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看了看,柳团儿这个屋子摆设虽然不是很繁华,却也是一应俱全,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里给的条件甚为高级,一个小孩子即便对她很看好,在这地方这般照顾,却也有些奇怪。
团儿正在努力的摆弄手里头的玩意,连看到沉香进来也没顾得上招呼,沉香走近了一看,竟然是艘木船模型,船刚刚有了个外壳,船身很小,体肥,分为两层,船橹已经磨好设在腰线下,各有五支,帆祪也都已经成型。看她摆弄,下面的船舱还可以活动,有暗舱,甚是技巧。虽然沉香对海船研究不多,但是以她经验来看,这样技巧的模型几乎可以和真实媲美,想不到一个六七岁的娃娃会摆弄这个。
沉香默默在好一旁陪着坐了会看了许久,一时忍不住开口道:“你在头尾凿些空洞,放在水里头浪打过来也不会晃了!”
团儿闻言不由一喜,仰头道:“沉香姐姐你也懂啊!”
曲沉香摇摇头:“只是以前看到村里有人这么凿船改造过,团儿,你怎么喜欢这些?”
“大姐夫常常送团儿一些图,以前他还教过团儿做,不过他很笨的,团儿现在会做好多好多模型,他就做不出来,嘿嘿!”
曲沉香看团儿兴致好,不经意的问道:“你叫的大姐夫可是前些日子在这里和我说过话的公子么?”
“是啊!”
“你为什么叫他姐夫?”
“他每回来都是和大姐姐在一起啊,大家都让我叫他姐夫呢!”团儿不知道沉香意图,只是很老实的回答道。
沉香看了看四周,这屋子里大半都是书籍,桌子上摆着不少手工玩意,有不少是船模型,还有一些刀枪剑戟的小木头玩具,除了床面花色比较花哨外,这屋子还真不像是个预备日后做妓的房间。
“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么?”沉香又问。
团儿仰起头思考了会,摇头:“不知道呀,嬷嬷说他是好厉害的人哦,有时候他会教团儿写字,读书,懂好多事,团儿觉得他真的很厉害的,就是这个东西他比不上团儿!”说着她举了举手里头模型非常骄傲的道。
“不过沉香姐姐你也好厉害,那个蚂蚱团儿就不会做,团儿从来没看到过呢,姐夫给我的书里头没有这个东西的图图!你下回再给我做几个这样的虫子好不好?”
团儿说着依偎过来仰着脸问道,沉香摸摸她的脸蛋笑了笑道:“好!”
团儿顿时非常高兴,一下子跳下凳子欢呼,那个小梅又走了进来,比划了一番,意思说是要去读书。
柳团儿立刻皱起了脸蛋像是个包子,有些不甘愿的样子,嘟了嘴不做声,那小梅露出一脸的为难,看向沉香,啊啊的发了几声,露出口中截断了的舌根。
沉香看看不情愿的团儿,弯下身问道:“团儿你每日都要去上课么?”
“是啊,嬷嬷说了一定要去的,可是团儿觉得好苦哦,夫子要打手心打起来好疼呢!”
沉香笑道:“你好好上课夫子又怎么会罚你呢?可是绣花绣得不好还是弹琴弹坏了?”这些都是要天赋的,没天赋学着也是中庸而已。
团儿摇摇头:“夫子不教这些,团儿以前学过三字经千字文,如今在看诗经论语,每日都要背好多,先生还让写字,一个时辰要写一百字,团儿手都写酸了,可是夫子还是好凶一点都不客气。”
沉香暗暗纳罕,这地方教导这些东西实在奇怪,她想了想道:“团儿可是不想学这些?”
柳团儿歪着脑袋想了下:“姐夫说学这些能让团儿明白事理,团儿不知道明白事理要做什么!”
沉香呵呵一笑,蹲下身平视柳团儿:“那团儿日后想做什么?”
“唔,团儿日后啊,想像姐夫一样做大事!做大事有好多人尊敬,嬷嬷就说姐夫是做大事的人,都很敬重姐夫呢,他每次一说话团儿就觉得好威风,我以后也想像他那样威风。”柳团儿努力想了一会儿,道。
“嗯,你可知道,要想像他那样受人尊敬,肚子里一定要有些学问,有了学问讲话就会有事理,人家便会尊重你,明白么?”
