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浑身戾气逼人,一丝刺痛夹杂着冰冷让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真是太不痛快了。
“刺吧,你家主人本就想杀我,可惜没杀成,你来补一剑正好!”我淡淡一笑,却扯得嘴角有些抽抽,夜凉如水,我最讨厌天冷了,容易抽筋。
对方突然恶狠狠道:“你这个天杀的南柳子,果然是狐媚妖女,你害死了多少人?你以为这么便宜可以一死么?”
我在黑暗里只能看到那双和她曾经的主人一样如狼似蛇的眼中同样的狠厉,她让我想起了那个诡谲而可怕的人。
那个给我血肉,却差点毁了我的矛盾结合体。
我一叹:“你想如何?”
一只冰冷的手扼上我的喉咙,我不由张口,一股子腥臭的滑腻顺着咽喉直下胸腹。
“明日你就知道了!”那森冷的如同诅咒的调调比那手里的家伙更冷。
嗖!一声呼啸迅飚而来,宁古颐扼住我的手一松,随即往后一跃,噔噔噔急退了数步!
“大胆狂徒,敢闯皇家内苑,还不束手就擒!”莲姨肃厉高亢的呵斥声由远而至,向一身黑衣的宁古颐扑去。
宁古颐收剑后撤,冲向一侧的窗台哗啦啦啦一声撞破门窗扑了出去,只听到外面突然开始狂喊:“抓刺客,抓刺客!”
一百二十九 避痘
外面的寂静如同平波水面突然被疾厉的啸声所惊破,火把跃动,荧光灼烈起来。
莲姨并未追击出去,而是扑到我面前,一脸惶急:“夫人,您受伤没有?”
我轻轻摇摇头。
莲姨的眼里透出一种担忧,她上下打量着我,又不放心的抓住我的手搭起脉来。
半晌她才道:“夫人受惊了,那刺客可说要干什么么?”
我咽了下还带着腥味的口水,摇摇头,沉默。
莲姨望着我叹气:“今夜很不太平,一夜里三四个殿闹意外,老身觉得不妥直往夫人这来,若是晚了步后果不堪设想,夫人这还须加强防卫。”
我笑笑,皇帝老子全喜欢一大家子,住那么大一块地方,再能人,能顾得了周全么?
大也有大的坏处啊!
“夫人,您真没事?”莲姨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侍女太监惊慌失措地赶紧进来点起一室的烛火,拢上百合香,立刻把富丽堂皇点缀出了璀璨光辉。
也让所有人一览无余。
“夫人受惊了!”莲姨看向我的脖子,脸色微变,扑通跪了下来,那一群宫女太监立刻也跪了一地。
“夫人受伤了,是老身失职,请夫人责罚!”莲姨恭敬而又惭愧地道。
我抹了下脖子,感到一阵粘腻,看看手中一点血,我突然有些好笑,“莲姨,这就是点破皮,您不必在意,刺客已经赶跑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夫人,可…”我挥断莲姨继续说话的意图,冷淡道:“您忙您的事吧,我累了,想要歇息!”
莲姨抬头看我,她的眼里有些哀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吩咐了那些个侍女太监好生看护之类的话,屏退了众人,自己也默默退了出去!
我继续我的睡觉大业。
等我从一种昏沉的感觉里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难过真的是无法言喻。
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浑身烫得离谱,头疼的涨裂一般,极度不适。
“夫人感觉如何!”莲姨一张脸这时满是忧虑,看到我睁了眼,不由急问。
我努力睁睁眼,依然无法完全看清眼前的一切,张张嘴,火烧火燎的喉咙发不出声来。
一个字,烫!
我发烧了么?一夜之间,我就如此高烧,这难道是急症?
还是昨晚那颗药的关系?
“王太医,夫人到底如何?”
隔着夔龙大护屏,我听到莲姨急切的语气问道。
“总管大人恕罪,夫人此症来得突然,一时还诊断不出是何急病,微臣先开一剂退热怯风的轻药去个表征看看,过几日这热发散出去了,才好判断是何病症!”
