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么?心儿你答应陪着我了?”他猛得一抬头,浓黑的眼,牢牢盯住我,如同一只赫然惊醒的猛兽,直视于我,容不得挣扎游移。
我稍稍犹豫了下,面对那双眼,不由得点头。
又见那抹笑,突然的绽放开来,柔和了冰冷坚硬的线条,若山河冰融,烟雨空蒙。
我不由心中一漏,道:“你,好些了?”
凤凰眼波流转,挽住我的手:“有心儿肯陪着,自然是好的。”
我眨巴眨巴眼:“康姑娘是医岛的人,要不要问问她,你这伤,该怎么医?”
凤凰拍了拍我的手背:“医岛的规矩很多,并不是我认得他们,便可以轻易接受治疗,他兄妹二人也是做不得主的,须得岛主允许才可以出手,所以我们还得经由他们给出的考验,才能过的了关看得了医!”
我啊了声,暗道这怎么还有这种古怪的规定,医人还要考验,那万一是快死了呢,考完岂不是死翘翘了都?
凤凰弯着唇角:“别急心儿,我与岛主还是有些交情,他不会过于为难我,况且只要心儿肯陪着我,我也不怕什么为难!”
望着那双浓若点墨灿若星辰的眼眸,我欲言又止,心底那最后一点点犹疑,化成了一抹粉尘,随风飘然。
“那,你能帮我给朝露姐带个好么?”既然不回去,我还是托他给带个信吧。
凤凰光眸闪耀:“白蝠正要往村子去,我已经让他给你带信了,你放心吧!”
“哦!”我应了,脑子里似乎觉得有些什么地方奇怪的很,不过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有能够令我关注多久,有更重要的让我注意:“咦,你让他们去村子做什么呀?”
凤凰拉着我的手,坐上大圆桌,顺手沏了杯茶,递到我口边:“尝尝,六安参茶,用朝露冲泡的,可有月夕村的井水甜?”
我懵懵懂懂的顺着喝了口,只听他又道:“我知道你担忧村子,只是我这身子不便,所以想支使个人去走一趟看看情况,你放心,白蝠有夜行千里的能耐,不日便可来回,若是你那般想,我也可以让白蝠把朝露姐接来坐客,喝了这茶,我们去找那老头儿!”
我一听,立马就要起身,被凤凰按住了:“这个是驱寒的药,把参茶喝完!别急,他跑不走的!”
我乖乖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那参味浓郁的茶,这才被凤凰慢条斯理的拉着起身,又上下仔细的给整理好衣襟,这才拉着手,出了房门。
外头,晚霞如彩,蔚蓝的天空上,氤氲铺陈着一片锦带。
青碧的水,映着通透的天,满目金翠。
一个娃娃般的身影立在诡杆下方,衣袂翻飞,身形虽小,却张翼欲飞之势。
“白老头!”凤凰喊了声,拉着我走近,对着我道:“你有话就说吧!”
我唔了声,对白蝠笑了笑:“白爷爷,你要去我们的月夕村?”
白蝠硕大的脑袋歪在一副孩提的身子骨上,妍然一笑,岁月岣嵝的脸上皱起一堆的纹路,似笑若哭:“乖丫头,我这把老骨头跑这一趟,可是累大发了,老头子活那么半辈子,可没这么辛苦过!你可要记得哟。”
我看着白蝠那表情:“白爷爷是不是吃不消?那,要不让凤凰大哥给换一个人?”
白蝠嘿嘿一乐:“换人?这都是二任了,乖丫头,老夫若是跑断了腿,你可要记得,这可是因为某人见色忘情的结果,懂么?”
我莫名,回头看看凤凰,后者一惯的没表情,却道:“白蝠,你去村子探了情况,顺道将朝露夫人接来,我已经应了心儿,省的她总是挂念!”
白蝠一愣,看看他,又看看我,我冲他嘿嘿一乐。
“哟,我这空口白牙的,人万一不肯跟着呢,我这模样,没几个信我话的,要不,我说公子,你还是换小郑去呗,他看着就招人信!”
凤凰冷冷瞪了他一眼,后者嘻嘻一笑,却摊手摇头:“我这可是实话实说,小丫头,你说是吧,要不,你写封信好了!”
