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拉了拉郑魁:“郑大哥,今儿个我请客,要吃泡螺酥不?”上头这般气氛好,我这,也好歹不能差了。
不然那康怜儿可又要耸着鼻子瞧我了。
“咳咳,小姐松一松,属下自己走,请,请客,就,就不必了!”
我即抛开那份矜持,也不与他分辨,分明刚才他也拉过我不是?这叫礼尚往来么。
郑魁虽然面若红铜,却显得力不从心,始终没能挣扎过我的手。
出了那浮台,重新回到街面,却并没再走大道,而是穿入了小巷,沿路之上开着的民房里头各色小吃,琳琅满目。
我挑了几个熟悉的,看着卖相甚好的,自己拿着嚼,郑魁再一次跟在了后头。
不过这回,他蒲扇大的手上,很快举满了各色肉串儿,蜜糖糕,乳糖浇,嗯,头上还顶了碗鸡丝粉。
这姑苏城最有趣之处,似乎并不在那大街口的各宗大店,越是狭长的巷道,越有不少从没见过的。
我不知不觉间,走了漫长一条道。
正吃得热闹,又满怀遗憾的想着,这究竟要不要空些个肚子,装那些可能还没发现到的特色小吃?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挎着个篮子和一应其他叫卖杂货郎一般,朝我走过来拉住了我的衣襟。
“小姐,给买一支花吧,喷香的茉莉,制个香囊给郎君带着吧!”一边说,一边瞥了眼一寸外的郑魁:“您的郎君待您真好!”
郑魁顿时脸若煮虾。
好眼光!我立刻嬉笑欢心的低头摸向钱囊。
一抹乌亮,低头之间一闪而过。
哎呀一声,面前那小姑娘护着手跌跌撞撞往后一退,只看到那小小的手上,红红一片。
油乎乎的一处,地上滚过一只肉丸子。
“小姐!”郑魁七手八脚已然将手里头一堆吃食抛洒出去,面色一沉,拉着我一侧。
一股子尖锐的啸声夹杂着薄薄的凉意,擦着面门呼啸而过。
噗嗤一声,入肉三分,我身旁那灌肺担子后头的叫卖郎一声未出,瞪着双眼栽倒。
啷呛一声,一直被郑魁挽在手上的一把短刀突然刀出鞘,声若吟,弹指一挥间,我已被他拉在身后:“流火堂什么时候,也成了魔头走狗?!”
天魑地魅
铮!气若长虹贯日,锋钢锐意。
我睁大眼,茫然看着突然扔下了手里头的货担,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
平和的笑容,被一脸的狰狞取代,四零八落的小吃,狼藉满地。
手中钢刀,寒光闪闪。
为首的那买花姑娘粉嫩的脸上掠着一抹煞气的笑,随手拈了吧花篮里头的花儿,扬了扬:“铜驼兽如今也沦落成了个护花的,还是朵野菜花,未央城果然沦落了!”(品心:谁是野菜花!)
唰,郑魁横刀一递,面无表情,突然就挽住我的腰,低低一声:“得罪了!”拔地而起。
刀若追魂夺命,直追那粉嫩嫩的小姑娘。
卖花女面色一白,纤手扬处,花若雨,漫天香气。
人已急退。
篷,也就在半空之中,一抹烟花,从郑魁腰间被一扯而出,呼啸着在半空之中炸裂开来!
“休放人走,拦不住,杀无赦!”冷森森的话语,随着呼哨鸣号,一字一字吐出,伴随着一股股冰冷的杀意。
“小姐,抱住属下的腰,得罪了!”郑魁羊皮大鼓般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绝然,浑身的肌肉,在我的手中变得岩石一般刚硬。
我的面前,是一睹结结实实的人体铜墙,带着温厚的体温,我贴着那堵墙,感受到里头轰然擂动的心跳。
在天翻地覆间,有利刃削皮入骨的声音。
低沉的喘息,在渐渐急促,心跳的节奏,在变得急促。
我可以感受到手指尖,黏湿的液体。
略略抬头,却只能看到,刀光剑影如密集的蛛网,气流乱窜,视野一片凌乱。
“属下无能,小姐,你等等,公子定会赶到的!”话音刚落,腰际一托,人已经凌空而起,迎面朝着一片屋瓦飞去。
我下意识紧紧巴住了那片屋脊,身子被撞得一痛,咕噜噜滚了滚,最终还是停在了半途。
我只觉浑身发软,可是还是攀住了屋瓦,仰头,只见就在丈远之处,一片血光。
“抓住那女的,休要放跑!”晚霞的血红之中,视野里,更是一片带血的锦瑟。
平地乍起惊雷,如远古猛兽在洪荒之处低吼,簌簌之声陡然四溢,迎着我的面刮向四周,仿若被张紧的帆船,扯着衣袂肆意撕裂。
一波又一波以远处煞气腾腾之处为圆心的波动,若荡漾开来的涟漪,却带着刚猛如雷的力道滚滚而来,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夹杂着惨烈的哀嚎,仿佛死亡前的挣扎。
一层血雾,弥漫在赤红的余晖中。
“金刚奔雷!是铜驼兽的绝技,小心!”