我的发烧开始没日没夜的烧起来,如临床上的弛张热,压下去,又发上来,三日后,我的身上开始出现散在的痘症来。
当看到我身上这些东西的时候,御医的脸色变了。
“总管,此乃痘症,宫内娘娘太妃都是金贵之躯,小殿下还不足月,绝不能留人在此地,一定要隔离开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陛下交代,夫人若是有意外,你我脑袋不保!”
“总管,这可是一宫的老少那,出了意外,陛下也无法向祖宗社稷交代,无法向天下交代啊,不可意气用事!一定要迁出去!”
“大胆女官,这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还想隐瞒么,还不赶紧把人给我弄走!想让陛下亡国么!”
吵吵嚷嚷很久以后,被烧得糊糊涂涂的我又一次被抬上什么轿,咯吱咯吱地被送出了宫!
好像被安排到了一个很暗的屋子里。
没想到,我以为一辈子都出不了那重重宫门,却不过三天,又给赶出来了!
人生,果然充满了戏剧性。
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好像也未必是好事。
我如同一个身患瘟疫的人,被隔离在一个乌黑不透气的房子里,真正成了等待死亡的病患了。
前世和这一世,似乎惊人的相似。
前世我死于病毒,这一世,难道也是?
人生的巧合何其有趣!
我望着漆黑的屋顶在黑暗里笑了。
这个世界,孤独的再次剩下我一个人苟延残喘,想想啊想想,你的人生,为何总是那么的失败,那么的冷寂。
吱呀一声,在漆黑一片中,一抹白芒直射进来,无数的烟尘在这束光芒里飞舞,流泄了这个世界的生机,只是这生机,却仅仅维持了数秒后,便又在关门声里没于无形!
一个人影默默站在我躺的床头,黑暗里,我依然只能看到来人莹亮的眼,和那晚宁古颐充满仇恨的眼不同,这双眼的主人,明亮,灵动,但又忧郁,深沉。
我和那双眼无言的对视了很久,似乎有话,在这种沉默里,交流了不少。
还是我打破了这种暗流涌动的沉默:“你来杀我么?”
多日的高烧让我的咽喉干涸晦涩,好久没有说话连语言都不流畅,这声音我自己都觉得渗人。
对方一震,走近我,伏下身望来,凑近了,我也能看清来人的面貌,只是没有想到,我最后看到的人,会是她!
那脸,和我初见时一样,明亮而又大度,婉约里又带着慧诘,只是那份超脱的明媚却有些黯然,也许是因为这室内的晦涩吧。
“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细茹夫人?”我暗哑着嗓子问。
这个女人我只在汗爻京城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人生尽头看到的,居然会是她。
细茹那极美的眼里闪过一缕光芒,在床边坐下,手抚上我的额头问:“公主觉得如何?”
我不由想笑:“感觉怎样有区别么?难不成你来救我的?”
细茹沉默地坐在我身边,很久很久以后,久得我都忘记这屋子还有别人,她才在黑暗里逸出一声长叹:“对不起!”
在这么个黑暗没有生气的屋子里,这身叹息悠长委婉,留下长长的余音,仿佛是一种对生命的惋惜和无奈。
我淡淡道:“不用了,我想,你也是身不由己!”
细茹的眼在黑暗里带着晶莹莹然欲泣:“公主,你是好人,很可惜…”
她没有说完,又淹没在一声叹息里。
可惜好人不长命吧,她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了。
我再次笑了,所有人都喜欢用一种怜悯的态度看着一条生命,却依然能够剥夺这条生命,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你要如何处置我?”作为医生,我很清楚,我这身绝对不是啥带状疱疹病毒引起的水痘,而是药物弄出来的假象,只不过是要把我弄出宫城,更好的处置我,宫里有个莲姨,宫外呢,谁也救不了我!
避痘离宫,惊动的是整个宫廷,牵扯多少权贵,多少官员,到时候,连殷楚雷也找不到罪魁,法不责众啊!
