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等她作出回答,纽祜禄?嘉嘉睨著目光,冷淡地道:"我跟表哥,虽无婚约在身,但我阿玛是表哥的老师,皇上十分欣赏表哥的才干,曾几次跟阿玛提起,希望能缔结姻亲,所以我跟表哥的婚事,是迟早要办的。就算你待在府里,也不会有结果。"

"表小姐误会了。"莲心没想到她想到了这处,摇了摇头,轻声道,"王爷对我并无其他。我只能算是王爷手中的一枚棋子。"

纽祜禄?嘉嘉略一蹙眉,"棋子?"

屋内有三两隻流蝶盈盈飞舞,縈绕著窗櫺上的花卉。窗櫺下,仅隔著一道雕栏,便是偌大的莲花池,阳光柔柔地洒在水面上,泛起一片瀲灩的光泽。

那抹光晕投射在莲心的侧脸,明晃晃,有些过於刺眼了,显得迷离而不真实。莲心转过头,抿著唇道:"嘉嘉小姐可知道王爷的额娘,也就是勤太妃想要被册封為太后的事情?将来等到选秀之日,我就会进宫,為勤太妃完成册封的心愿。"

纽祜禄?嘉嘉越听越不明白,疑惑地看她,"你是说,你要进宫?"

莲心轻然頷首,"我的作用,就是為王爷达成对勤太妃的一片孝心。所以,王爷会暂时留我在府里,学习宫中规矩和一些技艺。等课程完毕,我就会离开这儿,回家中準备选秀事宜。"

原本,没有打算这麼早离开的。莲心在心里苦涩地想。然而,即使不是现在,也迟早都是要走,不是麼?就算她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阿玛考虑啊…

"你说的可是真的?"纽祜禄?嘉嘉久久地凝视著她,仍是将信将疑。

莲心轻声道:"半句不敢欺瞒。"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到宫里面去选秀的。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阿玛说过,能进去的女子若没有足够的家世所倚仗,可都是要被人欺凌,不会过得很好。"

莲心低著头,并未说话。

钮祜禄?嘉嘉看著她半晌,淡淡地调开目光,"不过既然你不会留下来,那我也没什麼好说的了。只是表哥那个人,我还是知道的,总是太过温和善良,即使是无关的人,无关的心思,也不懂得拒绝别人。你不要想太多。"

莲心静静地佇立在窗櫺前,"表小姐放心。对於身份,莲心分寸自知。"

钮祜禄?嘉嘉似没想到她会这麼说,目光难懂地望著她的背影,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了句"叨扰了",便转身离开了西苑的寝阁。

莲心独自站在窗櫺边的花影里,就这样一直很久。

苑里的花都开了,满园香气。浓夏的光阴徐徐展开,照彻一地的荼蘼芳菲,那随风簌簌飘落的花瓣,宛若一场繁华的香梦,却道花开不是真。

(2)

自从玉漱进府,就一直跟在纽祜禄?嘉嘉身边伺候。直到昨日嘉嘉在书房里帮允礼整理一些文书,睡得晚了,要在寝阁里补眠,让她不用继续伺候,这才寻了空,来到下人的屋苑处。

隔著两道回廊,连片的厢房就在府邸的西侧。

虽说是下人的住处,但这一间却很是体面,比不得前苑的气派和堂皇,却别有一番敞阔通亮。玉漱推开门,屋里面没人。内外被雕花屏格分割成两间,外间的摆设极其简单,四把官帽敞椅,一张檀香木桌案,案上摆著一座西洋鐘,却不是寻常地方能看见的,非是赏赐之物不可。

玉漱坐在桌案前,十分新奇地把玩著那西洋鐘,鐘摆一摇一摇,隔著玻璃罩,够不到里面,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指针走动声音。

半晌,二嫫跨进门槛,走了进来。

"舅妈--"玉漱放下西洋鐘,赶紧起身,甜甜地唤了一嗓子。

二嫫没料到屋里有人,惊了一瞬,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不由抿嘴摇了摇头,"你不在东苑好好伺候表小姐,跑这儿来做什麼?"

玉漱讨好地凑上去,拉住二嫫的胳膊,"这不是想你了麼,多时不曾瞧著,想见见舅妈啊!"