尖叫声,湮灭在哀嚎和怒吼中奔腾而去。
“莫怕,杀上去,他重伤在身,这般用力,坚持不了多久的!”慌乱的气息里,依然有不肯罢手的坚持。
“心儿!”远处突然一声平地炸雷,我眯起眼,黄昏落日中,看不清来人。
只有影影憧憧的晃动,一起一落,仿若不是一个。
“小心心!”还有一声更远的呼唤,很熟悉。
近一些的时刻,有一白一绿,相继而来。
眼见得那人影就要朝着我的方向逼近,突然见,成群的黑影,像是凭空乍现,在四通八达的巷子口,突然涌了过来。
那场景,似曾相识。
“蚁杀!”
蚁杀一出,蛇无骨,象无肉,寸草不生!
这是这个江湖上,最最可怕的杀手集团!
砰,啪!天空中绽放开一朵血雾一般的烟花,将昏暗的天空,划过一道撕裂的银链。
我的视线中,突然变得清晰了几分,低头看去,四方八面涌来的黑魆魆一片如潮水一般包抄了过来,仿佛疯狂蔓延的蔓草,迅速将那下方与郑魁缠斗在一处的那些流火堂之众覆盖。
我仅仅能够听到,短促而惊骇的呼声。
眼见得要蔓延上中心的郑魁,他以刀点地,人倒立,刀弓一弯,腾一下子拔地而起,半空之中却趔趄了一下,重重栽下。
“郑大哥!”我一惊!脚下一滑,瓦片哗啦啦发出一阵塌陷之声,我只觉脚下一空。
凤唳乍起,一道白光离弦之箭,激射而至。
两相一撞,白影拍掌击出,如有千钧之力,撞得郑魁连人带刀朝着随之而来的绿影撞了过去。
借着这一撞之力,白影翩鸿一闪,衣袂翻飞间,已至青瓦之上。
死死掰住了房梁檐口的我被人一揽,翻身又上了屋顶。
在凤凰怀中不待惊魂普定,半空中呼啸而至的破空声追风逐电而来。
乌压压一片,覆盖着烟云昏日。
夺一声,一枚乌钢利箭没入身边青瓦三分。
咻咻咻,不绝于耳的呼哨连绵不绝而来。
“心儿,抱紧了!”凤凰面沉如水,人已如大鹏展翅,弹射了出去。
这速度,比风急,比箭迅!
