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是这里的老阿姨,她满脸同情的朝着正在穿工作服的辛落道:“哎呀,小姑娘,你一来就摊上这个家伙啊,哟,还是和护士长去说一说吧,换一个好了,这个人可是头老虎,你个小姑娘不给吃了才怪呢!”
辛落莫名其妙看着她:“啥老虎?那个不是人吗?”
“人倒是人,不过这世上真是有这样的人,才会不太平,哼,要是我,才不给他去干活呢?死了才好!”老魏鄙夷一嗤,满脸都是不屑和厌恶。
那边护士长已经在喊了:“辛落,快点,干活了!”
“哦,来了来了!”辛落应着,也顾不得细究,走了过去。
护工的活其实和保姆差不多,就是照顾人,如果是行动方便的还是轻松的,如果是瘫痪或者活动不便的,就有些累了。
这个来的病号看上去满头的花白,但是脸,却并不老,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闭着眼正在输液所以看不到眼神,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很瘦弱,实在看不出为什么老魏和那些护工们那种厌恶和惧怕掺杂的表情是为了什么。
辛落第一天上班,还有些拘谨,等护士输液完了出去,她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等着,看着输液,准备完了叫人。
对方安安静静躺着,也没有出声。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那个人突然咳了几声,摸索着似乎想要去拿水杯。
辛落赶紧捞起水杯子,将手扶到对方颈脖下,问:“是不是要喝水,我扶您起来。”
对方显然没意识到有人,兀地睁开眼,一下子吓了辛落一跳。
这个人别看瘦弱的像个文弱书生,那眼神,却如同一只鹰,一匹狼,锐利的像一把刀一样扎过来,真想不到,一个如此瘦弱的人的体内,可以有这样凌厉的眼,预示着这个人有着无比锐意的内心。
触及肌肤的手,感觉很热,这个人正在发着高烧,怎么还能够如此严酷的眼神呢?
她哆嗦了一下手,还是继续把水杯递到对方唇下:“喝水么?”
对方眯了下眼,没说话,就着杯子喝了几口,放开了。
辛落把对方放下,又老老实实坐回去,看着。
不过这回,可就不是她盯着看了,那个睁开眼的家伙默不出声的看着她,眼里有种玩味,有时候眯会眼,有时候就看着。
搞得辛落有些忐忑不安,自己第一次上班干活,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这个活没有啥培训,就是上班前告知一条,一切以病人为重,人家要求什么,一般都要满足,做不到就问护士或者医生,反正不可以不做。
可是这位也没有说要干什么,就是用一种感觉很有气场的眼神看着她,又不说话,特感觉有压力。
总算,这时候,有人来拜访他了,听到有人敲门,辛落甚至有些感激老天。
她站起来去应门,一开门就涌进来一群家伙,全都是三大五粗的男人,一进门就粗着嗓子老远大嚷:“睿哥,好点没!”
闹哄哄一群人走进来,这个本来挺宽敞的房间顿时令人觉得有些局促了。
辛落被挤到了角落,只好孤零零站着在一群看上去高大的人群里,仿佛一头小羊羔。
那群人呼啦啦的嚷嚷着,整个屋子都是声音,非常热闹,辛落都看不到床上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不过时不时,倒是有眼光,从人堆里射过来,朝她这边看。
辛落没在意这些人说话内容,她记得自己的职责,管好病人,顾好液体。
“睿哥,你病了不知道,那些兔崽子们又想翻天,老子一巴掌让他妈看看,谁才是老大!”
“对,谁不知道您才是黄浦江的老大哥,轮得到那帮小兔崽子出来混?睿哥,西边大光头前两天老结棍个(结棍:厉害的意思),不过棒子出面就是几下子,就让那小子哭爹喊娘的,嘿嘿,娘伊妄(让他狂),娘个小赤佬!”
