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熟悉的路慢慢走向城南的妙仁堂,这里是最大的药堂,我的药对于伤兵很有效,老板觉得不错,定期向我购置,我没法多做,只能赚点微薄收入。
摸进堂内,就听到那个温老板很热情的招呼:“陶夫人,您可来了,等你很久了呢!”
我有些奇怪,我的药不过是点小货,他何时那么热情过?好像还等我很久的样子,我有值得他等待么?
我朝那个模糊的胖墩墩身影礼了礼:“温老板,累您久候了,过意不去,这点药怎还需要您亲自来取?”
温老板呵呵一笑道:“哪里是我老头急,夫人有贵客,说不定可以让夫人不用如此辛苦了呢!”
我有些莫名其妙,茫然看着他,可惜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笑的很是开怀。
“来来来,不要在这站着,夫人随老夫到内堂谈,有位贵客要见您!”
我被他引着直入内堂,掀起门帘子,我就感觉到屋内站着个人。
逆着光,我更无法看清来人,但是有抹白色飘逸潇洒的轮廓在眼前闪过,就听到温老板热情的道:“崔公子,这位就是给小老儿那些药剂的陶夫人,陶夫人,这位,是崔公子,咱太守崔大人的长公子!”
只听到一个清朗带点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在下崔文意,见过陶夫人!”
我愣了下,怎么会是太守公子,我现在最不想打交道的,便是官府了。
可是,我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活命那,赶紧见礼:“见过公子,民妇山野之人,怎劳公子见礼,不敢当!”
“呵呵,两位慢慢聊,慢慢聊!”温老板很热心的吆喝了句,便摇动他胖胖的身躯走了出去,徒留下我和这位陌生的太守公子。
我有些尴尬,这么个身份不低的陌生人怎么会要见我?难道我暴露了么?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儿声音又再道:“夫人不必惊慌,请坐吧!”
我赶紧又行礼,摸索着挪到一边的高背凳子边,道:“公子客气了,请问,公子见民妇可有什么吩咐?”
“夫人坐,喝口茶,小心烫!”那声音带着温和的口吻轻声道,听口吻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没有什么官府公子哥的盛气凌人。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安,忐忑地望着那看不清模样的人,只觉得屋外透过的光挥洒在这个身量不矮的人身上,晕染了层光圈,模糊着我的眼更加难以辨识。
这应该是个不到二十五六的青年人,他到底有什么事?
“呵呵,看来在下还是吓到夫人了,夫人放心,在下不过是来向夫人讨教,顺便看看,能有如此妙手的,是位怎样的人物!”
这个声音温润而淡定,俨然是一种求教的口吻,还带点微微的疑惑,我不由皱眉,妙手,什么意思?
“夫人可知,前几日前方送来很多伤兵,无奈我这医丞水平有限,而伤药也不够,一直只能眼看着伤重之患死去,不过,三日前,温老板给送来个方子,很好的抑制了伤患的死亡率,在下就很好奇,何人有此高超的医术,竟还埋没在我郁汤这里未曾知晓?”
“温老板告知原来是夫人您这样一个受尽磨难的人卖给他的,在下还不信,昨日托温老板向夫人讨要治疗坏痈之法子,没想到他真问来,而且照着这法子还真是有效,在下便知道,是在下耳聋闭塞,居然没能早发现我郁汤来了个仁心妙手的大夫,实在是惭愧不已,今日特来,一为向夫人致歉,夫人有如此才华,却埋没于此,一定是吃苦良多,还请原谅子佩怠慢之罪!”
“另外,在下也想请夫人能到府中安置,也可尽我地主之谊,又能向夫人再次请教一二,不知道夫人以为如何?”