我回头看了眼凤凰,他道:“可会写信?”
我点头,凤凰又拉起我的手,回头对白蝠道:“等着!”
领着我回了屋子,等我简单写了封问好的信,从腰里取下个锦囊袋装好,才又出了甲板。
白蝠还在那儿迎风而立:“白爷爷,这是朝露姐给我做的祈福袋,她定认得,你再说什么,她就会信的。”我瞥眼凤凰,凑近白蝠耳语:“有个叫孔雀的,您顺道帮我打听打听,上回我和他在鱼骨镇上分开的,我有些担心他!”
白蝠哦了声,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下,接过袋子揣好:“那行啊,还有什么交代不?”
我想了想,摇头。
“那得嘞,老骨头走啦啊!”白蝠高声道,奶气的童音却有一种高亢的声调,朝着身后凤凰挥了下手,突然就一甩身子一跃而起。
我愕然,那小小的身子骨在空中灵活的一扭,若一只白鸥,激射过去,落在下方一只方轲小舟之上,小舟晃了晃,便如离弦之箭,无风自动了起来。
翩然白影,渐行渐远,我突然念头一动,拢起手在唇边朝着那头喊道:“白爷爷,记得给我问各位大叔大娘好!”
一抹衣袖,迎风而摆,我愣愣看着,与天海融汇成了一片璀璨。
“心儿?”凤凰唤我,拉过我的手,朝我道:“我近日忙,顾不得你,我让郑魁做你的护卫,可好?”
一抹碎阳,盈盈脉动在水面之上,酴醾璀璨,在狭长的凤目中星星点点。
我回首看,郑魁高大的身影阴暗在一隅,安静的垂手拱立。
医岛规矩
我觉得,最近心情那叫一个贼拉好。
好的我对康怜儿表露的非常明显的敌意,视若无睹。
虽然我并不清楚,美丽的女人前后判若二人的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对我时而客套,时而亲近,时而高傲,时而带着浓浓的敌意。
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在我看来,与凤凰,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说我过了那一日后思来想去了一回,总觉得,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跟着这艘船就这么一路去往传说中的医岛。
总是在思念村子提出告辞中徘徊犹疑,然而一看到闷不作声侍立在一旁的郑魁,那点点犹疑便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扑棱一下飞走了。
如同此刻,一大早我推开窗户,吹了吹江面的早风,清爽宜人处,扑面而来,江岸之上,山峦起伏,晨光大好,再看窗边一隅,那托塔天王般高大的身子,便如沐春风一般,夜里头的噩梦,早烟消云散而去。
“郑魁大哥,进来坐坐不?”我招手,迎着日头,笑得灿烂。
郑魁瞥了我一眼,古铜的面上,生铁般得冷硬,染着一层薄雾般的凉气,不动。
几日相处,我倒也处出了了解,郑魁人生讷,却性子甚好,无论说什么,不生气,当然也不表态。
“日头真好看,你说,像不像那腌制的上好的咸鸭蛋,流着黄油红彤彤的蛋黄?”我无视他的漠然,自言自语,兴致盎然。
郑魁闻言,终于动了动头,声线低沉:“小姐可是饿了?”
瞧,我说他是个好人吧,而且还挺善解人意。
我咪咪一笑,点头若捣蒜。
舱房不大,却布置精美,座椅皆有绣罩铺陈,郑魁托着个小托盘入内,倒与这一室的精巧有些个格格不入。
只不过这事,我并不在意。
眼珠子随着那放下的托盘转了转,一股子香气,扑鼻而来。
一碗热腾腾的咸豆花洒了绿油油的青葱,一根大油鬼,一块大麻饼,还有个滴流滚圆切了口露出黄橙橙油气的咸鸭蛋。
咕噜噜的叫唤,从我肚子里不胫而来。
我正襟危坐在圆桌之上,忽略那格外醒目的一声咕噜噜,冲着郑魁笑道:“郑大哥一块坐下吃呗?”
