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一片起哄的声音,柔夷美丽的脸上笑颜如花,看着殷楚雷,然而此人却一脸悠哉地品了品手中的酒,看向我,嘴角一咧,极具魅惑地一笑:“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不过静儿愿不愿意就要看她自己了,柔夷不如自己去问问她咯!”
柔夷得了殷楚雷的同意,立刻又转向我,很具风情的一笑:“既然你家公子都答应了,妹妹也就别再矜持了吧,需要什么,姐姐这什么都有,吩咐一声,姐姐就叫人去准备!”
准备什么,我腹诽,这殷楚雷是怎么回事?不是让我别说话么?这会子不给我挡了算什么意思?当我是这些个贵族养的乐伎么?我哪会这些人所谓的高雅艺术啊?
今天他到底为什么让我来,要我来干什么?就为了给他的旧情人看着吃醋的?
看着一脸媚笑的柔夷,一脸看好戏的众人,一脸高深末测的殷楚雷,原本看戏的我对这个突然陷入的尴尬局面有些无措和烦闷,这个男人到底要我干什么?!
“对不起,柔夷姑娘见笑了!”我站起来,对着柔夷敛衽一礼,淡淡道:“小女子出身蓬门小户,家父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要说琴棋书画这等高雅技艺,妾连字都未曾认识一个,实在是没有柔夷姑娘这般的高才妙艺,让姐姐见笑了!”
柔夷先是一愣,随即秀眉一皱:“这怎么可能,妹妹若没些本事,大名鼎鼎的殷公子怎会对妹妹如此重视?妹妹可是要藏拙?”
“柔夷姐姐太看得起妾身了,妾身蒙公子不弃,收为内室,别的实在不懂,只懂得父亲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能为公子洗手做羹汤已是妾之荣幸,若要论别的,妾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还望姐姐见谅!”我用尽量卑微的语气一口气说完,然后对着在一边好象有些呆愣的殷楚雷福了福身:“公子,妾令公子丢了脸,还请公子原谅!”
殷楚雷果然是心理素质好,一愣之下反应了过来,突然咧了嘴,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喷着酒气的身子贴了过来,一把搂住我,冲着柔夷邪肆地一笑:“我家静儿就是这点讨我喜欢,柔夷,静儿确实不会你那些玩意儿,就别为难她了,本公子自罚三杯给你陪罪好了!”
说着,自斟自饮连着三杯,眼见得三杯下肚,柔夷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满眼的幽怨瞥了殷楚雷一眼,又淡淡扫了我一眼,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作为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和柔夷之间的互动并没引得太多注意,因为在坐的大多已经喝的酩酊大醉,没看到好戏的虽有遗憾,不过很快又给别的游戏吸引了,这个大型的玩乐宴会大概是常有举行的,在坐的都是会玩会闹的人,尽管对我又些敌意,但不得不说柔夷确实是个很会调节气氛的女主人,准备的东西也多,行酒令,跳舞,樗蒲,玩色子的,双陆的,什么好玩什么流行,你都能看到。
我算是见识到了古人热闹的玩乐劲头,一点不比现代逊色。
就在我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个人捧着个酒爵歪歪斜斜地往殷楚雷这走来,站定在他面前,整了整歪斜的帽子,满眼的愤恨看着殷楚雷:“姓殷的,今儿个有没有能耐再比一场?”
殷楚雷正在玩樗蒲,一桌子的人大多都是半徜衣衫,他斜睨了眼过来的人,满面不屑地道:“陆成思,你都输了三回了,还玩什么,除了你身上那玩意儿,你还有什么输的起的?”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显然,这不是这个叫陆成思的第一次和殷楚雷叫板了,而且,此人输多赢少,所以所有的人都满脸鄙视地看着陆成思。
“哈哈,陆大公子,你上次赌输了柔夷姑娘入幕之宾的机会,这会子,又想输谁的石榴裙不成?”
当然是满堂哄笑,陆成思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双眼里布满赤红,已见狂态,猛地将酒爵一抛,随手一拍桌子,嘶扯着喉咙道:“本公子今日就和你再来比试比试,我就不信我今日还赢不了你,赢不到柔夷小姐一次!”