"只会耍嘴皮子,说吧,有什麼事儿?"

玉漱张望了一下,见四下里无人,悄声道:"朝廷马上要选秀了,我想跟舅妈借银子打点一下,万一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一定不忘舅妈的大恩。"

第26节:花开惹衣香(5)


"你想进宫?"二嫫皱著眉头看她,"可你是上三旗的包衣,根本没资格去选秀。假造身份,罪涉欺君,是要杀头的!"

玉漱使劲拽了一下她,"这我当然知道。可舅妈忘了,我阿玛也曾是镶白旗参卫,后来因為把守不利,才降了旗籍。表小姐说,如果我想,就让我阿玛官復原职。这样的话,我就算是半个在旗秀女,倘若舅妈肯借银子打点,何愁没有资格进宫选秀呢!"

二嫫摇头,"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我并没有太多盈餘,如何能接济於你?"

玉漱怔了怔,脸色一变就要往外走,却被二嫫一把拉住,"几句话受不了就要走,凭这样的性子就想进宫出人头地?"

玉漱顿住,不甚明白地看她。

"银子呢我是没有,但主意我倒是有一个。"二嫫弯著眼角,笑得高深莫测,"你跟在表小姐身边那麼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既然她这麼赞成你进宫选秀,没理由连打点的银子都不出一点吧。你是她身边的心腹大丫鬟,有些事情,想必不用舅妈教你。"

玉漱愣愣地抬头,瞬间有一个想法在脑子里划过。

掐算著日子,离选秀之期还有三个月。琴棋书画,如今,这四样技艺中,只剩下最后的一样"画"。刚刚教习师傅一直对著她摇头,画工这一桩,不知為何,无论是工笔还是写意,总是找不到精髓,简单的人物山水,描画得甚為呆板。

莲心将狼毫笔搁在玉石笔搁上,对著面前的宣纸叹了口气。

已经是第几张了?画了多少,就废了多少。教习师傅连连叹息,伺候的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水丞,而自己的胳膊已经练得又酸又疼,总是无法令人满意。

"是不是我真的没有天赋呢?"雪白的宣纸上,勾勒出墨竹的轮廓,深深浅浅的痕跡,却显得杂乱无章。莲心一直低头看著,喃喃自语地小声道。

"你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娟秀雅丽,怎麼会不懂作画呢!"

清淡的嗓音响在身后,不知何时,允礼已经走进屋苑。刚才打发走伺候的奴婢,教习师傅也不在屋里,只有一个莲心独自拿著毛笔一笔一笔地画,太过全神贯注,以至於连他进来多久都不知道。

"王爷吉祥。"莲心敛身,朝著他行了个礼。

他伸出手,虚扶了一下。等她起身后,才轻暖地道:"何时变得这麼生疏了。之前就与你说过,在府里见到我,用不著行礼。"

莲心低著头,轻声道:"是王爷多般体恤,但规矩还是得讲的。"

允礼看著她半晌,没说话,只绕过桌案,站到她身侧,看著桌案上的宣纸,问道:"你画的是墨竹?"

莲心点点头,"刚刚工笔师傅让画的,不知為何,却怎麼也画不好…"她说到此,想到他正好在这儿,便轻声引开了话茬,"学习了几月,现如今在技艺教习之中,只剩下了'画'一样。我觉得,即便无法做到精熟,只凭藉其他三样,或许也能够通过初选。王爷,选秀之日在即,我想我是不是应该…"

"'画'很重要。"

刚想藉故告辞的话,一瞬间,被硬生生截在口中。莲心没听懂,怔怔地抬眸看他。

"'画'很重要。"允礼始终看著桌案上的画,像是并未留意到她的表情,也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拿起那笔搁上的狼毫笔,沾足了墨,然后将笔递了过来,"我派人打探过,在宫里负责秀女初选的,是一个叫鑫安的大太监,他平素没有别的爱好,只喜欢工笔划,收集歷朝歷代的名品佳作无数。我可以為你在宫中打点好一切,可唯独是这个人,是庄亲王的心腹。"