多好的主意,不知是哪位,或则是哪几位的主意呢!
呵呵,要我命的一定不少。
细茹犹豫了下,道:“鸩酒!”
还好,不算太难过!
“我能求你件事么?”我问。
“公主请讲!”
“我若死了,你们原本如何处置我?”
“按祖制,痘症而死,要烧了一切用物,包括尸身,这是怕引起更大的瘟疫!”
够狠,连尸体都不放过么?
“能求你,留着我的身体么?我不求回宫,也不想被供在啥皇陵,请你给我留个全尸如何?”
细茹沉默了,没有回答。
“我已经死了,掀不起啥风浪,难道求个全尸也不行么?你让人随便把我扔在什么地方都好,让这天葬了我吧!”
细茹长叹一声,幽幽道:“好,我答应你,公主,城外西北是百姓墓地,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去那里!”
“谢谢!”这天下,要谢杀自己的人,也许就我一个了。
“我想看看外面,看看太阳,最后一次行么?”
阳光很刺眼,其实今日并不明媚,有一片片的阴云满布着天空,天时阴时阳的,可是对于数日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的我来说,那份明媚足够晃花眼了。
抬头望望天,灰白间隔的云厚厚的铺陈在天际,偶尔有一丝透出来的碧蓝醒目而稀少,时值深秋,百木萧瑟,荒草遍野,北雁南飞,成群结队。
偶尔有一只落群的孤雁,振翅悲鸣,参差泄泄。
秋蝉在簌簌的秋风里伴随着飘落的枯黄断续传来。
寒蝉鸣悲切,愁风劲肃肃,千里同景致,念君共此时。
卓骁,此时的你,在干什么?可还记得我,可能记得我么?
“公主!”我回头看,细茹袅娜的站在身后,手上托着黄金托盘,盘中有一阙贡窑白瓷缠枝细花纹高嘴细腰壶和一个小盏。
精雕细腻的上品瓷器里盛的,是夺命的毒酒。
卓骁,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听你的陪在你身边,老天惩罚了我的执拗和无知,你能原谅我么?
殷楚雷,你是这天下不多的盛世明君,我于你,乃是过客,希望你忘记我这个人生中不得已的过客,你的辉煌里不该有我,站在旁观立场说,你会是个好君王的,忘记我吧!
“细茹,好好照顾你家君王,不要等人生再无机会的时候后悔!”我笑着看细茹煞白的脸,将那酒蛊取下一饮而尽!
果然不愧是皇家毒酒,毒性剧烈,我很快坠入永恒的黑暗!
卓骁番外
头好痛!我扶着脑袋,在一种昏昏沉沉中醒来,真是奇怪,好多年以来,我都没有这种昏沉的感觉的,以我的身体,为何有这样的昏沉感?
“师兄,你醒了?”如氲的声音听来有些遥远,还有些弱。
运气周天,才将这种不适感赶走,恢复清醒过来才注意到,我躺的地方不是昨晚和想想待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有些眼熟?
“如氲,这在哪里?你怎么在屋里?公主呢?”我接过如氲递来的湿巾,抹了把脸,却半天没听到如氲的回答。
回头,才看到如氲欲言又止的样子,再看看四周的景致,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氲,想想呢!”
等远山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居然被身边的人,如此算计着运到了戎麓,而我的想想,再一次,不告而别。
同走的,还有兰环。
兰环走了,她终于还是坚持了她的坚持,去追随她告诉我的她的爱,可是,想想呢?她又为什么再次离开?
明明,明明,那日在床头,她还亲口告诉我,她不会离开的!
怪不得,她那晚会说那些话,怪不得,她那日如此奇怪,是不是,那时候,她就已经决定,成全所谓的我的功业,一人离去?