辛落在这些人嚷嚷着当口,看到门口医生进退维谷的影子在门口徘徊,发现满屋子是人脸上浮现出不满意,可是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时钟指向九点半,她记得护士长说过,这时候是医生查房的时候,要保证病房的安静。
于是她挤过去,在床头开口道:“对不起,医生要查房了,请家属能不能出去一下?”
没人理睬,有人挥了下手:“一边去,别烦老子说话!”
辛落再次道:“对不起,探视时间过了,你们可以下午来,现在医生要查房,你们要耽误病人看病么?”
那个有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瞪了眼辛落,一脸不可思议:“睿哥,各个小娘阿丽来个啊?伊要作啥?(这个小娘哪里来的,她要干嘛)”
躺在床上的睿哥突然扯了嘴角似笑非笑了下:“行了,我不舒服,你们该干嘛干嘛去,让医生进来!”
一句话,所有人立刻鸦雀无声的退了出去。
门外的医生这才得以进来。
等医生查好房离开,输液也差不多了。
拔了针头,睿哥就要站起来。
“等等你需要什么吗?我可以帮你,要不我按着伤口,你的血还没有止住呢!”
眼看着对方放了手要起身,她赶紧跑过来扶,一边压向针眼。
睿哥一甩手,避开对方,突然朝辛落邪邪一笑:“小姑娘,你新来的吧,这里没人敢碰我,知道为什么么?”
辛落一脸茫然。
“我是艾滋病患者!”睿哥看着辛落,指指自己淌出一丝血的手:“这血可是有毒的,你最好离我远点。”
二十九
睿哥看辛落似乎被吓到了的不动了,嘴角撇了撇扯了个半是讽刺半是冷淡的笑,晃晃悠悠站起来,自顾自去洗手间。
方便好,洗去因为没有按住而流了一手的血,看了眼还余留在雪白瓷砖上的一缕鲜红,又看看玻璃大镜子前的自己,朝着镜子啐了口。
狠狠放开水龙头,等那抹余红仿佛苟延残喘般万分不甘心的被哗哗的流水冲的一丝不剩,他才又恶狠狠的将水龙头关上。
抹了把脸,刷地把门拉开了。
门口站着个人,辛落还是那副认真的表情,看他出来便开口:“刚刚护士来过了,她说您需要吃药了,我给你把水兑好了你看看温度行不?”
睿哥愣了下,上下打量了辛落一番,没有说话,走近了床头。
一杯水,一个药杯,静静的安置在床头。
药杯里,密密麻麻的各色各样药丸不下数种。
他有些发呆的看了半天,突然拿起那杯药,哗啦一声往床边垃圾桶一丢,倒头往床上一躺。
“哎呀!”辛落惊呼了声:“你,你怎么把药扔了?这些好贵的说,您,您怎么能这么浪费?”
睿哥半眯着眼口气冷淡:“行了,没你的事了,药吃不吃都一样,你可以去休息了,我这里,你恐怕也没心思多待吧,走吧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辛落还想说什么,对方眼一睁,那种惊人的锐利,令她感到害怕,只好低下头出了病房。
她一出来,就有几个护工包围了她。
“怎么样?难伺候吧!小辛,你还好没被欺负吧!”
辛落摇摇头:“阿姨,我去问问护士,那个人把药都扔了,是不是会对治疗不利啊,要不要叫人再补一份?”
老魏一脸幸灾乐祸:“扔了就扔了,这药反正也治不好他的病,作孽太多活该下地狱,这种人活着也是多余,小辛,你不知道,他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警察也不知道吃啥饭的,就拿他没办法,据说是因为他老子有好大的关系,真是没天理,不过,人在做,天在看,老天还是公平的,小辛,你别管这种人,要找死他活该呗!”
“就是就是,成天和一帮流氓在一起,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我听说,这帮子人,打架,砍人,帮人干坏事,成天惹是生非欺负人,能有啥好下场?活该倒霉得这病,别管他啦,这人反正活不久了,艾滋病不就是个死刑?老天爷开眼咯!”
