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下,没再坚持。等他离开了,多晴披上刚买的棉绒大外,去了自己的小公寓。四十平方米,简单干净,墙漆是嫩黄色,英格兰玫瑰的窗帘,地上铺着大块的土耳其羊毛地毯。她打开所有的灯,点燃了一支小烟火从窗户里伸出去。
远处有起伏的鞭炮声,高楼连着高楼,灯光也吻着灯光连成光点的海洋。
她想起那年除夕夜,她跟母亲和阿姨在家里包饺子,林嘉打电话给她,声音很急:“多晴,你有没跟小云在一起?”
“他没有回家过年吗?”她只知道付云倾家是外市的,她以为他已经回去了。
“他每年都是自己过,我打他电话不通,我现在不在北京,你能帮我去他家一趟吗?”
“没问题。”
她把中午包好的冷冻在冰箱里的饺子装在饭盒了,出门去付云倾的家。他看见她很意外,意外到忘记请她进来,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嘉说找不到你,所以我来看看,不回家也应该跟我讲一下吗。”
他笑得很温柔,她却觉得那里面没有什么真心。

他说:“进来吧,冷坏了吧。”
多晴的确冻坏了,屋子里的暖气侵蚀神经,她头脑昏昏沉沉的,半晌才想起来带来的饺子。他笑了一下,揪揪她的耳朵,“你歇着,我去下饺子。”
她哪里闲得住,跟在他身后上蹿下跳。而且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沉默。不是刻意地不开心,只是沉默。她看见他的背影,清秀颀长,微长的发拢在耳后,细细地眼镜腿勾着浅粉的耳朵,竟觉得香艳异常。
“你为什么不回家?就算是不喜欢,一年之中就这么两天在家里也可以忍受的吧?”
他没回头,“你看见了,我很忙,年后要交稿。”
“我很清楚你的进度,你只是不想回家。”
付云倾猛地回过头,多晴没防备,冷不丁地抬头看见他半张脸陷入暗影里,眼神里堆积着深沉的阴翳。他说:“你要我去哪里?我爸的家?还是我妈的家?你要我去哪里?哪里又容得下我?”
他的目色越来越冷,流动的水仿佛结成一层冰,带着遥远的疏离,站在高处看着她。多晴觉得面前这个人突然离自己很远,却又前所未有的真实。其实他一直远远地,在谁也触摸不到的地方,把自己缠成一个大茧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你到底让我去哪里呢?”
多晴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袖子,静静攥着。
锅里的饺子翻滚着,羊肉的香味飘散开,雾气烟溢着面孔。他不留痕迹地拨开她的手,转头关火盛饺子。两个古瓷盘子,两人靠在沙发看春节联欢晚会。相声演员将观众逗得前仰后合,他们却像在看一场悲剧的演出。
饺子吃完,多晴觉得胃里有点堵,回头见他拿出烟点燃。
付云倾不喜欢很明亮的光线,只留下昏暗的橘色壁灯,好像什么都看得见,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烟好抽吗?”
“不好抽,”他的双唇吻着香烟,露出享受的表情,“唉,你干嘛?”
多晴凑过去在他唇上盯了半天,突然扑上去堵住,抢过他嘴巴里的烟气,用力一吸,被呛到,捂着胸口咳到眼泪汪汪的。
“真的很难抽,你没骗我。”
“我从不骗你。”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想什么?”
付云倾身体明显地一僵,沉默地抽了一会儿烟。多晴趴在他怀里,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她身上总是保持这种天真的固执。可是以前的事情,他真的不想提,甚至不愿意去想。可是被她这么抱着,好像那些可怕的东西也变得无所谓起来。
“我小时候被绑架过,就是这个时候,过年。我的父母都在外地度假,我跟着祖父和祖母在家里过。那人将我装进麻袋里,扔在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里很黑。我听见外面放鞭炮的声音,还有羊肉饺子的香味,”付云倾讽刺似的笑了,“你看,有钱也不一定是好事。”
“你害怕过年?”
他犹豫了一下说:“大概吧。”
多晴重新凑过去抱着他,她很柔软很温暖,嘴唇热乎乎地在他的脸上移动。她总觉得这种笨拙的亲热时安慰他最好的方式。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他把她压在沙发上,身下的身子柔若无骨,他非常想吃掉她。
他的手从毛衣下摆伸进去,揉搓着她稚嫩的身子,指头下的皮肤像涂了奶油。她手脚并用攀着他,笨拙地点燃他,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和眼神。
最好他在她的唇上喘息:“我的小狼崽子,晚上不用回去了吗?”
