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卓骁不可用,我用了,你说殷小子不可留,我留了,你说的没错,我空有一双虎眼,却没有眼仁,留之何用!”
裴奎砾猛地伸出两指向自己眼里插去,在单兰环惊惧的呼叫里,生生挖下两个血淋淋的眼珠子,掷向林旭。
单兰环的尖叫淹没在裴奎砾紧紧的拥抱里,那染着血的手拥紧了纤弱的身体,脸上淌下的两行血泪如同触目惊心的刻纹,渗透进残阳晚照里,印染了单兰环单薄的肩头。
“环儿,环儿,朕无用,无用至极啊!”那个一向意气风发的帝皇终于显现出一种疲态,将满身的落拓倚在婵娟怀抱。
单兰环用一种颤抖的回报拥紧了眼前的男人,她的眼里溢满了泪,使这个美人拥有了一种梨花带雨的美丽,但是她的手,却开始用极大的力量去拥抱裴奎砾,带上里一种绝然的力量。
“砾,没事的,没事的,我在,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天下人都负了你,我永远不会,你是我的夫君,你永远都是我的天!”
有人说,爱情使人疯狂,爱情也使人坚强!
我看到了单兰环的疯狂,也看到了她的坚强,她脆弱的肩膀支撑着裴奎砾高大却委顿了的身躯,却如同一株寒梅,傲霜而立,透出了一种风骨来。
裴奎砾如同一个失意的孩子,埋首在单兰环娇小的怀抱里哭泣,真正是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风采。
林旭冷漠的看看四方,那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天象血河翻滚下,我甚至可以瞥见偶尔的一展旌旗上描着的青龙白虎。
“公主,得罪了,属下要带您离开,这里已然大乱,不适合您看!”他恭敬的对我道,虽然如此,他的手脚却不慢,扛起我就要走!
我不由道:“兰环呢,你要把他们留下么?”
眼前的两个人已然不是一个王朝最尊贵的两个,而是两个没有了一切的人,难道就这么留下他们?
在这场尔虞我诈里,胜利的,难道不能仁慈些么?
“公主,这属下管不了,属下只奉命带您安全到主子那里!”林旭语言冰冷,迈步就要走。
“等等!”裴奎砾突然抬头,用那双空洞的血眼朝向我们,那两只黑漆漆的眼淌着血泪,无比诡异和恐怖嘶声道:“告诉你主子,我裴奎砾输给的,不是他,是百姓,是自己!”
他又朝着我道:“裴千静,记住你姓裴,这天下,永远都姓裴!”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带着声嘶力竭的凄厉,竟有一种诡异的狡诈:“你不要忘了你的祖宗,不要忘记汗爻,哈哈,殷楚雷,天下,还会是我裴家的!哈哈哈!”
在他凄厉而响彻云霄的笑里,我被扛着远远离开。
直到很远,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那如同诅咒般的狂笑。
天边的血阳只余最后一弧血线,无力的挂在西方,那最美最凄切的傍晚,已然收尽在夜阑无语里,一抹昏沉沉的浓烟冲天而起,涂染了一片的凄凉。
汗爻最嚣张的皇帝,最美的贵妃,在历史的长河里,走进帷幕的尽头。
江山依旧,岁月倥偬,人事已非,英雄末路。
一百二十六 再见
其实这些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身不由己的任由那个叫林旭的人带着穿过那些热闹打仗的军马,这个人神秘一如他的身份,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他能够从容带着我绕过军队,带着路引又能让某些来盘查的军队让开道。
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至于他的主子,我还用猜么?
当那双琥珀色的魔睛看着我,巍巍标悍的身躯已然全无半点萎靡,而是意气风发的堂皇。
在谒金城防行辕宽敞明亮的大堂里,他高大伟岸的身躯笔直而立,占尽了天地浩然。
他用一种势在必得的洋洋得意看着我,俊美的脸庞因志得意满而更加风采瑰奇,龙章凤姿仪表堂堂。
每一次看到他,他都在变化,变得越来越不可深测的浩淼和恢宏。
他对我的眼神,已然更是炽烈的无法逃避和遗忘。
“静儿!”他满意而满足的呼唤,沉浑厚实的呼唤如同狮王的低吼,百兽伏首。
一挥手,林旭恭顺的退了下去。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逼近我,那雄浑魁伟的气势不怒而威,迫向我。
“静儿!”他再次呼唤,仿佛那一声声的呼唤是从他最深的胸腔里吐露出来的灼热,那猛兽般的眼,牢牢钳制住我,吞吐着嗜人的瀚海雄风。
我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只一瞬间,就被他牢牢禁锢,他俊逸却线条硬朗的脸迫近我,呼出的热气几乎可以烫着人:“静儿,你可让我久等了!”