莲心听得似懂非懂,只愣愣地看著他手中的笔,直到那浓墨眼看就要滴落在宣纸上,才反应到要接过来。

"工笔划著重线条美。一丝不苟,是工笔划的特色。'用笔有简易而意全者,有巧密而精细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允礼说罢,伸出手,从后面握住她执笔的手,"来,我来教你。"

阳光静静地洒进来,铺满了雪白的宣纸。

莲心还来不及反应,允礼就已经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白皙、指骨分明,微弯的手臂环著她,彼此分明相隔,却又靠得如此之近。

"作画时最应保持心静。只有心里想著所画的景物,这样落笔才能做到精准。"允礼说罢,手腕轻轻一带,一下下点画出墨竹的叶脉。

初夏明媚而温暖,隔著窗櫺,几片桃花悄然而落。阳光静静轻洒,桌案前的两个人,周身都笼罩著一片白濛濛的光晕。光晕里,他握著她手的力度刚刚好,不至於捏疼她,又恰到好处地牵引著她手里的笔。侧头而视时,温热的呼吸刚好吐在她的耳畔,莲心低著头,脸颊有些红了。

"要保持著放鬆,你的手太过僵硬。"

他的另一隻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只是很简单的接触,然而,此刻允礼的手正拄著桌案,这样的姿势,就像是将她整个环抱在怀里。莲心咬著唇,耳尖开始有些发烫,试著让双肩放鬆下来。


第27节:花开惹衣香(6)


"这样对麼?"她口音细细。

允礼"嗯"了一声,"之前画不好,不仅是因為手法,而是因為教习师傅只知道教你技巧,却不知这意境并非凭空所想。你未曾见过墨竹,如何能画出其神韵。"

说话间,又是几笔勾勒,几笔描绘。狼毫笔沾满了墨,徐徐划过的痕跡,晕开了一片清雅的竹林。笔上的墨汁也刚好挥洒了个乾净。

宣纸上,已然成画。

在这时他轻轻放开握著她的手,却并未挪开距离,只侧著头,静静地看著刚画好的作品。两人靠得这般近,莲心甚至能闻到他衣料上熏的淡淡香料。

"刚才的手法,你可都记住了?"他轻声问她。

莲心訥訥地点头,允礼低头看著她,他高出她很多,頎长的身躯在她头顶覆盖下一片阴翳,薄唇微抿,弧度优美的下頜,那气息似有若无地扫过莲心的鼻尖,微微的热。

大概是阳光有些刺眼,莲心就站在他跟桌案之间的狭小空隙里,眼睛弯成一个月牙,纤长的眼睫簌簌颤动,两片好看的檀唇,却微微抿著。允礼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府邸门口,初次见到她时,也是像这样抿著唇,仰著脸看自己…那般倔强而柔美。

静了一会儿,莲心忽然轻轻地开口:"王爷的画技精湛,想是学很久,也不及其中一分。"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好好将这工笔画法学会。"允礼将宣纸拿起来,对著阳光,上面的墨竹宛若鲜活,一株株都栩栩如生起来,"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将周遭景物,悉数都描画在纸上。"

莲心垂著眼,低声道:"可选秀之日在即,二嫫说,与其花时间学这些枝枝蔓蔓,不如多想想怎麼讨人喜欢,如何在眾佳丽中脱颖而出。"

她是凭藉著跟八福晋一样的长相,才能够进宫选秀的。然而若是通过初选,接下来她又该怎麼做呢…那是一个被两位倾世男子同时恋慕的女子,宛若一株奇葩,轰轰烈烈地绽放在寂寂宫闈,会有著怎样的秉性、怎样的性情?而她果真像传闻中说的,最后化作了一抹流光,消失在了宫闈中麼?

想到这里,莲心不禁轻轻问道:"八福晋…是个什麼样的人?"

