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她曾跟她抢过男人,而且还完胜。从女人的自尊这一点出发,萧漫若不像小说里的二流女配角那样处处想办法为难她,那才是脑子缺根筋。
一个烫手山芋,丢来丢弃,终于丢到多晴的怀里。
“付云倾那个混蛋,我要跟他绝交,他不至于连个手机号都换了吧,”林嘉把不锈钢杯子当足球踢,“真是个混蛋,老子去哪里找他?”
多晴稍稍沉默一下。“我觉得这个事情有转机。”
“怎么说?”
“以付老师在业内的身份,他没有必要去跟其他社签长约。就算他愿意放下身段签长约,算在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会选择辉月社。这么多年的积怨下来,上头争个面子必然要为难你,”多晴叹口气,“而且签约的事情慎重是必然的,可是什么样的细节可以让他谈那么久还迟迟不签,他不是做事拖泥带水的人啊!”
林嘉也是愁糊涂了,被多晴这么一说,顿时盯着她的脸诡异地沉默着。
“真不知道付老师折腾什么。”
“我知道了。”
多晴很惊奇,“你刚才不是还不知道,怎么突然又知道了。”
“你抽丝剥茧分析的那么透彻,为什么就是笨得看不清最后一点?”林嘉推了推眼睛,无端轻松起来,“真相只有一个!”
喂,不要抢江户川柯南小朋友的经典台词好不好!
多晴灵光一闪顿悟:“难道……他……”
林嘉用慈爱的眼神鼓励着她。
“难道付老师想提版税!”
……
林嘉真想给她跪下,在这方面,她已经迟钝地没有再教育的必要了。
找不到付云倾的联络方式,林嘉只有他在东京的住址,所以,秘书订了两天后飞往东京的机票。多晴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社里的利益,这才回家收拾行李。
回家对纪多澜说去东京出差,他以为是什么交流会之类,只担心她在那边照顾不好自己。人在飞机上的时候,多晴靠在床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越是靠近天空的地方,越是看不见的星星的。
就像她,越离那个人近,就越看不清自己。
这就在身在局中。
设局的人是她自己。
纪多晴按照林嘉给的地址敲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女人年轻靓丽的脸。即使是想过付云倾会有女朋友,这样的相遇还是令人尴尬道极点。
漂亮小姐不懂中文,她不懂日语,比画了半天,漂亮小姐依旧困惑地看着她。
多晴急得狠了,她可没有流落街头在异国流落街头的勇气,拖着行李就往屋里闯。
漂亮小姐受了惊吓,拼命拦住她,多晴没她力气大,被逼的绝望了,大声朝屋里喊着:“付云倾!付云倾你出来!付云倾!”皮哦案例小姐发了狠,大概觉得自己遇见个神经病,突发蛮力推了她一把,多晴没防备跌在地上,眼看着面前的门关上。
只是这点小小的困难怎么能难住她纪大主编,锲而不舍是她的强项啊,于是爬上去手脚并用地挠门,有一只手却拖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过头,看见付云倾微怒的脸,“纪多晴,你闹什么!”
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东京寸土寸金,他的房子不算小,上下层加起来一百五十坪。深夜的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璀璨耀眼的流光。
今天气温很低,天气预报里后天有雪。
纪多晴捧着一杯奶茶靠在窗边,身体慢慢回温,她也慢慢平静下来。
就在十几分钟前,付云倾在厨房里烤蛋糕,浓巧克力蛋糕,刚将蛋糕放进烤箱就听见外面隐约的争执声。并不是房子的隔音不好,而是对面住了位唱歌的大嗓门小姐。他透过猫眼。看见穿浅灰色的大外套的人正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趴在门上十指成爪状挠门。
一个不懂日文,一个不懂中文,语言不同,大嗓门小姐吓坏了回屋报警。
付云倾过去好脾气地去赔礼道歉,回来连掐死她是心都有。
“你有没有脑子,看见不是我,不会怀疑地址错误码?”
她很老实,“我以为是你女朋友。”
付云倾瞪了她一眼,肇事者立刻乖乖低头喝奶茶。屋子里很安静,他不说话,她就不敢说话。谁的地盘谁做主的觉悟纪多晴同学还是有的。半响,她的一杯奶茶见底了,付云倾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就那么希望我有女朋友?”