我试图扭动被限制住的身体,可是却只觉僵直而不适,无法动弹分毫。
“怎么,被制住了?”他看看我,略略一笑,另一只手,轻轻一拂,我顿觉身体一松。
啪,我一巴掌拍在了眼前距离极近的那张麦色的俊颜上。
可惜皮太硬实,我手都痛了,无奈却如同挠痒。
被我扇了巴掌的君王眼一眯,龙睛里射出骇人的光,魔魅的眼风云悸动,如同饕餮巨兽,生生赫人。
可是我却冷冷漠视,毫不退缩,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我能留恋的,还有什么,是我可以惧怕的?
风,刮起,飕飕作响,舞动着天地的萧瑟。
我在踩着这片土地的君王怀里,却心如寒冰。
殷楚雷突然看着我一笑,他的俊美,在绷紧了的时候冷酷而锐利,嬉笑时,却透出玩世不恭和不羁魅惑来。
“是我的静儿,呵呵,不要紧,这天下,我等了十年,你,我更能等!”
我冷笑:“陛下,你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强夺臣妻,禽兽不如么?”
殷楚雷紧箍住我的腰,强迫我面对他,用一种自信满满的口吻微笑:“恩,你还能是卓骁的妻子么?”
我心一沉,却依然道:“这是祭过祖宗,告过天下的,我是明媒正娶的卓骁妻子,为什么不能?”
“呵呵,静儿,你知道一个臣子,失漏了军防要件,该当何罪?”殷楚雷好暇以整地看着我,满意的看到我变了色的脸,继续道:“斩立决!”
“你说,我该拿卓骁如何?他可是让敌国的人,在他的地盘随意走动,毫不防范,这可是大失误!”
我恨声道:“一切都是你,都是你算计好的!你让兰环回到卓骁身边,你让她以为偷了图可以帮裴奎砾,你明知道卓骁防谁也不会防她,难道不是你的主意,你何必要来威胁我?”
殷楚雷呵呵一笑,更加高兴的抱住我,靠近我的耳朵,低声道:“乖,我家静儿果然聪明,是朕,一切都是朕,忘了说,你那侯爷还不肯彻底灭了隆清世子,却带着他上京来了,你看,我是治他漠视君令呢,还是懋赏他为朕留了个亲戚呢?”
他的话好像情人低语,撩拨着热意,却吐露着狠,我的心,一沉再沉。
彻底绝望!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浑身无力的瘫软,却被他轻易的抱在怀里。
“乖,来,写封信给你家夫君,让他放弃你,让大家都能各取所需,我家静儿那么聪明,你知道怎么让卓骁死心,对不对?”
我沉默,浑身如同置身在数九寒天里,瑟瑟抖动起来。
殷楚雷却抱起了我,将头垂下来,寻找到我的唇,毫不客气吻了下来。
那吻,强势而张扬,暴戾而缱绻,带着久久的渴望,吸吮,舔舐,更想要长驱直入,毫不满足。
我立刻挣扎起来,却被大手牢牢固定住我的脑袋和身体,我这副身躯和他那副,简直天差地别,哪里逃脱的了。
我一发横,对着他探进来的舌头就咬!
一股子铁锈味立刻充斥了我的口腔!
殷楚雷恨恨眄着我,唇沾染了一抹血而显得更加魔魅危险,他那骤然聚集起凝滞天地的气势舖漫开来,张扬肆意:“静儿,你最好记住,你以后就是朕的人,朕要得到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我冷笑:“我可以写信,但是你休想得到我,没有什么人可以得到所有的一切,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而天地倒转,山河崔嵬!”