允礼静静地看著她,"我当时年纪尚轻,只记得,那是个足以跟太阳争辉的女子。"他说完,伸出手,将她滑落的发丝抿到耳畔,"而且,你并不用刻意去学谁。在我看来,即使长得跟她如何相像,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阳光下,那一袭素淡儒雅的雪缎,衣袂摆动,白得有些刺眼。他清雅俊美的面容,瞳心浅浅,眼底流转的清淡光华,似有在笑,又似无笑,却含著很温柔的感觉。

莲心抬眸,不太确定地睁大眼睛看他。

却见他只是注视著桌案上的画卷,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纹,"更何况,哪一个才是最好的,有时候不用比,遇见了就会知道。"

将近三月的时日,堆叠起来并不算很长,很多姑娘自小便学些诗词曲赋、书画器乐,莲心算是半路。然而请来的教习师傅,好些都是宫里的老人儿,教得很上心,莲心学起来也并不枯燥乏味。反而是圆了豆蔻年华时,对族里同龄女孩子羡慕的一个梦。

师傅们对她都讚赏有加,閒暇时,就索性容些时辰,任其自行打发。

巳时,屋苑里阳光正好。

嘶--绣针刺进手指,疼痛感随之而来。莲心吮吸著指头,这已经是第三次扎到手指,血珠泛出来,幸好没有沾染到罗帕上。

在屋里伺候的嬤嬤正拿著衣衫,在熏笼上过著香,其中一个闻声,探过头来,道:"姑娘怎的一直恍恍惚惚,再这麼扎下去,没等进宫,十根手指头就全被扎坏了。"

"是啊,也不知道姑娘是在想谁,竟想得这麼入神!"

几个嬤嬤说罢,都轻笑著看过来。莲心有些赧然地咬了咬唇,将套著绷子的绣缎放在笸箩里,拿著巾绢擦拭血跡。

她坐在东窗前的暖炕上,背对著门口,风顺著回廊轻柔地吹进来,带著一股清芬的花香,同时还夹杂著淡淡的熏香味道。允礼在这时跨进门槛,伺候的嬤嬤看见他,忙放下手里东西,敛身行礼。

"王爷吉祥!"

莲心捧著罗帕,闻声回眸,正对上允礼的视线。

这个时辰该是早朝刚刚结束,若是平素,都是要到五城兵马司去巡查,或是在九门提督衙门与兵部的官员议事的。可是已经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甫一下早朝,便会回到府里,然后恰好出现在她的门口。若说是检查她规矩练习得如何,或是修习女红的进展,又未曾见他问起一句。

只是府里的厨娘都很开心,因為一向不常在府里吃午膳的主子,连著几日都亲点了菜肴。巳时一过,厨房里就已经炊烟四起,然后就是浓浓的米香味道。

第28节:花开惹衣香(7)


莲心起身,刚想朝著他行礼,又想起他之前一再明令禁止的话,就只轻然頷首,算是见礼。

允礼走进来,随手拨弄了一下格子架上的垂帘,侧眸时,注意到她手里攥著的巾绢,上面沾著淡淡的血点,不由道:"怎麼,又伤到手了?"

莲心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是我笨手笨脚,只是绣一件花样,花了大半个早上都没绣好。"

"屋子里还有药麼?"

未等莲心回答,那边伺候的嬤嬤已经开了口:"回稟王爷,前日您已经过吩咐丫鬟送金创药过来,再加上之前送来的几瓶,姑娘屋里的,已经是府里最全最好的伤药。上回元寿总管弄伤了手,最后还是托奴婢在姑娘这儿找的药涂上。"

嬤嬤说罢,引来其他人的轻笑。

莲心咬著唇,这时,就见允礼轻轻拉著自己的手,拉到眼前看了看上面的伤口,然后"嗯"了一声,道:"待会儿告诉元寿,宫里头赏赐的那些药膏如果不够用,就到御药房去领一些,都拿来备著。"

嬤嬤们相视一笑,敛身领旨,并且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莲心脸颊已经有些红了,刚想将手抽出来,允礼却轻轻放开了她。

他顿了片刻,清蕴的视线落在一侧云腿桌上的笸箩上,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用目光示意过去,问:"绣的是什麼,给我瞧瞧。"

莲心拿来绷子,雪缎上面描著精緻的花样,纯白的丝线刚绣完半幅,已然能够看得出上面勾勒的一池花团锦簇的轮廓。

"是白莲…像是衣袂上的纹饰?"他拿在手里看,看得很认真。

莲心微笑著,摇头道:"这缎子若是做衣料,则小了些。等绣完后,却是要做成香囊的。"

她是仿造著池里的莲花,画出的一幅花样。菡萏半开未开,最是撩人,才描画得出如此娇嬈的景致。若是做成香囊面子,里头再塞上百合、乾鬆、梔子等熏香料,佩戴在腰间,既清雅又怡人。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不如给我也绣一个,如何?"允礼将绷子还给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莲心却是很大方地点头,"好啊,只是不知道,王爷喜欢什麼纹饰?"