这下子,可是真正引得满堂哗然哄笑,殷楚雷大笑着道:“陆大公子,柔夷现在可是温大人的娇客,你要赌也该找温大人才是,不过,温大人是何等人,恐怕不会和你赌,我看,你这赌局,还是赢不到啊,您说是不是,温大人?”
同在一起玩樗蒲的温躬良就着柔夷的手喝了口酒,很高兴地抹了把柔夷的小手,眯和眼看过来:“老夫这功底不是很好,何况,柔夷姑娘岂是能用赌局来决定,这岂不是唐突佳人,老夫看,还是算了吧!陆公子不如继续喝你的酒,若是和殷公子有什么过节,也不要在如此良辰佳时计较了。”
殷楚雷闻言再次冲着陆思成思冷笑:“听到没?陆成思,今儿个算你走运,本公子不和你计较,哪凉快哪待着去!”
砰,陆成思一拍桌面,樗蒲的牌子都给震落一地,这人都快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却还是直指着殷楚雷的鼻子:“姓殷的,我陆成思不信赢不过你,今天你赌也得赌,不赌也得赌,咯!”他打了个酒嗝冲得我隔着帷帽都熏得难受,他却继续道:“你有种别跑,柔夷姑娘,我要你做证,看我今天赢不赢的了姓殷的。”
柔夷看了看陆成思,又看看殷楚雷,纤长手指拽了衣袖掩住性感的红唇笑道:“我说陆公子,我看还是照温大人说的好,算了吧,小女子今天可真没什么空陪公子您啊!”
我个人觉得,在人喝醉的情况下,他决定的事最好是顺着点,这种人一般都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的,顺着点还好说话,若硬背着甚至还对着和他干,那就会惹得狂性大发,更不好收拾,陆成思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柔夷久经风月,理应知道此理,可是我看她语气和表情,只会刺激得某个喝高了的人更疯狂,她怎么会如此不理智?
而更夸张的是,殷楚雷还在一边添油加柴:“陆成思,听见没?人家柔夷都让你离开了,行了行了,你还是喝你的酒去,别打搅我们玩,今天本公子没空陪你玩!”
“你!殷楚雷,你他妈的别欺人太甚!”陆成思彻底爆发了,扑了过来揪住殷楚雷的衣衫破口大骂:“我今天不让你吃点苦头我就不姓陆!”
“死小子你疯了,别以为我怕你!”殷楚雷反揪住对方的衣领满脸阴霾,两个人很快纠缠到了一起,这下好,本来就热闹的大厅更加热闹,只是,原本算得上高雅人士玩乐的地方出现了一对很不和谐的滚打在一起的两人。
有女人的尖叫,一边还甚至有人在叫好,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人们,算是见识到了贵族和一般人原来是没有区别的,一样会滚在地上打架,一样打的狼狈难看。
可是,殷楚雷绝不是会这样没品的人,他到底玩什么呢?
喧嚣热闹的打斗没有维持多久,就见殷楚雷一脚揣开了陆成思,自己满脸灰尘乌青地爬起来,啐了口对方,摇摇晃晃走过来,对着我痞痞一笑:“静儿…!”
还没等他说完,却听见有人的尖叫声,站在我面前的殷楚雷猛地一扭身,随即夹住了一柄刺过来的长匕首。
陆成思一脸扭曲狰狞的表情,死命摁着手中的匕首恶狠狠地吼:“殷楚雷,你去死吧!”殷楚雷拽着对方的手,可是对方显然狂性大发,力气大得惊人,他转身时匕首已经压下,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花,然后感觉是在看慢放的镜头般,眼见得殷楚雷缓缓倒下去的身体,长长而闪着寒光的匕首斜刺而下,没入殷楚雷的身体。
仿佛刹那四周突然安静了许多,然后,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利的叫声,我看到陆成思一瞬间恍惚之后显现出的恐惧,双手发颤,做势要拔。
“别拔!”我本能地喊,可惜迟了,刀身带着一道血色连贯而出,喷溅向陆成思徨然苍白的脸和身子,殷楚雷健硕的身躯仰天倒了过来,我伸出手臂想托住他,却被他的重量压倒在地。
眼见的殷楚雷肚子上冒血的窟窿,我下意识的要拿下碍事的帷帽,以便做事,却猛地被殷楚雷紧拽住了,他的力气依然很大,疼痛让他微微皱眉却不防碍他抓住我的手,在其他人扑上来之前,他看着我的眼神闪过一丝狠厉:“绝对不要拿下帷帽!”