这个人知书达理,言语章法大度又严丝合缝,不愧是个官场家世的人。
他的言辞不屈不折,不威不强,却又从容随意,温润有礼,我看不出,我能拒绝的理由。
我的药方都是向谢悠然学的,在帮助他打下手的时候我学习见识了不少真实的学识,他的医方都是真正适用于野外伤兵的,而且本人又是名医,当然是好方子。
不过,这个崔文意请我去太守府,这可是有些难办,我不想和官府打交道,尤其是我敏感的身份和这个尴尬的时节。
万一给发现了,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真是很难想象。
“夫人怕是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吧,您的谈吐作风告诉在下,可惜了兵荒马乱的年头,夫人许是怕在下有什么企图,呵呵,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夫人如此大家,却现在如此狼狈,一定是受苦良多,在下看着不忍,子佩没有恶意,只是希望我军将士少些死亡,活着回去和家人团聚而已,夫人若是肯大义帮助,子佩感激不尽。”
崔文意继续用他听着非常诚挚的声音道:“夫人若是觉得子佩有任何谎言,天打雷劈,实在是前方紧张,在下眼见这么多将士伤亡,为这无意义的征伐已经死了百亿人了,这场战争终会结束,若能有一线机会,在下还是希望能在战争结束前,救回更多的人!”
这个人,居然还有点人道主义的信念,这可真不容易。
“夫人,您觉得呢?子佩若能劳动夫人大驾,不胜感激!”说着,居然一躬身,拜了下来。
我一惊,赶紧伸手去托,近了我模糊看到一张白净的书生脸,没什么的官府公子哥的轻佻,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平和的近乎简单。
我叹口气:“崔公子,不是民妇不愿,实在是民妇一路逃难来此,路上吃食不净,伤了眼伤了咽喉,这等身子,要去帮忙实在帮不上,您要什么方子民妇给就是了,但是去府上还是算了吧!”
“这如何使得,夫人出了力,在下无意未报,难道还让夫人去住什么茅屋,过几日海风更劲,那里哪能再住?听闻夫人还有一老父,夫人难道还要让老人家受苦不成?不如一起接来同住,夫人也可免了劳碌流离之苦,两全之美,夫人以为如何?”
这个人几乎将我所有的顾虑都考虑到了,不论他是不是有心的,他的话还是打动了我,我和李三都需要更好点的环境休养一段时间,这确实很有诱惑力。
“那好吧,麻烦公子了!”
“夫人见外了,子佩原是该的!”崔文意用非常愉悦的声音道。
我和李三就被当成贵客请进了太守府。
一百三十一 士死
这个府邸不小,但是却修缮简单,陈设朴素,没有任何张扬和雕梁画栋的奢华,看来,这太守确实是个清官,清到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没有花心思修理干净的意思。
甚至有不少屋子是破旧结着蛛网的。
“家父一直忙于政务,实在对家中事务甚少关心,所以这后院有些年头没有修缮了,见笑了!”子佩有些尴尬的声音道。
我扶着李三由他引着路以免自己在不熟悉的路上跌撞了,听闻不由一笑道:“大人勤政为民,这是百姓的幸事,岂有为此见笑之理?”
崔文意似乎笑了笑,口吻里却透出了些许微凉:“这若是为昌明盛世倒是好,可惜…!”
我未及细细品味他话里的意思,一个声音闯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个纤细的身影一起撞来:“哥哥,哥哥,你来看芙蓉么?”
“小心!”崔文意一声轻喝,将身体挡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扑过来的身影,半是呵斥半是宠溺的道:“小丫头又莽撞,这么没头没脑的乱撞,撞着人可如何是好!”
“哥,哥,芙蓉好久没看到你了想哥哥么,哥哥来看芙蓉么?”那个童音轻柔而又灵动,仿佛是欣喜万分的感觉。
崔文意揉揉怀里那个小人儿头顶两个玲珑发髻,呵呵一笑:“也是也不是,哥哥请了个客人来住,带她们来看看院子,你要问好知道么?”
那个叫芙蓉的女孩看起来身量大约是九,十岁的样子,闻言朝我这看了看,乖顺的道:“嬷嬷好,伯伯好!”
我一愣,随即有些苦笑了下,这大半年,我的人生在生存边缘挣扎,手也糙了,脸也脏着,发丝缺乏营养而枯黄,穿着破布烂衫的,哪里像个二十不到的人样子,加上我的心里年龄,我大概看上去,苍老的不成样子了,难怪,我被称呼成嬷嬷。
崔文意在一边低声呵斥了下道:“芙蓉,乱叫什么,叫夫人好!”