“老魏,八床叫你呢!”
“唉来啦来啦!”
“哦,开饭了,要伺候我们那些老爷们咯!”大家在一阵叫唤声中一哄而散,各自去照顾自己的病号。
“辛落,这是你那床的饭,送进去吧!”护士递过来一份病号餐,吩咐。
“哦?啊,好!”辛落接过来,敲敲门,又走回房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睿哥躺在床头,手中,捏着一张照片,胳膊架在头顶,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落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去,将饭盒放在床头小餐桌上,轻声问道:“开饭了,你要不要吃点?或者不合胃口的话,我可以要外卖,护士长说,这里可以提供您需要的送餐服务。”
睿哥震了下,放下遮盖在头顶的手,仰视着辛落,那眼神,也不知道是因为夜色快要降临而使得这没有点灯的房间格外黯淡,还是他本人的眼神就是如此,此刻看起来,这个人就是一个摇摇欲坠般体弱多病的患者。
再无刚刚那锐利的眼神。
前后判若两人般的不同。
好像并不是那么吓人了。
辛落大了胆子一些,打开饭盒,热气腾腾的饭菜格外的香,这里的伙食确实很好,荤素搭配也很均衡:“您先吃饭吧,要不我给你把药再去讨些来,不吃药对身体恢复不好,我就常常犯这个错误的!”
睿哥并没有吃饭,倒是耸了耸眉:“嗯?你也有病?那还来照顾人干嘛?”
“我只是不想做一个白吃白住的人!”辛落看对方没有再像刚刚那样气势凌人,就略微放松了下,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下:“我和这的医院有合约,所以不可以随便离开,不过我想既然人家给我看病,我总得做点事报答才是!那些药好贵的说,我不能白吃吧!”
睿哥呵呵冷笑了下,脸上,浮起了一丝轻蔑:“蠢,你不过是医生的试验品,卖了身还给人家数钱可够笨的!”
“不,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人真的很好,介绍我看病的那个梁博士也是好人,他真的帮了我很多,如果靠我自己,我的病一辈子都不会看得起的,就这一点,我也应该感激,我爸爸说,人活着,要懂得感激,生命本身就是奇迹,上天给你的奇迹,所以,拥有感恩的心,活着才可以永远的温暖。”
“感恩?”睿哥咀嚼着这个词,眼里有一丝迷惑和茫然,但是很快,被一种冷漠代替:“小丫头年纪轻轻说话倒是一套套的,你不该学学外面刚刚那些人一样,觉得老天很公平?坏人活该倒霉,好人自有公道?”
辛落哑然,不由涨红了脸:“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的,你不要介意别人的话吧!”
睿哥哼了哼:“放心,我听惯了这种话,早习惯了,她们没骗你,你还是别和我走太近的好,小心我身上的毒!”
辛落瑟缩了下,因为对方语气再一次表现的很骇人,不过也许是这几日她从梁书怀那里学到了些关于如何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和那些拥有敌意的人打交道的方式,也许是因为,她并不真正惧怕,她还是略略笑了下:“不怕,我知道艾滋并不是很具有传染性,否者护士长不会让我来照顾你,我自己会小心的。”
睿哥看着她,漆黑的眼,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大概是热度再一次串了上来。
他的生命,在一个宣判了缓期执行的死刑中慢慢耗着,苟延残喘。
他张扬过,风发过,唯我独尊过。
他也失落过,冷寂过,孤独寂寞过。
不过,面对生命这种强大的敌人,他第一次感到了自我的渺小。
更感到了悲哀。
也许是这种悲哀和寂寞,他居然没有朝这个很不客气的小丫头发火。
“这是你的孩子么?很可爱啊!”冷不妨他正在发呆,辛落看到了他手中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嘟着个嘴很活泼的样子。
轮廓明显是睿哥的。
他身边有一个女人,笑着揽着怀里的孩子,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的灿烂。
“她是你的夫人么?”辛落好奇的看着照片,睿哥把它牢牢捏在手心里,使得照片有些褶皱,上面的这个女人因此而显得五官变了形。
尽管如此,那脸上的笑,还是那么的灿烂。
和身边的这个男孩子如出一辙的笑。
辛落还想细看,睿哥骤然一缩手,眼里恢复了凌厉:“把饭拿走,我不饿!”