他在我耳边说了这句话后,手松开了钳制,闭目真正倒了下去。
我用手按住殷楚雷冒血的伤口,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各色慌乱的脚步,这些人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大爷,大概没有一个是真正能处理事情的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除了添乱外,竟没有能应对的。
我不知道殷楚雷到底为了什么要弄得自己如此狼狈,但他刚刚的眼神警告我不能擅动,我虽有心要给他处理伤口却没有工具,也不敢大庭广众下发挥医生的作用,怕打搅到他的计划,只是,我很担心,眼看着这血是真得在哗哗的流,他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可是好大一伤口。
眼看着某人快要流干血,一阵杯飞碟落之后,终于有人请来了附近的医生,处理了伤口,然后,安静下来的某些人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匆匆让人准备好马车,抬着殷楚雷上了马车,温大公子在一边嘱咐了我一句要好生照料殷太子,便让车夫送我们回去。
离开的刹那,我掀帘看去,伊人楼前立着很多人,各有表情,柔夷满脸忧愁和怅然,温躬良眯着小眼神情闪烁,温大公子一脸沉重正在和他耳语,有些人探着脑袋望来的目光幸灾乐祸。
二十九 归途
我不知道该说殷楚雷受欢迎呢还是受冷落,看他在汗爻贵族圈子里如鱼得水的样子似乎混得很开,可是在他受了伤的情况下,却冷冷清清被人孤单地送回府邸又实在是可怜了些,我由着马车晃悠回府邸,看着府上的人为他收拾,折腾一翻后,终于安静的剩下我陪着昏睡的他在冷清的卧房内。
我本来觉得今晚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只是眼看着殷楚雷人昏睡着,一群人为他忙进忙出,没有人顾得上我,我插不上手又不好意思打搅,这时候说我要回去怕是不妥,只好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
看一眼床上那个苍白着脸闭着眼的某人,我握了握手,手上还满是血迹,已经干涩了,更是不适,身上也有斑斑血迹,看来是没有人会来顾着我了,舔舔干涩的唇,既然完事了,我总可以去找个人给我打点水洗洗。
“你要干什么去?”刚刚迈开步子,躺在床上的某人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忙看过去,才发现殷楚雷正睁着眼看着我,略显苍白的脸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狼狈,那双眼,依然虎视眈眈,烛光下,他的琥珀色瞳眸如猫科动物般闪动着凌厉的寒光。
看我看向他,他突然眯了眼,动了动身体,凌厉之气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慵懒,嘴角轻咧:“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我摊出一双血迹斑斑的手,道:“想去洗洗手,换身衣服!”
殷楚雷凝视着我的双手,有一瞬间似乎出了神,我看他没反应便出声询问:“殿下,殿下?”
殷楚雷眯了下眼,似乎反应过来,出声道:“来人!”
有人应着进来,殷楚雷吩咐他带我去梳洗,我由着人带到房间,在侍女准备好的热水里洗了澡,换上衣服,刚弄干净,就有人来告诉我,殷楚雷请我去他的房间。
我带了点忐忑不安的感觉又回到了殷楚雷的房间,殷楚雷依然倚着床塌半眯着眼,若不是他肚腹上那明显的伤口,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只在休憩的豹子。
精壮宽阔的胸膛棱线分明,他倒不在乎在一个好歹还挂着公主名号的我面前露出如此慵懒魅惑,张扬不羁的作风,我也算是他得力干将的名义上的妻子,他倒真不客气。
虽然不是很在意他的不客气,不过样子还是要装的,我保持恭敬地低头轻声道:“不知殿下叫妾身来,还有什么吩咐么?”
