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妾身那就更不明白了,妾身是公主吧,本公主就是骂谁家老子是狗屎,唔,那也是可以的对吧,什么京畿贵胄,在本公主这,那也得该受着,可对?”
她一边说,一边貌似刻意的看了眼俩女,顿时瞧见二人面色一下子白了几分。
虞王孙点头:“嗯,夫人说的是。”
唐桃儿得了这不直言的默许,越发满口胡诌:“刚才这位的话,本公主懂的不多,不过什么花呀草呀的,听着像是在讽刺本公主,嗯,委实令人不爽,夫君可是答应过只要惹我不高兴,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嘴,都随我高兴,可还记得这个承诺不?”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抽气声,不少人脸上,露出讶然,亦有幸灾乐祸的。
只有赵婉约的脸色,由白转青,又变成一片红。
在触及唐桃儿瞧过来兴致盎然跃跃欲试的目光之后,不由牙一咬,挺直了胸膛:“夫人既然挂着这高贵的头衔,理当为□典范,这般咄咄逼人行事不雅,丢了自家脸面不说,丢夫君的脸,就是皇家的面子,也被丢尽了。婉约实在替公子惋惜。”
唐桃儿闻言嘻嘻一笑,也挺直胸膛不客气的回视:“这位小姐,我们夫妻的事,关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啥事?你要做贤妻良母那和你家以后的夫君去做,我琅邪阁一向特立独行,不拘于世,世间之规范何能制约?亦轮不到你个外人置啄,丢脸也不是丢你的脸,我家夫君亦轮不到你来惋惜,相公就是要这般宠我,关你个屁事?”
赵婉约平日一向察言观色,极有口才,擅长观后而谋动,然而今日,唐桃儿直白而毫无遮掩的话,却句句锋利,又不受礼法制约,这种回击,令显贵出身的她,顿时哑然。
她可不擅长这等粗俚的对峙。
一张脸,紫涨通红,又青白交织。
唐桃儿眼见一击溃敌,继续拿捏着声腔:“夫君,瞧着这些人来气,咱走吧。”
虞王孙嗯了声,亦学着拿捏声腔:“好,听夫人的。”
亲亲热热准备离开。
“九儿!”袁晨景突然喊了一声,扭头看,一旁美人楚楚而立,颇有几分凄婉哀怨的意境。
丞相公子的眼神,亦凄楚缠绵。
不知哪来的风应景的吹起二人发丝,一左一右屹立,哀怨的意境双倍叠加。
唐桃儿觉着,若是配上个古琴神马的,那意境,可就更惆怅了。
“书信请你来,你不肯,请了圣旨来见你,你亦不肯见,九儿,你真这般绝情?”是个人都能瞧出袁晨景与虞王孙语气里的暧昧,各人眼中神情各异,唐桃儿打赌,也许不过今晚,满丰陵城又会有琅邪公子新一轮的八卦。
当朝丞相公子与琅邪公子的畸恋,十数年剪不断理还乱的凄凄切切惨惨。
至于和赵婉约的,这个比较常见,估计得靠后一点。
唐桃儿脑子里正在翻滚街头巷尾听到过的零碎八卦,顺带乐呵呵想,这玩意若是及时能卖给茶楼说书的,不知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虞王孙神情漠然,墨玉的瞳仁沁凉的如同冰凌,语调,亦淡漠的让人发狂:“本公子的绝情,你头回知道的么?再说一次,休要再来烦,我最恨死打烂缠的人。”
兄妹二人面色俱是一白,袁晨景一眯眼:“虞王孙,就为了她?不怕本少让她见不着后天的太阳!她可是犯…”
虞王孙一笑打断:“袁少,可别忘了你还在我琅邪阁的地盘。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可以让你家老子后悔生了你信不信?”