最后一缕晚霞,已经在西北,被悄无声息的吞没,取而代之的黑暗,正如同出笼的夜魔,滚滚而来。
夜无声,星辰黯淡,杀机腾腾的黑暗中,只有一片死亡的阴影。
这是一个百鬼夜行的时刻。
风声,带着些许的喘息,在耳边疾驰,呼啸而过的风,若刀刃,拉锯着几乎令人无法开口。
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开口。
此刻此时,夜色吞没了视觉,将一切血腥隐没在无知的角落,但是取而代之的感官,却更加灵敏的嗅及空气中的血腥,和耳畔不绝于耳的破空。
我虽懵懂,也知道不可开口打搅凤凰。
凤凰不停的起落,在屋檐街角腾挪,时不时的回转身,将追及脑后的精光挥开,两两相击时,半空中极短的爆裂开一阵火花。
当灰蒙蒙的暗,完全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取代时,我们已经远离青瓦粉黛的瓦房,来到一片树影憧憧的辽阔之地。
一股子浓郁的,夹杂熟悉的檀香味的气息,包裹在四周,我感到凤凰身上汗湿如桨。
这般迅疾的飞驰,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我感觉的到,凤凰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然后停在了一处蔓延青草味的草坪边。
不远处看得到一片绵延的山势,夜风中,有飒飒的声息。
“我们,逃出来了么?”我这才得以开口,整个脸有一种木木的麻木感,是在疾驰的奔跑中被风刮的。
突然的声音,竟然在黑暗中带上一缕回音,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四周静得可怕。
嗤!黑魆魆的前方,突然亮起一抹蓝汪汪的火苗,摇曳着,飘动着。
突然而来的光亮,却并没有给这个地方带来几许光明,反倒是透出几分鬼气来。
幽蓝的火光,在凤凰的眼中点缀上两撮小小的蓝光,随着他的一低头,对上我的。
银蓝的一汪眼,在我面上滑过。
温厚的手掌抚上眼皮:“莫怕,有我在!”
“啧啧啧,倾城公子冷无心,这传言,怕是讹人的吧,额哈哈哈!”幽然的火光里,传来一声尖细高亢的声音,比箭利,比刀冷。
凤凰起伏的胸膛,却慢慢沉寂,呼吸,悠然漫长。
“桀桀桀桀,老鬼在这里等候公子多时,却不想,还是一对的,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对,总之,有多少,我家的小东西都吃得下!桀桀桀桀。”
怪笑,像是午夜村子里猫头枭的叫唤,在心口划过。
我的背,被轻轻一拍,凤凰声若凤鸣,字字清晰:“我说蚁杀从不留缺口,却原来,是给二鬼留的?”
这声音,回肠荡气,顿时将那令被鬼里鬼气的声音闹腾的官感清晰了几分。
“啧啧啧,当年野狐岭的仇,自然要亲手了结才痛快不是?老的解决了,自然不能让小的跑了,对吧,老鬼?”
“哼哼哼,也是他命大,当日居然还被跑了,不过嘛,终究是跑不出你我兄弟的手心!”
“晚辈今日方知,名闻遐迩的蚁杀,居然是当年野狐岭余孽所立,怪不得,手段这般残忍!”凤凰气定神闲道。
“是又如何?你们这些所谓中原武林,还不是一样为了利益,可以不惜重金,聘请蚁杀?额呵呵呵,对了,也包括大名鼎鼎的四大城哦,那家伙,出手可比谁都阔绰,小子哎,你的命,要的人不少嘛!”
“此乃晚辈之荣幸,不知道,二位,是夜魔缚灵中,天魑地魅火魍水魉哪二位?”
“倾城公子果然有眼光,居然还知道我们天魑地魅!”蓝汪汪的鬼火突然窜高了几分,飘忽之中,两道黑影一左一右无声无息的冒了出来。
凤凰依然语气淡然:“晚辈只是想死的明白些。”
那尖刻的笑声突然又肆意的笑了起来:“哟,小白脸还挺明白的么,那我地魅给你个机会,把那朵野菜花交给我,给你个全尸如何?”
我大恼:“呸,你才是野菜花,你丫是朵老菊花!”
身边的凤凰抖了抖肩膀,按住我的脑袋,语调温柔:“乖!不生气!人老了容易胡言乱语,要懂得尊老敬贤嗯!”
我哼了声,今天这是招谁惹谁了我,谁都欺负我:“凤凰大哥,你说白蝠爷爷是为老不尊,我看,他们才是!”
凤凰满口宠溺:“嗯,心儿说的对!”
“桀桀桀桀,老东西,你看看,事到临头还要打情骂俏,人家根本没当你是回事!”
“啧啧啧,死小子,你要想清楚,我地魅,可从来没对人这般宽容过,把这没规矩的小菜花给我,不然,你俩个都会死的很难看!”
刚被安抚的我顿时跳脚:“老东西大坏蛋,你才是菜花,你是油菜花,憋了籽没油的老菜花!”
凤凰一把按住我:“好了好了,心儿乖,咱不可以和敌人攀交情懂么?”
我疑惑的看向那双幽蓝豁亮的眼:“小菜花很可爱,老菜花虽然没油,也是小菜花的亲戚,老菊花就好,咱不跟他一个种!”