“属下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说,晨饭是金,午饭是银,哪有不吃早饭的呢!”我不屈不挠。
他低眉垂首不看我:“这饭食只有一份。”
我揉揉笑的有些僵酸得嘴角,继续再接再厉:“那便分你一半好了!这些东西甚多,我也吃不下,浪费了也可惜不是?”
郑魁扫了一眼那都是一份的早餐,嘴角抽了抽,最终道:“小姐,属下饭量大,这些怕是不够,您慢用,属下告退。”
话犹未了,人已无踪。
一室寂寥,余冷了半晌的豆腐脑儿伴黄葱。
一百零一次的不成功,并不代表一百零二次也会不成功,我咬下一口大麻饼,咬牙切齿的嚼。
“妹妹怎么独自在这里悠哉?”一口咸鸭蛋裹着大麻饼噎在了嗓子口,上不得下不得。
应声望门口,怜儿楚楚之姿,婉约而立。
倚门窈窕有朝日,流云之盼顾风流。
我甚喟叹,为毛我想之人,却没这份主动涅?
要是站立在门口与我说话的,乃是门边那位铁塔般人,风景儿其实,也是不错的。
容我想象一下。
唔,噎死我了,咳咳。
“妹妹怎么了?来喝口水再说,瞧你乐呵的,吃个东西也这般不安生!”怜儿说着递过来豆花,伸手给我拍背。
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背脊梁毛骨悚然,略略一侧,让过身:“哦,我没事了!”
康怜儿手悬空着,收了回去。
眼波儿转了转,兀自在我对面坐下来,扫了眼面前的桌面:“我道一大早公子为何就让人遣了小舟赶往苏堤,原来是去赶早买当日的早点,公子这份心,倒是真难得。”
我又塞了口油条,这大油鬼与平日的小油鬼不同,须得刚出锅后压扁了再吃,并不损它的酥脆,含入口中一样咯嘣的响。
怜儿看我一味顾着吃,眼里头掠过不耐,芊芊的手指头拨拉一下绣罩,道:“公子这番花心思在这些枝末小事上,妹妹承恩,难道不该替公子担个忧什么的?”
我抹了把油嘴,含糊道:“担忧什么?”
康怜儿有些嫌隙的看着我油乎乎的手,道:“昨日我爹已经飞鹰传书而来,医岛的规矩不可变,这考验不轻,公子不该再花心思在那些有的没的上!”
康怜儿和她那哥哥康有良的爹康宗,正是医岛这一带的岛主,赫赫威名的观音手。
医岛的怪规矩,凤凰早些日子说过,第一代岛主康峰是个医狂,为人乖戾,故而制定了古古怪怪的规矩,天下神医,十之八九都在医岛,达官显贵,江湖世家,无不对医岛崇敬有加,故而这规矩,也就成了没人敢反对的铁律。
这古怪的规矩里头有一样,甚是不近人情,就是要求医的人必得完成医岛给的任务,若是完不成,便不给医病。
我觉着,若是个快入棺材的,那还能做什么事?再折腾直接死了不就砸招牌了?
凤凰说,南海医岛,医死人,肉白骨,医术天下无出其右,它那规矩再大,也抵不过那金手良药,更是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况且,岛主向来分寸极好,对于要出的考验都是在了解过求医者得病症后,提出来的。
虽然难,却也绝不是你不能做到的,他考验的,是人的韧劲和欲望。
求生的欲望。
由来这规矩,只有做不到放弃的,还没有做了先死的。
所以他早说过,不必担忧。
于是我便笑道:“公子做事,需要担忧么?”
康怜儿仿佛噎了下,气结。
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大小姐吧,似乎挺喜欢在我这里找不痛快,我即便迟钝,也看得出她并不喜欢我,既然不喜欢,便不见面就是。
可她又偏偏喜欢来我这。
委实奇怪。
“妹妹可知,公子这回要做什么?”
瞧,依然有兴致和我继续说。
这个我倒也有些好奇:“什么事?”
康怜儿看我终究露了几分兴致,面上一缓,道:“皖西龙家有一对上古神器,乃精钢淬炼之雌雄宝剑,十年之前,因龙家当家染百花毒求救于医岛,便将这双剑质押给了我爹,可是头些日子,龙家嫡子于姑苏兰烟阁下聘求取阁主,用的聘礼,却是那对雌雄宝剑,爹爹要公子辨明真伪,若是那双剑乃是真的,必将取来。”
我听得懵懂,便只是哦了声。
康怜儿略略瞪了我一眼,对于我的淡定颇有些不满:“妹妹怎么这般平淡,不替公子担忧么?”
