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的身体出奇的好,师叔给他煎了药,她呼呼大睡了一天,就恢复了,第二天晚上,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偷香菇,回来的时候,她厚厚的大氅破了一大块。
“你去打架了么?”师叔质问道。
“嘿嘿。”小陶挠挠后脑勺。
师叔开始捂着嘴咳嗽:“大氅坏了那么一大坏,我可给你缝不好,你自己缝吧。”
小陶就撅起小嘴:“师叔,我求你啦,师父要是知道我去偷东西还打架,会骂死我的!”
师叔将手炉递给她,开始连夜帮小陶缝衣服。缝了一阵子,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师叔,你休息吧,我学会了。”小陶笑道。
师叔捂着嘴猛地一咳,手里有一大摊红彤彤的东西。
“师叔!“小陶惊叫着。
“没事啊。”师叔笑道:“每到冬天,我不就这样么。”
小陶一把夺过大氅:“我自己缝!”
大雪下了几十天,小陶时常晚上出去,之后,春天来了,师叔的病越来越厉害。需要人参之类的补品,那些东西却被小陶素日采摘的厉害,找不到。
小陶就翻遍了整座山为师叔找药,也为猫兔子找吃的。找了几十天,终于找到一颗大人参,小陶心疼地掰给猫兔子一小块,猫兔子摇头。
我已经学会吃蘑菇吃白菜土豆了。给师叔治病吧!
“呜呜呜呜!”
这是小陶听到的,她却听懂了。
“猫兔子真乖!”小陶把它放在肩膀上,折回去给师叔熬药。
师父说:“让猫兔子哭吧。它的眼泪是上好的药引子。”
小陶问:“怎么让它哭?”
师父说:“用辣椒水。”
小陶急了:“把它的眼睛熏坏怎么办?”
师傅说:“要不,你哭下试试?”
小陶就走到师叔的床前,端详着师叔憔悴而安详的睡颜:依旧眉目清秀而英俊,却瘦得苍白,煞白。小陶就开始哭。猫兔子就坐在她的肩头,用白绒绒的猫爪子给她抹泪。
“猫兔子,你也哭!”小陶说。
师叔被吵醒,虚弱地笑笑:“我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
“给你治病!”小陶说。
师叔略一思忖:“不是拿回人参来了么?切一点,抹上芥末,它肯定吃。”
猫兔子果然被辣得泪汪汪的。
小陶将药端到师叔面前的时候,师叔有些不忍地望着她肩头的猫兔子,惭愧地笑笑:“小宝贝,难为你了。”
小陶眼圈一热,师叔病成这样,还愿意与小畜分享药材。
可是,就算有猫兔子的眼泪,师叔的身体却一天天衰弱下去。
小陶每天除了练武,就是去抓药,照顾师叔,在院子里种的蘑菇也没有时间管。
去挖人参,有时候要卖给药店,换了足够的钱,抓其他的药。
猫兔子亲眼看到小陶去当铺当掉了她平时最喜欢的一只珠花,然后抓了一大堆药。
小陶又半夜出门啦。
小陶不再当东西,将珠花赎了回来。
师叔却非常猛烈地咳嗽着:“小陶,把你偷的银子送回去。用这种钱治病的药,我不想喝,喝了身体也不会好。”
小陶不福气道:“不是偷啊!这是劫富济贫!贪官整天收人家的银子,我们拿他点怎么了!”
师叔道:“现在不是和你讨论贪官咳咳咳…是和你讨论偷盗!早在你拿香菇的时候咳咳咳…师叔就应该阻止你…”
猫兔子眨巴眨巴黑溜溜的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师叔不吃药。
“将我的剑卖了吧,反正,师叔这辈子也用不上剑了。”师叔说。
“不行!那可是你的宝贝啊!”小陶说。
“那师叔就不喝药。”师叔双目一闭,扭头咳道:“把珠花赎回来。”
师叔把牙关紧闭,小陶怎么劝说也没用,只得将银子还了回去。第二天一早,她打了一个大包袱,带上猫兔子,说要翻过这个山,去下一座山。
师父问:“来回就要十天。怕是没有人给你师叔抓药,我刚接了活儿,要十天内给铸一把剑。”
因为师叔的病,师父已经出山为人打铁。
师叔依旧在咳嗽,彻夜的咳。
小陶将自己的珠花再次卸下来,顺便将手上的玉镯子也摘掉了。
小陶一夜没有合眼,辗转辗转,第二天一大早,起床,飞针走线,把一块老虎皮缝成一件小衣裳,给猫兔子穿在身上。
猫兔子立刻变成了一只袖珍小老虎,只不过,有长耳朵。
“对不起,猫兔子,咱们去卖艺,给师叔治病,好不好?我也不想让你辛苦,可是,师叔怕我变成坏人,不肯吃药。”小陶又做了一个虎皮小帽子,给猫兔子戴在头上。
小陶将一根铁圈缠绕上摘来的野花,擎在手中:“猫兔子,跳!”
