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决定,有时候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大相径庭,然而追悔莫及的时刻,却也往往便是此时。
蒋成风与凌风铎认识太久了,深知这里头的无奈,叹口气道:“好了,我尽力而为便是,这次发作是意外,本来那些缓解的药足够让它不发作的,只是那伤口激化了,你若能让她别再受刺激,这毒没那么容易发作的。”
一缕光直射过来,凌风铎眯了下眼,“其实倒也不是没别的法子不是?”
蒋成风悚然:“你可别乱来,京城里头还指着你多少事呢!”
凌风铎淡然:“有人说过,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总有一天我会自食其果,倒也不是开玩笑的!”
蒋成风叹气:“你怎么还记得这些,忘了不好么,人总要往前看的,我说了我会尽力,你别给我乱来!”
外头有人道:“公子爷,到了,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凌风铎起身走了出去,回头眯起眼笑了下:“那可就有劳你了!”
蒋成风看着他背影,不由又是一阵叹息,低下头认认真真研磨起手里头的药来。
第五十七回
第五十七回
船摇晃得甚是有规律,如同躺在摇篮一般,沉香昏昏沉沉由着那晃动不由自主迷瞪了许久,便感受到身下突然动了动。
身子被人抱起来,肩头一阵刺痛,她猛地惊醒,看向抱起自己的凌风铎。
“我们到了!”他冲他笑了下,手底下小心翼翼的,用白狐皮风帽领裘衣裹住怀里小小的人儿,“我们在景安郡王府待一日,明日再走苏清运河道去上京。”
沉香动了动身子:“民女伤的是肩膀,可以自己走!”
凌风铎当先一步跨出门,一个面相平和眼神锐利的手下给二人打起把青油伞,一出门便可以感受到一股子寒气,天空阴沉沉的,飘散着零落的雪点子。
日子已经是腊月了,离过年没多少日子。
空阔的码头与其他噪杂繁忙的不同,呼啦啦飘散着一排旌旗,一对人一字儿排开在两侧,头前有人朝着凌风铎鞠了一躬:“世子爷,您来了!”
沉香从毛领缝看到外头一片安整肃杀的气势,又动了□子:“公子我可以自己走,劳烦您如此影响不好。”
凌风铎按住挣扎不已的沉香:“别担心,这都是景安府的家丁,不敢嚼本公子舌根。”
沉香冷然:“民女是觉得对我影响不好!”
凌风铎:“…”
下人带头一位是景安郡王府的大管家方胜,看凌风铎怀里头抱着个小小的身子说话难得语气温和,早已经得了报,知道世子要带个人入府住一晚,王妃早早吩咐了让来码头接人,便上来道:“世子爷,天冷,这位姑娘看着身子弱,马车里头有火炉,要不先进去再聊?”
凌风铎一抬头,凌厉冰寒的眼神令他久经考验的心肝一颤,倒有些忐忑自问做了这么些日子管家见人也有三分眼力,平素迎接世子爷也挺得心应手,尽管世子这样的身份没必要给自己太客气,也没见掉脸色的,这会子如何这般不高兴?
他在那里纠结,凌风铎却已经一步跨进了给他安排的马车,里头暖和的如同火炉,比起在船舱里头不知道热了多少,外头一冷里头那么一热,沉香已经被激得打了个喷嚏,还来不及说什么,凌风铎已经掀开帘子冲方胜冷声道:“炭火那么足做什么!撤下去烧个暖炉来不会?”