殷楚雷琥珀色的眼眸瞅了过来,有一会没出声,他这种不出声能把人愣吓死的低气压绝对是最上乘的功夫,我低头低头再低头,虽心里百分不愿意可奈何这是自己找上的,也认了,只盼这位大神说一句赦免的话,好让我回侯府,下次绝对不要冲动地再找这位解决问题,可能,问题没解决,倒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多亏了公主,没想到公主虽为一介女流,却能从容大方,今日,也算是委屈公主了,在此,本太子要给公主陪个罪!”
“不敢,没给太子添麻烦妾身已很欣慰了!”不知道他干吗那么客气,他客气,我也客气,我更加恭敬:“太子的伤不要紧吧?”
“还好,公主倒是还记挂着啊,还以为公主忘了本太子受伤的事了。”殷楚雷语气带上了调侃,仿佛回到和达官贵族斯混的时候,听着让我不安,今晚的任务我该完成了,我和他的交易也该结束了吧,他不该赶着去帮助卓骁么?我怎么老觉得他并不着急呢?
“妾身觉得太子的事既然办好了,是不是可以让妾身回去,妾一介女流,也不好打搅太子做大事,不如,今晚,妾身就告辞,太子也好去办您该办的事!”
“公主这是想回哪去?隆清王府还是夜君侯府?”殷楚雷的语气淡淡地带上点玩味。
我略略抬头,正看到床上那尊神满面似笑非笑,眼神里略带玩味却又有森冷凌冽,我微微一凛,恭顺地道:“自然是回侯府,妾身说过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妾会在侯府等侯爷平安归来的。”
屋里的烛火爆了一下,烛光明灭升腾,映照着殷楚雷俊美的脸明暗幽邃,好象觉得他听我的话滞了滞,有种压抑升腾张扬,而就在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那感觉又消失了,他又道:“既然公主有如此决心,何不帮人帮到底,怎么就急着回去呢?”
我一愣,怎么还没完呢?“殿下还有事?不是已经完事了么?”
“谁说完事了的?”殷楚雷嘴角好象翘了翘,“公主你也看到本殿受了伤,连动都是问题,如何帮你那位远在千里外的夫君呢?”
啊,你受伤不是你自找的么?我瞪着眼前的人,腹议,什么叫如何帮我的夫君,那也是你的肱骨好不好?
也许我的诧异太过明显,殷楚雷居然笑出了声,然后好象牵动了伤口,遏制了他才笑出的第一声,顺了口气,才道:“公主你看,君墨被我派出去办事了,我身边也没人能替我跑腿了,如果要给你夫君传信,就要公主自己辛苦一下才行。”
什么?那我那么辛苦陪你演戏干什么?我皱了皱眉,不过还没等我开口,殷楚雷像知道我所想,开口道:“只是公主你一人出行绝不方便,还是等本殿陪你出城才好。”
我看了眼殷楚雷,阴阴暗暗的,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是质子,岂能擅自离开汗爻?
“所以,”殷楚雷接着道:“还要委屈公主在这多留几日,想来,公主为寒羽如此担心,必不会在意多留几日,是吧?公主?”
殷楚雷后面的问句声调提高,与其说是在问我,倒像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能说什么呢?似乎在这个人面前,没有容我反对的余地,他总能让人把自己绕进自己说的话里,我说了我要为卓骁守节,当然也必要为他做任何事。
我猜不出殷楚雷会用何方法离开,不过,我也没疑惑多久,三天后,一纸黄灿灿的圣旨下达
“奉天承运,圣帝昭曰,殷觞质子太子楚雷,贵体违和,念其在汗爻恭顺谨慎,坦达尊礼,上孝圣帝,下循邦礼。今怜其染恙,着准其返回殷觞,辰时一刻起程,不得有误,钦此!”
尖细着嗓门的太监读完圣旨,看殷楚雷颤颤微微站起身子,摇晃着站立不稳,满脸苍白的样子,轻轻一笑,凑近殷楚雷道:“殿下,老奴这儿还带了太宰大人的话,虽然您必须立刻起程,恐怕带不得随从,不过,您可以带着您那位宠爱的女子,也好路上照应着,咱家啥都不会说的!”