柳团儿哦了声道:“先生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读了书是不是就可以知道很多很多就好像姐姐给我的蚂蚱,我都认识了就像姐夫一样什么都知道啦?”
沉香点点头,柳团儿这才开颜道:“那好吧,其实读书也挺好玩的,就是夫子太老了,没姐夫说话带劲!”
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事物,更容易亲近年轻一些的,教书的先生怕是有些上了年岁,难怪团儿会有所抱怨。
沉香看小家伙被自己说动心,这才拉着她跟着小梅去上了学堂。
从这一天开始,沉香便成了柳团儿专职的陪伴,每日一心照顾她生活,读书,玩乐。
只不过过了数日,沉香慢慢弄清楚这个柳家大致的情形。
同大多数这一带的私窠子差不多,柳家也是其中一家,在这沿海一带,大宣朝清河路两府二十几个州说起来也是小有名气的,故而这家的规模是上等妓家,平素来的不是大商贾便是官府,也常有官府出局票,让和官府教坊官妓一起出局应酬。
柳细君是其中最大的花魁,多少名士慕名而来,官府也是常常出花票点名让她出局。
柳家的妈妈是柳四嬷,除了柳细君,还有三四个应酬的,当然比不上柳细君名头响,柳雪儿当初也是这一家出去的,当然,柳雪儿并没有出过局,她是刚被派出来做事便结束使命的。
柳妈妈身边跟着的人看着不过是些闲汉,架儿,帮闲,里头有些上了岁数的,沉香冷眼观察,目光中常有一闪而过的精光,行路步子矫捷,都是些练家子,绝非等闲,话不多,但是行事张弛有度。
这地方颇有些藏龙卧虎的味道。
还有个奇怪的是柳团儿的存在,这个女孩子实在不像是来作讨人的,柳四嬷对她很是关心,照顾她起居的是一个哑巴顶老小梅,甚至还专门请了人给她上课,而课业与妓院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自从沉香开始看护柳团儿后,只和小梅常碰上,与柳细君并不常见面,她应酬局面非常忙碌,又是在夜里头的生活,而团儿则是早起早睡的多,倒也彼此相安无事。
和柳团儿相处久了,沉香也了解了些这个孩子,她很聪明,也很活泼,不过尽管柳四嬷对她很是宠爱,却也看管非常严格,允许她院子里走动,却决不许她出大门一步,所以柳团儿虽然长到了六岁,却没看过柳家以外的天地,所以她才会对沉香那随手编出来的一个蚂蚱如此好奇。
这孩子活泼好动,要她在学堂里头安安静静待着其实也是为难她的,何况那学堂里头就只有她一个人,有时候沉香总会发现小家伙不知道溜哪去了,这不这一日夜刚降临,吃了饭沉香去收拾了碗筷再回转身,便不知道小家伙溜哪去了。
好在这地方再大也就是个有限的,小家伙总不定就在这地方某个角落里头淘气,便顺着院子一路寻去。
第三十九章
曲沉香一路循着柳家僻静的院子长廊往前头走,寻常这时候小家伙比较喜欢往前头热闹处溜达,嬷嬷虽然几次告诫了不许往前头人多的地方凑,可是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这话也就当是耳旁风,趁人不备就会钻到前头去。
主楼前人来人往,沉香四下看了看,没见着小家伙胖乎乎的身影,正要往回转,便看到柳细君由大姐姨娘陪着走了过来,看到沉香,问道:“沉香姑娘怎么往前头来了?”
虽然第一次见面俩个人不太愉快,不过这些日子大家也是相安无事的,对方客气,沉香也没必要刻意冷淡,便道:“团儿又乱跑,我正找她呢!”