"莲。"允礼轻轻吐出一个字。

莲心没听明白,抬眸,眨著一弯眼眸看他,"什麼?"

暖暖的阳光照射在脸上,允礼静静地注视著她,"给我也绣一个莲纹的就好。很喜欢。"

若是跟这一样的绣样,可是需要不短的时日吧。他说完,想起花阁里岁寒三友的绣样,略粗的针脚,纷紜的配色,还有即兴印上去的梅花…不禁有些莞尔,清俊的脸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莲心只是低头捧著绷子,轻然頷首,表示答应。轻匀的笑脸,并未动声色,只是唇角略微上翘,眼睛变得很亮很亮。


第29节:荼蘼未有时(1)


第四章 荼蘼未有时

(1)

一转眼,莲心已经在府里住了三月有餘。时值六月,已是将近荼蘼之际,苑中的那株白桃也渐渐落尽,变得绿意悠悠。其他花卉早已被荣盛的绿植覆盖,只剩下一棵葱蘢的石榴树,团团火红的花朵,肆意地绽放在枝头,热热闹闹,极是惹眼。

西苑和中苑间有一座花庭,绕过玲瓏花谢,就在几道回廊交错处。那里栽种著几株牡丹,盈雪之色的是宋白,娇艳欲滴的是赵粉,最為名贵的则是魏紫和姚黄,还有胡红、豆绿。几株珊瑚台,粗壮的梗在风中轻轻摇动,硕大的花头,吐露著浓郁的芬芳。

刚完成师傅佈置的棋谱功课,莲心趁著空当,来到廊桥外的一座花园。鬱鬱花海,满目芳菲,姹紫嫣红开遍。她佇立在牡丹花海中,轻轻捻起一枝日月锦,轻薄的花瓣,仿佛随时都要飘落。这时,身后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将她的视线引了过去。

来人步履匆匆,正朝著这个方向而来,怀中还抱著一个包袱,一路走一路频频回头张望。莲心见过她,是跟在嘉嘉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好像是叫玉漱。起初在碰见时,总会冷嘲热讽一番,之后却是不常见到。此时不知怎的,看上去竟有几分慌张无措。

莲心正犹豫著要不要叫住她,就在这时,却见她脚下一个踉蹌,狠狠地摔在地上。

大概是摔得厉害,玉漱"哎哟"了一声,而后,就是一声咒駡。她怀里的包袱却是掉在地上,里面有什麼东西撒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著刺眼的光芒。

"你不要紧吧!"

莲心赶紧过去,蹲下来,要将她扶起来。这时,玉漱却是面露惊慌,一把甩开她的手。

"别碰我,别碰我的东西…"她尖叫著,一把将包袱抱在怀里。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本就不结实的包袱被她这麼一扯,彻底散开,里面的金银首饰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莲心一怔。

金嵌珠宝点翠盘耳环,金箔光素扳指,银镀金嵌宝石蝴蝶簪,铜镀金点翠富贵凤凰鈿花,银镀金串珍珠流苏,桃红色碧璽瓜形佩,金鏤空嵌珠石扁方…叫得出名字,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奢华饰品,从包袱里滚出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直耀得满眼珠光宝气。

玉漱也是一愣,转瞬,伏在地上,像是发了疯一般去捡地上四散的首饰,直到都一一捡完,眼含怨气地瞪了莲心一眼,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抱著包袱就跑了。

"喂,你…"莲心在后头叫她,"你等一下!"

