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昙绽放出绝美的笑容,庆幸道:“幸亏当初没烧死你。”
“你闭嘴。”白寒露说,“你要是被掐死了,我和长溪是不会给你报仇的。”
“长溪好久没说话了。”
“天冷,他冬眠。”
“那下次吾辈能跟你们一起泡热水澡吗?”
白寒露好脾气地看着他,微微一笑:“不能。”
四人进了楼顶的暖阁中,绕过荷塘月色的屏风,金兽中熏着苏合,卷起竹帘的小窗外山水好似一幅在墙上的天然画卷。
随着他们落座,小侍们已经端进来精美的点心,茶博士穿着庄重的深青襦裙,头发拢个一丝不苟的高髻,跪坐在中央熟练优美地煎茶,春葱似的洁白手指衬着淡绿的香茗,无比赏心悦目。
其他三个人看茶道看得津津有味,白寒露却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在暖阁中熏香正盛,以他兽类的敏感嗅觉也无法忽视那种类似藻类的腥味,而其他人显然是被茶博士高超的技艺折服了,来时一脸不高兴的柳非银和幽昙脑袋凑到一处,不时发出“噢噢”的惊叹声。
一壶茶刚煎好,只听到门外佩环叮咚作响,白寒露往门外看去,小侍们推开门,一个臻首娥眉的娴雅女主人姗姗而来,身着茜红缎衣,蝉翼般绣着云纹的裙摆长长地拖在身后,姿态华美又庄重。
“奴家失礼,让白老板和诸位久等了。”女主人款款落座,在众人的面孔上巡视一周,微笑,“白老板带来的客人,都不是普通人呢。”
“这位是我的师兄白寒露和他家的伙计幽昙,从瑶仙岛来,旁边这个就是我提过的我们家的非银了。”白清明介绍道,“这位美丽的女主人叫衣昭和,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听见柳非银在小声地询问“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认识了女人”这样话,那位女主人也不在意,转头吩咐身边的小侍叫去叫来琴师。
白寒露有个错觉,好似一时间,风临城多数美丽的女子全都齐聚在这个大门深闭的楼阁。
白寒露看人时坦荡,并不避讳,衣昭和大约没被这样大剌剌地看过,却面色温柔又平静:“奴家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寒露公子直说便是,不必拘礼。”
白寒露微微点头:“我不过是在想,这座飞凤楼的老板竟是位美丽端庄的小姐,颇意外而已。”
“美丽端庄不过是皮相,女子想在乱世中安身立命,与其以美色依附男人而生,不如聚在一处相互取暖,省得色衰而爱弛,倒落个凄惨的下场。”衣昭和边说着边去看白清明,复而暖暖一笑,“世人愚昧,这里的女子即使个个才貌双全守身如玉,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只脚陷入了烂泥里的风尘女子,可这又何妨,没有风尘地,哪见白月光?坐在此处的更是世间少有的淑人君子呢。”
白清明也笑回去:“小姐谬赞了,我这师兄虽然不太会说话,长得也冷冰冰,但人心极善,本事也比我强些。今日带他来,不过是想为你解忧。”
怪不得这么殷勤地一大早就把他们带出来“找乐子”,原来是给他找活儿干呢。早知道白清明从小就抠门儿、爱财如命、心眼儿小、记仇,根本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美好的幻想。白寒露有点后悔自己跑来陪他过年,还不如冷战痛快些。
白寒露的脸立刻拉得老长,可关键时候幽昙蠢得还不知道自家老板被算计了,一脸骄傲地点头附和:“是啊,小白说得没错,我们家大白可能干了,人心也好,当初吾辈无家可归就是大白把吾辈带回家的哦。”
“寒露公子真是菩萨心肠。”衣昭和一脸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如果真的能够帮到奴家,那可是我飞凤楼全体姐妹的恩人了。”
白寒露真心觉得,目前坐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他必须每刻都要原谅他们八百回才能够淡然地坐在一起跟他们喝茶。
“如果能帮得上的话…”白寒露艰难地说,“那我自当竭尽所能。”
白清明阴谋得逞后才坐正了身子,悠悠地敛目来吹茶水上的浮沫,摆出认真做客的嘴脸。