殷楚雷示意仆人拿来一块金骒子,微伏身有气无力道:“多谢公公,公公辛苦了。也请公公代罪臣转达对太宰大人的感激之情。”
宣旨太监老实不客气地收了金子,点点头:“咱家自然会给殿下传达到,时辰不早了,殿下还要带什么就快去拿,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殷楚雷咳嗽了两声,很是虚弱的倚到了我的身边,刚刚听旨他硬是要我也来参加,依然带着帷帽不许我露脸,他倚着我,很是虚弱地道:“罪臣没什么东西要带的,能和静儿同行回国已是万分感激了。静儿,以后就要麻烦你照顾我了,可委屈你了!”
这调调,和他依靠过来的庞大身躯让我差点腿软倒地,机泠泠打了个冷颤,我勉强维持住我的身体,一把扶住他还要倒下的身躯,再压真要成倒地的垫子了,此人作戏的天赋无与伦比,无奈我却没办法甩开他,只能陪着演。
“公子说哪里话,静儿蒙公子不弃,自然是天涯相随,静儿一定好好照顾公子回国!”
半趴在我身上的殷楚雷嘴角好象抖了抖,而一边的公公再次催促,我扶着他沉重的身体往外走,质子府外确实有辆车在等候,只是我看到这车却有些发愣。
怎么是辆驴车?
堂堂一国太子,虽然是在另一国做质子,但总是一国贵族,怎么给了个平民百姓坐的车,这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殷觞呢?
我看看殷楚雷,后者脸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在意,径直走到车旁,我赶紧帮着他一起上了车,驴车夫仰了仰鞭子,哦哦了两声,铃铛一响,车晃悠着行了起来。
驴车晃悠着走在街市的青石板路上,清脆的蹄声和着驴脖上摇晃着发出的铃铛声,外面听着有小贩的叫卖,有行人的招呼,有时热闹,有时安静,车在直往京城外城门正门的路上,车蓬内,殷楚雷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而我,却有些茫然。
终于知道殷楚雷这出苦肉计为的是什么了。换来回国的机会也许是伺机反扑汗爻的第一步,只是,这茫茫长途,难道真就一驴车回去?而且,他带着我,只是为了让我也能出城,要我去给卓骁送信么?凭我一个弱女子?
不是我看不起自己,凭千静这身板,在这行路基本靠跑,通讯基本靠信的古代,跑不跑得到还是问题,估计我到了,仗差不多该打完了,人,差不多也报销了。
我就看不出,他殷楚雷要我跟着到底有什么用?我也实在不信,他这么个满腹阴谋的,会这般灰溜溜像逃难般回去。汗爻还真挺侮辱人的给个破驴车,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但,殷楚雷是让人欺负的人么?
我觉得他一定有自己的安排,虽然对自己为什么被拉上有些困惑,不过,我这人随遇而安惯了,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倒也并不着急。
掀起帘子望外瞧,外面还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不愧是天朝古都,气派非凡,驴车正好要经过天武门,出了它就算是出了京城了,此时正是高峰,眼看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还真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嘿,这可是古代啊!
“公主可是舍不得故土?”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殷楚雷突然开口。
三十 同行
我回头看了看殷楚雷,此人半眯着眼如一头休憩的豹子,表情带着点讽刺,略显病态苍白的脸威慑而冷淡:“公主到底是汗爻的人啊,怕是还没出过京城吧,可是后悔了?”
这个人还真是疑心病重,我放下帷帘,淡淡冲他一笑道:“殿下多虑了,妾身只是担心您这样的身子,坐这种车子,怕是会颠裂了伤口,与身体不利,而且,殿下就一个人,如何还能兼顾得上远征的侯爷?”
殷楚雷调整了下身子,我看到他的伤口似乎在渗血,那伤口确实很深,为了这出苦肉计殷楚雷下了血本,他是真的伤得不轻,根据我的经验,殷楚雷的伤,伤及内腹脏器,在没有输血和缝合下,他居然能撑着不倒还真是有毅力,只是身体受损是事实,他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撑到回国,还能顾及卓骁么?
“哼!”殷楚雷冷冷哼了声,觉得他有些不高兴:“公主不必担心你的侯爷,出了城再走十日,到典州就会有人接应了,到时候本太子不会忘了你的侯爷的,只是这几日,还要麻烦公主委屈一下了!”