方胜哆嗦着应了,怪道这爷今日不怎么高兴,平日连夏日来王妃都让人拢个热腾腾的炭盆,说是世子爷娘胎里头身子弱,身体阴冷需要火气,这会子早早预备着却头回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公子大爷火气旺,一路行来没人敢再说什么话,这码头乃是景安府的私人□院,不过离着主屋几步路程,进了小巷,弯进内院,便又换了轿子,直达一处三间屋子的院落。
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却别有风景,布局精致,院子里头错落着一些奇花异草,廊檐屋脊均是南方特有的精美小巧,粉墙黛瓦,水磨石墙下还有一汪盈盈池沼,虽然是腊月,池塘残梗败叶,颇有些凄美,岸头倒也有几簇红艳艳的纸绢,甚是鲜艳,大概是刚做的,几株腊梅琼枝敛冰,暗香浅淡。
凌风铎虽然面色不虞,依然还是亲自抱着沉香进了给安排的小屋,放置在一方罗汉方榻上。
管家早让人端了精致轻巧的点心,用大红戗金八角食盒提着放进来,一一排开在方榻小案上,青花瓷盏盛着银耳血燕羹,玲珑芙蓉露,各色花样小点。
然后又赶紧让下人撤走,朝凌风铎掬了个躬自己也赶紧闪人。
屋子里只留下沉香和凌风铎二人。
凌风铎看了眼一桌子的吃食,端起碗腊八粥,用银杏小勺舀了一勺递过去:“成风说你刚烧退,还是先清淡些日子,来,把粥吃了。”
沉香瞅瞅凌风铎,举起能动的手:“民女自己来!”
凌风铎避过沉香伸过来的手:“你的手受伤了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沉香举了举右手:“民女受伤的是左手,平日是用右手的,不会不便!”
“…”
看凌风铎不做声也不发作,沉香默默取过那钉在半路的勺子,安安静静吃粥。
她的动作,不张扬,不粗俗,但是也不做作,不刻意优雅,小口小口的吃,算不得那豪门大户的千金连口都看不到的开,倒也没那不计形象的大张。
似乎,这个丫头没有刻意在凌风铎面前做样子,也没刻意避讳。
既不讨好他,却也懂得什么会让他在意。
比他手底下什么人都聪明,却也比什么人都胆大。
在凌风铎看不清情绪的眼神下,沉香坦然自若的吃完面前的小粥,又咬了块糕点里的莲花酥,这才抹了嘴唇停下来。
“饱了?”一直看着没说话的凌风铎看沉香不动了,这才问道。
沉香嗯了声,安静的抬起头看向凌风铎,一如平日看到的,面对自己时候那种等待发落等候指示的样子。
平日这样子他看着倒挺习惯,不知为何,这几下碰软钉子后他突然很想看这丫头到底会不会有别的表情。
“过来!”他招招手。
沉香看看对方指的地方,只有他屁股底下一张椅子,似乎没别的地方。
不过她还是慢慢走过去,一靠近,便被凌风铎一把拉住了往自己大腿上按下。
“别挣,这会子没人看到没什么影响不好!”凌风铎那气息,就在沉香耳垂边半寸,有股子热,随着他低声的话语嗤嗤吹在她毛发间,有种痒痒的感觉。
他伸手拿了搁置在一旁的丝帕细细给她抹了下唇角。
沉香神色不动,安静的任由他擦完,才略略侧过头道:“民女觉得,公子爷若是想做戏,倒还是人多的好些。”
凌风铎挑了下眉,从他那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眼前女子那双修长的,如同蝶翅般卷翘的睫毛,随着那双眼不经意的眨动,它也在渐渐翻飞。
一股子暗暗的幽香,正弥漫上心头。
“哦,你以为本公子,在做戏不成?”
沉香由着凌风铎慢悠悠环着自己的腰,似有若无的抚摸腰际,有一种男性强势的力道,融合着一种危险的,充满诱惑力的邪魅,从身后一点点爬上她的脊背。
“民女愚钝,这会子才想出来,公子若非为此,又何须跟我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客气,没能配合,公子别见怪的好,若是再有什么人来,民女配着着一定做好便是。”
凌风铎手下一顿,喉间上下耸动了番,低沉一笑:“哦,你要如何配合?”
“自然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呵呵,既如此,你懂该怎么做么?做给我看看?”凌风铎垂低了头,将头埋进沉香颈项间,尽管他厌恶药味,然而此刻,除却那令人憎恶的药,多了的那份馨香,倒令人有些熏熏然。
沉香弯过身,勾了勾右手,半抱不抱的样子:“民女有伤在身,怕是要公子爷主动些才好配合!”