这件事也不需要问她的意见,所以她希望不希望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纪多晴咬着唇不敢出声,她太了解他了,完美的笑脸却不带什么真诚,若不是生气就是即将生气。
她此次前来是肩负重任,必须不折手段低声下去。
“算了,”他收起笑容,漠漠地看着她,“是林嘉给你的地址吧,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解约?”
“纪主编是在用什么身份质问我?”
“你说过再见还是朋友。”
“我说过吗?”付云倾像是专心想了想,又笑了,“我怎么不记得。”
他这样笑,多晴就想哆嗦,都快奔三的人还不注意保养,这样多长出皱纹多不好看。她认真地说:“你说过的,付老师,是你记性不好。”
他记性是不太好,如果他聪明点就会记得她没心没肺,也就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吃回头草。
“如果是签约的事,你就不要浪费口水了,快点订票回去吧。”
如果他让她回去她就回去,那么她肯定就不会来了。
付云倾进厨房帮她加奶茶,回来时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体缩成一团,脸上带着点小孩子的倔强。
上次她在他面前睡觉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他慢慢蹲下身,凑过去靠近她的呼吸,浅浅的,像透明的蝴蝶翅膀迎面而来,带着微涩的海水气息。让他想起她的吻,嘴唇柔软温顺,敲开牙齿寻找到瑟缩的舌尖,卷住深深吮吻。而现在她在这里,不再是空洞的记忆。
付云倾摸摸她的头发。“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没那么容易的,我不愿意game over,你只能陪我玩。除非我厌倦了。”
“多晴,我不好过,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他转头看见窗外开始落雪。
整个城市上空的黑色里裹着银白,不知不觉地渗透着夜,温柔地侵略着世界的角落。
次日大清早在沙发上醒来,身体像被火车辗过般酸痛。也难怪,昨天舟车劳顿,又在
怪。昨天舟车劳顿,又在沙发上睡,不痛苦才怪。
客厅里没有人,多晴又实在不好去卧室敲门,肚子饿极了只能擅自翻冰箱。付云倾从外面跑步回来时,她正跪在地板上调台,满脸苦恼的模样。
纪多晴看见他在玄关换鞋,才想起他是有晨练的习惯的。
“没有找到一个中文台,不是台湾离这边很近的吗?我还以为能看《康熙来了》,真是的!”她絮絮叨叨,挺烦人的,“付老师,我刚才吃了你一个苹果还有半罐牛奶……”
他怎么没想到,她昨天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肯定饿坏了。
“家里只有面条,吃不吃?”
“吃!”
他又抛去冷眼,一个连续啃整个月方便面都不会吐的人,吃什么不是吃。一锅西红柿炝锅面,纪多晴最后连汤汁都喝光了,嘴巴上沾了一圈红色。
“好吃吗?”
“好吃。”
那捧着肚子的模样他又想冷笑。可是明知道这样还下意识地询问的他,岂不是更白痴一些?
他无比烦躁,“吃饱了就快去订票回北京。”
多晴放下碗,“付老师,签约的事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付云倾起身洗碗,水槽里的水哗啦啦的,烫手山芋就是烫手山芋,她争分夺秒地想对策。等碗洗完了,付云倾倚着门框慢慢地擦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多晴立刻点头如捣蒜,“付老师你尽管提,版税啊,还是宣传啊,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尽管提啊,我们社能满足的一定满足,全力满足。”
他要这些做什么,他又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可以要求?”
“是的,只要我们社出得起的。”
多晴只想着完成任务给辉月社一个大嘴巴,老头子在业内耀武扬武,林嘉不再犯愁,她也能在萧漫面前翘着尾巴走。
付云倾看着她,不太善良地笑了,“那我要你呢?”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半晌才醒悟过来用力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商量。”
“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纪多晴脑子晕乎乎的,“因为……”
因为要结婚了吗?