语气一如寻常的平静,神情依旧那么的妖魅,唐桃儿却感到一种彻骨的深寒。
她一哆嗦,他却瞥了眼,冲她又是一笑。
风轻云淡,逶迤如常。
挽着她扬长而去。
瞧着那潇洒卓荦的身影,身后不知是哪位,森然切齿:“好,很好,可不要后悔…”
声息渐渐没于无声。
摊牌与执着
羲和楼位于丰陵中心大街,乃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洞天福地。
来往者非富即贵。
像琅邪公子这样的,自然有专门的包间。
很显然,此刻的公子心情是很愉悦的。
包间临街,视野甚佳,甚至可以眺望那遥远的内河入城后开渠挖造的人工湖。
晴空碧洗,湖面泛褶,袅袅香荷随风潜入,在这一处厅堂雅座中,与青碧山水遥相呼应。
掌柜亲自迎着公子和唐桃儿入座,殷勤的问了需要,公子爷大臂一挥,要了羲和楼最具特色的小登科。
三十六道特色小登科乃是羲和楼推出的一桌噱头,说白了就是三十六道集合了东南西北特色小吃和菜肴凑成的一桌精品,极具卖相,花色繁多,面点,饭食,果品,时令蔬果,琳琅满目,因为其中四道主要的面点,菜肴,果品有几个甚是文雅的名字分别是鸳鸯戏水三鲜羹,百年好合莲花糕,鱼水同欢蜜枣,酥油泡螺叠宝塔,故而被命名为小登科。
瞧着屁颠颠跑出去的掌柜,唐桃儿忍不住道:“上那么多,浪费吧。”
她这下头还憋着,一肚子水未尽,就是真饿着,小登科一日只出一桌,叫价达一千二百两。
据说还得提前预定,也不知公子是真本事,能现点。
虽说这不是花她的钱,不过出于一种节俭本能,她觉得太浪费了。
虞王孙修长的手指优雅的从碎冰纹薄瓷五方格纹盘中挑出一粒梅子干,眉眼含着笑递到面前:“尝尝罢,不要紧,我琅邪阁这点花销还是经得起的。”
酸咸可口的梅子滋出她一嘴的口水,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该省还是要省,浪费了可惜是吧。”
吃香喝辣的公子爷不会知道,有人可以为了一粒米而下跪,有人可以为了一碗猪食而折骨。
虽说这位主子爷大概是不懂柴米油盐贵的,但是她懂,她吃过苦,委实有些肉痛这种浪费。
就像瞧着那砸车子的水果心疼一样,想当初,为了能饱一餐肚子她费多大劲,却有地方这么糟蹋吃食,这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更可况,羲和楼乃丰陵名楼,此地消费那是个天文数字,在勤俭节约的唐桃儿看来,这个地方的吃食也没比那普通食铺酒楼好多少,但是丰陵乃至邻近州县和他国都名闻遐迩,因着这里有御厨当家。
还因为这里曾经由眼前这位公子虞王孙宴请八方豪客,十五盏环龙流水筵六十四道八方名菜名满天下。
冲着这名头,多少人趋之若鹜。
唐桃儿虽孤陋寡闻些,多少也听过这大名。
在涿县老爷那趟霸王餐上,县太爷就因为请了羲和楼的几道外卖流水席而得意非凡,所以她有幸吃上过一两道名菜,说白了,除了名声外,她没觉得真有多少美味。
可是同样一道鲫鱼汤,因着是羲和楼出品的,那便比普通店家卖出来的贵了一百倍。
纯粹是宰客。
这种冤大头,当得太冤。
虞王孙看了一眼,凝神想了想,道:“娘子可真是体贴为夫,为夫好生开怀。”
囧,她何时体贴了?
这位倒是什么都能往自己身上划拉。
虞王孙却笑道:“为夫这就让掌柜的传话下去,日后入这羲和楼一概不得浪费粮食,如何?”
( ⊙ o ⊙)啊!这哪是哪?
“娘子的话俱是金科玉律,琅邪阁上下都该遵循,羲和楼自然不能例外。”
“不过么,今日就让他们上了吧,浪费的钱两明日我让掌柜把价格再提升一成,很快咱就能赚回来。”
唐桃儿眉梢一跳:“这个地方,难道是你开的?”
虞王孙捂脸:“小小生意,娘子见笑了。”
当她神马都没说!
活该漫天下都是冤大头!
虞王孙不是冤大头,他是冤大头的债主,天下人的祖宗!
她替他担忧省钱个毛啊!