殷楚雷怒视着我,俾睨冷笑:“这天下,已尽在我手,还有什么,朕得不到?你就在我这里,你逃得掉么?”
我无视他牢固钳制着我的腰而传来的疼痛,冷淡而疏离地道:“陛下,天下,没有永远一家的天下,老百姓要你作皇帝,你就做,你不好,天下不会是你的,我是你手下的禁脔,但是我的心自由的很,就好像你踩着的,依然是地而不是天,你是这天下的帝皇,但不是我的,我,永远不会臣服于你!”
腰间更加的剧痛,泪,就在眼眶打转,可是我一直努力不让它流落,我不想在这个君王面前流露出哪怕是一丁点的柔弱!
殷楚雷死死盯着我,那种吞狼噬虎的力量占尽天地威仪,可是就在数秒之后,他却将手托起我的下巴,微微笑了:“很好,静儿果然不是京里那逆来顺受的假样子,这小脾气,朕喜欢,不过可不要在人前如此,到时候,朕可保不住你小命,连带可是要死不少人的!”
他用手,将我眼眶里的泪抹了,高声道:“来人!”
立刻有侍女闪了出来:“带夫人下去洗漱,好生看护着!”
我从谒金好不容易逃脱殷楚雷的控制,兜了一大圈,居然又回来了,依然掌控在了这个帝王手里。
我还是写了信,我真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条件下,告诉卓骁我真实的身份。
我说,我不是裴千静,我是想想,我是一个前世孤寂的野鬼,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机会来到这里的局外人。
我说,我所为的,是完成一个痴情女对我的嘱托,其实我从来,就是一个旁观者。
我说,在我的世界里,女人更实际,更现实,最爱的,是自己,所以我更喜欢拥有无上权力的帝王,那是我可以活下去最好的保障,而寒羽,你有你更多的职责,更多的未来。
图画功名,四海扬威,丹青史书,永世流芳!
一笔一笔,都是血泪,我写完一张薄薄的纸,耗去的,是我一生的力量。
我将信交给殷楚雷的时候,他倒是满不在乎的大手一挥,交待人送走。
看送信人走远,消失在漠漠远山巍巍城防的大门外,我有种心被抽空了的寒凉。
“静儿,回去了,这风口大,你身子弱,可别冻了!”一件通体金针的猞猁毛皮大氅盖上我,那个霸道的拥抱将我拥进怀,带转着回头。
谒金边城了无景致,如同我走的时候一样,初秋萧瑟,一年后,我还是站在这里,眼看着别人送去我亲手写的分手信。
一年前,我满怀希望,一年后,我寂寥绝望。
我无语地任由他抱着回去,能让我来看送信人远去,他倒是大方自信的很。
“臣见过陛下!”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林渊是谁?
他还是那么一派大家的风范,完全看不出朝阁重臣的跋扈,但是那双犀利的眼,却如同刀剑,剐人不见血。
此时,他却低着头,从容而恭顺的行着拜见礼。
殷楚雷冷淡地道:“什么事?”
“回禀陛下,炫璜河沿岸两湖十八寨的主子来信,北边一带已经部署完毕,陛下龙骧卫也已经整装待发,陛下随时可以启程!”
“恩,很好,明日寅时造饭,卯时出发!”殷楚雷依然冷淡却凌厉的发号敕令,带着不容忤逆的威慑。
“遵旨!”殷楚雷正要走,却再次被林渊叫住:“陛下,臣斗胆,还有一问要请示陛下!”
“讲!”
“陛下要带公,夫人同行么?”林渊语调平实,头都不抬。
“恩?怎么,爱卿有什么疑问?”殷楚雷这回站定了,一双鹰狼锐眼眄视着林渊,冷笑中带着不屑:“爱卿又有什么不满的了?”
“微臣不敢!”林渊立刻跪了下来,依然那么恭顺,道:“陛下,臣无意置啄,只是问问,这一路将会是风霜露宿,尤其是东线战事一开,陛下一定会身先士卒,到时候人多杂乱,夫人身体羸弱,不知道可禁得住否!”
殷楚雷皱了下眉,沉吟:“卿有何提议?”