柳细君闻言笑道:“刚才还见着这小祖宗呢,大概在西面院子里!”她朝西面指了指:“也不知道又埋淘什么蚂蚁窝呢,叫她都不应。”
这时候前头帮闲马六叫道:“昝江汪爷来啦,大小姐见客!”柳细君闻言道:“我这还要忙,不扰你了!”说着便和沉香点了头,自顾自往里头走。
沉香无意瞥了眼,看到马六陪着个身形熟悉的人走过来,眼风扫过去,心下突然咯噔了下,立刻低了头。
那身影形态潇洒,三十上下的脸盘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温和儒雅,脸不熟悉,眼神却不可忘,儒雅中透着犀利,平静无波里深邃而不可测。
她从来认人喜欢看眼睛,除非对方挖了眼珠子,否则,再变,那眼睛却是无法更改的。
这个人是她不愿意再碰到的又一个,她不动声色的往后头又退了退,可是她背对着阁楼,对方正是要往里走,眼看着对方被马六陪着往她这边走过来,她只得低垂着头加快脚步和对方擦肩而过。
只见得那一双脚没做停留的跟着前头和她交错,又渐渐远去,她略略往后看了看那背影,仿佛见他又停了下来,不由又是一惊,赶紧头也不回的往柳细君指的方向走去。
离开热闹的前门大院,每个门户间有过道长廊,中间栽种着些奇花异草,假山池塘,沉香心思有点乱,慌不迭走了一会,总算平静了下来,这才抬头看了看,她沿着西面院子穿过来,这个方向是以前柳栖栖院子,如今没人住有些荒凉,夜里头也没点灯,更是一片暗沉。
前头有个人影在晃动,她细细一看,不正是柳团儿那滴溜滚圆的身子?
只是小家伙弓着腰,一副贼兮兮的样子,也不知道再张望什么,要不是她身上穿着粉白锦缎袍子,反着前头廊子下照过来的灯光,一时还真看不到她。
想来这小家伙又淘气了,她夜里头的游戏是没事总喜欢躲在角落里头吓唬院子里的人,院子里不少人被她吓唬过,于是她也放轻了手脚悄然走近小家伙背后,刚要伸手去拍小家伙的背,突然听到假山前头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敢来见我,知道我差点被你害死么,混账东西!”
沉香皱了下眉,缩回了手,打量这处地方,几株篱笆绕着竹林闲散的扎在院子里,一片假山立着遮挡住了前头的视线,里头竹林细琐而茂密,黑魆魆的看不清详细,只听到里头又有人道:“嗨嗨,公子,这您可是错怪我了,小的这不正是照着您的吩咐给找的人么,我怎么会知道这伙人里头有真的海寇?你这把什么都往我这一推,可有些不地道哟!”
沉香肯定这声音她听到过,那一夜在船上和刀疤男人说话的可不正是这个声音。
那发怒的声音又道:“放你妈屁,本公子让你找些混混,你他妈给招来真海寇,我功没领到,他妈还被训斥了一顿,如今守备总兵连日整顿沿江巡防,哥威风了又没事训斥我,你给我找的什么人!”
“哎哟我的小公子,你小声些,还真怕人不知道么,这要是让人听到了你就真脱不了干系了,呵呵,我这可是为你好,这信可是在我这,闹出去到时候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家这名声可就毁了!”
“名声,嘿,他妈名声值多少价!”那发怒的声音突然沉静下来,发出冷冷的嘲笑,带着一股子怨毒:“你闹出去,这家完了就完了,少他妈那么多规矩!”
“哟,小公子,你这是憋什么气呢气性那么大,好歹你现在可是顶着苏家少爷名头,你家名声臭了你也捞不到好吧!”
“你以为我现在就捞得到好?那个家谁管过我好不好,现如今还比不上一个道听途说来的小杂种,你今晚上给我把那老家伙做了,不然真让他接了人回去谁他妈都别过日子了!”
这时候小家伙大概是蹲久了累了,身子一动要站起来,可是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一滑,那胖乎乎的身子立刻摇晃着往后载倒过来,沉香赶紧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她,这也把团儿生生吓了一跳,仰天倒在沉香怀里猛看到是沉香,脸色一喜,张开口:“沉…!”
沉香双手托着她来不及去堵她的嘴巴,就听到里头有人喝了一声:“谁!”