猫兔子也算通人性,从那圈子跳了过去,一大早,小陶就带着猫兔子去了集市。
敲锣打鼓,引来了一帮看客。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小老虎?”
“不对,是个大老鼠!”
众人议论纷纷。
陶蓁笑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小陶,这个小东西是茕茕,因为我们急着用钱,所以来卖艺了。表演的好,大家就给捧个场吧!”
小陶说着,便开始耍剑,身姿飒飒,轻盈如回风舞雪。
一开始,众人都叫好,看着看着,便乏味了:“小姑娘,你在干什么啊!我们想看这个小畜生表演!”
小陶便问:“你们要它表演什么?”
“翻跟头啊,学人走路啊,钻火坑啊!”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白胖子说。
小陶拿起那只缠绕满鲜花的铁圈:“来,猫兔子,跳。”
猫兔子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那么多人看着它,它不想跳。
“跳啊,猫兔子!”小陶急道。
猫兔子依旧不跳。
围观人走散了一大半。
“快跳啊!不然你卖的什么艺!你干脆去青楼卖笑吧!”那白胖子摇一把上好是折扇道。
小陶急的满脸是汗,使劲摇晃着铁圈:“求求你,猫兔子,快跳吧!”
猫兔子终于理解,从铁圈跳了过去。
白胖子道:“这也很普通啊,就这点本事,就想赚银子?把铁圈子点上火啊!”
小陶吓得脸都白了:“畜生也是生命!”
白胖子上下打量着小陶:“不如,你卖身给大爷我当丫鬟吧,大爷给你银子!”
小陶气得道:“猫兔子还会学人打拳!是不是它学人打拳,就给银子!”
白胖子道:“好啊,它要是会打拳,爷还你五十两。”
小陶便牵着猫兔子的手,让它站起来。
“跟我学,猫兔子!”
小陶开始慢慢打拳,猫兔子乖乖地,笨拙地模仿着。
那白胖子笑道:“我还以为是打得多好啊,你看它那个笨样子!”说着,随手扔下一两银子。本是要扔在地上,猫兔子一口咬住,颠颠地跑过去,递给小陶。
小陶眼圈一红,没有哭。
所有人都已走散。
一两银子,只够抓一天的药。
小陶泄气地将珠花和手镯摘下,拿去了当铺。
小陶带着药回到师叔的身边,师叔正咳得厉害,急忙给他煎了药。
“猫兔子,对不起,吃蘑菇吧。”小陶将蘑菇上撒上芥末,猫兔子边吃边掉泪,小陶也跟着掉泪。
这一晚,师叔病得特别厉害,小陶大半夜去请大夫,没有银子。小陶就跪在大夫的面前。猫兔子也歪歪扭扭地学着跪下了。
师叔的命再次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小陶见卖艺不成,从此开始说书。
故事,都是师叔讲给她听的。
小陶卖力地讲故事,手舞足蹈,激动的时候,甚至讲到前朝的英雄征战沙场时,耍刀,舞枪,清甜的嗓子让人听得舒坦,除了中间小陶忍不住偷过一次,生意越来越好了。
每次说完书,猫兔子就手里拿着盘子,要钱。
眼看到了梅雨季,靡雨纷纷,听书的人又少了起来。
那一天,小陶又潜入县太爷的家中,经历了那么多,她的武功越来好,几十个人都拿她不得。
可是,师叔依旧去了。
小陶大哭了好几天。
从此,小陶就失去了那个比师父还疼自己的人。
当年小陶跟师父学练剑,跟师叔学兵法,其实是师叔获准的。师叔从来都一袭白衣,温和地,淡淡地笑着,清秀清瘦的面容,说话声音温文尔雅,举止也优雅,像一个慈父。比起小陶身经百战只知道打仗的父亲,他多懂许多东西。
小陶觉得,自己是有两个父亲的。
这位师叔,让她爱极了白衣的优雅男子,也让她学到了不少用兵打仗时必需的常识。以至于,她在跟了慕辰之后,久经沙场,屡立战功,她完成的是自己的理想,也是师叔的理想。
第五十九章
站在山巅上,小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遍地血尸,虽是鞑子的,但她的嗅觉总告诉她,有药血味道在某一处弥漫,飞扬。
时间退回到五天前。
莫崖攻入京城的精骑兵被慕璋击溃。戚风率领的辰风鬼骑同时攻下九鹜岭。阻断了乌米尔的前后支援。
得到捷报时,昭曜军无不人心振奋。
慕辰却摇着羽扇道:“张逢,速去支援。”
陶蓁双手抱拳道:“辰风鬼骑我当年也训练过几天,我和他们会配合的很好,支援一事就交给我吧!”