辛落吓了一跳,兀地缩回头,面对这个睿哥突然变色,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姑娘,记住,这里,你不过是个干杂物的,出去,把这些都带走,晚上不要再来打搅我!”睿哥脸色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话给触动了,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淡然。
辛落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被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吓到了。
这个男人如同古代武侠小说里的魔头,喜怒无常,乖戾无比,这种人,她从来也没有碰到过。
明明有些瘦弱,可是那眼睛一瞪,却令人不由自主的发抖。
她从梁书怀那里学习到很多和人打交道的方法,但是此刻,在那种冰冷疏离的眼神面前,她这样一个小女孩,到底没有多少临床经验,她虽然想和这个她第一个工作对象和睦相处,但此刻,只有偃旗息鼓,老老实实退出去。
出了门,她准备去医院给安排的宿舍休息,梁书怀和院方打了招呼,提供的食宿都很好,这几天下来,她已经开始喜欢这里的一切了。
生活,虽然总是不如意,你到底必须学会继续。
走在路口,很巧,她碰上了正面走来的梁书怀。
“梁博士?你好!”
梁书怀走近了,朝她温和一笑:“好啊,小辛!”
“咦,梁博士,你脸色不好,怎么病了么?”
辛落近来一直和梁书怀打交道,太熟悉这个人了,此时他的脸,有些疲倦的苍白,一贯温润如水的眼,透着一种沉郁。
很少有的感觉。
三十
梁书怀确实这几日有些累。
尤其是今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走到这里来的。
直到看到出现在面前这个熟悉的脸,才恍然感到一丝如获重释!
人类的心灵,有时候比人类的大脑,更直接而坦白。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感到,或者说,希望,见到辛落过。
轻轻的,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叹息他这个所谓的心里博士也有如此卑微的心思。也许他需要的,正是这一个,像辛落这样,纯柔而且美丽的人的帮助。
“小辛,湛湛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他!”
“嗯?湛湛怎么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梁书怀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悠远的浮想,那是潜藏在他记忆深处,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的一种情怀:“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辛落坐着梁书怀的车子来到他的家。
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熟门熟路的来到梁湛卓的房间。
门上贴着的大头娃娃小头爸爸还是她拉着湛湛的手一起贴上去的。
门扉紧闭,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
“湛湛,你瞧谁来了?来开门让小辛姐姐进来好不好?”梁书怀敲敲门,然后等待。
没有任何声息。
辛落走上前,也敲了下门:“叮咚,小兔子问这是谁来了,小羊羔说是我,亲爱的小兔子可以让我进来么?湛湛,小辛姐姐能进门么?”
还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辛落和梁书怀面面相对,一时无语。
“湛湛,小辛姐姐今天给你来做好吃的?你爸爸说今天是湛湛的生日,你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做好不好?”辛落再次敲门。
仍然沉默了很久,久到辛落以为不可能的时候,门,突然咔哒一声松开了。
梁湛卓无声雪白的小脸蛋出现在门口。
那一双宝石一般亮晶晶的眼,闪动着晶莹的光彩,看着辛落。
辛落蹲下身,在门口平视着这个孩子:“湛湛,生日快乐!”
梁湛卓推开门,一下子扑到了辛落怀里。
辛落抱起了小湛湛,冲着梁书怀笑了笑。
“湛湛乖,姐姐给你做好吃的,湛湛想吃什么?”