“寒羽,你,你还好吧?”如真赶来,看到我,第一句便是这话。
好?好还是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胸膛里,有颗千创白孔的心,空空的,空的四肢百髓筋骨酸涩。
那种感觉,比第一次想想离开时还要痛,那百多天的空虚至少还有一点点的企盼,我知道我该到哪里去找想想,虽然,那关城头前得而复失的悸动令我心悸,但是,毕竟,最后,我终于还是找回了我日夜亟盼的那个女人。
我曾经那么恐惧,我永远不能忘记,孤图草原那一日,当我撞破塔门看到我的想想时的哀伤和绝望。
斯拓雅,斯拓雅,到底以一种怎样的心态,用那样残忍的方式,让想想活下来的?
这样的男人,我是该感激,还是该痛恨?
但是,不管如何,我的想想,毕竟让我找到了,尽管她那么虚弱,那几乎寂灭的生命,让我时刻处于一种战战兢兢里,我懂得了,生命可以如此脆弱,脆弱的如此心痛。
可是,想想,真的是坚强的,她活下来了,是的,那一刻,我感谢上苍,也感激想想,这个顽强的生命,是我的妻子,我想,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永远,携手于她同老。
她再次绽放笑脸的那一刻,我也感激斯拓雅,我终于了解这个男人,是的,如果我是他,我也许,也会用我的生命,去换得她的活着。
那张笑脸,靥靥如花,如珠如宝,生命,还有比这更重要更美丽的么?
我知道,觊觎那张笑靥的,不止我,殷楚雷再也不掩饰他对想想的觊觎,那种火热,不亚于我,不亚于斯拓雅。
我不怕死亡,却开始恐惧失去,更大的失去。
我极力的避免去想,殷楚雷的觊觎,那炽烈的眼神,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欲望,是对我的妻子。
那种恐惧,从看到兰环的时候就更加深刻,我知道,他出手了,他用一种誓在必得的雷霆之势,源源不绝的施展他引以为傲的手段,原来是针对朝臣,是针对政治,这一次,是对女人。
我的女人。
他罔顾我们的计划,提前发动的全面反攻,他发出的金牌令,只为了要把我和想想逼到敌对的方向。
这些,都不是我惧怕的,我唯一而且肯定的是,想想对我的感情。
兰环爱上裴奎砾,其实早可预见,当我对想想有了感情的时候,我也明白了,兰环,不是我爱的,而兰环的改变,也说明一件事,她爱上了裴奎砾。
而我相信,想想对我的,也一样。
可是,我是不是太自信了,当我还在想法缓和那些矛盾的时候,当我一而再告诫想想,不要离开我的时候,她还是走了。
想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可以轻易妥协,我并不需要你的成全,也不需要你的大度,我要的,只是你待在我身边,一切有我,难道,我做的,还不够你相信,你的夫君,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打击,不是他殷楚雷可以轻易伤害的么?
我小看了吾卿行动的雷厉风行,他调开了如真,唆使了兰环,用金牌逼急了我的手下,三管齐下,想想,终于离开。
可是,只要想想你能亲口告诉我你的难处,你夫君我,一定有办法,你就那么不信赖我么?
兰环和裴奎砾死去的消息终于传来,我没有感到意外,只是一种茫然,一种无奈,女人,我想不明白,一如兰环,她可以爱上那个天下人共讨之的皇帝,义无反顾的去死,想想呢?她走得那么绝然,她真的爱我么?
为何我感到,心力交瘁?
“寒羽,你难道要放弃?这些正是殷楚雷要的,你要认输么?”如真看着我问。
认输么?不是我想,而是我感到无力,如果想想爱我,她如何不肯回来,如果她不爱我,那么我努力一切,又有何用?
我一生,没有认输过,可是,想想,她让我感到我的无能。
那封信,彻底将我击溃。
怪不得,她那么奇怪,怪不得,她那么出格,怪不得,她那么独立,所有的,只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外表下,有一个更加美丽的灵魂么?
美人魂,琼瑶魄!
我原来没有看错,那羸弱的外表下,果然是一个不一样的灵魂。
却原来,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女人的嘱托么?
她不爱我,不爱我?
为什么,那一句,能令我如此心痛,痛得我站立不稳,痛得我气血翻涌?