不出所料,乌米尔得到线报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好你个凌慕辰,这就能打赢我?你忘记了,你这瘫子的敌人哪只是我一个!”
乌米尔的心腹,狮子滩的部落首领问:“可汗,世子,你们确定丹步的那只精兵会帮咱们?当年可是咱们帮凌慕辰杀了他父汗和哥哥啊!”
骁义可汗笑道:“没有永远的仇人,这是他收买人心、东山再起的最好时机,又能给仇人一个教训,他帮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果然,前可汗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步却率领自己的彪悍兵将,与辰风鬼骑在九鹜岭决一死战,到最后,双方伤亡惨重,戚风被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刺穿心脏而死。
曾被慕辰亲赐封“宣威将军”的勇士张翰死守九鹜岭,直到两天后,陶蓁率援兵而来。
排兵,布阵。
陶蓁不知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再次指挥这只军队的。
她已习惯杀人如麻,一颗颗头颅如一只只树上的苹果,纷纷滚下,一汪又一汪鲜血如艳色的瀑布,往湛蓝的天空中喷洒。
她的浅黄战袍已染成血色,她的飒露紫战马紫毛竟鲜血一次次喷染,似成了一匹黑马。
“为老可汗报仇!”
“为世子报仇!”
鞑子的喊声震天。
同乌米尔一样,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布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喜欢身先士卒。他也有一双绿瞳,掩饰不住的野心勃勃。他年轻的眼睛遮不住的锋芒与仇恨,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也就是说,他的父兄被她杀死时,他还是个孩子。
被一代又一代的恩仇无辜沾染的孩子。
他使三尺铁鞭,所到之处,白骨森森。
陶蓁早年间练就的轻功让他无的放矢。
火凤于山下旖旎而舞,此时,陶蓁的剑术越来越臻于成熟。她像一只涅槃的凤凰,浴火,焚燃,重生,继续在火中高举旗帜。她的头盔染成血色,她的剑所到之处,壮士的英魂。
丹步咆哮着,一次次用铁鞭卷杀着昭曜的英魂,被小陶砍断了长鞭,抓起一把死尸的刀,大吼:“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小爷索命来!”