“对了!”虞王孙似乎又想起什么:“刚让人去唤了拥翠楼的掌柜来,让他把今年新款的首饰都带来给你过目,你随便挑。”
唐桃儿随口道:“这家店,不会也是你开的吧。”
虞王孙露出几分腼腆的表情:“小店,让娘子委屈了。”
人若是有钱道这个地步,浪费可耻这种话,就是放屁。
他丫的全大周三百二十府一百零四家连锁分店天下第一官许经营珠宝行当,“小店”,小的果然惊人!
唐桃儿木着一张因为震惊而僵直的脸近乎麻木的脸道:“你还有别的‘小店’不?”
虞王孙端着一张貌似歉意的表情道:“也就是一些通宝铸钱行,还有几家金银盐钞引交易行罢了。生意都很小,娘子若是感兴趣,为夫就让人把账本送来给你过目一下如何?”
…这人不但垄断了大周白道大半生意,还垄断了黑道刀口舔血的暴利行当,他是人不?
有气无力的摆摆手:“不用了。”送来她也看不懂,更不想懂。
“都是些不入流的行当,让娘子见笑了。”公子依旧万分歉意的道。
歉意你个头,天王老子也没你有钱你腼腆个屁啊!
她摸了摸肚子,忍了忍,道:“公子,能求您件事么?”
虞王孙看了眼她:“夫君。”
“夫君。”她从善如流:“可否求您件事?”
“娘子想什么说便是,就是天上的月亮,夫君也能给你摘下来的。”虞王孙玉面如春。
“夫君什么时候能让小女子回家?”
“回家?这才刚出来么,累了?那要不让掌柜把吃食给打包带回去吃?”
“俺说的是回桃花庵,公子既然知道俺从哪里来,就不多废话了,今日之事还是令您满意的吧,可以放小女子回去了不?”
略略一段停顿,虞王孙看向唐桃儿,目光在触及到她那一双定定瞧着自己的大眼后,瞳眸微敛。
“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放?娘子这是又要抛弃为夫了么?”
唐桃儿抽了下嘴角,默念桃花师太唯一会念的清心咒,才道:“公子,您这么优秀伟大天下无人能望您项背的人才,小女子觉着委实是配不上的,俺让贤,给您腾个位子好让能配得上的来做您的夫人行吧。”
虞王孙挺直腰,斩钉截铁道:“娘子这是又要考验为夫了么?你放心,为夫发誓此生只有夫人一个人,你让我向东,我绝不向西,日子久得很,你可以慢慢考验的。”
唐桃儿覆额,这家伙究竟看上她哪点那么死扒着不放:“公子,不需要考验,小女子觉得您很好,确实是俺配不上。”
太好了,太牛了,作为黑白二道持牛耳的买卖行老大,唐桃儿觉得此人太玄乎,玄乎的更不靠谱了。
“娘子这是在嫌弃为夫?为夫要怎么做才配得上娘子?是不是觉着为夫行商辱没斯文?行,为夫这就去把这店都关了,把钱都捐了去,”虞王孙想了下,又道:“可是想要为夫取功名去?唔,这也不难,这百八十家店面买个一品大员是没有问题的。我这就去办!”
唐桃儿一把扯住他袖子,阻拦住琅邪公子的抽风:“别,可别。”
这家伙说风就是雨,要是真做了,天下人都要疯了!
“公子啊,你还要继续么?”继续端着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做戏给谁看呢?
她微微一叹:“公子您是大人物,何必非要和小女子过不去?”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好听的,别说她,就是放别人身上也是一个字都不可信的。
堂堂琅邪阁少主,你信他这般痴情么?
若说他冷酷无情倒是可能的。
刚才与袁氏兄妹们说话的态度,口吻,那才是琅邪公子的真面目吧。
她何德何能让人这么对待呢?
虞王孙瞧着她,那琼丹桂碧的脸掠过一丝复杂,凉玉瞳眸黯淡:“说到底,唐唐你还是不信我说的对吧。”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压根不想信:“公子觉得可信么?”
她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于这一年,风餐雨露,半饥半饱,有一点真理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饭,做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年的认知足够让她看清,万事都有根源,她曾经的根源带给她的伤痛不值得追忆,忘却的一切随着她的伤已经逝去,重新开始的生活,她只求平淡。
“俺没有骗你,桃花庵的人从山谷里捡了俺,以往一切,都记不得了,你说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过去了,如今小女子便只是唐桃儿,再不是什么旁人。”
三餐不继虽然苦,但是比起今日锦衣玉食伴随着的不愉快,实在前者更简单。
虞王孙慢悠悠道:“你还是这么倔强,承恩,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把心找回来?”