噗,凌风铎满腔郁闷和些许的情动,被沉香这副看上去极其认真的样子逗乐了,他这一笑,山花烂漫一般,将他原本雕琢的锐利美融化出一丝柔和。
他松开环绕着腰际的手,揉了揉沉香脑袋,多了那份调侃逗趣的意味:“小丫头你真懂我要做什么?”
沉香默然,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多变的男人,不说话。
他却将沉香转过身完全面对自己,伸手抚摸她柔嫩而细滑的脸:“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丫头,脑袋瓜子到底装了多少东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凌风铎平素一张要笑不笑的脸总是有种拒人千里外的漠然高贵,有时候笑,也透着一股子杀人不见血的诡诈,然而此刻的笑,真正如沐春风一般,令这张本就绝美的脸更多了份花开般的灿烂。
迷死人的绝美。
沉香瞅了瞅头顶那只手,道:“薛凝曼是不是很喜欢你?”
凌风铎手一顿,笑意一敛:“你又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她看到你送我的骨哨反应大了些,若非不喜欢,吃醋就吃得太明显了!”只是本来想着打草惊蛇试探试探,苏家总有一日会拿她的婚姻做一次筹码,凌风铎也许也会,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来等候,只有主动出击。
凌风铎让她向薛凝曼要东西的表情透着一种讽刺,这二者间总会有些关联,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将这种关系理清,先被人追杀了去。
沉香上下看了看凌风铎,认真的想了想:“民女着实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你。”
“…”
“不过,其实你可以直接和她讨!”沉香似乎并没在意凌风铎的憋屈,随口道,女人总是有种执着,这种执着也是一种弱点,可以称之为愚蠢,不过以凌风铎的聪明,不该不懂得利用这个优势才是。
凌风铎眼神一沉,随之露出一抹厌恶,甚至带上一种恶意:“你以为她是那种愚蠢的人?伤的不够深么?”
沉香恍然:“要杀人的,是她?”
整个苏家,老太太老谋深算,全为了苏家,苏家男子气势有余,行动力不足,那王氏倒是有几分能耐,却终究只是个深闺女子,断没那份杀人魄力。
只有她,状似寡淡却风情无限,目光亲和却眼神妩媚。
她懂那个眼神,她看过太多,那透着无法掩盖的贪婪。
绝非如她表现这般清心寡欲。
只是有些不明白,她哪来那般大的杀意,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团儿?
凌风铎眼波一动,敛去那一点点的恶意:“你很聪明,她手中握有王牌,绝非轻易肯把图交出来,那是她视若生命的保障。”
若仅凭那点喜欢,她就会把性命都交出去,那也就不会有当年的惨剧了。
沉香沉默下来,这个事看起来终究还是要走别的法子,薛凝曼确实不像是一个轻易可以妥协的人,现如今她又暴露出他和她的关系,那么她对自己的防范可能会更深。
又该从哪个突破口进去呢?
“好了,你伤还没好呢,今日腊八,过会儿有烟火,京城里头正过年,你去那里休养几日再回,苏家会把你当菩萨的!”
凌风铎又一次摸了摸她的脸,却顺手捋了下她的长发,爽滑而绵柔。
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八回
“公子要民女入京做什么?”沉香很老实得问,若果纯粹要她养伤,何必非得上京呢?“若是养伤,我想回去看看我娘!”入京养伤用不着真走这一趟,有个名头也就够了。
凌风铎冷淡的收回了手,却道:“你的伤很重,我和成风都要赶去京城,顾不上在这里逗留。”
沉香识时务的默然,然后便是一阵的无语。
凌风铎看着似乎乖巧平淡的沉香一会后,又道:“团儿我要带他认识几位权贵,可以让他在苏家无人敢轻易撼动,你不是说过要护好他的么?这便跟着吧。”
沉香又嗯了一声,规规矩矩坐在凌风铎面前,垂下她常常的睫毛,阻挡着那双眼睛。
凌风铎皱眉,没来由气闷,待要开口,外头有人道:“世子爷,王妃来请您过去用膳!”