陶蓁咬着牙将这年轻的少年斩杀于剑下时,嘴唇都咬破了。
群龙无首的旧可汗部下却坚持斩杀到最后一刻。他们既然卷入江山霸业的争斗,便是一场悲剧,有的人送了性命,有的人身体发肤尚存,却丢了半条性命——丢的是魂,再也找寻不回来。
九鹜岭终于守住了,哈但巴特尔旧部全灭,鼎鼎大名的辰风鬼骑八千人马只剩下三千,小陶带来的一万人马只剩下五千。
轰隆隆一声雷鸣,响彻漫山遍野,哗啦啦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似乎每次大战之后都有大雨洗刷这血迹斑斑的江山,似是将所有尸魂的冤屈也收走。
陶蓁俯瞰着漫山的尸体,想起自己十五岁之前,她抱着肥肥白白的猫兔子,或者让它坐在肩头,一人一兽漫山遍野地挖人参,找灵芝,找各种香喷喷的大蘑菇,自己买镜子香粉,下山吃糖葫芦,桂花糕,捏个小面人…师叔生病之后,需要钱的时候卖掉人参给药铺,或者卖艺,说书,不缺钱的时候,所有的宝物都给猫兔子吃。
六年了,再也回不去了。
师叔死了,猫兔子死了。
她并没打算与王爷共度一生,待他大事成后,她便自然会离开,可是,面对这横尸遍地的山头,她突然异常地害怕。
“报告陶将军,忠将军攻打红水河失利,大将军已亲率五千人马去落霞坡支援!九鹜岭距离落霞坡最近,大将军说,一旦攻下,速去落霞坡!”信使来报。
“你说什么?大将军,亲率!”小陶一惊。
小陶立刻点了两千精兵,马不停蹄地出发。
“既然相信我,就撑下去!”陶蓁心道。
慕辰那边,却撑的勉强。
豆大的冰冷雨滴拍打在他单薄的白袍上,钻入缎袍的碎裂处,与他的伤口不断地无间接触。
疼。
疼得他双唇不停地打战。
他咬唇,艳红的血和着苦涩的雨水流入喉舌。
他想挪入丛林中遮雨。
双手攀着地面,挪一步,再挪一步,他苍白的手指已血淋淋的。
轰隆一声雷鸣。
哗一声,雷电瞬间击中他身边的一株大树,燃起一股烈火。
他只得俯□,捉住几块石头,继续挪。
几步之后,他双手血肉模糊,再也挪不动了。
他仰躺在大雨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豆大的雨滴落入他的眼,鼻,唇。
下辈子坚决不当瘫子。
他在心中恨道。
在林中避雨,怕是不小心挨了雷电,送了命,敞开在雨中肆淋,尚且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他在泥泞中冲淋着,直到他觉得身下的泥石越来越软。
他被一直冲刷到山脚。
天慢慢黑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他仅能感知到的身躯冰凉。
雷声止息了,雨却没有停。
这是他第一次吃败仗,责不在他,他却真真实实地感觉自己败了。
他想生火,周围一群树枝,却尽是湿漉漉的;他一天一夜滴粮未尽,周围着实有烂成泥的树叶,他却知道他脆弱的胃碰不得。
他的呼吸开始发烫。他抬头望着四周漆黑的四周,只有雨滴落下,却有天旋地转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畅,越来越弱。
心窝处在这时候也挖掉了似的疼。
他吃力地摸入破碎不堪的缎袍,药瓶早已不知在何方。
疼,腰以上没有一处不疼。
憋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唧唧唧唧!
他迷迷糊糊地,就觉得手臂有点痒。似乎是田鼠。
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反抗,然而,他却觉得自己不会死。
他的好兄弟会来的救他的。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对那个注定一生护卫他的人说:“你要一辈子忠于慕辰,他是你一生的兄长,你一辈子的主人。”
那个人从来不叫他哥,因为他不具备皇家的资格,可是,他用行动证明了。
那时候,阿忠只有七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胳膊粗,腿壮,第一次见面时,他笑着拍拍胸脯:“伺候你才能有钱养弟弟,我会对你好!”
事实证明,他纵然没有礼貌,却粗中有细。
“你个臭瘸子!不学武功你就不残了吗!你看你现在像个枕头一样软弱,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那是两人九岁时。慕辰害怕自己行动不便被耻笑,死活不肯习武,阿忠打了他,狠狠地捣了他的肩膀。
“瘫子,你不要让太监帮你洗澡!笨蛋!你是金枝玉叶,你是身体是娇贵的,只能让我们这些有官职的贴身侍卫!你记住,你虽然腿不好,也是有尊严的!”那是他俩十一岁时。
“我配不上她,你来保护她,我保护你们!”那是他十六岁时。
二十一年相识,他无数次抱他上轮椅,抱他上马车,搀扶他…
他绝不会背叛自己,慕辰坚信。
小陶也会来救他。
让她支援九鹜岭,为的就是她够得着这边。
“本大将军绝不会死。“慕辰在心中默念着,心痛却越来越剧烈。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轻巧,似乎是故意隐瞒自己的人数和行踪似的。
鞑子?
阿忠?
小陶?
慕辰不知。
他用仅存的辨析力分析着:若是鞑子,怕是要埋伏起来,引诱昭耀军深入。若是自己人,会漫山的找寻自己,搜遍每个角落。
只是,无论是敌是我,他早已失去反坑的能力,爬一步都困难。
他无奈地哼一声,仰躺着,又一只田鼠窜上他的胸膛。
吱——
他的锁骨一凉,然后,火辣辣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他的喉咙却早已发不出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
山下的灌木丛中,亦是哗哗作响。
呼吸声,慕辰觉得,他的四周尽是呼吸声!