不过师兄弟之间的汹涌,一点都没有波及其他人,衣昭和一双干干净净的素手摆在膝上,望着门外暗沉沉的天空,慢慢地陷入回忆中:“说起来都是陈年往事了,我的家乡曾流传着一个传奇般的故事…”
第五章
【第四节】
六十多年前,那一年罕见的大旱,田中颗粒无收,赤松国进犯流苍国边境,战事足足持续了大半年。由于军中粮草不足,流苍军苦苦守着边关城池,就在此时,事情有了转机。
据当时参加过那场大战的军士们说,被鲜血和战火铺满的战场,凭空出现了一个肤白赛雪黑发及膝的美人,那美人在战场上哀哀哭泣,被当时的小将军简长亭抱上马背。
柔情与杀戮,英雄与美人,成为流传至今的佳话。
只是战场上为何会出现一个女子,已经没有人肯去深究。
赤松军中的能人将那女子的画像绘成美人图献给赤松王,赤松王看了美人图一见倾心神魂颠倒,竟提出以美人交换五年和平。
流苍国兵乏马疲,为了黎民百姓休养生息,一向铁腕的皇帝答应了这次交易。那位叫银罗的美人被封了公主的头衔,远嫁赤松国。
一向喜欢听这些美妙故事的柳非银脸上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紧紧地揪住了旁边幽昙的袖子,兴奋地插嘴道:“噢噢,一定是那位叫简长亭的将军追了去,要抢回自己心爱的女子啊。”
幽昙也点头:“噢噢,肯定是这样的,否则这故事也不会流传下去的不是吗?”
衣昭和微微笑,带着点凄然:“若是这样,说不定故事的结局就会改写了呢。”
人活于世,忠孝尚且不能两全,有几个能恣意地随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呢。
银罗远嫁赤松国是领了皇命,简长亭为了家人、边关百姓和战场上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没有去阻拦的道理,只能双眼通红地站在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开。
流苍国和赤松国隔着遇龙江,出嫁的队伍要乘船经过半个月才能到达赤松的属地,可就在船队进入赤松属地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银罗所乘的船沉了。
送亲侍女们以为自己会沉尸江底,她们看不见了公主,抱着一根倒下的桅杆哭着呼救,渐渐的体力不支,慢慢地沉到水下。
然后这时尚有意识的侍女朦胧中看到在漆黑的怒吼的江水中,一条巨大的银色锦鲤朝自己游弋过来。
那鱼真是美啊,好似全世界的月光都照耀在它的鳞片上,通体只有脊背上铺着羽毛般的灰色鳞片,闪着柔和的不刺眼的荧光。
那么大的一条锦鲤,一张口就可以吞掉她,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在银色锦鲤游过来时,抓住了它柔软的鱼鳍。
送嫁的队伍在惊慌失措中,都看到了那条巨大的锦鲤把那些沉到水中的人一个个地顶上水面。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没有人去怀疑这一幕,因为不少人亲手触摸过它滑如丝绢的鱼身。
锦鲤将所有人都救出水面后,又将江面上摇晃不停的船顶到岸边,这才悄悄地重新沉进江中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好似沉浸在儿时父母讲的神怪故事中时,直到听到公主身边服侍的小侍全身如筛糠般跪在船舷上说:“那条锦鲤就是公主,我亲眼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
在船被打翻时,小侍女不忘护主,一手抓住船上的纱帐,一手扣住了公主的手腕。可就在船身倾覆时,她手中一轻,公主华丽的衣裙还在她手中,一条银色的小锦鲤跃进了江水中。
半月后,他们将银罗公主是鲤鱼精的无稽传说带回了霜天城。
而后皇帝陛下急召简长亭入宫问话,简长亭一问三不知,皇帝陛下不信亲自带了术士去了简家。
在简家后花园,术士以面纱遮脸,却不是故作神秘坑蒙拐骗之辈,手持镇魂铃一进院落就听到叮叮咚咚作响,不知哪来的风把他鸦青色的衣袍灌得满满当当,好似要乘风飞去,简家的下人们在翻起的面纱下看到术士那尖尖的小小的下巴,能戳死人似的锋利。