多晴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她闭上眼喃喃地说:“云倾,我已经在这里了,你让我去哪里呢?”
你还想让我去哪里呢?
无数的烟花在窗外炸开,瞬间就冷掉,小孩子在小区的广场上那么清晰,线香的温暖也不过只有一分钟。
多晴把脸贴在沙发上,她把记忆捡回来了。
可是记忆也只是记忆而已。
这时,她听见门铃响了,大概是邻居互相拜年。
她打开门,顿时怔住。
面前的人穿着深灰色大衣,眉毛上结了一层霜,头发上沾着乱七八糟的雪。他的手里还拖着行李,风尘仆仆,像无数次出差晚归那样自然。
是付云倾。
他眉眼轻敛,“我可以进去吗?”


【第六回】
当你想到一个人会饿,怎么都吃不饱,那就是爱情了
我以前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那是因为我把喜欢一点一点地拿出来,所以失去也在乎,因为我还有很多喜欢可以挥霍。
1
有时候生活跟梦境交替,倒不知道哪一样是真的。
刚刚还想着的人,突然就在眼前,她有点措手不及,傻傻地挡在门口。
他笑了,“不方便吗?”
他知道自己的微笑多迷人,没有人能够真正拒绝这样他。
多晴闪开让他进来,而后机械地关门,看他把行李放在门口,从里面拿出白色的家居服。他当着她的面脱衣服,外套、毛衣,接着是内衣,他几近赤裸地在她面前,然后坦然到无耻地拿着家居服进了浴室。
而自始至终他表现得像个尊贵的主人,反而让她拘谨地退到一边。
等多晴回过神,他已经洗好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头发上滴着水,新鲜又精神。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吃过晚饭了吗?晤,看起来还没吃……冰箱里应该有速冻水饺吧?”
说完不等她说话打开冰箱,从下层取出一袋水饺,在玄关后面的简易厨房里烧水,下饺子,完全不像第一次光临。这种熟练倒让多晴发憷,分辨不出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整个屋子都是他的家具,民族风的红色大沙发,书柜,甚至连阳台上脱了色的藤椅都是从他家里搬过来的。
不对,应该说都是她捡回来的,整个屋子里都是他不要的东西。
连同她都是。
“给你盛了十二个。”
他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盘腿坐在地板上,拿起遥控调到中央一台,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还是那些熟悉的主持人,熟悉的演员,换汤不换药的节目,如出一辙的笑料,还有坐在电视机前相同的两个人。
多晴乖乖把饺子吃了,十二个果然是她的极限,他也是记得的。
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把盘子收到厨房,待会儿我去洗。”
她没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的家具都在这里,我家都是空的,你让我去哪里?”
“这些都是你不要的。”
“现在我又想要了,”他淡淡看着她,“不行吗,我后悔了不行吗?”
因为他想要了,后悔了,所以又回来了。
“行啊,”然后她用力抱住沙发角,认真又凶狠地说,“不过,你以为你后悔了就可以要回去吗?休想!我的东西我不愿意给,谁都别想拿回去!”
“你要这些干什么呢?”
“我……我省钱!”
“那我给你买一套好不好?”
“我干吗要你给我买东西,你是我什么人,”多晴把他当阶级敌人,“有钱你给自己买一套多好?”
付云倾幽幽看了她半晌,手指在沙发上摩挲,“不一样的,我的第一次可是在这个沙发上失去的。”
多晴恨恨地,“我也是啊。”
他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睛里的水都要溢出来似的。传说中的勾魂艳鬼也无非是他这种样子。可是越是这样多晴的脑袋越清醒,知道再这样下去,又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她用抱枕丢他,“你明天就走。”
他接住枕头抱在怀里,“我以为你现在就要赶我。”
多晴抱着膝盖,屋子里只有京戏的唱腔回荡。
半晌,他听见她说:“只有今天不会赶你,因为你没地方去。”
无论过了多久,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关于他的一切,她也都是记得的。他记得那天自己找了搬家公司,在飞机上就后悔了。等下了飞机,他心急火燎地给那个工头打电话,却听那个工头说,东西都被一位姓纪的小姐搬走了。
然后在东京的家门口看见纪多晴,他的心情无比复杂,只是一时间,他看不清浑浊的水面下雀跃的欣喜。她是为了签约的事情来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因为想念他,或者想见她一面。他真的气得发昏,因为她的没心没肺。
她没有他也是可以的,还是可以过得很好,可以幸福。
而他宁愿她痛苦,也不愿她看见自己还能带着惊喜的笑容上采打招呼。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他回来,像个强盗一样闯进她的小公寓,惹得她炸毛,只为了确认他在她心里还有个位置。而如今她坐在他旁边噼里啪啦地磕瓜子,就算是无聊的歌舞也能看得很认真,会因为俗套的笑料而笑个不停。
他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一眨眼就是一生也不错。
“我以为你会在家的。”
“……我哥去他爸家了。”
“那你妈呢?”