(⊙o⊙)哦,凤凰你在教我骂人么?
“桀桀桀桀!”那瘆人的笑声回荡了起来,却夹杂了几分尖刻的地魅恼怒的低喝。
“好你个倾城公子,却原来,也是个只会讨好女人的纨绔,嘴上没毛的家伙,既然你不识好歹,地府里去讨好女人吧!”
夜空中,幽蓝的火苗突然暴涨,噗的几声后,东西南北四面皆燃起了蓝汪汪的鬼火,上下翻飞,余脉划过空中,形成一道道幻惑的幽蓝色光痕。
一声清澈的凤鸣,也在这一刻响起,我只觉得凤凰身边突然一股子气流,回环旋动,层层叠叠,波荡而出。
“凤啸九天?!”对方惊呼:“好一个倾城公子,大罗因刹九重功力,居然被你练到巅峰,怪不得人称你少年根骨,无人出得其右,果然是习武天才!”
“可惜,九重因刹,须得无心无情,你若肯将手里头那小姑娘杀了,我等定然不敌,不过么,呵呵呵,就看看,是你这天下至尊的功夫高明,还是老鬼们这修炼百年的魔功略胜!”
话音刚落,树影中顿时鬼影重重,幽蓝的光芒炽烈了起来,光痕交织成一片眼花缭乱的纹路,如天罗地网般罩了过来。
鬼魅般的幽蓝中,一抹金灿灿的金光夹裹着鹤唳凤鸣若一只巨大的佛手,横冲直撞,炽盛的光,陡然间压过一处蓝,硬生生撕裂开一道裂口。
呼啸,伴随着金色,朝着缺口激射。
“拦住他,休要放跑!”
一抹蓝,紧随其后,鬼魅一般追来。
一金一蓝,若两道闪电,或近或远,沿着漆黑的山峦,盘旋而上,直达崖顶。
山峦之巅,森森逼人:“卫倾城,还往哪里走?把人交出来吧。”
“休想!”
“那你便去死吧!”幽蓝紫光突然激长,如电而来,击打向前方的金光,那一抹金光,迎头一撞,突然卷成一团白茫茫的光环,朝着山崖下,跌了出去。
当幽蓝之光追至山崖口,只见那抹光,直直坠入下方湍急的河道,瞬间湮灭在一片黑暗中。
山中暧 昧
曦光霞灿,透过一缕轻薄的晨雾,在山涧中,潆绕出一圈霓虹的彩带。
青翠的山树缀着泪滴般的露珠,盘旋而下。
我张着一片硕大的芭蕉叶,巴巴望着一滴滴的露珠,凝聚在那绿叶之中。
片刻之后,终于接满了一捧。
我兜着这辛苦收集的天根水,小心翼翼走入林子。
林中有一处破茅屋,露着天光,泥巴糊墙,四面透光。
许是猎户留下的,里头也就一个草铺,一条木凳。
凤凰正阖目养神,侧着身子横卧在草铺上,支起了一只胳膊托着头颅,透过叶脉穿过墙户透射下的晨雾如万千精灵,在他身侧曼妙嬉戏。
浓黑的发,带着一股子透湿,贴在他的身侧,又沿着一侧的曲线起伏而下。
林间偶尔飘落片片绿叶,从头顶盘旋而下,轻点在他洁白的衣袍上,吹落一地蹁跹。
静好如梦,不忍惊扰。
我不禁放轻脚步。
狭长的眉目左右轻颤,若惊蝶,翩鸿微启,星眸迷离间,朦胧幻惑。
一刹那却敛聚一道冰凌,激射而出。
我心神儿一颤,差点把手里头的水洒了。
“心儿?”薄红的唇,弯起个略翘的弧度,微微仰起头,恰好一缕光线投射在面上,仿佛妥帖上一层淡淡的麦金色,流光溢彩,绮靡悱恻。
我哆嗦了下,稳住心神:“你的伤,怎么样了?”
凤凰动了动身子,试图坐起来。
我赶紧伸手去扶,差点又忘了手里头的水,手忙脚乱了番:“哎,你慢些,哎呀呀,我的水!”
凤凰一伸手,捞住我失去平衡的腰,将我挂在了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由左下往右上一抄,托住了歪斜的芭蕉叶,将倾泻出去的露水点滴不漏的接在叶中。
“心儿,你忙什么呢?”