那是三月,荷塘里还剩着去年枯败的荷枝,湖水下已要萌发生机,因为春天来了,水是暖的,这柔和的湖上却升起森然的雾气,大雾很快就弥漫开来,那一日整座霜天城的百姓都紧闭家门,躲避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浓大雾。
术士大怒,手臂一振,镇魂铃的声音震得湖面激荡起波纹:“孽障,还不快束手就擒,还能饶你一命。”
刹那间湖中飞出几道闪电般的光芒,往天空逃蹿,可术士早有防备,刚飞不高处,一张镶着铜钉的网兜头就从天空罩下来。网稳稳地落在地上,里头挣扎着几条锦鲤,红白相间的、靛蓝、茶金…
下人们吓得魂不附体,而简长亭却是真的傻住了:银罗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是锦鲤,他也不知道这荷塘中还有其他的鲤鱼精。
术士像是司空见惯了般,一伸手那网就如散开的藤爬进他的宽袖中,而那几条鲤鱼则被他装进了腰间那个不起眼的陶罐里。
“皇帝陛下,我想小简将军怕是也不知道那个银罗是成精的锦鲤,所以就不要跟他计较了。你们霜天都城不错,水质灵气十足,所以那么多锦鲤修成了精怪。不过看样子,她们多半还没修出人身,还没能为非作歹。妖怪中良善之类还是少啊。”术士一点都不在意身边的人是九五之尊,口气也很是随意,“所以皇帝陛下放心,这湖中的锦鲤精我会全部收走的。”
简长亭从震惊中回过神,问他:“你要把这些锦鲤带到哪里去?”
术士简单地道:“炼丹啊。”
简长亭瞬间犹如罗刹上身拔剑就刺,术士一偏头双指夹住了剑身,转头向惊得一愣一愣的皇帝说:“看吧,皇帝陛下,人类可是心灵最容易被迷惑的生物,一张皮囊便能迷失自我,小简将军是如此,赤松王也是如此。妖精就是有这种能耐,所以人间不能留妖。”
于是简长亭被关进天牢,直到术士把霜天城清理了个遍,霜天的浓雾散去,他才被皇帝放出来。
皇帝是个好皇帝,心胸宽广,让他官复原职,可简长亭却辞了官,在初夏的清晨打开城门时,打马离开霜天,从此再也没回来。
“鸦青衣,镇魂铃,炼丹…”白寒露看向正慢条斯理地喝茶的师弟,“没想到雪鳞一族还有人在。”
“是啊,原本我以为雪鳞一族的封魂师已经消失了。不过拿精怪去炼丹这种事,的确是雪麟封魂师的做派,冷酷无情得很。”白清明厌恶那些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恣意妄为的家伙,口气自然也善良不到哪里去。
柳非银拍拍他的大腿,一副很牛气的样子:“没事,下次要是遇见了,你跟狼兄两个人好好教训一下他就好了嘛。”
“那你呢?”
柳非银纯良英俊地笑了笑:“本大爷在旁边给你们呐喊助威哟。”
即使知道了自己是城灵还是一样的没出息,所以这座小城才会有一群妖怪大摇大摆地来扎堆啊。
收了几个白眼球的柳非银挺着胸膛依旧挺威风地摇着扇子,而此时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吃东西的幽昙却突然问:“可是这些…跟小姐的所求有什么关系啊?”
众人听了这话才想起偏了题,纷纷望向衣昭和。
那姿态美好如诗画般走出的女主人眼神暗了暗,再抬起来,却是笑意盈盈的眼,只是那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沉。
那些在旁服侍的小侍们,抚弄着焦尾琴的琴师,还有茶博士都停下来了手中的活,捂着嘴轻笑起来。
“你们封魂师能走进这座飞凤楼,留下你们的肉身血液,就是帮了奴家呀。”
这时白寒露感受到了从四周缓缓浸来的水意,好似一只只冰冷的手,慢慢地爬上膝盖。
女子的娇笑声,好似叮叮咚咚的银铃,可又充满了彻骨的凉意。刹那间,香味馥郁的暖阁内浓雾弥漫,冰冷的水意汹涌地漫到胸前,明明看不到水,却有被冰冷的水渐渐淹没的漂浮感。
“啊,好有趣,吾辈好像坐在水中呢。”
水就是在那一刹那淹没了他们,而后化作汹涌的激流卷着他们冲进了一个未知的入口。
白寒露的手在水中乱摸,碰到一只同样在挥舞的手,下意识地牢牢握住,而后随着水流深深地往无底洞一样的地方沉下去。
第六章
【第五节】
抱着千万不能失去意识的念头,白寒露不知道下沉了多久,朦胧中也只记得紧紧抓住身边的人,心想着若是能够一直沉到冥界去也就好了,总比这个气氛诡异的飞凤楼要强。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去,白寒露看清了手中的拉着的人,咦,不是幽昙啊。
白清明跟师兄大眼瞪小眼:“咦,不是非银啊,那他们两个呢?”