前面的玉漱非但没停下,也没回头,反而是跑得更快了。

莲心望著她离开的方向,手里还拿著在花丛里捡起的一条金簪梅花镶珠丝带。她只是想喊住她,然后告诉她东西落了一样,却不明白她為何充耳不闻,然后整个人这麼快就没入了回廊。莲心叹了口气,只得摇头作罢。

回到屋苑时,元寿已经在门口翘首望了许久。

瞧见她,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姑娘可回来了。刚刚主子下朝后,回来过一趟,没等到姑娘,就吩咐奴才跟您说一声,他有要事在身,就不在府里吃饭了,让姑娘自己用膳。"

元寿像倒豆子似的说完,咽了口唾沫。

莲心回过头,唤屋里伺候的丫鬟给他倒杯茶来。

茶香悠悠,元寿倒真是渴了,接过来直喝了好几口,气息喘匀,才又道:"爷临走时说了,这两日燥得很,让厨房做几道清淡爽口的菜,待会儿等奴婢端过来,姑娘要好好尝一尝。可都是新跟何福楼学过的手艺。"

伺候这麼多年,哪儿见过主子跟谁这麼仔细报备过行程的?又何曾在吃食这等小事上重视过?这回倒真是看走眼了。元寿想到这里,不由笑著摇头。

莲心倒是有些难為情,忙道:"劳烦总管跑这一趟,真是罪过。"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廊一侧,二嫫领著几个婢子徐徐而来。元寿踮著脚,老远看到,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说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领这麼多人过来。

"老奴,给姑娘请安。"二嫫走到近前,挽起手,朝著莲心行礼。

"二嫫折煞我了,快快请起。"问安的顺序颠倒,莲心虚扶一把,随后也让她身后的一应丫鬟起身。

"姑娘如今可是我们爷极為重视的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麼敢不分尊卑呢?"二嫫冷淡著脸,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莲心抿唇,并没说话。

这时,二嫫闲闲地看了一眼那边的元寿,慢条斯理地道:"现在过来呢,不為别的,只是府里丢了几件东西,老奴将府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搜过了,也没找到。為了公平起见,姑娘的屋子,老奴也要搜一搜。姑娘不会介意吧?"

莲心有些发怔,不解地看著她,"搜屋子?"

"没错,我们爷一向严于律己,对待府里的奴才却是格外体恤宽宥。但我们做管事的,总要拿得起事儿才行。这不,嘉嘉小姐的几件首饰不见了,既然在府里丢的东西,总跑不出旁人去。老奴必须要搜一搜。"说罢,也不管莲心是否反对,朝著身后的丫鬟一摆手,就示意她们进屋去。

莲心静静地站到一侧,并未出声阻拦。倒是元寿颇有些尷尬,心里直埋怨搜哪儿不好,偏偏要来这儿,忙赔著笑脸,解释道:"二嫫她只是虚点卯数,姑娘不要在意。"

莲心点头,不以為意地朝他笑笑。

进屋去的人很认真,搜了好一阵子,片刻以后,其中的一个丫鬟拿著条缎带走了出来,"啟稟二嫫,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金簪梅花镶珠丝带,上面的珠子被打磨得光亮莹润,正是莲心刚刚在花园里捡到的。她回到屋苑后,一直招呼著元寿,怕弄丢,就随手放在了格子架里,原本若是放在明处,跟诸多饰品放在一起,其实并不显眼,只是那缎带的末端,用冰丝线绣著一个"嘉"字,证明了所属。

"莲心姑娘,这是怎麼回事?"

莲心看了看,轻声道:"是我捡的。"

二嫫冷笑了一声,"捡的?在什麼地方,可是嘉嘉小姐的寝阁麼?"

咄咄逼人的语气,轻慢之气扑面而来。元寿杵了她一下,"二嫫这是做什麼?无论怎麼说,莲心小姐都是主子请回来的娇客,不是你我做下人有资格去质问的。"

"你倒是忠心。怎麼,才这麼短时间,就易主了?"

莲心见二嫫和元寿彼此横眉冷对、互不相让的架势,忙道:"二嫫莫动气,你听我说,这带子真的是捡来的。"

二嫫狠狠瞪了元寿一眼,却是冷哼了一声,就著臺阶,撇著嘴道:"红口白牙,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说嘉嘉小姐丢的,都是很贵重的东西,若追究起来,尚书大人那边儿也不好交代。"

莲心听言,忽然想起在花园里看见的玉漱,当时她怀中正好抱著一个包袱,散落一地的正好都是首饰,被她捡到的带子上也恰好就绣著纽祜禄?嘉嘉的名字。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