“不若陛下还是不要御驾亲征了,臣以为,天下大局已定,陛下没必要再涉危境。不如臣和老将军代劳便可,陛下万金之躯,实在无必要再置身军中,陛下以为然否?”
殷楚雷两道剑眉更加紧颦,冷眼看着下跪的林渊,半晌道:“不行,此议已定,绝无更改之理!”
林渊这才抬起了头,略显担忧:“陛下,老臣虽然对夫人无礼在先,但是老臣现在亦不是针对夫人,这千里路途,颠沛不定,况锐师直下,取得是锋芒,恐怕不是夫人能撑得住的,陛下如果执意要亲征,实在不适合带着夫人,以夫人的体质,怕是熬不过的!”
殷楚雷再次沉默,眼里那琥珀色在初秋高爽的阳光下透着琉璃的色彩,幻惑着七彩迷离,美轮美奂却虚幻难企。
很久后,他才道:“卿的意思呢?”
林渊拜服作揖,仍然跪着道:“臣的意思是既然陛下不愿放弃,那就只有让人护送夫人先回戽泱才是,陛下不放心,就让轻甲屠龙一路护卫便可!”
殷楚雷默然不知想了什么,低头看着我,琥珀的瞳仁里,闪动着流连和不舍,半晌道:“恩,这个朕自有安排,卿明日做好你的事,随大军一起南下!”
林渊兜头再拜,诺诺退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静儿,这林老头虽然讨厌,不过话倒是没错,看来这几日确实不能带着你走,你太瘦弱了,我让人护送你回朕的宫殿,反正那也是你日后的家,你要乖乖的,等朕回来,朕保证,两个月后,一定回来好不好?”
殷楚雷用很温柔的话在我耳边低语,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和煦春风的气息。
可是我依然无语沉默,我根本就不在意他对我如何处置。
殷楚雷对我的沉默似乎毫不在意,只习惯地吻吻我的脸颊,他似乎越来越喜欢于对我时不时的亲吻,但是又不是那日般的强势,只是很温柔,温柔中透着强势,从容中有耐心。
他进入屋子,抱住我搁在他腿上,一双有力的手强行将我的头板正迫使我正对着他那张俊美瑰奇的脸,又狠狠吻了下我的唇,用那双魔睛豹瞳盯着我。
“静儿,看着朕,记住朕的话,乖乖的,不要妄想跑,外面很不安全,懂么?”
我冷冷漠视着眼前那张俊逸和威仪并存的脸,那张脸贵仪万方,堂皇赫赫,其所包含的张扬和凌厉,一般人只有俯首的份!
“呵呵,静儿,不要想着离开朕,这天下都将是朕的,你就是到天涯海角,朕也能找到,如果你敢去找卓骁,朕不保证,你和他的安全,乖乖等朕回来,朕和你同看这天下一统的不朽功业!”
一百二十七 进宫
我终是在一群当初四殿下手下效力现在被收服的轻甲屠龙团团护卫下,由四名贴身女官和八名侍女当成个傀儡娃娃一样置于豪华的马车上,平稳而小心翼翼的护送向殷觞都城戽泱!
一路上,我被侍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完全是个没有自由和自主的人偶。
换了平日,我一定烦不胜烦,可是,如今,我却不过是懒散随意。
一个人如果缺乏了追求和希望,那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我无意生,也无法死,生死与我,不过尔尔!
路上走了大约一个月,才行到有百年古都之称的殷觞都城戽泱!
和中国的长安差不多,这个从远古时代就为九朝古都的历史王城,从骨子里透出的,就是一种傲然不倒的风骨和沧桑!