我就不明白了,她怎么老提担忧二字,这不该是她的事么:“我以为,这事有怜儿小姐您担忧着,就好了,我没这担忧的份则吧!”
康怜儿惯常的噎了噎,嗫喏道:“妹妹怎么如此说呢!”
我一努嘴:“公子是您的未婚夫婿,这替他担忧的事,自然得您来,与我何干?”
鉴于康怜儿有事没事喜欢往我这坐一坐的习性,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里头我总算品味出个约莫的意思,那就是凤凰与医岛乃是世交,故而虽然彼此规矩不可破,倒也有另外的交情在。
这交情么,就是康怜儿的爷爷的爹,老岛主和凤凰的爹的外祖父曾经指腹为婚过,只可惜,不论是康家,还是凤凰家,出品的娃皆是带把的,这便没能够让这婚事成了。
也就是到了这一代,总算是出了个康怜儿,于是乎,这祖宗八辈上定的婚事,就落在了二人的头上了。
当然,这婚约的事,是听康怜儿讲的,那后头的,却是康怜儿拐弯抹角提示出来的。
反正就这意思罢了。
我觉着,既然二人已经算是有婚约的,她替凤凰担忧遣怀,那是正理,可跑我这来拉我也担忧,这又为何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郑魁高硕的身影又托了个盘子站立在了门口,魁梧昂然走进屋内,站立之间,顿显屋内局促。
他面无表情将盘子放下,里头有一个白瓷小碗,盛着满满浓浓的药汤。
“公子吩咐吃了早点,您得将这碗药汤喝了!”郑魁一板一眼道,目不斜视直挺挺站着,便觉几分魄力在。
显然,康怜儿几分尴尬几分不满,盯着药汤看了会儿,还是起身匆忙告辞。
看着康怜儿离去的背影,我弯了下嘴角冲着郑魁道:“多谢郑大哥!”
郑魁道:“属下只是按着公子吩咐做,这汤药确实是该喝的!”
我一皱眉,不动声色的推了推碗:“我没病没痛,喝药作甚?”
“此乃公子吩咐。”
“这药干嘛的?”
“怯湿驱寒。”
“都怯了五日的寒湿,再怯就是旱地了,没必要了吧!”
郑魁纹丝不动:“公子说还得再怯五日。”
我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盯着他招招手:“郑大哥若肯坐下来陪我一会,我便喝如何?”
我坐着的位置可以由下往上看,尽管郑魁是低着头的,我依然可以看到他凝固般的脸庞抖了一抖,默然。
我将这种沉默理解为默许,欢快的将药碗捧在手心里,满目希冀的将他亲切的望着。
郑魁那疙瘩纠结的身子,不着痕迹的抖了又抖,一只脚,提了又提,放了又放。
这般纠结之间,但听得身后一声道:“我若陪你一会,心儿可愿意乖乖喝药?”
声音乍起,便可见郑魁偌大个身子骤然一松。
再是一声低叹。
回身拱手:“公子!”
凤凰挥了挥手,郑魁如获重释,一溜烟,便出了门厅。
行动迅速的不容我丝毫反应。
犹自凝结着欢快的表情,但见凤凰施施然一撩袍,坐在了我的对过。
一双狭长犀利的凤眸,氤氲着烟波水汽,看着比寻常多份温柔。
却又一挑眉,流光溢彩般划过一抹星辰闪烁:“怎么,他陪你你就喝,我陪着,便不喝了么?”
我手一抖,顺利将一碗药,倒进了口中。
还好这药,并不苦。
我咂咂嘴角,顺道伸出舌头在唇周走了一圈。
一直盯着我喝药的凤凰眸色一浓,晕染开一层墨色。
我一眨眼,那刀削斧劈般绝美容颜放大了几分近在咫尺,可感那热气,丝丝缕缕。
风云
“公子!”暧昧流转间,一语乍起,若惊鸿,一飞而散。
凤凰一眯眼,氤氲之气回旋往复,便若鹰隼,精光乍现。
“何事?”气势如烈,颇含忿然。
身后之声堵了一睹,终究忐忑着道:“公子吩咐,在南岸入海水道口靠岸停船,已经到了!”
