;若是他没有命令,都安静地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步至西苑外,鸟静花息。
面阔五间的屋子是半敞的,四道轻纱帘低垂,里面的一盏七宝玲瓏灯通宵亮著,照亮了一室清雅婉约的佈置。绣架上还支著一块雪白绸缎,上面濛濛花影,像是白日里未做完的绣工。允礼细看著上面的纹饰,眼前不觉映出一道弱不胜衣的身姿,纤纤素手,执著绣针一脸认真的模样。
他不常与女孩儿发生交集,最近的是属族里一些亲戚家的姊妹。以前不曾留意,更未上过心,却也深知半夜站在女子门外,是多麼於理不合,并非君子所為,然而嘉嘉的话却在脑海中辗转不去。那麼倔强的性子,骨子里该是何等的骄矜?眼下,却是平白遭到指摘和怀疑。
允礼抬起手,对著屋门就要叩下去,却又顿住,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已经睡了?没等他想得更明白些,就在这时,门扉轻然从里面打开--莲心抬眸,正对上允礼的眼睛,吓了一跳。
"王…王爷?"莲心瞪大眼睛,很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刚才陡然看见外面有人,本能地向后,险些被门槛绊倒。
允礼要敲门的手还在半空悬著,轻咳了一声,有些尷尬地低下头,"这麼晚,你怎麼还没休息?"
这话应该是她问他才对。莲心弯起唇角,想了一下,回身让伺候的丫鬟给自己披上一件大氅,便跨出屋苑。这个时辰,实在不方便将他请进屋,於是朝著回廊的方向走过去。凉亭里,花开正好。
"王爷是刚回府麼?"莲心捡了一处石凳坐下,夜风微凉,将大氅在腰际收了收。
允礼凝视著她,莲心因為坐得靠外,半个身子都笼在月色里,光线正好,角度正好,那双眸蒙著一层莹玉般的光华,熠熠生辉。而此时嘴角略微上翘,侧面看去,说不出的清美动人。
"最近公务愈加繁忙了些。早些时候让元寿与你说,府里新请了一位何福楼的大厨回来,教那些厨娘一些做法,以后就算再忙,也不耽搁尝到佳餚。"
莲心想起在何福楼吃饭的场景,不由轻轻点头,"早些时候,总管遣人送来了一些菜式,说是当做午膳,嬤嬤们都吃得很是开怀。我也尝了一下,厨娘的手艺很好,倒是味道不差。"
两人说到此,都静了下来,像是各自想著心事。莲香悠悠,一脉脉沁人心脾的韵味,允礼俯首看著雕栏下的一池景致,淡淡地开口:"白日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莲心略微一怔,心里还在想元寿送菜过来的事情,忽而,听他又道:"二嫫是府里的老人儿,又曾是我的奶娘,脾气执拗了些。但她没有坏心,就是有时候办事有些蛮横,你不要介意。"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莲心微然一笑,摇头,"府里丢了东西,二嫫身為总管自然要格外上心。更何况,嘉嘉小姐是府里未来的嫡福晋,即使是冲著王爷,二嫫自然也更要紧张些。莲心明白。"
"什麼福晋?"允礼闻言,不明所以地看她。
"嘉嘉小姐。"莲心低著头,想起那日在屋苑里,纽祜禄?嘉嘉与自己说过的一番话。皇室贵胄,自然要婚配门当户对的闺阁千金。而嘉嘉是镶黄旗顶顶尊贵的一支,其父深受皇恩,又是他的恩师。凭著这层关係,青梅竹马的两人,是理所当然的一对。
"你是不是误会什麼了?还是…府里有人说了什麼?"他皱著眉,不明白莲心怎麼会想到这一层。
莲心垂眸,只是摇头,似是不想将这话茬再往下说。
允礼在这时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两人这样一个坐,一个站,本就頎长的身躯在她头顶投射下一道阴翳。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扑鼻而来,清冽的气息,连周身的莲香都被冲开,只剩下独属於男子的清刚味道,"我并无婚约在身。"
莲心不妨他的靠近,有些坐不住了。脸上仍保持著笑容,却是将头埋得更低,"其实,王爷与嘉嘉小姐…很相配。"
第32节:荼蘼未有时(4)
府里的丫鬟和婆子之所以对她那般恭敬,只是因為在初进府那一日,二嫫拿给她的专属於福晋的旗装。她虽然不知道用意何為,却明白有些事情其实只是一桩遥不可及的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明知不可能,何必偏偏要去想呢?只是自苦而已。