多晴噼里啪啦地磕了半晌瓜子,伸手指着墙上,“我妈在那里啊!”
他愣住了,相框里是很年轻美貌的女子,是纪妈妈年轻时候的模样,但是相片是黑白的,她笑得端庄优雅。
是遗像。
“什么时候……”
多晴犹豫了一下,“四年前,是胃癌,去得很快,也没什么痛苦。”
他离开前不久,还去她家里吃过一次饭,是纪妈妈邀请的。他记得纪妈妈很爱笑,跟保姆阿姨一起把他围在中间问东问西,碎碎叨叨,多晴则在一边悄悄翻白眼。现在想起来,他也只见过纪妈妈一次而已,三个小时,大多数是在讲多晴小时候的事。
那就是他们分手不久后的事情。
他讪讪地不知怎么开口,最后说:“对不起。”
“没关系,”多晴说,“人总是要死的。”

2
林嘉一大早就听见门铃响,开门看见是付云倾正要劈头大骂。却见他满脸的阴翳,像是刚杀完人似的,气都消了,摔摔打打地让他进门。
“你怎么回事,不是签到其他社里了?怎么都找不到人,现在又来干什么?”
付云倾燃了一根烟,“我找你问点事。”
“也要看大爷我有没有心情说。”
“关于多晴的。”
林嘉瞪着他,忍无可忍,“付云倾,我这么多年都白认识你了,她得罪你了,你有完没完?”
“她妈妈去世,什么时候的事?”
“你刚走不久,”林嘉冷笑,“你准备出去进修时,她妈妈就查出癌症,这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
付云倾沉默了一下,又点燃一支烟。
原来是那段时间,可是每次见她,她都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地笑。连同他的书房都是她整理好的。她笑着说,对你好些,让你留点念想,会想着早些回来。他记得自己当时跟她干巴巴地说谢谢,心里为她的大度而气闷。
见他沉默,林嘉不解气,也口无遮拦起来,“那时候你走得多轻松,倒真把她当成铁打的人,丢下就走了。你走后她倒也没什么,照样上班下班,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甚至她母亲去世,她也只请了一天假去墓园。我准她假休息,她反而来安慰我说:你别想太多,我妈临走时说,少了谁也要过日子,难过和开心都是一天,要不然怎么样,还不是得好好活着。那样坚韧地用力去过生活的孩子,怎么都会幸福的,你现在又来问这些做什么?”
林嘉从小就有正义感,人虽然看起来随便,对感情倒是比谁都认真。
当时他爱的女人离开他嫁给其他人,付云倾没少对他冷嘲热讽,女人都是朝三暮四的,靠不住。
其实现在看起来靠不住的是他。
因为怕被抛弃而抛弃别人的他,不管初衷如何,都是林嘉最讨厌的男人类型。现在回头的他,本来气势汹汹的以为当时没有留住自己的她也是有错的。现在看来,因为害怕受伤害,而没有给她一点信心的自己才是最恶劣的。
那时他没有雪中送炭,而选择了雪上加霜。
所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颜面去重新打扰她的生活。
他说:“我昨天晚上跟她在一起。”
林嘉的眼睛越瞪越大。

  付云倾笑了,“你别急,我以后不会再找她了。”
林嘉愣了一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么坚韧地用力去生活的孩子,不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反而会更幸福吧, ”付云倾摊开手,如果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是这样恶劣的人,什么都是一厢情愿的,哪能有脸再跟她谈感情。
他顿了顿,又笑了,“这样的结局也好,等她结婚你帮我捎个红包给她吧。”
林嘉认识他这么久,少见他如此温顺服软,一席话说得稳妥,仔细听来却像在诀别似的。他不知怎的有点心慌意乱,见他站起来,忙挡在面前,“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家的家具都丢了,不赶快去买一套没办法住。”
“你不回东京了?”