我吊在凤凰的手臂上被他挂在了半空,脚不着地有些不得劲,只得撅着个屁股扭头将他望着:“闾大夫曾经告诉过我,活血化瘀中,以戊时取半阴半阳处天根水顿服最佳,这是我去山腰取来的天根水,你喝一些吧!”
凤凰眯了下那一双美丽的凤眼,瞥着另一只手上托着的清水。
“怎么了?凤凰大哥?”
一双妙目涟漪荡漾:“你去了这一会子,便是替我接这露水?”
“嗯哪,怎么了?”
绯红的唇,弧线优美:“我没力道,心儿喂我吧!”手一松,我从那臂膀上被放了下来。
刚才挂着我,其实蛮有力气的嚒,我略略飘过这么一抹芝麻大的疑惑,还是从善如流的将芭蕉叶接过来,小心翼翼就着他的口,一点一点的倾倒。
透过晨曦看,金麦色的脸,确实有一种惨淡的通透,想起第一日我醒来是看到的那张近乎苍白的脸,便觉得心有余悸。
犹记得落崖前,凤凰在耳边问了一句:“后无退路,心儿,若是你愿意留下,那些人不会伤害你的!”
我下意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
“心儿想清楚,后头那条路,是生死一半,你要跟着么?”
我不懂,但是这个时候,我不愿放开凤凰。
我紧了紧环腰的手。
“我们说好的,我要陪着凤凰大哥!”
“呵呵,好,心儿,你陪着我,我也会陪着你!抱紧了!”
凤凰的话,若一缕似有若无的洞箫,余音尚绕,身子已经陡然陷落。
啊啊啊,这滋味,确然是难受了些,我放声大喊的尖叫,被耳边呼啸翻滚的气流吞噬得干干净净。
急速坠落在湍急河流前的一刹那,脑海中有一丝困惑,这到底,是为了何事?
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从天翻地覆后的黑暗中醒过来,放大的一张苍白的脸,生生将我吓了一跳。
他死了么?这个认知令我莫名的惧怕。
我不怕爹爹的死亡,我不怕那些莫名其妙的厮杀,可是此刻,死亡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却伴随着一缕陌生的恐惧。
很久很久的安静后,当我的心,开始一寸寸低沉。
蝶翼般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了几下后,缓缓睁开,熟悉的一双浓黑如玉的眼,焕发出来的那一点点光芒,像是小小的锤子,将我的心,扣了一扣。
“心儿怎么哭了?”微凉的手,摸上我的脸,那里,有一片寒凉。
我哇的一声破涕,突然抱紧了他哭了个天昏地暗。
背脊传来轻轻的拍打,有人在耳边絮絮的哄:“乖,心儿不怕,不怕,我在这里,不怕啊!”
我怕,其实我很怕,每一个生命的逝去,其实我都怕。
我学着像爹爹说的那样,看待死亡,可是我始终并不明白,死亡的快乐到底是什么。
我渴望每一个生命都可以长长久久的活着,我渴望有爹和娘永远的陪着,每一个渴望,却终究还是被死亡分离。
我很孤独。
梦里血流成河的死亡,伴随着的是永恒的寂寞,没有生灵的寂寞。
那是不可言说的恐惧。
“好了心儿,乖,不哭了,乖啊,凤凰大哥在这里呢,我在!”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将嚎啕大哭终于碾碎成细碎的啜泣。
归于平静。
“凤凰大哥!”我带着浓重的鼻音,肿着水泡眼,闷声喊了一声,这会子知道不好意思了,这辈子还没这么哭过。
“爱哭鬼,哭够了没?扶我一把,腿被你压断了!”凤凰拥着我,一直静静仰天躺着,语气淡淡的,透着一丝平静。
嗯?哎哎,哭得天昏地暗,我却忘记了,凤凰受伤着。
他断了两根肋骨,腿上伤了几道深及骨面的伤口,还有背部,也有许多在躲避蚁杀时被刺到的小伤。
那一日我格外的心软,眼看着一身白衣被血染得通红又被水流泡得发黑,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
凤凰那一日,脾气却是格外的柔和,哄了又哄,终于将我哄的开坏了。
因为凤凰有伤,又不知道被这水流到底冲到了哪块地方,我们只能借居在这偶尔发现的茅屋里头,等待凤凰疗伤复原。
凤凰发挥着他非人的恢复力,数日不到,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
这些日子,我们像是山野中人,他在原地用碎石子打林子上方倒霉催落在附近的鸟雀,然后指导我拔毛洗净,就着附近的溪水和野果,倒也不曾饿着。
这样的日子,我趁着无聊,在附近转了一圈,四周是山丘,环抱一处山涧,只有一条顺着溪流出去的路,也不知道会通往何方。
这地方,倒有几分像,月夕村的与世隔绝。
说起月夕村,一日日,我越发怀念。
不知道朝露姐他们好不好。
“心儿想什么呢?”我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芭蕉叶里头的水,已经被灌了个干净,犹自被我举着戳在凤凰嘴里。
“哦,呵呵!”我收回叶子,挠挠头。
凤凰一伸手,将我拉进他怀里环住,摸摸我的脑袋顶:“发什么呆?”