凤凰眼一转,慢慢起身来。
想了想,回头道:“这几日,我们要在姑苏待着,郑魁会跟着你,记住不要乱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我露出一抹欢笑,点头点得甚为欢畅。
凤凰不由的眼一眯。
我却问道:“凤凰大哥,你是要去鉴定那个什么宝剑么?身子吃得消么?需要多久?”
刁梢凤目涟涟如涟漪,荡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清泉:“心儿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唔,其实吧,我觉得,凤凰让我不必担忧这话,已经说了不下百遍,我确然并不担心,不过想问问,能有几日停泊。
好吧,也不是完全不担心,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心,只是被他那么一说,又烟消云散了去。
凤凰唇角弯弯,又看了我一眼,这才抬脚往外头走。
走至门口,朝着一隅的郑魁道:“护好人,若出岔子,提头来见!”
郑魁讷讷一低头,悚然一紧手臂。
凤凰已然昂头背手,傲然而去。
我探头探脑看着凤凰远远离去,又静默了会儿,才拨拉着门板歪出一个脑袋瓜子:“郑大哥,一会咱们去逛街行不?我听说,这姑苏,可是有江南园林甲天下的美誉,这会子夏日,我想去逛逛!”
郑魁浓眉一跳:“公子吩咐,小姐您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我呵呵一笑,见那双眉,跳了又跳:“公子说了不让我走动?”
“不曾,可也没说让。”
这回,轮到我跳眉毛了,左思右想了番,我突然福至心灵,大大方方出门,一步蹦了两跳,猛然扑过去两手一插挽住了郑魁:“郑大哥,去逛逛嚒,好不好?”
郑魁浑身一颤,高大的身子摇了摇。
古铜色的面,一瞬间由下及上,但凡看得见之处,皆是一片嫣然。
“姑,姑,姑,小,小,小姐请自重,去,去,去,属下带您去便是!”他费力挣脱我的挽手,言语张颠。
爹爹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一招不制敌者,便该懂得变通,既然淑女这招不灵光,我那含蓄也就没必要继续,朱女那招虽然不靠谱,借来试试也是好的。
看来真理就是真理,而真正的真理就是,这世上,没有真理这一说。
变,才是根本。
很好,很强大。
我开开心心和郑魁一块接着码头上了陆地,终于得以在入水这五日后,能够得以重新上岸。
尽管郑魁一直保持着亦步亦趋却不肯靠近的趋势跟在我一寸距离远处,不紧不慢的走,我若放慢,他便放慢,我若停驻,他便立正,总之,我想与之保持平行,似乎非常困难。
然而登山的一小步,预示着跨过山脉的一大步,成功,本就不是简单的事。
姑苏州城,乃水陆双栖,离了码头,亦可见水网纵横,沿途小桥,阙拱如月,粉墙黛瓦的屋檐,比目皆是。
我本无目的,不过是信步散走,不自觉间,走至一处巷坊,坊前阙楼高耸,云康秀坊,眼见得街道阔朗,人流如织,我便慨然而入。
沿街有康庄大道,两边的店面鳞次栉比,皆是重楼立柱式的店面,雕花门楼满目繁缛。
也有那青砖瓦房,门面外摊着一溜排的器物,扇子幞头,针线珠子,琳琅满目的,比鱼骨镇的草市不知道热闹多少。
往来者,也皆是衣着光鲜,男靓女艳。
我在人堆里扎着,一会儿看看首饰,一会儿看看蒲扇,皆是我不曾见过的。
一时情急撞着个人,对方把眼一瞪:“哪来的女子,长不长眼那!”
我冲着那个青衣锦袍的人龇牙一笑:“抱歉!”对方仰着鼻子哼了一声:“知道爷这身衣裳要多少花头不?你这么一撞,脏了爷的衣摆,还踏了爷的鞋,一句抱歉,能解决问题?”