“上次回东京是去处理点事情的,原本也是不回去了。”
再跟林嘉纠缠下去又是没完没了,他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借了他的车直奔家具商城。付云倾对牌子没什么讲究,偏好又大又软的沙发。在门店逛了一圈,买下了人家做样品的一套布艺沙发,质地很好的深蓝色,摆在客厅里沉静又大方,像淹没了一半的海洋。
晚上躺在沙发上睡,身体陷入软绵绵的沙发里,用影碟机放着《千与千寻》。
记得跟纪多晴看的最后一部片子,只是那天他睁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开口跟她说进修的事情。
如今是他一个人看,身边少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也许少一个人也没什么的,毕竟纪多晴可以一个人活得那么漂亮,而他四年来也是一个人。
他突然想到纪多晴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每个人都是一条直线,在这条直线延伸的时候,总要跟不同的直接交集,但是交集后总要奔赴各自的人生。
她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完全平行的两条线的。
因为总有一个人会比另一人早死一点,然后两条线交叉,一个人再往前走。
她还说:云倾,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跟你妈妈一样,起码我不是,你相信吗?
她说:你不相信就算了。
他不相信,所以她就算了。
原来这句话就是他们故事的全部。

3
过了年很快就是三月,一年一度的书会在青岛举行。
对于这次书会社里很重视,因为去年付云倾被辉月社挖走后,先后又有两个漫画家被辉月社挖走。海棠社作为行业的龙头,在业内的口碑顿时弱下去。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辉月社如今的确有势不可挡的趋势。
年后社里开总会,萧漫倒是推得干净,但总要有人担着,纪多晴被上头骂得很惨,要不是林嘉顶着,基本上闹个引咎辞职也是有可能的。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取消原本四月份的休假还有年终奖金。
书会前辉月社将付云倾到现场签售的新闻铺得人尽皆知。因为海棠社与付云倾的连载合约还有效,所以他也会去海棠社的展位上助阵。到时应该不少人趁这个机会来看海棠社的笑话,多晴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书会的前两天海棠社的发行总监,两个主编带了几个漫画家还有助理,浩浩荡荡地去布置展厅。每次书会都要安排一两场签售,今年也不例外,安排的是白薯,其他人友情助阵。
白薯是近几年迅速蹿红的新人,画风唯美活泼,颇受高中生的喜欢。四年前多晴遇见他时,他还是个杂志的插画师。因为喜欢-部古风的作品,一边画一边在网上连载,被多晴看上在杂志连载,接着出单行本,事业发展得顺风顺水。
这是他的第一场签售会,签售当天,他在卫生间一个人关了半晌,多晴担心他死在里面,正要敲门,却见他冲出来,脸儿白生生的,都不用扑粉。
他一把抱住多晴,死死地抱了一会儿,“狼编,我昨天晚上做噩梦,我自己坐在签售台上,一大群人围着我看笑话,没有一个人找我来签名。”
多晴拍拍他的背:“你放心,我花钱找了一堆人伪装粉丝来装门面,就算一个粉丝也没有,那气势也能吓死人。”
白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小狼宝贝,还是你对我好。”
多晴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子,拍拍脸,笑嘻嘻地,“乖,放心啦,我们家白薯这么帅,往那里一站女生们都爱死你。”
“你也爱死我了。”
“那当然,我是疯狂地迷恋着你呢。”
“那你别结婚了。”
“成,咱俩过日子。”
白薯被这么一哄,连害怕也忘了,立马高高兴兴地搂着多晴的脖子腻歪。到底是二十四岁的大男生,比多晴小一岁,长得清爽可爱,性格也活泼。俩人手挽手去了展厅,都是可爱系的,画面也很和谐。
今年主办方很给面子地安排了很好的签售声地,多晴去场地做最后的布置时,看见昨天对面还空着的场地已经支起了条幅,还有精美的大海报贴得到处都是。
多晴立刻找到负责人,说话都不稳当了,“付云顷的签售不是在上午吗,而且不是在二楼的展厅吗?”