高大的城墙足有十丈高,百里绵延,远望而去,延伸入天际,与碧霄凌空浑然,那斑驳的城砖,透着点点岁月的划痕,无言述说着这个饱经沧桑却又铁骨铮铮的城和城内的百姓数不清的血泪和故事。
考工记里有载: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图九轨,各三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
这个和拥有类似文明的大陆上,王城也是如此,外城郭大致方形,约八十里长,位于大陆的中心,也是这个文明世界的文化和政治中心之一。
整个王城,面向龙齿关后百里的河谷,后枕着虎首山,右有雁水。
我的车,走的是外城郭正南三道门之正门朱雀门,沿着最中轴的朱雀大街直行往城正中的宫城。
一路行来,透过帷幔的一角,可以看到浩瀚磅礴的城内飞甍斗角,参差错落,布局严谨而堂皇,隐隐透出的,真是一派京都森严肃穆的景象。
街面上,人接踵,马嘶鸣,喧嚣尘上,不过离那十年前浩劫过去不久,这骨子里透着倔强的京都殷觞人,都是一派大家泱泱,热闹而自傲。
车在宫墙南面五门中的雉仪门前停下,我被恭恭敬敬请下了车。
轻甲屠龙卫队正在和宫禁卫队左右神翊卫交接,当首一味衣五色袍,乌羽兜鍪,外银光细鳞披甲,一色的六闲驳马,虎皮鞯!
秋阳艳丽,却撼不动这几匹赫赫威仪的禁卫,我感受到这殷觞,在殷楚雷手下,焕发勃勃生机。
可是,于我,无易于强锁铁卫,森严里,毫无自由。
神翊卫麾翊都尉王合宜,算得上是正四品的武官,亲自带十二骑前来迎接,可算是对我的重视,看来,殷楚雷是拿定主意把我禁锢在他的皇宫,倒也不吝啬对我的恩典。
我面无表情的由着侍女搀扶上银翼绣紫络八宝翟车,这可是有些逾制的车,可是,手下人不动声色,完全的不在意。
撑着曲柄鸾扇,围着十二骑威仪赫赫的神翊卫,我被恭送过数不胜数的门廊,穿过重华雕梁的重重殿阁,一路看来,当真是紫殿肃肃,彤庭赫赫,鸾翔凤池,百年皇宫,比之汗爻,更显大气磅礴,深深宏敞。
过外朝,中朝的天仪门,凌云殿,重重复复,只到达后殿群落月华门前停车。
月华门前,有一群女人簇拥着站着,在中秋的爽朗明锐下,环佩玲珑,艳光四射。
为首的,居然是个熟人,柔夷!
还有女官首的内宫六尚宫坊正,太子的奶娘莲姨!
这可真是意外的和意料中的。
莲姨当先一步对我恭了恭身,用标准的宫廷礼仪行完礼道:“夫人沿路辛苦,陛下吩咐,您在含章殿歇息,请夫人移驾随老身来!”
我有些悲伤的看着这个颇有些风骨的妇人,她送我出了牢笼,可是,现在,却又来迎接我进一个更精致,更深沉的牢笼。
我默然,莲姨抬头看看我,温润而爽洁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一边的柔夷迈上一步,那依然艳丽绝伦的脸如今更是被一身更加繁复而精致的衣饰衬得分外妖娆,精美的脸还是那么完美的微笑着,托起我的手上下打量。
“哟,这妹妹怎么满脸风霜,可是累着了?瞧这身子骨可是瞅着都让人心疼,可是路上侍候得不顺心,这一路也是,哪是咱女人经的起的,来来来,快抬辇来,扶夫人上去坐,妹妹坐着,姐姐今日无事,听闻着陛下又送了个心尖的人来,可是喜欢着呢,一块到殿阁坐坐,妹妹不会不欢迎吧!”
我只淡淡点个头,一路确实颠簸着难受,可是也是侍候得很周到了,我累的,是心,无心应对这些宫殿里女人话里有话的叨叨,只是继续我的沉默。
含章殿位于内殿群西临皇帝寝殿紫寰殿最近的一个殿群,同东面阮英阁,清辉阁,北面承香殿,陇翠殿,等等等等数十处建筑群围绕着一方巨大的人工湖水天岚池,它引了城外鸿河支流雁水而来,形成一种众星拱月的景致,后倚着虎首山余脉形成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放眼望去,看不到边,望不到天。
这是经历了数朝数代几世百年形成的庞大皇宫,气势威仪,却又庭院深深。
我被簇拥着进了含章殿,正殿是给有品级的娘娘住的,殷楚雷再强势,内宫规矩不可改,我依然只能是在左偏殿内安寝。
对于我来说,我倒更希望是在宫外一个破屋子里安寝。
柔夷使出她在伊人楼左右逢源的交际功夫热情打点,俨然一副宫城主人的样子。
不过我意兴阑珊,懒于应酬,甚至连说话都很少,几乎将她的面子驳了干净。
眼看她一人独角戏般演了会热情的姐妹亲热,实在是我这个演员不配合,没了继续的契机,只得讪讪而走。
留下莲姨将我在的寝宫殿内吩咐打点干净,安排妥帖,才过来与窝在铺着雪白云豹皮坐褥的矮足短榻上的我再次见礼请安。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陛下吩咐老身尽心照料,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想自由,可以么?我冷冷一笑,挥挥手,示意她无事。
“夫人!”莲姨清爽果决的语调里有一丝异样,顿了顿,看我睁开眼,微微一叹道:“老身知道现在说什么,夫人未必肯听,不过老身还是要劝夫人一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多保重,才有机会,夫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才是!”