"给我的香囊做好了麼?"静默的半晌,允礼忽然这样开口问道。
莲心闻言一怔,抬起脸,正对上他深深注视的目光。然而只是一眼,就下意识地转开视线,点头道:"刚撤下绷子,等针脚弄好了就可以製作香囊了。"
"拿来给我。"
"在屋里放著呢…"
莲心说完,有些莫名地抿唇。刚刚还没在说这个,不明白他怎麼就没头没尾地要起香囊来了。那东西本要送给他的,自然不会随身带著,更何况还是在夜晚的时候。
但看他这般重视,不由想起自己并不精熟的手艺,莲心訥訥地道:"其实,绣出来的是一件粗浅之物,登不了大雅之堂。王爷若是喜欢,刺绣师傅那里倒是有一些精巧别致的,可供挑选有很多…"
"就算再好,如果不喜欢,也一样是比不过。"他扶著她身后的廊柱,忽然轻声打断。
莲心抬起眸,怔怔地看他。
"而且我一向不求多。得到一个可心的,就不会再看旁的。"允礼直直地回望著她。
月光像轻柔的银色纺纱笼罩著地面,浅淡的光晕透过月簷下的风铃,折射在他的身上,在那雪绸锦袍蒙上一层迷离的银白。有一种叫作情愫的东西悄然弥散出来,在两人的周身縈绕不去。莲心久久凝视,过了很久,陡然别开视线,"很晚了,明日一早古琴师傅就回来了,我还得準备琴谱。"她说完,起身就要告辞。
错身的刹那,允礼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我不想你进宫了…"
莲心的身体倏然一僵,转眸,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王爷在说什麼?"
"我不想你进宫了。"允礼一瞬不瞬地看著莲心的眼睛,深邃的目光中含著让她难懂的感情。进宫选秀对她而言,只是报恩。如果他说不需要了,不想了,一应的教习就都不再有意义,不是麼?
"為什麼?"莲心问他。
夜色下,允礼的眼眸漆黑如墨,清蕴瞳心,仿佛是倾尽了夜的光华,"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一想到你要进宫,心里就会隐隐作痛。為什麼我看到你笑,也会跟著开心;看到你的手受伤,会一併跟著心疼。你告诉我,為什麼自从我遇见你,这些日子以来,我就变得跟从前的自己不一样…"
月光如银,池中的莲花在浅淡的白光中簌簌绽放。
莲心咬著唇,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一下子闯入了心扉,又是甜又是涩的感觉。过了许久,她扬起脸,难以确定地看著他,"王爷这是生病了麼?莲心并非御医,可不懂得医治的啊…"
允礼粲然一笑,这笑宛若烟花绽放,绚烂绝美。他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印下一个吻,"都说心病难医。我的这个病,怕是已经无药可解了。"
夜风里夹杂著温暖的花香,莲心弯起唇角,眼睛变得很亮很亮。转瞬,却是想起了什麼,垂下眸,用很轻很轻的嗓音道:"可勤太妃呢?王爷心心念念想著的,就是帮她完成心愿。如果我不进宫,勤太妃不就…"
允礼挽著她的手,静静地道:"我会去跟额娘说。"
莲心低著头,静默了片刻,轻声道:"那麼我想,我是不能再在府里住下去了。"
早前就想表达的意思,终於在此刻说出。莲心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允礼拉著她的手一紧,道:"如果是因為嘉嘉的话,其实你不必…"
"不仅是因為嘉嘉小姐,"莲心笑靨清浅地抬眸,朝著他摇头,"无论如何,等我回到家里以后,都会继续认真準备选秀的事。但同样地,我也会等著王爷。"
他和她,都有对自己而言,很想要守护的东西。这样的心意来得太快,彼此都需要时间和距离来确定,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他以后会后悔。所以不管是纽祜禄?嘉嘉的暗示,还是今日二嫫当眾表明的态度,于情於理,她都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允礼的眼底划过一抹惊喜,"你答应了?"