他突然霍地站起来,双肩挎着,头颅低垂,落寂的往外踱了几步。
“忘记了,就可以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么?”虞王孙神情黯淡,带着低落的语调令他整个人都显得一下子绮靡的令人心碎:“承恩,你,还是那么狠!”
唐桃儿心中莫名一跳,张张嘴,却对着那背影一字未发。
背影走到门口,猛然一顿,狠狠扭过头一步跨回来:“你为什么不挽留我!”
“娘子你真狠心,就这么嫌弃为夫?!”
“不行,娘子,你可以抛弃为夫,为夫不能再失去你,我跟定你了!”虞王孙眼神炯炯发光:“为夫决定了!娘子要往东,为夫没有往西的理由,你要回桃花庵住,为夫跟你去住就是了,你到哪,我就到哪!”
唐桃儿嘴角哆嗦,仅仅一瞬息前一丁点因他的沮丧落寞背影而产生的不忍瞬即蒸发了个干净。
同情对于这个家伙来说,就是秃顶上的虱子,毫无意义。
她头疼的捂了捂额,起身。
“娘子要去哪?”新出炉牛皮糖立马粘了上来。
“茅厕,你要跟么?”沟通不良,生理需求已经无法忍耐,先去解决问题再说吧。
“为夫陪你去!”
唐桃儿青筋一跳,再端不住伪装,“老娘要拉屎,你敢跟着俺就揣你下茅坑,你信不信!”
又一个夫君
面对唐桃儿的河东狮吼,公子表现出难得的呆愣,眼神透出几分茫然。
趁着妖孽公子走神,唐桃儿很没骨气的溜之大吉。
当然,也没敢跑远,琅邪阁势力下,她清楚跑不了。
老实往那茅厕里头解决生理问题之后,慢悠悠荡回来。
大凡茅厕都是向着北边无人处,低矮的房梁后正对着一溜排高高的巷坊墙,鹅卵石道两旁栽种着一排排茂竹,显然是为了消味和点缀。
隔着夹道外,是一片莺歌笑语,这一头,却是寂静无声。
唐桃儿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脚底下一颗小石子,磨叽着往后门走。
穿过厅堂,便再一次看到满楼喧嚣。
侑酒的歌姬正斜倚廊台,倩笑呼客。
弯入朝南,却渐渐安静。
冷不丁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欢快畅然的音乐婉转传来,时而跃动,时而欢畅,时而跳脱,时而灵动。
不禁止了步伐张望。
靠边有一排冰棱纹窗户镶嵌在月洞窗台之上,隔着镂刻的窗户外,就是那片修茂的竹林。
那处竹林地面有不少刚冒出头来的笋尖,旁边破壳而出的新竹亦葱繁枝青。
一阵风吹过,飒飒作响,伴随着清音入耳,越发清亮。
悠扬的音乐中仿佛伴随着一缕清溪,涓涓溪流粹击山石,发出淙淙悦耳的声音,欢腾奔流而去。
不由自主随着那音色游荡至音乐附近。
音色突然一声昂然激越,破空横划,裂血透肤,如同那一晚卫藿凌空一剑,气势磅礴,却又戛然而止。
“谁!”话音刚落,人已经立在了面前。
一阵风激过,唐桃儿不由得眯了下眼。
“桃儿?”竹林凉风袭来,触及指尖的,亦是一片微凉。
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被人一把揽进怀里箍得死死的:“桃儿,是你!真的是你!”
下意识挣扎,却被箍得更紧:“桃儿,是你,是你么?”
颈脖里一凉,顺着肌肤滑下。
眼见挣扎不得,终于憋着气道:“壮,壮士,放,放开俺!”
“不放,桃儿,我可算是找到你了,这一回再不能让你跑了!”
唐桃儿吐气探舌:“壮士,有话,有话好好说,要,要死也给,个明白,话行不?快被你掐死了!”