他刚刚被这个理由拒绝过一次的。
“不行就算了,”他收敛了笑容,别开眼带着点讽刺似的,“你还是走吧,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改不了了。”
他说完就走进书房打电话,实在订机票。
多晴明显感觉到低气压,他又在生气。她也知道,追到这里被拒绝的事,八成也是他铁了心。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直觉说不定都是错误的。他根本就是想脱离海棠社。连林嘉都不顾了,明摆着要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明明当初说分手的是他,现在回来说要在一起的也是他。她只不过拒绝,他就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而她自己竟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在沙发上垂头丧气了半天,书房的们虚掩着,她翻了一遍电视,都是叽里呱啦的鬼子语。
这么想着,还是回去吧。
窗外一指在下雪,而且又越下越大的趋势。为了不碍他的眼,她干脆连电视也不开了,趴在沙发上安静地看漫画。她在看的是他的漫画连载,虽然看了很多遍,倒也不会觉得腻。
因为那套没完没了的热血连载漫画,有一只狼族的少女晴纪是以她为原型的。
他曾威胁她,假如哪天你惹我讨厌,我就把你画死。
可是这个连载他画了四年,晴纪一直没有死,她只是被关进了牢里,关了暗无天日的四年。不知道这可怜的娃还有没刑满释放的一天。
5
次日原本的大学转为暴雪,航空公司打电话来说机场关闭。
多晴实在无聊,干脆就拿着食谱学习烤蛋糕。付云倾在书房里不时能听见厨房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他被吵得心思不宁,摘下眼镜揉着睛明穴。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几年前,她信誓旦旦地要做蛋糕给他吃,将厨房搞得像战场一样惨不忍睹。
她为他做的第一个蛋糕很不成样子,按照食谱每种配料都精确到克,火候也是他在旁边指导着,做出来的蛋糕却难看得让人发笑。她一边裱花一边认真地说:你可别笑,一会儿吃得你抱着我的腿哭呢。
然后他真想抱着她的腿哭,挖了一大块放她嘴边笑得甜蜜又动人:你是天才,味道真的好极了。
她吞下去面带笑容说了两个字:“好吃。”他又怔了一下,“那你多吃点啊。”她立刻兴高采烈像个小将军般捧着蛋糕往嘴里塞,他愣在那里许久没回过神。
付云倾走到厨房门口一看,还是如出一辙的惨不忍睹,没有什么长进。可是这种画面他却在可悲地怀念着。
“盐和糖能分得清吗?”
多晴说:“罐子上都有标明的。”
小罐子上用透明胶带沾着盐、砂糖、糖粉、碱面、淀粉。即使她不在身边,他也养成了把厨房里白色粉末归类的习惯。
因为她尝不出味道。
那次做的蛋糕她将碱面当做糖粉筛在蛋糕上,他才知道的。
“现在……还是吃不出味道吗?”
“我可以吃出咸味啊,”她头也不抬地指挥他,“把黄油给我拿过来。”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
“说什么?签约的事你已经决定了啊,你决定的事情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纪多晴,你以前可没这么听话的。”
“那是以前。”
他眯起眼,“现在呢?你不是一直那样的吗,劝我不跟辉月社签约的事情既然接下来了,就不择手段也要做到。以前的你一定是拼命也要做到的,不是吗?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亲密的朋友在聊天,可是多晴感觉到他平息的怒气又暗涌起来。记忆中付云倾是个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的男人,即使是假的,也是温情脉脉。现在他已经连伪装的温柔也不愿意给她了。
多晴说:“我没变,一点也没有。我还是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不同的是,我现在明白这世界上总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呢?或许你真的对我还有感觉,想要跟我试试,看看有没有结果,看看你自己能不能承受婚姻。”她愣了一会儿,想起从前相处的点滴,恩爱得让她有种可以将他的心灵完全拯救的错觉,“我没有关系,被抛弃几次都可以承受的。可是假如再被抛弃,跟在你后面把我捡走的人就太可怜了。”
他瞪着她,用力瞪着她:“你要结婚了,所以才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纪多晴你给我认真想清楚,总是做好被抛弃准备的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吗?因为觉得会被抛弃,然后自己心藏得好好的谁都不给。没有全心全意地爱过我,我为什么会认为你会对我死心塌地?”
付云倾觉得有些话控制不住,像豆子一样倒出来。
这四年他不是没有为当初的离开后悔过,为了害怕没心没肺的纪多晴会离开而选择抛弃她的自己,在深夜醒来会后悔得心痛。
如果说刚开始还怀疑自己也没有很爱她,到了最后,就算他对全世界的人说出违心的话,也不可能对自己说谎。
他爱她,非常非常地爱她。
他想跟她在一起,跟她厮守终生,把她纵容成个无法无天的傻瓜。
可是他用四年时间来证明自己无法停止爱她的念头。
他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四年的时间是很长,怯懦的他是没有资格要求她守身如玉地痴痴等他。可是他还是无法坦然地听她说要结婚的消息,然后像所有温柔的旧情人那样温柔地祝福她。
他现在不得不相信这世界有明明知道是错还要去做的事情。
两个人之间沉默着,纪多晴等着他说下去,可是付云倾只是望着她出神,望着她,却不是在看她,而是想穿透她看看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话啊,你说啊!”