梁书怀家的厨房一如既往的明亮宽敞,也一如既往的带着一种没有烟火的气息。
不过因为辛落的到来,明亮的瓷砖上,盈动了一抹柔和的身影。
辛落就地取材,取了上次她留下的小米,和着大米,熬起了粥。
一抹扑鼻的袅袅香烟,合着辛落柔软瘦小的身姿,倒映在窗明几净的厨房窗台上,外面,是万家灯火的一盏盏或黄或白的灯光,一格格如同光斑闪闪的小花,怯生生却又美丽芳香。
“我一直,都没能够和湛湛说过生日快乐!”梁书怀看着眼前这抹动人的风景,歪歪斜斜的靠在门廊上,若有所思的道。
忙碌着的辛落嗯了声,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身后。
温润如玉的男人,不同往日一般随意的抵着门口,有一种慵懒感,完全消抹去了平时那种含蓄而充满了睿智的样子,反而有种颓丧的感觉。
梁书怀略带一丝苦笑,看了看客厅里儿子的身影:“每一年这个时候,我都很忙碌,也许忙碌可以令我忘记很多事,露浓说我是在逃避,我一直否认,可是,你的生日快乐告诉我,我说不出那句话的原因,也许正是因为,我在内心深处,责怪着湛湛。”
“我是如此的卑鄙,明明是自己疏忽而使得心怡没能及时被发现高危妊娠的症状,可是,我却宁愿选择,将这个错误,归咎于孩子,我选择忙碌,来告诉自己没有时间陪伴湛湛,何曾不是因为我无法面对,自己的错误造成的遗憾?”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这种逃避,却换来更大的错误,当我发觉一切的时候,时间,已经走过五个年头,湛湛已经和这个世界,产生了隔阂!”
“湛湛很聪明,这是幸运的,世界上千万的自闭儿,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弱智,只有少数,是聪慧的,甚至是一个天才,他的智商,在二百以上,但是正因为此,他是非常敏感的,我的疏忽,我的责怪,我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已经明白了。”
梁书怀呵呵笑了下,他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露出被他埋藏了很深的心思。
人类其实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因为它们拥有语言。
心理师的工作,最基本的就是倾听。
他很多时候都在倾听。
可是他自己呢?那个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心思,如同一个伤口上厚实的茧,牢牢附着在伤口上,任下面腐烂浓腥或者鲜血横流,只是牢牢的捂住了。
他清楚这是不对的,可是,他理智的一面,在这件事上,却被强大的情感所控制。
他拒绝所有的帮助,也拒绝所有的同情。
可是,今天这一声生日快乐,却把他所有的压抑如同被一双巨大的手,推出心灵的大门,令被强大的气压压在心头的一切,不安,愧疚,惭愧,逃避,统统波涛汹涌,不可阻挡。
“我对不起湛湛,我真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一个失败的父亲!同样,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梁书怀低下头,岁月给予的琢刻的眼,染上浓浓的悲伤。
辛落走近他,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臂,看向梁书怀的眼:“不,梁博士,你不失败,你看我,你给了我莫大的关怀,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挺不过来,还有湛湛,他虽然不完美,可是,你一直都陪着他不离不弃,你从来都没有要放弃过他,对不对?”
“博士,你告诉过我,生命,只有互相关爱,才可以温暖,你温暖过我,你还去帮助过那么多的人,我的父亲告诉过我,人与人,是用一撇和一捺支撑起来的,湛湛需要你,你和湛湛,会是这个家里人这个字的一撇和一捺,你不要妄自菲薄啊!”
梁书怀低着头,看到比自己小了一个头都不到的辛落,小小的面对着自己,却有一种坚强仰视自己。
他将头抵到辛落的肩膀,默然。
这个小小的肩头,寸盈之地,却令人感到博大充实。
一个微弱的生命,有时候,却拥有令人叹服的勇气和芬芳。
“谢谢你,小辛!”他第一次如同一个孩子一样闷声闷气的道。
辛落笑了下,拍拍厚实的大男人的肩膀:“不要紧,我哥哥常说,人生总有意外,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互相帮助才可以互相进步!”