芙蓉歪了头,有些不明所以的道:“为什么,哥哥不是说,叫上了年纪的要称呼嬷嬷亲切么?”
我呵呵一笑,道:“崔公子,令妹童言无忌,何必纠正,您这样,她倒反而弄不明白了,还是随意吧!”
崔文意有些赧然道:“拙妹无知,还望见谅,请随子佩来,这院子就给二位居住,您看可还满意么?”
我就这样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居住,而且是个官居。
我眼看不清,身体也不算好,自然无法像以前那样直接帮忙,而且我尴尬的身份也不适合去直接帮助那些士兵,只有通过默写药方,对崔文意带回来的疑问做些解答帮助这些人。
崔文意似乎是个文弱的书生,并非官府正职,他对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对于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和伤重的士兵有一份同情和责任。
他对我的情况深信不疑,对我的帮助也感激不尽。
我在这里认识了崔芙蓉,以及他们的母亲,太守夫人崔柳氏。
这是个地道的相夫教子的闺秀,只用她不多的语言盘点家里后院的一切,然后用最大的心血养育两个孩子和支持这个家。
这个善良的女人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对于我和李三给与了极大的关怀和帮助,对于我的不便她体谅地给予了极大的方便,还让人来照顾我们,虽然我推脱过,可是这个女人在这点上,倒是很固执。
除了没见过忙碌的不着家的太守外,这一家简单的人口我算是熟悉了。
崔芙蓉年方十岁,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对于这样一个几乎很难见到男人的家来说,这个女孩是府上最大的快乐源泉,也几乎是崔柳氏的心肝。
我看即便是他那个哥哥崔文意,也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
这个城外是硝烟弥漫的战火连天地,而这一方小天地,却是这对不知道愁苦的母女的天堂,当然,此时对于我来说,也是。
只是,这种所谓的天堂,太过虚幻,也太过脆弱了。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我陪着崔芙蓉和崔柳氏坐着聊天,崔柳氏还在拿着一方布帛坐在床头绣着漂亮的花纹,一边看崔芙蓉赖着我给她讲故事,一脸笑意融融。
而就在此时,城外传来轰得一声巨响,只觉得山摇地动,天地震颤。
那抹微笑还凝滞在崔柳氏的唇边,刹那被吓得脸煞白,诶哟一声手中的绣花针戳到了手指上。
眼看的手中那点殷红,她抖抖索索地道:“发生了什么?”
崔芙蓉哎呀一声扑到母亲的怀里,像头小鹿直叫唤:“娘,娘!”
崔柳氏再害怕,还是将孩子搂进了怀里安慰:“不怕不怕,娘在这里!”
砰地一声,内室的门被大力撞开,把大家吓了一跳!
我就看到一个不高清瘦的中年男人一身杀气腾腾握着把长刀撞了进来,我看不清脸,却居然能感到一双满布了血丝的眼如同一头垂死野兽,死死瞪着床头互相拥抱着的母女。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崔柳氏一头雾水的问,语气里有一丝慌乱和不安。
那芙蓉抬头也被来人的气势吓到了,往母亲怀里缩了缩:“爹…!”
来的人,原来就是我一直没能见到过的太守崔定时!
听闻崔太守勤政爱民,清廉寡欲,是个好父母官,可是此时,我却能听到站在那里的这个人喘息发出的沉重气息,怎么就像个疯狂的野兽临死前的挣扎呢?
崔定时将手中的那柄长刀举了起来,喘着粗气沙哑着声音嘶声道:“夫人,逆军破城了,我身为汗爻禄臣,却不能保住这最后的江山,为夫愧对吾王陛下,即便如此,我不能让我崔家老少落入贼子之手,俯首称臣,不能让我崔家子孙成那贼子的臣民,夫人原谅,和为夫一起去见陛下于九泉吧!”