莲心咬著唇,轻轻点头,脸颊有些红了,"所以王爷一定要记著,在宫中大选之前,给莲心一个答案。"
莲心离开王府之前,府里的好些嬤嬤都捨不得地来看她。
原以為是个想攀高枝的女子,但相处下来,既不矫揉造作,又嫻雅淡然的性子,却道是果真讨人喜欢的。很多伺候的奴婢都真心想留下这个姑娘,即便做不成福晋,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自家主子身边,总归也是令人高兴的一桩美事。
第33节:荼蘼未有时(5)
原本没有太多东西,收拾完,除了两个包袱,便是来时带著的一些简单饰物,装好安置在锦盒里。允礼知道在府里添置的衣物,她断然是不肯带走的,只得交代元寿,凡是府里的丫鬟都要听她的吩咐,何时走,怎麼走,都要一一安排妥当。
其实都住在京城里,只是从西城回到东城,乘坐马车总共才半炷香的时间。元寿一边筹备著马车,不禁笑著摇头。
在丫鬟们都退出屋苑后,过了须臾,又有一个人踏进门槛。
这个时候,莲心刚将琴案上的古琴蒙上锦袱,正想著要不要将这些琴谱拓一份,好随身带著,转过身,就看见门槛内站著的一抹窈窕身影。
有著清丽长相的女子,细看之下,却是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弯弯眉黛,眸若秋水,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盈盈闪动。许是平素一直穿著丫鬟的服饰,现在换上一件湖蓝色纱裙,整个人就像出淤泥的菡萏,有些媚,有些美,让人眼前一亮。
是玉漱。
"為什麼?"玉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过了好半晌,才艰难地问出那三个字。
莲心将手里的琴谱放下,有些不解地看她。
"我是说,你為什麼要帮我?"玉漱说完,满眼复杂地看著她。在她看来,莲心是因為替自己遮掩,才会不得已离开王府。她看得出,十七王爷对这个出身平凡的女子,其实是特别的,不像对待小姐那般,总是疏密有度。然而為什麼呢?仅仅的数面之缘,因為嘉嘉小姐的关係,更是互相交恶,并非交好。这样的情谊,只会让她落井下石,怎麼会是以德报怨呢?
"那些首饰,真的是你偷的?"莲心看著地面,有些叹气地问道。
玉漱咬著唇,点头。
"你没有自称'奴婢',看得出一定是好人家的女儿,且出身不差。為何会在尚书府里当奴婢呢?而且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对待嘉嘉小姐,却又监守自盗,究竟是何道理…"
莲心有些莫名。世故,刻薄,盛气凌人,投机逢迎…这些词用来形容玉漱,似乎再恰当不过。然而仅是身為侍婢,莲心所看到的,不仅是对自己的刁难,更多的反而她是对纽祜禄?嘉嘉的体贴和照顾。没错,她是一介丫鬟,然而,却也有著难得的率直性情。
"我之所以要偷那些东西,是想要进宫选秀的。"玉漱低下头,攥著衣角,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你猜得不错,我原是镶白旗管领家的女儿,只是因為阿玛犯了错,连坐三族,都被削了旗籍,才会到尚书府里去当丫鬟。嘉嘉小姐待我不薄,这次,还特地帮我恢復了旗籍,我却…"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咬著唇,眼睛里泛出泪光。
莲心递给她一方罗帕。
玉漱抽泣了两声,红肿著眼睛,喃喃地道:"我想进宫,并不是為了攀龙附凤,也不是想当什麼娘娘,而是想让我阿玛扬眉吐气,即使不当管领,女儿进宫选了秀女,哪怕是小小的常在,也再没人敢看不起他了…"
轻暖的阳光洒在地面上,莲心望著面前的玉漱,不禁想起家里固执而狷介的阿玛,想起自己。原来,对待双亲的心情,不同的人竟也能够这般相像。
"我也想做一个能让阿玛引以為骄傲的女儿,然而只有保全自己,才能承欢膝下。倘若你因為偷窃被定罪,不但帮不了你阿玛,反而会让你的阿玛伤心,不是麼…"莲心伸出手,轻轻覆在玉漱的手背上,柔软的嗓音,带著一股安抚的力量,"為了你阿玛,更应该做个善良的姑娘。"
玉漱怔怔地抬眸,面前的少女,脸上含著温润的微笑,仿佛春日里的暖玉,莹润清透,质地无瑕。她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一念恍惚间,似有春雨徐徐流淌进心田。
(2)
按照宫里的规矩,凡属宫城外人,包括皇室贵胄,一应朝臣、命妇,若未得宣召,一律不能擅自进皇宫大内。因此,那些已搬出皇宫多年的阿哥和格格,若想回宫一趟,总要先遣人报备到内务府,得了腰牌,方可在内宫行走,并且不能逗留太长时间。
辰时两刻,太和殿里刚下了早朝。诸多朝臣自宽大的门道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殿前广场,走过内金水桥,穿过把守森严的太和门,即能看见通往宫外的午门。有些官员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有些则是慢条斯理地迈著方步,三三两两,顺著甬道一直走出皇宫。
允礼告别同行的几个官员,绕过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徐徐走下丹陛石阶。隻身穿过中右门,顺著朱红的宫墙一直往北走,经过繁花正盛的慈寧花园,再往东,寿康宫即在眼前。