沉香一惊,顺势挽住团儿胳膊立刻拔脚就跑,竹林里头有个人哗啦啦将竹林扫开一片,看到沉香小小身影托着个胖乎乎的孩子慌忙的往前头灯火通明处跑。
“还不快追,该死的让人看到了你我吃不了兜着走!”后头又紧跟着出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催促前头那个,前头那个停顿了下,拔脚就追。
沉香看准了往灯火明亮处跑,想着跑进人堆里对方便拿她们没法子了,只是她身手根基不足,又拖了个小油瓶,虽然反应快比对方早走了几步,却到底脚程慢,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只听到而后头凉风一激,插着她耳边便劈了过来。
她就势一个大弯弓,身子像泥鳅一般团起,一只空着的手摸上发髻抽出一枚簪子紧握在手,那后头追赶而来的人已经近在身后一巴掌朝她背后捞了过来,她脚步一错,跟着往后一靠,对方没想到她会不进反退,还没反应过来,右腰眼一阵麻疼,嗤一声不得不停了下来去捂伤口,沉香扯着团儿就跑,小团儿这时候开始害怕起来,一路跑一路拐:“姐姐,姐姐!”
沉香顾不得扶抱,跑出去没几步,一眼扫到右边有一处拐角,咬着牙将她往右一推,低喝:“别出声!”随即又站定了脚步,看着对方又已经朝自己逼近,这才拔脚往另一头跑去。
那人影顿了顿,还是往沉香这边追了过来。
院子里回廊曲折,眼看着前方热闹处就在眼前,却一时跑不到,几处假山和篱笆花墙点缀着,也阻挡在前方光亮之处,脑后头凉风又至,沉香一闪身避过,不得已咬着牙越过低矮的栏杆一头栽进这片林子里,哗啦啦一声之后等再要回身发觉已经被困在了一片林子里头,这地方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不论她往左,还是往右,只闯出去几步,便撞上了个竹竿子被顶了回来。
她正着急,就听到前头悉悉索索一下子又一个声音撞进来,再来便是利器出鞘的声音,哗啦一声前头半遮掩住天的竹竿子倒了一片。
沉香一惊,脖子一缩往后头退,一下子又撞在个竹竿上头顺势便蹲了下来。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乖乖出来,不然让我抓到了有你好受的!”来人阴测测的在半暗不明中冷森森传过来,接着又是嗖的一声,一片竹叶哗啦啦散了一地。
沉香咬住下唇,尽力绵长自己的呼吸,在一呼一吸间几乎是不见波澜,那种龟吸似的呼吸可以让她整个人都隐逸在和四周环境同步的气场里,让她几乎算得上隐身。
她知道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也知道这个地方有些诡异似乎是一个阵图,足可以暂时阻挡住对方发现自己,但是自己也一时出不去,这几乎是个僵局,不远处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不时传来一声声笑语,只仅仅数丈之隔,她却在生死一线间。
就在这个时候,前头突然喧闹起来,灯火交杂着人影朝这个方向涌了过来,渐渐照亮了这里,她隐约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就在自己鼻尖几寸处。
“沉香姐姐,沉香姐姐!”柳团儿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那刀光一闪,往后头缩了缩,一双脚随之退进了竹林里头。
沉香当机立断,猛一下子站起身来,拨开挡住自己的竹竿子一下子跳了出去,亟亟往光亮处扑,前头恰好一处栏杆,她手一搭干脆利落跨过栏杆,然后猛得就撞进了个人怀里。
对方被沉香一撞,却没被动摇分毫,只是撑住沉香的手臂阻拦住她的去势:“柳香橼今日倒是热闹,喊打喊杀的这是闹得那一出?小丫头你又跑什么呢?呵呵!”
沉香下意识一抬头,正看到一双深邃黑沉的眼。
她一惊,没出声,越过来人肩膀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柳细君,她正看着自己,眼神有些闪烁不定,闻言却是一笑,袅袅走上来道:“哟,这是怎么了,团儿刚才在那里大喊大叫的搅得客人们兴致,你这又差点冲撞了汪爷了还不快道歉?”
那人闻言低头看了看沉香,笑道:“小姑娘,你叫沉香?”