梁书怀顿了下,抬起了头,看看眼前女孩子。
她看起来很温和,可是透过那乌黑的大眼睛,你看不到心灵深处的那一抹神采。
为某人展露的神采。
他撇了下唇角,问:“小辛,你,想去见辛浅么?”
辛落一愣,转过身去抄起案板上的刀开始切菜。
梁书怀望着背影:“我有一张明天在A大邀请他出席的讲座的票子,你可以去见他,有什么误会,当面讲清楚,我一辈子都在做心理这个工作,它告诉我一个事实,人与人,需要的是沟通,不要等来不及的时候后悔,不要像我,等到失去才悔恨,去说清楚不好么?”
辛落咔嚓一声切断一截莲藕,那声音,听起来脆脆的,带着鲜嫩的汁水,藕断丝连着一簇簇的亮莹莹的丝线。
她一边切,一边默默摇了摇头:“不,算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再也不可能找回来的!”
梁书怀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辛落却打断了他,转个身笑了下:“粥好了,可以开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二日,休息调整!修改思路,那啥,好像没啥人留言,我反思去。。。吼吼
考,回来一看,居然后台更新,前台没显示,晋江又抽了,连累大家没看到文,罪过啊罪过,再试试发一次,看到了没有呢?
三十一
辛落陪着梁家父子过了他们第一次团聚的生日宴,直到很晚才被梁书怀载车送回了医院。
第二天她还是准时出现在了病房。
她将昨晚剩下的粥用保温瓶装了带来,分了些给几个护工,得到大家一致好评。
还有的剩下,她突然想起昨晚推掉了晚餐的她的病号。
那个叫睿哥的人,给人一种复杂的感觉。
这个人身上矛盾重重,时而可怕,时而虚弱。
也许正如梁书怀告诉过她的,人类,是最最复杂的生物,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一个纯粹意义上的所谓好人或者坏人。
虽然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暴徒,道上混的恶人,可是在昨晚她看到的,是一个有着不愿意吐露心思的脆弱而孤独的人。
人,并不如外表那样表现出所有,有些东西,那是珍贵却又不得不舍弃的。
就像她一样,有些秘密,腐烂在心,却无法拿出来曝晒。
护士已经来给病人扎上了输液,辛落趁机走进去。
睿哥孤零零在那里靠着,闭目养神,刚刚又有一群人哄哄然走进来,又一窝蜂的走出去。
不论有多少人,这个人在人群里都显得有些离群索居的孤独。
“你好,睿哥!我可以这么称呼您么?那个我看你昨晚没有吃东西,我做了点粥,你吃吃看吧,不是很好,但是比较适合生病人的肠胃!”辛落走上去打招呼。
辛落声音听起来小小的,不过却把睿哥惊了下,挣开眼,那眼中有一些血丝,看上去非常的疲惫,皱了下眉:“你怎么还来?”
辛落笑了下:“我是你的护工,不来去哪里啊?你在医院期间都是我负责的啊,对了,粥还热着,很香的,真的,喝点吧!”
辛落笑起来有口小虎牙,辛浅以前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逗她笑,因为别看她小小的不招人注意,但是笑起来确实很可爱。
睿哥有些发愣,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刚刚在想什么,也许真是那小米伴着大米的粥格外的香,他没说话还真舀起来喝了。
粥熬了很久,浓浓的飘着一层厚厚的稠汁,一舀下去,半透明的糊糊堆砌着,膨隆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般拢在勺子上,入了口,和着米香,糯糯的,随着吞咽滑下去,丝滑浓祚。
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还好么?”辛落问。
“这是你做的?”睿哥因为口感突然的好,好久没有感到饿的胃,突然觉得空落落的,迫不及待的大口大口吞下半碗,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