四周都是犹如蚯蚓在地里拱出的纵横交错的中空岩洞,他们从一个岩洞坠进另一个相连的岩洞,若不是白寒露紧紧抓着白清明的手臂,两人早就被冲入不同的岩洞中去了。
“大概是被冲到其他地方了。”
“哦。”白清明大大地喘息一口,“可以呼吸,竟然不是水啊?”
“你现在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你这位叫衣昭和的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白清明这才露出“刚想起来”的表情,接着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往下沉,好似平常戏水般自在:“啊…差点就被她蒙混过去了…”
你这还不算被蒙混过去吗?!
“你是不知道,我在风临城是很受敬重的,我在闹市中走过时,旁人都给我让出一条道来的。”
那不应该是觉得你个卖棺材很晦气的意思吗?!
“我和衣昭和小姐在街上偶遇,可是衣昭和小姐没有敬重我,而且她的飞凤楼人很多,以后肯定也有要做生意的地方,她邀请我去飞凤楼做客,我就去了。”
你确定这叫偶遇吗?!
“她送了我一盘白玉龙骨棋,让我帮忙,我就答应了。”
龙骨那是普通的女人会有的东西吗?!
“…然后师兄就来了,我想着师兄比我强,所以就带师兄来了。”
你根本就是不用白不用吧?!
白寒露磨着牙,感觉到彼岸花藤爬到耳边,原来是长溪也被折腾醒了,打着呵欠用耳语提醒他:大白,息怒,息怒,等脱离困境再把你小白的腿打折也不迟啊。
白寒露忍了好半天正想把他踹进另一个岩洞,却见白清明丹凤眼放大,看着足下道:“师兄,你看…”
话音刚落,两人的眼前就豁然开朗起来,水流的速度消失了,两人像两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长满了漂浮着水藻和摇曳着龙胆花的最深处。白寒露抬头望去,头顶几十个岩洞,他们也不确定自己是从哪个岩洞里掉下来的。
“好浓的怨气。”白清明嘟囔着,“明明是个神奇美丽的地方啊。”
白寒露此时听到长溪在耳边喊,不要碰到花,会打扰到在这里沉睡的怨灵。
白寒露“哦”了一声,一转头看到自家师弟正伸手去拨弄那闪着蓝色荧光的花瓣,忙呵止:“不要碰!”