寿康宫在慈宁宫的西侧,中间隔著两道围墙和一条宽敞的甬道,院内东西两侧為廊廡,折向南与慈寧门相接,北向直抵后寝殿之东西耳房,后面则是宽敞的后殿。
第34节:荼蘼未有时(6)
正殿寿康宫居中,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簷歇山顶。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殿前出月臺,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臺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
允礼走过垂花门,殿内暖暖的熏香味道扑鼻而来。
勤太妃此刻就坐在西窗前的暖炕上,云腿桌案前摆著一盘核桃,一枚枚滚圆饱满。有奴婢拿著小锤,轻轻凿开,然后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小碟里。
"儿臣给额娘请安。"
阳光斜斜地流淌进来,在明黄锦缎的软褥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勤太妃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随即露出慈蔼的笑靨,朝著他招招手,道:"平身,过来额娘这边坐。"
允礼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勤太妃眯起眼,端详著他的五官,那下頜的轮廓愈加明显,似乎是瘦了,不禁有些心疼地道:"有日子见不到你,旗里的军务一定是很忙吧。"
勤太妃说著,一边将桌案上盛著核桃仁的小碟推到允礼面前,然后朝著身侧的奴婢吩咐道:"去,把前儿个伊犁进贡的蜜瓜和香梨给十七爷拿来。"
允礼清淡的眸中,流动著轻暖的笑意,"每次来额娘这里,额娘都要变著法儿地弄吃食。倘若把儿子的嘴给养刁了,等回到府里,可怎生是好。"
勤太妃拿著巾绢捂唇,笑著摇头,"你这孩子。若是喜欢,就将宫里的人带出去几个,每日给你做膳食。"
勤太妃说罢,拉著他的手,静了片刻,收敛了几分笑容,一板一眼地看著他道:"额娘有话问你。听人说,最近老十七你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却非要人家进宫来选秀,有没有这回事?"
窗外飘进来的花瓣,落在勤太妃的鬢角边,允礼伸手给她拂了去,道:"额娘是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你先告诉我,是也不是?"
允礼挑了挑唇角,点头。
勤太妃不轻不重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真是浑小子,既然喜欢上了人家姑娘,為什麼又要让她进宫呢?"
"儿臣原本打算让她进宫后,博得皇上的宠爱,然后替额娘讨得太后的册封…"允礼没想到自己要说的事,竟先被额娘言明瞭
"傻孩子,额娘是想当太后,也想在百年之后能常伴你皇阿玛於地下。但是倘若用你的幸福来换,他朝见到你皇阿玛,他也会怪我的。"勤太妃说罢,轻轻抚著允礼的肩,"更何况,有什麼能比儿子过得开心、满足更重要的呢?只要你们兄弟和睦,只要你幸福安康,就是额娘最大的心愿了。"勤太妃说罢,推了推允礼的手,"只要在旗的姑娘,即使家世不足,是你喜欢的,同时又喜欢著你,额娘就不会反对你将她留在身边。"
去找她吧。
茫茫人海中,要遇见一个可心的不容易。尤其是皇亲贵胄,倘若能够拋开那些浮名虚利,倾心相守,才是皇室子孙里难得的福气呢。
此刻,熏香的味道渐渐淡了,有侍婢过来将熏笼盖揭开,添些怡神的香饼进去,烫过火,随即有细芬的味道散逸出来。勤太妃站在熏笼旁,目送著那道身影,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娘娘,奴才是不是太多嘴了。"这时,元寿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到勤太妃身后。
"不,反而是跟过去伺候的人里面,就数你最懂本宫的心了。"勤太妃温婉地一笑,目光愈加慈祥几分,"知道麼,名分也好,荣光也罢,其实对於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一样能跟子女的幸福相比。但愿老十七他能明白,能珍惜。菩萨保佑…"
明灿的阳光下,勤太妃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默念著经文,為已经走远的儿子祈福。
倘若不是五城兵马司来人稟报说有紧急公务,允礼从皇宫里出来后,此刻或许已经在莲心家的门外。
旗内的杂事堆积如山,处理下来,就需要大半日的时间。素日里严谨的年轻皇子,此刻坐在衙门里的敞椅上,看著围绕自己身侧、说得唾沫横飞的吏部侍郎,竟然有些走神。等他说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让人先记录下来,不禁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