他回过神,微微疲惫,“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还指望我说什么?”
关于她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他相信那一定是很长很长的故事,噩梦和美梦交替的小半生,可是她从来都不说。
所以他也不想跟她说。
两个人只靠单纯的爱情来维持的关系,到底能撑多久?
他走回客厅,因为下雪的关系,天气又灰又沉,屋子里灰得让人心里空荡荡的。他缩在沙发里面,感觉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她不在这里。
多晴看见面前横亘的是万丈深渊。
她跌进去就是粉身碎骨,站在原地不动就是引火自焚。
反正都是疼。
她走过去,跪在沙发前,双臂穿过他的腋下抱紧他,脸贴在他的胸口。是熟悉的怀抱,非常非常地温暖,让她怀念到心里软软的,像漂浮不定的云。
“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你。如果你喜欢我,你听了肯定会难过。如果你不喜欢我,听了以后会可怜我,”多晴羞愧地不行,“我不想要你难过,更不想让你可怜我。”
“你……”
“云倾,我喜欢你啊,所以我不想你知道。”
她真的很瘦,不,应该说她从来没胖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他怀里轻轻发抖。他眼一酸,慢慢收紧手臂。她就是有这个能力,让他在做出决定的下一秒心软。
多晴,那么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呢?
然后他听见她说:“云倾,你不要跟辉月社签约好不好?”
6
她搞砸了。
回到北京的当天下午回社里,一窝蜂的人在等着,不过大多数是看热闹的。比起付云倾与其他社签约的事,他们更想知道旧情人的细节,一个个都兴高采烈。
“我尽力了,他已经决定要签辉月社了,就这样。”
林嘉一脸苦闷相,“我们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小云疯了。”
多晴笑了笑,她很累,也觉得自己臭烘烘的,交代完了就回家洗澡。家里没有人。她躺在屋子里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全身像泡在水深火热的深渊里。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声音像是她自己的。
她觉得很有趣,想听清楚一点,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多晴,多晴。”
多晴一时想不出是谁,只想屏息听清楚一些,却听见那个哭声越来越大,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声嘶力竭。
啧啧,这是什么德行。
“多晴,多晴……”
她张开眼睛,大脑里全都是糨糊,却知道贴着她的面额的是纪多澜。
“哥……”她声音嘶哑,喉咙里像着了火,“我……发烧了……”
“嗯,你发烧了,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她没有异议,纪多澜在柜子里拿出毛毯又给谁打了个电话。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被柔软的毯子抱住,整个人被纪多澜抱在怀里抱下楼。楼下停了辆老爷车,李默然打开车门招呼:“快快,小心点,别碰了她的驴脑袋。”
明明是狼脑袋的。
她迷迷糊糊睡着,蒙眬中听见俩人在说话,后来很多人说话,没有一个声音是她想听的。她觉得很寂寞,醒来时整条手臂都是又麻又疼的,葡萄糖液体正流入她的身体里。护士正在换药,不小心扯动了针头,她皱了皱眉。
“护士小姐,请小心点,我妹妹很怕疼,”纪多澜用湿毛巾给她擦脸,“烧已经退了,等输完这瓶就可以回家了。”
外面天使黑的,她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你们社里的林嘉来过,后还有白薯和祝平安也来过。我刚刚让李默然回去。”
在记忆中哥哥很少这么耐心,保温杯里的肉粥还是热的,他不慌不忙地喂,还连带擦嘴服务。不知不觉他那种锋利的英俊已经慢慢消磨,变得棱角圆滑。
“看什么?”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驴头,发烧都不知道打电话给我。”
“……我怕你工作忙。”
“你就不怕你病死了,我还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吊丧?”