已经晚了,龙胆花像是突然从梦境中惊醒般,卷翘的花瓣变成锋利的爪牙,一个接一个的,全都惊醒。
白寒露退后两步,只觉得脚下柔软的枯草开始震动,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小心啊!”从半空中冒出温柔的呼唤声,他们抬起头看到从一个岩洞中游出一条通体银白,脊背羽状灰斑的锦鲤,薄如蝉翼般的尾翼疾疾摆动着俯冲而来。白寒露与白清明让出一条路来,在银色的锦鲤游过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鱼鳍。
在他们的脚底离开水底的一瞬间,泥土中蹿出十几条巨大的狰狞的鱼骨,锋利的牙齿如钢钉般只咬碎了白清明的一片衣角。
即使银色锦鲤游得很快,那些鱼骨也丝毫不放松紧紧地跟着发出“嗬嗬”的怪叫,而这叫声似乎唤醒了这地底下更多的恶灵。
银色锦鲤为了躲避鱼骨群的追逐,以尾巴做武器用力地甩在鱼骨上,锋利的牙齿划破它的鱼尾,留下斑斑血迹。
白寒露这才看到,银鲤的身上布满了伤疤,有陈旧的也有新的,鱼齿咬的或岩壁刮蹭掉了鳞片,看起来过得并不轻松。
“师兄,小心!”白清明叫着,手中一张燃烧的符纸已经打出去,只见幽蓝的火光如利剑般飞过眼前,烧焦了他额间一根飞舞的发丝。
白寒露只顾着看后头,一转头才发现从身侧的岩石上也挤出的两条鱼骨被咒符打中,惨叫着甩着尾巴打中了追随而来的鱼骨,银色锦鲤趁此机会钻入岩洞中甩掉了那些鱼骨。
白寒露忍不住舒了口气,多少年了,他都没被这么狼狈地追赶过。
“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山里抓兔子时,碰到了头很凶的野猪,被追得满山跑呀?”白清明哈哈大笑,“野猪差点就咬到了师兄的屁股呢。”
“还不是因为你跑得慢。”白寒露抱怨了一句,跟着你在一起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白清明露齿一笑,挺欠揍的:“我们现在还没算脱离险境吧?跟着这条鱼走,真的没关系吗?”
平常若是有危险时,若是白寒露没发觉,长溪也会保护着他,少有像长溪都惊得忘得反应,差点被鱼骨的利齿咬到。此时长溪在他耳边喊着,大白,冷静啊冷静。
白寒露忍不住回道,你才应该冷静,不要把藤蔓缠在我的脖子上。
长溪这时才颤抖着说了一句,实在是长得太恶心了,本座洁癖都发作了。
正是因为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在他的身边,所以他的狼生才如此跌宕。
“好像没关系,这条鱼是有肉的。”白寒露叹息,“多谢你啊。”
银色锦鲤的声音柔柔的,像水藻轻抚着耳膜:“是我该说抱歉才对,让你们陷入了险境。”
“什么?”
“你们已经知道我了吧。”银鲤轻叹着,“我的名字叫做银罗。”
银鲤带着他们游出迷宫样的岩洞,大片的云朵浮过眼前。白寒露眯起眼睛,穿过云层眼前竟是波光粼粼的大湖,湖中有岛,树木茂盛簇拥着一座高高的木楼。
银鲤把他们带到木楼上,而后巨大的鱼身慢慢变小,柔软的灵光闪过,银鲤变成了个眉眼含笑的银衣美人。
美人坐在歪过来的树冠绑的秋千上,像是已经耗尽了力气,面色白中透着青灰。
“这里是安全的,你们可以放心。”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故事中的你会出现在此呢?”
银罗虚弱地喘着气,呵笑道:“因为…我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和我那些兄弟姐妹们的不可超脱的恶灵争斗了六十年了啊。”
第七章
【第六节】
六十多年前,霜天城的还未成形的锦鲤精都被厌恶妖怪的雪麟家封魂师猎去炼丹。
锦鲤们并没有作恶,也没有多大为非作歹的本事,却要在烈火中苦苦煎熬忍受焚烧之痛看着自己的筋肉一寸寸地炼化,四十九天后化成丹药。在炼丹炉中他们的怨恨、委屈、绝望而失去了本性,一念成魔。