噗,喉头有一种冲力,将一股子淤塞住的哽噎以一种极大的冲力喷吐出去。
喷溅在那一页薄薄的白纸上的殷红,竟让我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寒羽,师兄!”如氲和如真大惊,如真一把扶住我,给我输来源源不绝的内力,助我压制那翻涌不止的气血。
我面前有两封信,一封是兰环的,一封,是想想的。
我生命里的两个女人,一个去追随她的挚爱,生死相随。
一个,却是我的妄想,她终于选择了那个帝王,永远离开。
我的人生,何其可笑,人都道,我卓骁,风流潇洒,卓荦不羁,一生顺畅。
可是,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有能够留住,何其可笑,何其无能。
“哈哈哈,如真,人生失意须寻欢,三千歃饮莫言醉,来来来,如真,你陪我今日好好醉一醉!”醉了,什么都可以忘记,什么都可以从来!
“寒羽,你信这上面说的么?你信想想这样的人,会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的觉悟么?那她当初何必冒那些危险帮助你?告了你,她更能做个堂堂公主。她若要选皇帝,当初巴巴跑来戎麓为的是什么?她若要保自身,那么在你进退两难的时候为何会选择离开,只是为了自己么?为何你就这么轻易可以放弃?你有没有想过,她既然是被那皇帝算计的,这信,难道不是被逼的?”
“寒羽,不论你们有什么误会,我觉得,你都该当面去讲清,不要在这里自期自艾,我信想想不是这样的人,你的眼光,是那么差的么?”
是啊,我是不是不该过早的下结论,我是该找到想想,问明白,我不甘心,难道那一次次的生死与共是假的,那一次次的誓言,是假的?
可是,我却找不到她。
想想再次消失了,消失的那么彻底。
当夜魈骑斥候告诉我,她不在京城的时候,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吾卿到底没能把想想彻底掌控,她没有真的在吾卿那里。
那么,她是不是该回来找我?
可是,我等待了一个又一个日出月升,春花谢了夏花开起,江头潮落又再潮起,想想,终究没有出现。
她彻底失去了消息,一如当初她走得如此决绝。
“如真,看来我真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人,呵呵!”有一日,我约如真在我又攻下的一个城头喝酒,人道酒入愁肠愁更愁,我不觉得,我只觉得心,好空,好空,再多的酒,也填不满那越来越空寂的心。
“寒羽,别喝了,想想回来会心疼的!”如真叹息,就似乎那城头的落日,带着眷恋不去的余脉,淹没在山头。
“心疼,呵呵,会么?她已然走了,再也不会回来,这里,她不眷恋,也不珍惜,这个世界,本就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
我将酒囊扔向那抹余辉,划过的一抹晶莹像把刀,戳进我的心,冰冷而又狠厉:“别再提她了,谁也不准再提她了,忘记吧,男儿更该征战天下,图画功名!”
是啊,我的初衷,不就是如此么?我征伐天下,谋划千里,为的,不就是笑傲苍穹,书画彤册么?
我的心啊,还是那么痛,我也许终会带着这痛,永远成眠,可是,那个可以伴随我同衾的人,已经没有了!
一百三十 余生
永平二年夏,经过大半年的天下动乱,永平帝殷楚雷与征南大将军博望候卓骁分东西两线出击,持金披锐,电扫中原,沿途望风披靡,势如破竹!
直到天险炫璜河!