一声尖利的叫喊,我就看到眼前雪白的一道寒芒划破了郁郁的空间,向着母女面前劈去!
我只看到崔柳氏扑在崔芙蓉的背上,将她牢牢护在了自己的怀抱里,将自己的背暴露给了那道绝情的刀锋。
门外传来一声断喝,“父亲,住手!”这突如其来的喝声终于将那道白芒生生钉在离崔柳氏仅仅数寸之上。
一团白影风卷云涌了过来,死死握住了崔定时的手,用一种绝望和悲哀的语调凄厉地道:“父亲,你,你怎么能忍心,芙蓉只有十岁,稚子何辜啊,况且她是你亲生的女儿那,父亲,父亲!”
崔定时一声长叹,用无限凄凉的口吻道:“文意,你忘记为父教过你的话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乃堂堂汗爻一方大吏,为国尽忠,为君尽义,乃是为臣子的信念,我崔家历代事汗爻百年,何曾有过弃君屈节之事,如今保不住这最后的江山,也要保住我崔家最后的气节,贼子大军已近,你我既然守不住,那就要尽臣子最后的本分,国君死社稷,士死制!你难道忘记了么!”
最后的一句话,崔定时几乎用吼的,他一把推开崔文意,再次举起了明晃晃的钢刀,手起刀落,只刹那间,我就听到数声惨叫。
“娘!!!”
“夫人!”
等我看清楚,却原来是崔柳氏将自己再次挡在崔芙蓉的身前,那把钢刀深深地戳进了她的胸膛!
崔柳氏惨白了一张不是很美丽却一直很温柔的脸,胸口泊泊留着鲜红的血,将那把钢刀染得黯淡无光,她颤抖着血手摸向崔定时:“夫君,夫君,妾不懂什么国家大义,只知道,生,是崔家的人,死时崔家的鬼,父母教导柳烟一直未敢忘怀,夫君要妾死,妾一定遵守,可是,芙蓉还小,你,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求你了!”
崔定时花白了的胡须黏上崔柳氏伸过来的手中点点滴滴的血,显得更加凄厉,他低头抱住崔柳氏,埋头呜咽,一时无话!
崔文意和崔芙蓉早哭着扑到崔柳氏身上,芙蓉还不懂,直摇着她母亲的身子哭喊:“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爹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人?!”
崔柳氏艰难地搂住芙蓉小小的身体,用最后的口吻轻声道:“乖,芙蓉,给你父亲磕个头,文意,保护好妹妹,你是长子,懂么!”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呼唤里,崔柳氏的气息渐渐低沉,直到无声。
我可真是见识到了所谓古人对于忠义二字的重视,这刹那间发生的事,令我措手不及,却也让我目瞪口呆。
为了忠义,可以杀了最亲的人么?
我呆呆看着这一家人抱头痛哭,还在回味那个刚刚还笑的那么平和的一个妇人瞬间消失的生命,却听到崔文意再次哭喊:“父亲!”
崔定时霍然站了起来,将崔柳氏胸口的刀拔了出来:“今日我崔家一定要为汗爻守住这最后的忠义,保住我崔家最后的节气,儿啊,你一会也同为父一起自刎节义,待为父送你妹妹一程吧!”
他大喝一声,举起刀就要向那个小小的羔羊砍去!
我不由大喝着扑了过去,抱住那个已经没有了母亲保护的小小身躯,伸手狠狠推了崔定时一把:“住手,你还是不是人,虎毒不食儿,你还嫌杀人不够么!”
崔定时不过是个文官,大概也没比我身体强到哪里去,被我突然的一推噔噔噔倒退了几步,咣当一声跌坐在地,刀也被抛到一边!
这时候,屋外又是一声喊:“老爷,有两千人马破了城西的仓华门攻进来了…”没等他说完,就被噎住了。
这时,崔定时好像被惊醒了,瞪住我大喝:“哪里来的泼妇,敢管本官的家事!”
我睁着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眼恶狠狠朝着他的方向一瞪,厉声喝道:“你身为父母官,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杀,算什么好官,算什么成年人,这么个孩子碍着你什么大事了?你家的家风就是靠杀人来维持么!”