“发烧又不会死人的。”
他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纪多晴,以前就讨厌,现在一样讨厌,没长进。驴脑袋。”多晴不太好意思地挠挠驴头,以为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又怒了。可是他出门没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端着热水说,“驴,又在瞎想什么,把药吃了。”
其实她并没有瞎想,她只是害怕他对她的细心温柔只是烧坏了脑子做的梦,一觉醒来他又在冷冷地看着她,像对阶级敌人那样。
这么想,她嘴一撇,做出要哭的表情,其实眼神也是想哭的,只是没有眼泪。她就是跟其他女人不一样,连哭都不会,学不会脆弱,连生病都像蛰伏的狼,无法惹人怜爱。
他又气又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驴头。
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经常生病。以前不是这样的样子的,生龙活虎,闹腾得厉害。
而且以前他也不是这么在意她的,用她的话说就是阶级敌人。他恨了她小半生。他无法忘记最初母亲和父亲在书房里吵架,隔着紧闭的门,父亲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非要这样,我们就分开吧,反正你从来都不在乎我怎么想,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听我好好说话。母亲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父亲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可是她工作太忙了,大法官,放在古代就是青天大老爷的角色。母亲要收养的女孩子是一起虐待儿童案的受害儿童,父母都是进城务工人员,父亲在建筑队,母亲做保姆。那女孩子的父亲脾气不好,在大城市打拼的压力很大。男人缓解压力的办法,无非就是喝酒抽烟,他喝醉了酒还打孩子玩儿。
母亲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喜欢到跟父亲离婚也要收养那个孩子。
从头到尾他都是个冷静的旁观者,而从小到大他也是他们婚姻的冷静的旁观者。在外人看来,他们拥有的是最完美的婚姻。父母都是高干子弟,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虽不是青梅竹马,却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结婚的第三年他们生了俊秀聪明的儿子。他们的大半生都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度过,直到他们婚姻的结束。
年幼时他对多晴还是恨,那种感情多半是迁怒,那么后来便是习惯性地厌恶。
说不上来的。
大概是讨厌自己无论怎么给她脸色看,讽刺她、奚落她,把她当成一个外人排挤,她还是用黑黢黢的大眼睛看着他笑,那种神情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男孩,而她不跟他计较。
其实他没有忘记多晴刚到家里来时,他推开浴室门不小心看见她赤裸着身体站在花洒下。他所见过的七八岁女孩都是白白净净的,夏天露在外面的皮肤像一截白嫩的小萝卜,而她身上却是恐怖的疤痕,新的旧的交替在一起,让十四岁的少年头皮发麻,一时竟愣在当场。
可惜他不是善良的人,也没用因此而心疼她一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刻意的讨好和圆滑的乖巧在他眼里渐渐变得悲哀起来。
他联敛下眼,“多晴,赶快好起来。”
她不明就里,嗓子里模糊地答应着又睡过去。
下午李默然来接她,好歹烧退了,去李家喝了李家妈妈拿手的鲫鱼汤。在饭桌上看着一家人吵吵闹闹,李家妈妈喋喋不休地说着某个刚归国的留学博士。李默然穿着浅蓝色的工商局制服撇着嘴,摆出大龄女青年的厚脸皮德行。
吃过饭多晴跟李默然头挨着头凑在一起聊天。
反正都是东拉西扯,什么都说。说道社里最近连载的漫画,李默然掐着大腿骂作者脑残。多晴也觉得挺脑残的,毕竟白薯的脑子缺根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下次我把白薯那小子揪过来让他给你跪下。”
李默然义愤填膺,“要跪电脑主板!”
“恩,跪榴莲!”
“跪刺猬!”
“跪玻璃碴!”
两个人说得没谱,挺开心地大笑起来,多晴乐得滚来滚去。
李默然突然说:“狼崽子,你发烧的时候把你哥当成付云倾了。”
多晴看着天花板,蒙了。
“你揪着多澜的领子说,付云倾,你死越远越好,别再让我遇见你,”李默然转过头幽幽看着他,“狼崽子啊,要是再让你遇见呢?”
多晴就像动物园里关在铁笼子里的狼阴森森地瞪着将她送入笼子的驯兽员,别让老子出来,老子出来第一个咬死你。
可是如何才能再次遇见。
——也许只能在发烧的梦里。
7
年底的忙碌时很可怕的,尤其是动漫社的杂志部,每天都加班加点,愣是在年前赶出两期杂志。编辑都累得脾胃虚弱,漫画家们也好不了哪里去,都是元气大伤。好在完成任务以后,杂志部腊月二十六放假,她便跟白薯约好一起去购物。
白薯是孝顺的好孩子,买了一堆的东西都是给父母买的,自己倒是没什么。多晴更干净,路过施华洛世奇,看见一对水滴型的耳钉晶莹剔透,透明的,像天使的一滴眼泪,却能折射出七彩的光华。她拖着白薯去电子里打了个耳洞,右耳,戴上一只,像碎月光一样能闪着眼睛。
除夕夜纪多澜去父亲家,她坚持留在家,她说:“我要用什么身份去呢?”
纪多澜说:“我的未婚妻的身份还不够吗?”
多晴说:“不够的,我要留在家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