我溜了眼对方那光亮如鲜的鞋面,苦苦思索了下,几曾踏过那一脚?
想再致歉一声,一旁有声若洪钟:“小姐!”
我啊了声,瞅瞅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郑魁,后者神情恭谨,于我抱拳而立。
我瞥了瞥他,再看看突然睁大了眼的青衣人,再看看四周,有不少人,正看了过来。
“小姐,公子在前头凌波楼宴客,既然走到这了,不如就过去那边和公子打声招呼吧!”郑魁又道。
说着,一双手,似有若无拂了过来,阻隔了开我与那青衣人之间的空隙。
我随着他的引导,转向了右边一条街道。
迈步要走,后头那人喊道:“呔,没个交代就要走么?你老子…”
话犹未了,郑魁往后头瞥了眼,那声音便没了声息。
郑魁眼风不动,自顾走近我,低声道:“小姐,这里人多噪杂,多有不便,还是不要久待的好!”
我被郑魁半拖半推,离开了这一处喧嚣的地段,身后隐约听到一阵说话的声音。
“咦,怎么,今儿个草头霸王龟孙子了?哪路英雄,还让他吃瘪?”
“嘘,小声些,你没看到那家伙?黑衣银靠,乃是未央城招牌的装束,还有他手里的那把豹领缳首刀,那可是倾城公子四大护法之一铜驼兽的利器啊!”
“真的假的?倾城公子的贴身护法怎么会在这里头出现?”
“嘿,孤陋寡闻了吧,不知道最近江湖传言么,当年未央城领着二百江湖人士包围野狐岭灭了魔教,如今魔教要回来报仇,说是百夜缚灵洗劫了未央城,未央城老城主死的不明不白的,倾城公子重伤,金秋的天下英雄会,怕是开不成了,可是这几日,又有说公子出现在运河一带,哎呀,铜驼兽在此,那么这传言便是真的不成?”
“要不要跟去看看?说不定能见着倾城公子呢!”
“不要命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知道有没有魔教的人在。”
后头的话,已经听不真切。
我磨叽的脚步,终究被郑魁稍一用力,给带出了街面。
离了这段格外热闹的街市,来到一处开阔的十字路口,郑魁仿若被火灼了,一抽手缩回拉住了我胳膊的手,又是一拱手:“小姐,属下多有得罪!”
我颇有些遗憾的揉揉手臂,叹口气:“不得罪不得罪,我甚荣幸!”
郑魁面皮子一抽,“前头左转处,有一处凌波楼,乃是姑苏名楼,姑娘走了这半日,不如去楼上用个餐点?”
难得这大闷棍能憋出这许多话来,我便欣然前往。
凌波楼建在一处大湖上,有一方浮渡台跨架在水面,和陆地相连,阁楼悬在浮台之上,烟波浩渺,一览水面尽染。
地方是好,不过,我顺着长长的浮台走近阁楼,一曲儿清唱依依呀呀从三层上洞开的窗口传来,引得我抬头看,正好看到临窗而坐的几个人。
衣着光鲜的几个人里头,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位依窗而坐的,慵懒散漫的眯着一双刁梢凤目,玩味手中的一杯小盏。
一旁那一位,乃是乌发鬓云的康怜儿,眉眼儿中,映着反光的涟涟水波,樱桃小口轻启,面上甚是愉悦。
另外还有一位锦衣公子和一位带着面幂看不太清面目的华衣女子。
“小姐要上去和公子打个招呼么?”郑魁在我身后问道。
我看着康怜儿此刻正凑近了凤凰笑靥如花,摇头:“你家公子在忙,我还是不要打搅了。”
郑魁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在脑头三寸处:“凌波楼的七宝素粥,水晶鸭,玫瑰乳糕和玲珑鱼都是姑苏一绝,您不是想尝尝当地特产的么?”
我略回了个头,正要回答,眼珠儿一转,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绿色。
咦,我扭身往另一头方向疾行了几步,郑魁在后头不离左右跟着:“小姐,怎么了?”
我茫然四顾,怪了,眼花了么?
孔雀怎么会在这里?
回首又往后头随意望了眼,离得远了些,好似和楼上那一抹悠远深邃的眼,对了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