对方一愣,终于放开手:“对不起,伤着没?我看看!”
唐桃儿捂着脖子一阵狂喘,猛地摆手,隔了半晌才喘匀了气息,抬眼瞧去。
由于琅邪公子珠玉在前,这世上论长相能拼得过的,绝无仅有,然则面前这位相貌堂堂,却也自有一分疏朗旷达的韵味,乃是少有的一位气韵雅致的俊美公子。
瞧着仔细了,就纳闷,分明是位贵公子,刚才那么孟浪往死了掐,真是这位?
正犯迷糊,对方却神情激动,眼瞧就又要抱住她:“桃儿,我访遍名山大川寻了你大半年,总算是找着你了,你可好?”
比起这位激动,唐桃儿可是又摸不着头脑了:“敢问,您哪位?”
身影一凝,瞧过来的眼神深邃幽冷,泛着细碎的光芒凝视着她:“桃儿?”
唐桃儿点头:“俺叫唐桃儿是没错,不过您哪位?”桃花师太捡到她时身上挂着个平安符,里头写着她的名字,所以这名字,应该确实是她的。
疏朗的眉眼中多了一份氤氲:“桃儿可是还在生气?”
唐桃儿摸摸下巴,貌似这话,最近几天听得比较多,从诚恳的角度来说,她一点这方面意思都木有,比较多的是莫名其妙。
昨晚上的经历血淋淋的告诉她,遇上这种没头脑的话,聪明的,尽早闪,保不定一会又出什么怪事。
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丫的她就不该一时好奇过来。
黄历黄历,唐桃儿发誓,从明天起,她一定要好好研究黄历的学问。
“哈哈,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刚才不知什么好听的紧,便擅自打搅,对不起俺这就走,这就走,您当什么也没看见好了!”拔脚要走。
然而理智是敏捷的,事实却是残酷的,那一只脚还没抬起来,身子已经被对方一把抱住:“娘子!”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倒霉催的?就是某年某月某日一个月黑风高夜,平白砸了个妖孽做夫君。
世上有什么事,是比倒霉催更倒霉催的?就是平白捡了个夫君一没基础二没感觉她还得声情并茂做出一副款款深情的模样死气白里的玩命吃醋。
世上还有啥事,比倒霉催更倒霉催的往死了催?就是玩命吃醋拼命干活到头想全身而退奈何就是不如意,遥想未来委实黯淡的令人惆怅。
然则这还不是最倒霉催的事,比这更荣升极乐阿弥陀佛的是,她又被人喊娘子了。
她觉得,老天爷要她早登极乐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她一不想成圣人二不想成伟人,这么捣腾她太亏了。
这一声,比起昨晚那抑扬顿挫澎湃激扬的语调,其实要平稳凝重的多,不温不火,不燥不热,平白听着就让人舒坦。
奈何她不舒坦。
丫的听着这俩字,她就浑身打颤,一身的鸡皮疙瘩根根直立。
紧跟着的是激情澎湃喷涌到眼眶又生生忍住了噎在咽喉处痛苦的死憋:“壮士,求你了,喊娘都行,就是别喊那俩个字!”
一个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还没消停呢,再一个,还不如来个雷劈死自己呢。
如今这神马世道,是个人都乱认老婆,饭可以乱吃,水可以乱喝,这老婆也能乱认得?
相对于她的激动,对方此刻却平静了许多,渊渟岳峙的身形屹然不动,定定瞧着她,终于淡淡道:“夫人有气,不肯相认,为夫不介意,可是你连糯糯都不肯认了么?”
侧身朝身后屋内招招手,“糯糯,是娘亲,爹爹找到娘亲了!”
就听到哗啦啦一声细碎的脚步,紧接着炮弹似的一团白影弹射了过来,嗖一声从唐桃儿身边刮过。
就那么一错身间,那位公子却长臂一探,将那白影一拦,柔声道:“糯糯,这边。”
那小炮弹倏忽转了方向,咚一下撞进唐桃儿的怀抱,奶声奶气的一声唤:“娘亲!”