汗爻天罡帝裴奎砾与贵妃单兰环被本国叛军戮于两槐驿,尸骨无存。
但汗爻残存的势力将太子裴远珏拥戴为帝,建元崇元,以兵部尚书姚古聪为监军统领,领十四万余兵持着天险固守大陆东南南定府十州一隅,以东南丘陵山地为形胜,负隅顽抗。
天下大半数都已尽在殷楚雷之手。
位于东南的重镇郁汤,乃是炫璜河南巽湖边的大州,是南定府的府首,也是现在汗爻残余势力凭借的最后防线,它东有苍耳山,雾山,北有巽湖,背后还有一片沃野平原,东面是所有河流汇集的苍海,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整个南定府,虽然偏安一隅,但是因为北有天险,东是苍海,西南皆有山陵,还算平安,殷觞一时拿下不得。
郁汤壁垒森严,太守崔定时日夜劳军,是死忠的一个老臣。
它东南面延伸入海有一片沙滩,是入海口,城外有巽湖箕水入海口,不过这里却只是个小滩头。
这里寥落着几户人家,全是些零散的茅屋,都是从四方流散来的流民盖的遮风避雨的临时棚户。
这一日大清早,天际将明未明,水天之际泛着金,红,黄,海浪拍击沙滩,哗哗做响。
我摸索着从床上起身,穿好了破布衣衫,准备这一日的忙碌。
是的,我未死,这一半缘于运气,一半缘于我的努力。
当初优无娜为我下了避毒魑曾告诉过我,我能小毒无事,大毒不死,斯拓雅给我下的毒都没有要我命,虽然是靠他的血肉解得毒,但听谢悠然告诉我,我身体里对于毒素的抵抗力是很强的。
当我听说要用鸩酒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请求细茹不要烧我的身体,就为赌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当初那杯酒,也许是很毒,我的呼吸和心跳确实近乎停止。
我不知道细茹怎么吩咐的,也不知道她是否有意,我被扔在了城西北面的一处乱葬岗里。
我也真是大运,这些人没有烧了我也没有埋了我,如果是任何一点,我就真死透了。
一个靠捡死人堆垃圾的老人那日来翻尸体,被半模糊半混沌的我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腿,差点把老人吓死!
所幸这个老人很善良,发现原来是个没死透的人,就把我半背半拖弄回了他的窝。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远要比那些锦衣玉食的人要好得多,我没有被抛弃,反而被捡回来好心的救治了。
老人姓李,排行三,就叫李三,他一身孤苦,飘零无定,近五十了也没有婚娶,三餐不继,但他没有把我扔下,却用讨来的剩菜剩饭愣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
只是那毒没有药清理,残留体内,还是伤了我的咽喉,模糊了我的眼,据李三讲,我的眼好像蒙着层红雾,上面血丝狰狞,浑浊不清,看不到眼仁。
我看东西都是一片红雾蒙蒙的,视野不清,视距也很短。
我成了半哑半盲的人。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感激救我的李三,我拜了李三作干爹,与他一起开始颠沛流离,李三身体不是很好,半生潦倒有不少隐疾,我多少还有点医术,一路虽没有钱看,但我用山里野地的草药给他调理,倒也缓解了不少。
他身体好点又能去给人干点体力活,换来些铜板勉强度日。
我与李三真成了相依为命的父女了。
我们随意流浪,因为要躲开大军,我又怕殷楚雷还会找来,一路南下而行,到了这里。
李三有些疲劳,隐疾又犯,我只得暂时在这里住上段时间看看,这里有不少因为战乱跑来的流民,大家都是穷苦人,有能力盖了茅屋的,又走的,就留下些空屋,我与李三无意碰到个空着的,便暂时成了咱们的歇身之所。
其实也就是个能遮遮雨挡挡风的草垛子。
我刚来的时候,怎么也是个郡王的女儿,吃穿从未愁过,即便日后被斯拓雅当成奴隶,究竟没有为吃穿烦恼过,这回,我可是真彻底得靠着自己了。
我凭借自己原来的一点医术和从谢悠然那里学来的中医学识,给流浪人看看病,借得身强力壮的人一点点回报,偶尔能吃上顿饭,可惜,饥一顿饱一顿的居多。
有时候,我还得去讨饭。
这是我人生最难得的经历了。
这几日前线战事紧,常有些伤兵送来,我用我从谢悠然处学习积累的治疗知识在山里找到些药材制成药粉,去城中心的药材店兜售,换来些铜钱算是解决了几日的生计。
我的视力不好,但是不是完全看不清,大半年的调整,我已经能适应这种状态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虽然活的艰难,可是有时候想想以前的甜蜜,这多少支持我活下去,活着面对卑微的一点点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