“大胆女人,说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完全不理睬这个疯子此时的官腔,嗓子嘶哑却依然冷笑道:“父母官父母官,就是为民为众,你知道‘国君死社稷,士死制’,可是你忘记了还有一句么‘大夫死众’!你身为父母官,不去管这一方土地上的百姓的死活,却在这里讨论什么为君守制,你可曾想过,一个国家的社稷,乃是百姓撑起来的?你不去关怀你的百姓,还有脸来说什么死制?你除了会杀自己的孩子,杀自己的妻子,还能有什么作为?你配称父母官么?这天下被殷觞占有,可不是你们这些只管自己名节的人拱手送出去的?”
屋子里除了我沉重的喘息外,只有芙蓉害怕的啜泣,一时居然没了其他的声息。
好半天,那个崔定时才突然道:“你是谁?!”
崔文意在一边道:“爹,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那位帮助我们后方伤兵很大忙的夫人,您一直没空来,所以才不认识!”
崔文意扶着崔定时站了起来,我感到他瞪着我看了半天,才道:“你这个妇道人家倒是牙尖嘴利的,你可知道你在同谁说话?”
我冷冷道:“民妇知道,不过对于一个亡国的官员来说,你我都会是新王朝一个区区小民而已,民妇对于您那套士大夫的言论不感兴趣,也提醒你一句,天下的老百姓,感兴趣的不是谁当这天下,而是谁能给个饱饭,为官该为民,你与其为那所谓的没落王朝守制,不若为更好的王朝服务!千秋史书,记得只会是为民好官,不会颂扬您这杀妻戮子的愚忠!”
“哈哈哈!”崔定时突然爆发出一声长笑,随即拍着崔文意的肩道:“呵呵呵,文意啊文意,你哪里找来一个如此猖狂的妇人,好好好,说得好,可惜了没能和夫人好好长谈一番,你说的对,父母官是该先为百姓做好事,为父是简陋了,文意,你去,为父把这担子交给你了,你不是一直对为父这么死忠着汗爻有意见么?这回,你去,你想如何就如何吧,为父不拦你,这一城的百姓就交给你了,为父知道你能做好!”
崔文意抱住崔定时的手,有些犹豫:“父亲,您,您要如何?”
“我崔家世代忠良,到我手里却得给亡我朝邦的人以帮助,为父实在难以面对列祖列宗,为父毕竟还是汗爻的臣子,做不得这样的事,这夫人话没错,可为父的决意已定,为父还是不能对不起崔家的祖宗,不过,芙蓉和你没有必要为为父的这点私心牺牲,你们都不是汗爻的官员,老父有你们娘陪伴足矣,去吧,文意,照顾好你的妹妹,快去吧!”
崔文意还在犹豫,试图要劝他的父亲,只听到崔定时一声大喝:“走!”
将崔文意生生推了开去!
崔文意犹豫再三,只得抱起崔芙蓉,对我道:“夫人,走吧!”
等我们三个连同这屋外那个来报信的人迈出院子,就听到屋里崔定时断喝长叹:“君臣死制,无愧于天,然臣上有愧于君王重负,下有愧于百姓俯仰,攻书学剑无能力挽狂澜,沙场驰聘难提寸缕之枪,唯有一死谢罪,求陛下原宥,崔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儿叩首!”
声音嘎然而止,我只感到身边的崔文意身躯略略颤抖,却一言不发。
一百三十二 忠孝
直走到我的院落,他才放下芙蓉对我道:“夫人,芙蓉暂时就寄放在您这里拜托您看顾着些,外面乱的很,千万别出去,一会我安置了百姓再回头还有事求夫人!”
我有些不安道:“公子,刚刚一时冲动,你…!”
崔文意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和悲伤:“夫人不必自责,是子佩无能,竟救不了家人,父亲一意孤行,我屡劝不听,今日竟有此难,还要多谢夫人仗义救了芙蓉,唉,父亲他,终究还是选择这条路,作为儿子,我…”他摇头长叹,又道:“夫人现在就待在府里,夜魈骑兵马强势,您一妇道人家可千万不要随便走动,我一会再来找您!”