看我没反应,她又道:“夫人,您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要在这深宫里活着,不比侯府。您至少要装着和大家和睦相处,而不是把自己弄到孤立无援的地步,陛下不在这里,您如果不能自保,那可就危险了!”
莲姨在我身边蹲了下来,握住我的手,静白微福的脸上,一双英挺的眉下目似清泉,爽劲清澈又深沉郁郁,语重心长的道:“夫人,您得活下去才有可能再见您要见的人,不是么?”
我看看这个皇宫里唯一可以让我觉得善良的人,她曾经给过我一次机会,让我获得幸福,可是这一次,她也帮不了我了吧!
我已经被殷楚雷逼到了绝境。
“莲姨,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我朝她一笑,面对这个女人我还是感激的,我觉得她可以理解我,虽然她是殷楚雷的手下。
“什么,夫人请讲!”莲姨还我一个微笑,如同温煦的风,刮过,让这个不美但气质朴洁高雅的人有了份母亲的亲切。
“如果我死了,您能把我送出这个宫殿么?随便扔哪里都行,我希望我的身体是自由的!”
“夫人!”眼看莲姨一脸惊悚,我嘿嘿一笑:“别紧张,我不会寻死,只是说说而已,我也许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牢笼,我不想死后也埋在啥皇陵里,那可真郁闷了!”
莲姨握住我冰冷的手,满面担忧:“夫人,您想干什么?可千万别…!”
“莲总管,莲总管!熙兰殿的主子动了胎气,正叫疼得厉害,那边派人来请总管,您快去看看吧!”
莲姨愣了下,眉头一皱,有些不安地看着我,张口欲言。
我呵呵一笑:“莲姨快去吧,我没事,您放心,我不会干什么的!”
莲姨看着我,眼里掠过犹豫的光彩,外面小太监继续催促,她无奈得起身,徐徐叹口气再次叮咛:“夫人,您无论如何不要乱想,有事差人去叫老身,这一宫的人都是老身派的,可以放心用!”
我点点头,目送她离去,听外面小太监忙不迭回报,又是她略略压低的呵斥和远去的脚步,扯了下嘴角讽笑,这皇宫,真是哪朝哪代哪里都一样,可真热闹!
屋外是什么时辰我不知道也懒得关心,由着自己在三足鼎鎏金三彩熏笼吐出的袅袅御香里,拥着大红彩绣百花朝牡丹纹的锦被里自顾自睡觉。
我觉得我现在的情形可以用一个词形容最贴切:
行尸走肉!
不思,不想,不动,不恼。
就在我昏昏沉沉不知天地的时候,我突然被一种冰凉刺骨的寒意冻醒。
一睁眼,便见到黑漆漆的殿内榻边站定个人,高挑,消瘦,漆黑,手中一把三尺青锋冰冷冷直指我的咽喉。
持剑人一身从头到脚抱得严实,独有那一双阴冷至极的熟悉至极的眼好似令人毛骨悚然的蛇眼,森冷冷死死盯着我。
怪不得我要冻醒!
这个殿内布置得是富丽堂皇的,本来春暖融融,却被这浑身透着冰寒的家伙生生揉碎,丝丝缕缕的寒气晕染开去,竟硬是把一室的暖逼得影踪全无。
香炉灰冷,残夜晓寒,外面大约已是凌晨时分,静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