沉香憋着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得,眼珠子转了转,低下头趁势看了眼后头,那一处竹林暗沉沉一片寂静。
“小姑娘,咱们好像挺有缘!”正当沉香注意后头的时候,耳边突然冒出一句话,热乎乎的气骤然呼在她耳边,冷不丁激起她耳边一片鸡皮疙瘩。
沉香头下意识往后扬了扬,避开凑近了她耳旁的那个人,瞪视着对方那一双深渊般的眼睛,依然还是那般如海一样浩淼,如风暴前夕一般聚敛着危险的漩涡,然而此刻,平静的波面带着一丝调侃,如同春风拂过水面荡涤起一圈涟漪。
“别告诉我你没认出来,小丫头,好久不见,你眼神还是那么有趣。”对方明亮的眼睛里倒影着沉香小小的身影,连带倒影着小姑娘那张如同小兽一般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的神情,又泛起一抹微笑。
风淡云轻,却又高深难测。
“哟,这是怎么了,汪爷?您认识这位姑娘不成?”一旁的柳细君看着沉香和男子莫名的沉默,不由问道。
第四十回
汪爷闻言转头看了看柳细君,她捂着嘴巧笑嫣然的道:“不过汪爷,这位姑娘只是在这里头干活的,可不是我家姐妹,您可行行好,莫拉着小姑娘不放,小心吓着人家!”
说完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从对方手里挽过沉香的手臂,又对沉香道:“你这丫头真是鲁莽,怎么路不好好走乱闯,快和汪爷道个歉,团儿在那里头乱嚷嚷,搅得大家都出来看,这是怎么了?”
沉香瞥了眼她,又看了眼那个汪爷,低下头讷讷道:“请先生恕罪,小女子鲁莽!”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团儿挤开众人,呼哧呼哧跑过来抱住沉香:“坏人,坏人跑了没?”
“团儿,又胡闹腾,小心嬷嬷责罚你!”柳细君轻声斥责了下柳团儿,又对那汪爷道:“汪爷您别见怪,这娃娃平日就不消停,嬷嬷也说了多少回了就是不知改,累您受惊了,没事了没事了,咱回去继续吧,一会细君陪你喝个大三元!”
汪爷轻轻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孩子倒也可爱,没曾想我几日不来,柳香橼这般热闹了,什么时候你家嬷嬷连这般小孩子都要,又是从哪家买来的,这可有些损德。”
“唷,汪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四嬷是这般人么!”柳四嬷从后头扭着胖乎乎的身躯一摇三摆的过来,挥了挥手里头的香帕子,朝那汪爷面上一甩:“汪爷,你难得来怎么是来损老身的?老身哪会做损德悖理的事?这娃子可不是讨人,是老身远房老妹子家托我照看几日,过些日子人家安顿了自然会来接人,您老可别想岔了呀!”
汪爷眉头一挑,“哦,那倒是在下唐突了,说这柳香橼远近闻名也不该这般,不过嚒,说起买人,我这来蒙州一向没什么人照顾,倒也不是很方便,你这个丫头我看着挺伶俐,要不,您老出个价,我买下了如何?”他指了指一旁的沉香,笑眯眯道。
柳四嬷哦了声,显出几分诧异来:“汪爷这是抽那阵子邪风了不成,往日咱多少闺女要给您铺床你都嫌麻烦,怎么如今倒看上个干杂货的丫头了?这可是老身荣幸哦,难得汪爷您能够看重老身的人。”
“妈妈这可是愿意了?”汪爷倒也不在乎柳四嬷的调侃,继续笑眯眯问道。
柳四嬷扭了扭身子往沉香这一站,捞起她下巴作势左右看了看,沉吟了下:“汪爷,其实老身是看不出您这喜好,不过既然您喜欢,老身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长福,去,把这丫头身契拿来!”
她身后跟着的一个老帮闲上来道:“嬷嬷,您糊涂了,这孩子是教坊司寄放着让你□好了往府里头安置的,回头官府问起来咱怕是难交代的!”
柳四嬷一拍额头,恍然:“瞧我这记性,老了老了就是不中用,汪爷,对不住,这丫头不是老身的人做不得主,您老要是真喜欢,明儿个我去替你问问这里州府的教坊司,看让不让卖人如何?”
汪爷将手里头一柄折扇敲了敲手心,考虑了会道:“民不与官争,这既然是官差衙门里的人,不好开口,可惜了这般佳人,遗憾遗憾!”