说完他匆匆告辞了出去。
我却被他最后一句话惊到了。
这来的,竟是夜魈骑么?那么,卓骁呢?他也来了么?
他来了,我怎么办?
我能见他么?
一个个想法铺天盖地席卷向我,竟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陶姨,陶姨!”一个小小弱弱的声音拉扯了下我的衣服唤醒了我的神智。
我蹲下身,红蒙蒙的眼里能感觉到一个弱小的,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怯怯地看着我,即便视力不佳,也可以感受到那双原本灵动可爱的杏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哀伤。
“陶姨,爹娘怎么了?爹为什么要杀娘,为什么要杀我?”崔芙蓉一叠声地问。
我暗暗叹口气,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忠君节义,有何意义?
崔定时这种人也许忠义可嘉,可是稚子何辜?何必要把自己的忠义让自己的孩子去承受?
仅仅只是为了成全一个家族的名节,这个大时代的芸芸众生,生命真是脆弱的可怕!
我何尝不是因为我这个身体的身份带来的尴尬,而与卓骁有了一条鸿沟?
“芙蓉,大人有时候要做不得已的事,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长大了就要死么?我不要死,我也不要娘死,呜呜!”这一天的突变让这个可爱的孩子承受了世间最可怕的惨剧,终其一生,都将是无法磨灭的阴影。
我抱住芙蓉,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我的内心,何尝安宁呢?
“娃子,这外面是不是又乱了?咱们该走了吧!”李三走近我,问。
这个老人是个一生颠沛的人,他对于混乱的变化麻木又敏感的,麻木于它的经常,敏感于它的突然。
一旦有风吹草动,他都习以为常的准备再一次的离开逃难。
我犹豫了一下,看看芙蓉,她埋首在我怀里有些发抖,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再看看吧爹,天下就快要太平了,我们不用急着跑!”
李三对我的话已经言听计从,见我这么说了,就没有再开口。
我在惴惴不安里熬过了这一天的夜晚。
当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崔文意带着一身的疲累和憔悴踏进了我的屋子。
太守府偌大的家,只能听到蝉鸣断续和池塘里青蛙的叫唤,夜风吹走了这一夜的闷热和阴郁,却无法抹去这黎明前的黑暗。
一丝丝的海风带着一点点海的咸腥飘荡在庭院。
“夫人,子佩求您一件事,不知是否唐突?”崔文意落拓之中带了一点哀愁,那一身的白衣下的身躯在黑夜里更显消瘦寥落。
我无法看清他的脸色,但是却感受到他语气里前所未有的沉重。
“公子请讲!”
“芙蓉是我崔家最后的血脉,子佩看夫人谈吐不俗,子佩忝求夫人能否帮在下看顾芙蓉,也免她流离失所,不知道可否?”
隔着一方大石屏风,芙蓉好不容易在我的安慰下睡熟了,听着她安静的呼吸,我道:“公子,她可是您的妹妹,你这个兄长难道不该担起抚养她的责任么?民妇只是个草民,连自己都吃不饱,你难道要她和我们一起讨饭不成?”
崔文意沉默了一下,道:“夫人知书达理,绝非一个医丞小吏之妻那么简单吧!”
我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夫人不要介意,子佩并无恶意,只是子佩看来,夫人比子佩更有能耐更适合养育芙蓉,所以才斗胆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公子,此言差异,天下,还有什么比亲人陪伴身边最好的?芙蓉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岂能这样推给我一个外人?!”我的声音不由拔高了几许,一个人怎么能够置自己的亲人于不顾?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么?
我的声音似乎惊扰到了芙蓉,她在里面嘟囔了声,又翻了个身。
崔文意有些惨白的脸泛起一丝苦笑,绕过了屏风,走近崔芙蓉的床头,无言地站在床头,看着芙蓉,那一种无言的悲伤,好像黎明的微凉,慢慢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