“说我不适,推了!”凌风铎冷冷道。
外头没了声息,却并不听见离去的步履,屋子里安静了会儿,却透出一股子拉锯般得静默。
沉香动了□子试图从凌风铎身上离开,被一把按住:“做什么?不准动。”
沉香抬眼看看凌风铎冷硬不虞的神色道:“民女腿酸。”
凌风铎手一松,沉香顺利从对方腿上滑下来,又看了看门口,那小厮的身影还杵在那里不曾离开:“世子爷,既然王妃请你,好歹她是主人,民女已经没事了,今晚腊八家人团聚一番总是应该的,您还是过去吧。”
凌风铎冷哼了声:“你倒是对人情世故懂得很嚒,敢教训起本公子了?”
“不敢,民女只是粗通而已,断及不上世子!”沉香恭敬的答,始终保持一种低头的姿态。
凌风铎神色一沉,眼神却是一转,沉香站着倒也顺从,肩头却在略抖,一抹暗红透过单薄的衣衫印出来了几许,面上不由缓了几分。
“早些歇息吧!”他丢下一句话,推门而出。
自然不曾见,在他背后的沉香这时候抬起了头,唇角弯了个似有若无的弧线。
沉沦的网,谁是那网中的猎物?
而谁又是那个捕猎者?
百十件薄胎粉彩福寿绵延餐具摆在黄花梨大圆桌之上,景安郡王府的郡王妃凌云菡慢悠悠品着面前用白瓷小碗盛着的乌□珍汤,一边用丝锦云帕掖了掖唇角,瞥一眼已经戳着碗里头炖的稀烂八宝香粥半个时辰的凌风铎。
接过侍婢递过来的青柠水漱了漱口,就着端过来的漱盂啐了口,再看那位,依然在拿着银耳小勺和稀粥过不去。
终究没忍住扑哧笑了声,到底是世家闺秀,立觉不妥,挥挥手令众人退下,这才掩着口朝凌风铎笑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能让我们无往不利的世子爷这般郁卒?倒要开开眼去看看了。”
凌风铎冷冷瞥了眼笑得温婉若水的凌云菡,眼中的威胁却不能令这位王妃退缩:“哎哟我的祖宗,这粥可是我那奶嬷嬷用十二分力气花了六七个时辰炖出来的,上好的莲花露,一品的百合子,熬了三日的老鸭汤,你倒是吃便好,这般糟践,不怕老人家心痛?”
凌风铎不理,依然和那粥过不去,神色倒有几分黯然。
凌云菡到底看不下去,微微叹了声,起身走近弟弟身边,拿过那和粥有仇的勺子移开碗,坐定在他对面:“你也有些日子没来这里聚聚了,和姐姐说说,是哪样子的女子,能令我们这京城浪子踢着了铁板?姐姐也是女子,说出来帮你参详参详如何?”
凌风铎不语,没了粥,他便顺手敲击起桌面来,一下下慢悠悠的,倒开始慢慢思虑起来。
凌云菡虽大了凌风铎几岁,有几分了解这个弟弟,以她算是客气也不过可以偶尔开几句玩笑,他若真不愿说话,自然也逼不得。
只是院子里那一位令她好奇,听人说身上带着伤,这个一惯待人冷漠疏离的弟弟居然肯抱着人家进出屋子,显见得有几分不同。
从来京城里,这位风云人物的弟弟尽管是多少人家乘龙快婿人选,却时至至今都是孤身一人,多少女人愿意献身,却只不过是他一个玩偶罢了。
说起来,他这个弟弟,待人够狠,没见他对谁好声好气过。
她也是世家出来的,多少知道,这个弟弟对女人,不过是本着可以利用的手段,从来不需他客气,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些被伤了心的人诅咒赌誓了。
只是听管家说,看样子不过十三四模样,以凌风铎以往的习性,这可真是有些荒诞了,放着一群正当年岁的女子不在意,倒喜欢个没张开的不成?
察言观色下,虽然不见这弟弟发飙,却也不是那么好神态,想了想,她旁敲侧击道:“京城里头来了封督促的信件,你这迟了多少日,多大的事,要连圣旨都迟了么?”
凌风铎这时候倒有了反应,低声笑了笑,连凌云菡看惯了的也总是不习惯他这时候的笑,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骨子里却透着冷酷:“又是哪些人嚼舌头根了?如今这时候,看我不顺眼的有几个不趁机找茬?”