什么叫不会忘了我的侯爷?我奇怪地看着殷楚雷,此人话里带着明显愤然,卓骁可是他的人,怎么倒好象我才更关心他?我也是为他殷楚雷考虑不是?
看不懂这个男人,太深沉。
“殿下哪里话,妾身现在照顾殿下是应该的。”心理不满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就怕这位太子爷一不高兴又整什么,他那双狮豹般的琥珀眼珠一瞪,能让人寒到心里去。
“你汗爻可有得是人要本太子的命,没给直接下手就不错了,这驴车,那算是给太宰大人的面子,不过,给公主一个忠告,这下去的路可不好走!公主可想好了?”
殷楚雷变脸的速度堪比川剧绝活,此刻他有些阴鸷地神情紧盯着我看,好象要在我脸上看出个究竟,锐利的眼神含冰带剑,刮得我脸疼。
我对着他的眼迎上去,我记得以前面对持怀疑态度去医治帮助的那些土族人,战火纷飞下饱受蹂躏的老百姓,他们眼里带着的犹疑和冷漠,疏离和不屑,比起殷楚雷,不呈多让,而我们,只有用发自内心的真挚,不可退缩的决绝,才能为进一步做事打开缺口。
我虽很不喜欢直面殷楚雷的眼睛,可是面对他的置疑我却不得不告诫自己必须取得他的信任,否则,我会死得很难看,像他这样的人,对有怀疑的人,绝容不得姑息。
我对着他的眼睛,极力使自己在那双气吞洪荒的犀利眼眸下稳定心神,狭小的车内空间气氛凝滞,我用我全身的力气稳住几乎颤抖的语调:“殿下,你放心,妾身决定了,决不后悔!”
殷楚雷面对着我,眼里晃过复杂难懂的东西,随后,身子往后靠了靠,脸色又苍白了些,颧骨却带了点红晕,眉头纠结起来,似乎很不舒服。
“殿下不舒服?”我伸出手,捂上对方的额头,果然很烫,这家伙不是一般的能忍,都这么烫了刚才居然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撂开他的衣襟,果然,肚腹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而且,有些红肿,这是伤口发炎化脓的征兆。
他受伤不过才几天,这种伤以我看是该在床上静养的,可我除了第一晚看他老实待在床上外,几乎没看他躺下过,这个人,似乎在人前从不露出脆弱的一面,即便是在被人侮辱,即便装着猥琐,就是没表露过虚弱的一面,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是多么会隐藏心事。
而现在,他肯在我面前如此真实,除了确实不容乐观的伤势外,是不是意味着他到底对我放下心了?
我撩起车帘问车夫:“请问大叔,还有多远到歇息的地方啊?”
“回夫人,我们走官道,还有十几里地才到下个驿站。”车夫是个老实模样的人,他恭敬地回答。
那就是说还要走一天,我有些担忧地看向殷楚雷,驴车已经出了城门,四周开始荒凉,在这么颠簸的车上,还没有换药的装备,也没有任何药物,对于发着烧,伤口有些发炎的他来说,能撑到么?这汗爻皇帝下的旨连时辰都规定好了,如此匆忙,什么都没准备,真是成心不让人好过啊。
“殿下,要不我让车赶回去一下,我进城去买些药,好歹先换个药什么的,这后面还要赶很久的路,恐怕您会吃不消。”我轻声问道。
殷楚雷半睁开眼,眼神有些迷离,但语气坚定:“不行,继续走,圣旨规定的时间必须离开京城,出了城门不能再回去,否则再走就没那么容易了,走,本殿撑得住。”
在他强势的语调下,没人能反驳,即便他现在不过是头受伤的豹子,我心里暗叹一下,摘了帷帽,淡淡道:“好吧,殿下说什么就什么,那你靠着妾身睡一下,靠着木板不舒服吧!”
殷楚雷半眯着的眼斜睨我一眼,没说什么就势倒了下来,头枕着我的膝盖,也不知道晕没晕,就着晃晃悠悠的车一直没有什么声息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