柳四嬷捂嘴一乐:“想不到汪爷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怎么不见您多疼疼咱细君?”说着眼风一扫,看了眼柳细君,柳细君早会意上来轻轻搀住了汪爷道:“汪爷,您刚才那杯酒可还没罚完呢,要不咱们继续去?”
汪爷啪啪拍打了两下手里头的折扇:“也罢了,天色不早,这些日子我上火,大夫让多清淡,少饮酒,来看看细君便足矣,等歇息过了再来吧!”
说完朝柳四嬷拱了拱手,临走又瞥了眼沉香,看她低着头只用脑门心对着自己,不由咧嘴一笑,眼神灼灼,却什么也没说,由帮闲马六陪着往外头送。
眼看送走了客人,柳四嬷又对着一旁围着的几个姨娘大姐们冷喝声道:“还围着这干什么,统统给老娘下去干活,谁都不许乱嚼舌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一哄而散。
一等清静了,柳四嬷伸手拉过柳团儿道:“我的祖宗,你倒是会给惹事,回头收拾你,快去洗漱洗漱,一会有客人要见你,乖乖的不准再闹听到没?”
柳团儿到底小,本是好玩看有人鬼鬼祟祟在院子里便以为是哪个干活的在玩呢,听了会话又没弄懂咋回事,却隐约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被沉香拉着就跑,后面有人追赶着吓坏了她,沉香把她推进岔道,还好她机灵,眼看着有人追着沉香去了,自己便溜去前头大喊大叫,引得楼里头不少人出来看热闹,她又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好在那个汪爷脾气好,人家以为她胡闹,他倒肯过来看看。
她潜意识里虽然还不懂怎么回事,却也明白自己闯了祸了,乖乖不做声,被柳四嬷叫了个跟在身后的帮闲抱了下去。
等送走团儿,只剩下曲沉香,柳细君,还有跟着柳四嬷的巧姐和一个老帮闲。
柳四嬷挥挥手,巧姐提溜着个气死风灯往长廊口子上走了几步站定了望风,那老帮闲则往廊子下林子里来回找了会才朝柳四嬷摇了摇头,守在了里头,柳四嬷这才走近了柳细君不由分说扬起一巴掌啪甩了过去。
柳细君猝不及防,捂着脸想叫不敢叫,只低低唤了一声:“妈!”
柳四嬷冷冷道:“别叫我妈,看你干的糊涂事,公子爷若是知道了怕是连你小命都别想保得住!”
柳细君颇有些委屈道:“妈妈我又没做什么,您糊涂了?”
柳四嬷一声冷笑:“细君,别和我耍心眼,你那点道行连我都瞒不过,何况公子爷?今晚吩咐过你干什么的?西头那边公子特意让空出来好让人以为那里清静,再三嘱咐过不许别人去,团儿和沉香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你昏头了敢那团儿做文章,让公子爷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是不是觉着栖栖那教训不够你看?”
柳细君低头不语,柳四嬷再次冷笑:“你别和我来个一推三五六,一会公子爷来了你自己和他交代便是,妈我老了,管不动你了,你翅膀硬了自己飞吧!”
柳细君身子一震,腿一软搭住柳四嬷的手臂开始抽泣:“妈妈,女儿错了,女儿一时糊涂,您可别不管我,求你了!”
柳四嬷看了眼一旁不做声的曲沉香,又瞥了眼跪在脚底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教导了这些年的,也不忍心就这么毁了,只能说是一时猪油蒙心吧。
她对沉香道:“今晚之事,说起来你是受害者,你说该如何吧!”
曲沉香一直没开口,只是冷冷旁观着,直到此刻,方才抬起头,眼珠子扫过,倒映着远处风灯里跃动的火苗,绰绰不绝,从看到柳细君起,她便明白了,自己被人算计了,这也是她大意,一时被那个汪爷的出现而乱了下方寸,才没细想,到底也是自己安逸太久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换以前,她早该死几回了。
柳四嬷在她面前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在维护柳细君,她没有隐瞒柳细君所为,也是在提醒自己的疏忽,她自然也没理由去那个公子面前嚼舌根,说到底她也没顾好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