凌云菡微叹:“到底也是桩事,如今你担着清河两路的干系,多少人盯着,你别轻易落人口实的好,圣上再宠也是觉着你好用,若是差池了,怕是未必肯保你。你呀,风流浪子这名号,总也不是个事。”
凌风铎斜睨她一眼:“家姐这王妃做的有些时日倒也懂了几分拐弯抹角的,小郡王听说倒是被调教的老老实实?”
凌云菡粉脸俏红,嗔道:“和你说正经,你又贫嘴,别和我这逞能,总有能收拾你的人!”
话出半晌,不见凌风铎刺回来,再看过去,倒又在那里沉思。
看他颦着眉,凌云菡突然轻轻叹了声:“风铎,女孩子并不是只令人厌弃,总也有那些值得的,若真是看上了便要好生待着,女儿家脸皮薄,说话客气些总是好的。”
话音一落,却见凌风铎神色微动,不经意似笑非笑弯了下唇角,口中似有所悟:“客气啊,倒是真太客气了。”
“嗯?”凌云菡有些不明白,瞄着凌风铎。
“小郡王何时回府,我有些日子没和他见,今日怎么也该一醉方归!”凌风铎似乎想清楚一些事,畅然笑了起来,招招手取过那碗凉了的腊八,又道:“还有么,这碗都凉了!”
凌云菡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要说什么,看他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也只得憋回一肚子问号,安抚这位世子爷。
这一晚,凌风铎未再入院子来见沉香。
沉香倒也没在意,睡了个好觉,一早却被屋外头敲门声给闹醒:“小姑姑,小姑姑,你起了么?”
沉香仰天发了一刹那的呆,便清醒过来,拗起身来,动了动手臂,这药也不知道是什么,确有奇效,除了有些气短外,倒已经不怎么疼了。
她一起身,外间便跨过来一名侍女,端着水道:“姑娘醒了?可要奴婢服侍您洗漱更衣?”
沉香点了下头:“去让外头的孩子进来!”
侍女应了,放下手中盆水,去开门,红彤彤一个小家伙便窜了进来。
颠颠跑到沉香面前,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小心翼翼问:“小姑姑,你好些了?”
沉香笑了笑,起身摸了摸小家伙略瘦了几分的脸蛋:“我没事,团儿倒是有些瘦了,不舒服?”
苏团儿摇摇头,头顶一顶小紫金厢宝石冠颇有些耀眼,虽没原来那般胖乎乎可爱,却衣衫光鲜,本来便是粉雕玉琢般的脸,被一身箭袖窄身凤毛领锦袍衬得面如冠玉,颌下束着五彩宫绦,颈项间一圈金锁玉璎珞项圈,外头裹了件水貂绒小褂,漂亮醒目。
他眼中依然有几分活泼,只是却在进门后朝沉香先行了个礼,神态有几分谨慎。
这些日子不是白活的,他多了世故少了天真。
侍女服侍沉香绞了帕子醒了脸,漱了口,又掏出几件衣服供她挑选:“昨日王妃给您挑了几件衣衫,说是这行程匆忙请姑娘委屈将就着,若是不喜欢就去外头给您现买。”
沉香挑了件粉红亮缎窄袖夹袄外罩了件月白遍地锦凤毛领比甲,□一条月牙白梅花纹湘裙,丫头给递了个水貂皮暖兜,罩上一件猞猁裘大氅,“世子爷已经在前头等候,说是日程紧,早点要在船上用。”
沉香点了下头,伸出一只手来去拉团儿:“我们走吧!”