唐桃儿瞠目结舌瞧着弹射过来八爪章鱼一样薅在她腰上的一团生物,差点被他一下子撞飞了腰。
那位公子脚下一转,已经在她身后稳稳扶住她的腰:“小心。”
沉稳厚重的声音,依然淡定雍容。
“谢谢。”下意识回了一声,奈何胸前这个团子沉甸甸下坠力道极重,扯得她站立不稳,只听对方喝道:“糯糯,下来!”
小东西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拿脑袋在唐桃儿身上蹭蹭,万般不愿意的滑下身子,却依旧用一只肉呼呼的手揪紧了她的裙摆,扬起头颅讷讷的道:“娘亲,糯糯每天都很乖的哦,娘亲抱抱糯糯好不好?”
唐桃儿神情呆滞的低头看着身下望着自己的这个小东西。
洁白一团,跟个肉团似的圆咕隆冬,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两个滴流滚圆的眼珠,一颗小圆鼻梁,一张小圆嘴,五官圆到这般可爱,平生也是头一回见。
此刻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巴巴瞧着她,那眼珠,却是雾气腾腾如同两颗蒙了尘的雪珠,毫无生机的咕噜噜转。
面对此情此景,唐桃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扭头看了眼那默不作声公子。
对方淡淡道:“你若不愿理睬为夫也就罢了,糯糯无错,他这几日醒了就喊着要找你,也不知哭了几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眼睛哭不得,这么闹腾几回,怕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的。”
唐桃儿心下一揪,看向糯糯,小圆子颓着一张小脸蛋,扑哧落了两行晶莹的珠子来:“娘亲,糯糯不闹你,你别不要糯糯好不好?”
此情此景,没来由心下黯然,不由得蹲下身道:“你叫糯糯?”
与之平视,更加觉得眼前的孩子玲珑剔透的可爱,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珠,如同宝玉上的两颗瑕疵。
“糯糯那么可爱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姐姐不是你娘亲,要不姐姐帮你去找好不好?”虽说是可爱和同情,但是私心里实在无法接受为人娘亲的感觉,大闺女成了人老婆已经够打击的了,再升级成黄脸婆,她情何以堪。
最要紧的是这些都是没印象的事,两日之内如此升格,让她委实惆怅。
虽然这个孩子,挺可爱的。
糯糯抽了下鼻子,突然哇一声哭开:“娘亲,爹爹说你是,你就是娘亲,你不要糯糯了,哇!”
唐桃儿顿时手足无措,忙不迭哄:“啊啊啊,不要哭啊,哎呀你别哭小祖宗求你了,唉,俺忘了以前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仰头,身后扶着她的人立在高处俯视,面容被模糊在一片阴暗中:“我知你不喜我纠缠,何必找这个理由?”
…唐桃儿干脆低头望着小肉团:“糯糯?你能肯定我就是你娘亲么,爹爹说不定哄你呢。”
糯糯用他小肉团子脑袋蹭蹭裙摆埋进去闷声道:“糯糯记得这个香气,娘亲的香气,不会错,是娘亲。娘亲别走。”
唐桃儿略觉不忍:“这位公子,不是骗你,一年前的一切,真不记得了,非我不信,只是不希望你们搞错。”一个夫君够麻烦,两个,太惊悚了。
她头回对自己那消失的记忆些许好奇,究竟怎样的强悍?
头顶浓黑的眼仁中有莫名的光芒闪过,脚底被人拽了下,糯糯仰着小脑袋细细道:“娘亲忘了糯糯了?”
潸然欲泣的脸蛋令人不忍,唐桃儿讷讷道:“也,不是这么说的…”
“娘亲是不是考糯糯?糯糯说得出娘亲的特征来,娘亲是不是就肯认爹爹和糯糯了?”
唐桃儿:“…那个,算是吧。”
糯糯小脸蛋突然一亮,脆生道:“糯糯屁股上有一个红胎记,爹爹说和娘亲是一摸一样的,糯糯这就给娘亲看,娘亲也给糯糯,哦,爹爹看嘛,爹爹看过的,一定知道糯糯没骗人,对吧,爹爹?”
半晌,那位沉默寡言的公子轻轻嗯了一声。
小家伙得了准信,开怀一笑,立刻就要扒裤子,一边急不可耐道:“娘亲,你快也脱了裤子让爹爹作证,糯糯没撒谎,你脱呀。”伸手就要来拉她的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