这几日,凤凰对我越发亲密。
夜里头凉,我睡在草铺上,虽然有些稻草,却也没法子御寒,虽然还是晚夏,山中寒凉,看我翻来覆去捣腾,凤凰一扒拉就将我不消停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头。
我自然又是要纠结含蓄一会儿,最终,那温暖的怀抱,很快压倒一点点的含蓄,选择了舒服。
爹爹小时候就是这么搂着我睡得,朝露姐也是,这令我分外习惯搂着个暖呼呼的怀抱睡觉。
这个喜欢换成凤凰,似乎分外的和谐。
“想家,凤凰大哥,等你好了出去,我可以回家去了么?我好想朝露姐他们!”
摸着我的手,顿了顿:“嗯,出去了等我忙完事,我陪你一块回去看他们好不好?”
“那,那要多久?”我问。
“很快,心儿,很快!”凤凰在我头顶轻轻的道,仿若蜻蜓点水一般,涟漪轻荡。
我沉默。
“心儿?”腰上的手,转到我的脸,双手捧着掰向他,一双浓墨的眸子不错眼珠的看着我,若雾似迷:“乖心儿,答应我,等着我办完事,一起回去好不好?”
那一双眼,永远像是一潭深深的漩涡,带着强劲的吸力,啄吸你的魂魄。
“嗯!”恍惚间点头。
“好心儿!”唇线儿弯起,若灿阳,一洗碧透。
“凤凰大哥,我好像那一日看到孔雀了呢!”回过神来看着又开始闭目养神的凤凰,脑子里一转,突然想到。
凤凰眼一睁:“哦,是么?”
“你没看着么?”
“匆忙中,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凤凰轻描淡写。
我掰了掰手指头:“也许是我眼花吧,哎哟,不知道郑大哥怎么样了,凤凰大哥,你说他会不会有事啊!”
凤凰半眯着眼,“怎么,心儿好像对他很是关心么?”
“是啊!”我没注意到凤凰那突然眯起的眼,犹自道:“那些蚁杀好可怕,郑大哥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你说他会不会有事啊!”
“心儿莫不是喜欢上郑魁了?”冷不丁凤凰冒出来一句。
我下意识嗳了一声,回过神,便觉得有些个不好意思起来,抬头望向凤凰,冲着他嘿嘿一笑。
“那,我算什么?”凤凰猛然拗起身来,兀的凑近我,几乎将高挺的鼻梁撞在了我面上。
嗳?!什么什么?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心儿,你说,我们又算是什么?”
啊?!
“心儿!”凤凰见我怔忪,慢悠悠伸手摸上我的脸,语调,若轻,似重,透着逶迤婉转的魅惑:“瞧,心儿,你答应一直陪着我,你还应我日后一起回村子,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你已经很明白了!”
我恍惚,面前狭长的凤目深不可测,如坠迷途。
“心儿,你还不明白么?”
我的思绪正随着那迷离的语调慢慢沉沦:“唔?明白什么…?”
“我以为心儿已经明白,我们的关系了!”
“我们有关系么?”我喃喃,思维仿佛凝滞,嗯,无法运转。
“心儿,你我都有了肌肤相亲,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
“什么?”我一激灵,却又不能够思考:“凤凰大哥,哪里有什么肌肤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