外头依然飘着雪花,天色暗沉沉,东方却又有几许锦红,倒有些半阴半阳的味道。
“小姑姑,团儿会变强,让他们害不了我,也伤不了小姑姑的!”在去码头的步辇上,团儿有些沉默,也不知想了什么,突然又道。
沉香闻言看向团儿,小孩子漂亮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思虑,他轻轻碰了碰沉香的伤肩:“团儿会成为像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把海寇赶出大宣的土地,我们中原,容不得他族染指。”
“说得好!”沉香还没来得及说话,轿辇一停,外头有人朗声一笑,接着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俊挺清朗的脸来。
“成风哥哥!”团儿憋着小脸的正经一下子松弛了几分,冲对方伸开手臂去,他笑着伸手将小家伙抱下来,又礼貌的冲沉香笑了一下。
沉香知道这位乃是一直帮自己看病的蒋成风,也礼貌的冲对方微微一笑。
“姑娘身子可恢复了?”对方斯文的道。
沉香也客气的答:“多谢公子妙手,已无大碍。”
蒋成风呵呵一笑,抱起团儿:“你也不必多谢我,若非逸庐,我也没那份能耐救得了你。”
见沉香看着自己,他又笑了笑:“你这伤进了海水受了大寒,逸庐替你运功行脉,去了大半寒气,若非如此,我那点药怕是未必能让你恢复的如此快,说起来,逸庐倒从没给什么人这么慷慨过,这运功行气,损耗的可是不少修为,他身边总是危机重重的,难得看他这么不顾着自己。”
沉香低眉敛目:“那民女也该多谢世子这番大恩才是!”
蒋成风颇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沉香,一会后倒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也该多谢你救了团儿,劲松就这么一个骨肉,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等弟兄没脸去见他于地下了。”
彼时,雪花略停,东方厚云下终于探出一丝锦缎来,华光潋滟处,蒋成风抱着如玉的孩子,一大一小笑起来颇有些养眼。
灿烂而明动。
沉香给感染几分,也随之淡淡笑了笑。
织锦的晴朗照射在她年轻的脸庞上,裁剪合宜的锦绣华服将她刚刚开始发育的身子描临得玲珑有致,白玉般得脸庞在那一笑下竟然有了几许耀眼的美丽,影影绰绰的绽放。
有些美丽,是不经意间暗藏的醇美。
蒋成风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许怔忪,就在这时候,身边有人冷声道:“日上三竿倒还有闲情逸致,成风你挺悠闲?”
蒋成风愕然,却见凌风铎冷着脸漠然从三人边走过,目不斜视,骨子里那股冰凌肆虐张狂无疑。
他几步上了甲板,又转身背着手板着脸道:“再不走便赶不及日落到达,磨蹭什么?”
船头高昂,他凛然矗立在船头上,更是多了一份森然。
“还不上?”
第五十九回
第五十九回
腊月里的大宣京都上京,已经是银装素裹,满目皆是一片茫然洁白,高楼广厦间,雕梁绣甍,别有一番风味。
自然与蒙州相比,多了份沉浑大气,少了许水乡袅娜。
从上了运河大船起,沉香便甚少看到凌风铎,每每见着了,也只看得到这位爷板着一张俊美却冷酷的脸,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刚接触时的几分邪魅几分莫测。
沉香倒也没觉着如何,寻常见着了,便恭敬的点头行礼,偶尔对方点了个头,却也转了身边不见踪影。
说到底大概是这位太忙,倒是有时候蒋成风和团儿有空陪着坐了一会。
蒋成风为人和气,比较好相处,他也不吝啬介绍,几句话令沉香对凌风铎和他都有些了解。
凌风铎是当今天子叔父安王世子,老安王当年助了当今圣上靖难出了大力,现如今解了兵职坐镇制机兵马督府,那是一个当今天子设立的军部机构。
凌风铎和老王爷如今都是制机督府的一把手,而他,则是当今六部工部尚书的儿子。
说起来,都是京城权贵,至于里头各自做什么,蒋成风自然没说,而沉香也很识趣的没问。
有些话,说出来便容易改变人与人的关系,沉香并不想成为凌风铎这个势力中的一员,很多时候她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行动者。
很显然,蒋成风也懂得这个分寸。
到了上京,来接的马车各有一辆,蒋成风上了自家马车便告辞离去,凌风铎带着沉香和团儿继续来到了王府。
载着三人的马车在王府边门停下,沉香沿途暗暗留心了几分,这马车制式古朴,看着并不张扬,只是路过城门,巡防京畿兵马司的警卫兵马看到了都是客客气气,恭敬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