负责人也很无奈,“原本是这样的,是昨晚辉月社那边临时有变,说要推到下午。可是下午二楼的场地有个新书发布会,只能安排到一楼。这件事我们也是没办法,真是不好意思。”
多晴听得心里愤怒,却也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
白薯一听下午要跟付云倾对擂,脸儿又白了一层,中午吃过饭抱着桌子腿不肯出门。
因为其他社的工作人员也是住在这个酒店里,还是同一层,免不了互相串门刺探情报。于是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坐桌子底下一本正经地讲条件,像两只愤怒的小动物,又可笑又可爱,都被萌得不行,纷纷跑来拍照留念。
付云倾下午到酒店做签售准备,看见社里安排的助理和编辑正对着笔记本屏幕笑个不停。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愣了一下,凑过去看。这么一看,也忍不住笑了。纪多晴蹲在桌子底下,下巴磕在膝盖上,表情认真,看起来就很有趣。
“付老师,这真的是海棠社的主编吗?没想这么可爱,看起来好小。”
付云倾又笑了,她是很可爱,他早就知道的。
等到了签售会场,他一眼就看见纪多晴正站在对面的签售台上,面色立刻冷下来,转头对身边主编说:“为什么海棠社也在做签售,这是谁安排的?”主编正要解释,有守株待兔的粉丝已经看见了他,大叫着“云色倾城”,然后现场被混乱的尖叫充斥着。
纪多晴闻声望过去,付云倾穿着灰色的风衣,头发更长了,隔着镜片也在看着她。
她这才发觉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
除夕后他离开就再也没回来,电话也没打过,彻底断了联系。他真是个反反复复的人,那些什么后悔、什么想要重新开始的话,根本就是随口说说的。
他收回目光上了签售台,换上完美的笑意,多一分嫌浓,少一分嫌淡,恰到好处。
白薯的签售特意跟付云倾的错开了半个小时,只是连多晴都没想到白薯的人气那么旺,会场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胸前挂着白薯后援会的徽章。仔细一询问,竟不少是从外省跑过来的。
虽然粉丝人数跟付云倾那边没办法比,可是对新秀来说,已经很令人惊喜。
白薯趁签售空当儿,搂住多晴的脖子兴高采烈地说:“宝贝啊,这些都是你找来的吧,真厉害哦,真把我吓住了。”
多晴顿时笑了,揉了揉他的黄毛,“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没请什么粉丝,社里都快要给我停职了,我哪敢乱花钱啊。”
白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事情终究比预想的要漂亮。
他们离开时付云倾的签售台上还热火朝天。萧漫没跟他们一起回酒店,借着打探虚实的幌子跑过去花痴。白薯今天精神紧张,一进酒店扑到床上就睡。多晴等他睡了,看了一会儿电视,什么都没看进去,半晌,想了想还是出了门。

4
多晴打车到了栈桥,天已经擦黑,正是游人退却的时候。
她对着海站了半天,然后慢慢沿着马路走。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像挂了满枝翡翠。街边都是卖贝壳制品的小店,门口挂着贝壳风铃,被风一吹,不是清脆悦耳,而是破破碎碎的,像砸在瓦片上的雨点。
海风的味道是腥的带着点涩味,沿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已经不见了海,鼻子却知道离海是不远的。
她心里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思绪,不知不觉走了很久,天都黑了,路灯瞬间亮起来。光影挂在叶子上,投在她的肩上,再落到马路上。这座城的地势高低不平,遇见一个陡坡,她慢慢走上去,两边是用大块的青石堆起来的高墙,满墙都是绿色的垂挂下来的迎春花藤,还有一串串黄色的星星点点的迎春花。
时常能遇见楼梯通往建在高处的红墙铁门的房子,像童话里的草莓酱小屋,让她忍不住想看看那透出灯光的屋里是不是住着公主。
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等走累了,才坐在路边拿出手机看时间。
等拿出手机才吓了一跳,二十几个电话,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得手机只剩下一格电。下午在会场她怕打扰设置了静音,一直忘记调回来。
“哪位?”
那边静了几秒钟, 传来付云倾的声音:“……你在哪里?”
多晴看了看四周,挫败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最终是往前走了两步,知道自己是在黄台路。这个地名,她愣了一会儿才报出去。半个小时后付云倾看见她时,就是她坐在路边,手指在地上画来画去写着什么。
“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事,随便走走,”多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签售会顺利吗?”
“嗯,”付云倾犹豫了一下说,关于签售完毕后因为此事跟辉月社总编撕破脸的事绝口不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社里会这么安排。”
“我知道,”多晴抬起头来,漆黑的大眼睛带着笑意,“我相信你。”
“为什么?”
她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在问一句傻话,“因为你是付云倾啊!”  
他一震,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三月的天气不算暖和,又是夜里,她的手像两块绵软的冰。多晴慢慢把手挣脱出来揣进口袋里,有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也没去理,就让它乱着。

  两个人默默对站了半晌,多晴突然说:“我记得这条路上有一个很长的阶梯,往上走到一个很高的平坡上可以看见一片院子,每家门口都种着桑葚和月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