雪麟家的封魂师并不怕他们有魔心,因为四十九天后,他们不过是一炉丹,在人世间徒留一抹风一吹就会散去的怨气罢了。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十几个锦鲤精离开了霜天城去找银罗的下落而逃过一劫。待他们回来后,得知弱小的锦鲤精们被带去炼丹,在无人看管的夜里,他们偷偷潜入丹坊,推翻了炼丹炉。
已迷失本性入了魔道的锦鲤精们汇聚在霜天城中,一时间风声鹤唳,怨气冲天。
雪麟家封魂师找来了白氏的封魂师一起来超度恶灵,可两家的封魂师也无法撼动这个巨大的恶鲤军团。在束手无策时,白氏封魂师发现了鱼饵。
虽说最初的开始是因为意外,可事情是由简长亭而起,那些恶鲤军团对他的憎恨,就犹如鱼看到饵食。
流传的故事中,简长亭辞官离开了霜天城,杳无音讯。事实上他的确离开了霜天城,但并不是四处游历,而是跟着白氏的封魂师去引着恶灵团到了东离国的边境风临城。这座城被群山环抱,灵气十足,白氏封魂师拜祭过城灵后,将简长亭的灵魂为饵,引着恶灵军团进入阵中封印。
四周围城的楼阁中央交错着红色的木桥,桥上挂着铜铃,简长亭自愿以灵魂做阵眼,直到恶鲤军团的怨气渐渐消散后,送他们入轮回。以衣昭和为首的锦鲤们跪在封魂师面前,要镇守镇魂楼。
锦鲤是性情温和的妖怪,推翻炼丹炉只为救出同伴,造成悲剧是无心之失。那个叫白莲的封魂师一副禁欲冷淡的面孔,却少有地心软了,答应了锦鲤们的请求。
在赤松国游耍的银罗得知消息后,已是镇魂楼建成的两年后,她赶到风临城,等着的是她的姐姐衣昭和,她撑着腮边,悠悠地道:“银罗,我们锦鲤与世无争却遭此大难,无辜同族的苦难全都是因为你一人而起。从一开始姐姐就劝你不要去招惹人类,你爱上一个男人,却要全族陪葬,姐姐不能答应啊。”
银罗跪在衣昭和面前,自责得说不出话来。
“银罗,哭泣吧,祈祷吧,你和你的阿简永远不会得到宽恕的,你们将受到诅咒,永世不得翻身。”
之后衣昭和催动封魂师留下的阵法口诀,巨大的水流和漩涡将银罗卷入了阵法中。银罗刚开始进入阵中,被鱼骨追得筋疲力尽,而后才寻找到了岩洞中通向的一片安静的湖。这里大概是封魂师特意留下的,若是由生灵误入了阵中,还有这么一块藏身的净土。
“但是封魂师也不笨,虽然衣昭和能将我们送进阵中,但是所有进入阵中的东西都是出不去的哟。”银罗笑了,“不过我留在这里是心甘情愿的。每个时辰一次的水流,我会带着鱼骨在水中穿梭,让他们能够尽快地净化。我会陪着阿简,等到怨念平息的那一日,我要亲自迎接他离开阵眼。”
“…所以?”白清明试着问,“我们的师父在六十年前做了个笼子,在六十年后把我们关了进来,出不去了?”
银罗本带着活泼笑意的脸一僵,接着换上了哀戚之色,摇了摇头:“我倒是希望你们真的出不去了。”
白寒露至今都没想到离开这里的办法,光是那迷宫一样缠绕相通的岩洞和追魂的鱼骨怨灵就让他们束手无策。
“昭和把你们送进来的目的,就是要毁掉这个阵法,把这些怨气未消的恶鲤们放出去。虽说昭和活着,可失去了家乡,也失去了族人,她活着受到的煎熬不比充满怨气的恶鲤们少一分半点,反而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活得更加面目全非。”银罗掩住脸,指缝里流下泪水,“美丽温柔的昭和才是真正的魔王啊。”
即使银罗这么说,白寒露也对衣昭和起不了半点怜悯之心,反而是白清明递上了帕子,轻声道:“我知道昭和小姐有苦衷,可不知道真相竟是这样…不过如果真的像昭和小姐希望的那样,我们放出了这些本有机会净化成佛的恶鲤,因为自己的不幸,所以把更多的不幸带给世人,让那些曾经这样恶毒地对待过你们的人后悔恐惧,那么雪麟封魂师当年本是做的错事就成了对的,因为昭和小姐在用行动告诉世人,锦鲤们自称是温柔无害的妖怪,可是却在作恶。而承担恶果的却是连眼神交集都没有的陌生人哪,这些人的冤屈又如何去讨?冤冤相报总有了时,不过那时,怕是摘下的是一枚更苦更涩的果子吧。”
白寒露看着自家的师弟,口气明明是温和如三月春光,说出的话却是寒冬腊月的冰凌般叫人寒心。
“即使昭和小姐是个令人心疼的美人,在下也不会让昭和小姐在我的城中为所欲为呢。”白清明说完转向师兄,挑了挑眉,询问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