马的味道,草原汉子身上浓重的汗臭。
是埋伏。
慕辰真真切切地感知到,附近的埋伏越来越近,箭在弓上,人在暗处。
山上,亦有了声音,在这孤寂的山中,分外的响亮,清晰。
“梁将军,大将军怎么可能在山下,万一鞑子们有埋伏呢?”
“不可能!他们刚吃了两个败仗,还是被咱们以少胜多,哪那么快调集人马!”
阿忠的声音。
“就算他们埋伏起来,也得诱敌深入吧?也就是说,我们少数几个人下去,就没事了。”
小陶的声音。
“说得好。”阿忠道:“小陶你留守,本副帅带几个人下去打探下!”
“你受了重伤,还是我下去比较好!”
“王妃小心!事关重大!”
慕辰心下一凉。
别过来。
他在心中大喊。
第六十章
雨后的夏夜,山下只有飒飒风声。
飒露紫清脆的蹄声的的逼近。
慕辰似乎已听到他微带疲惫却健康的呼吸声。
这是他送给她的马。是他近几年来遇见的最好的马。
骑在马上的,是这世上对他对重要的两个女人之一,他心中的爱早已完全给了那个他无法保护的人,可是,他喜欢这个女孩子,打心眼里喜欢。
“别过来!”他在心中大吼。
无法发声,他残废的身体更是丝毫无法动弹。
心口不知为何,又疼得厉害,疼得他呼吸都困难了。
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不要!
他心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
小陶的马却已行到他身边。
小陶飞快地跳下马,清脆地大喊一声:“王爷!大将军,你醒一醒!”
他却已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
如冰雹般的箭雨嗖嗖射过来。
小陶仗着自己的剑法,任由那浴火的凤凰将两人包围,他能感受到她的剑法更进了一层,只是,那剑雨越来越密。
他想保护站起身,一把将她推到身后,杀退所有人,可是,他只能忍自己的心脏疼痛不已,他的左半身已麻木,不,全身几乎都麻木了。
小陶的那只火凤,却越来越疲惫。
几万只利箭,一个弱女子。
“有本将军在,谁都别想动他!”
忽然,一声震慑苍穹的吼声传来,如云雷,似电公,像是划破的长天,又像是山崩地裂,惊得弓弩手们手抖,魂惊。
趁着空档,声音的主人狠狠瞪了同样愣住的陶蓁一眼。
“带他走!”
阿忠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我做错的事,我来扛!”
9大片的白色光团在漆黑的夜色中闪耀,那白光如巨大无鹏的虬龙,绕整个山下的丛林,一圈又一圈,慕辰被那白光晃得微微睁开双目。
原来,丛林周围已火势乱窜。
一只只木制的火鼠在伏兵的周围上窜下跳,尾巴处冒出的团团毒烟,将鞑子伏兵们熏得晕头转向,毫无防备的一些干脆被熏得扔箭倒地。
箭雨退散。
这是慕辰特意命陈筦打制的两千只火鼠,点燃了后尾的火药芯,释放出的剧毒足以瞬间致命。
他命陶蓁支援时释放火鼠,在阿忠的配合下,使用得天衣无缝。
“快撤!有埋伏!”
鞑子首领花蜜达高呼。这是乌米尔的表哥花蜜达,年方二十五,使得一手好弓箭。
可是,陶蓁的一支人马冲下山坡,阿忠的那只军队亦是将鞑子兵围了起来。
趁那空档,陶蓁背负起虚弱的慕辰,悄悄后撤。
花蜜达应接不暇,眼看着一个个面带防护罩的昭曜骑兵将他的部下们斩乱麻似的砍刀,他有些心慌。
那一刻,他只记得一句老话:擒贼先擒王。
阿忠虽身受重伤,却显然是擒不住的,那么…
花蜜达斩杀了一名昭曜兵,夺了他的面罩,猛一拍马肚,再砍杀了几人,冲向那匹紫色的骏马。
慕辰只觉得耳边风声飕飕。
“小心!“慕辰在心中大喊。
一只足足有三支箭那么粗的长箭如飞梭般射向陶蓁的后脑勺。
那一刻,慕辰只觉得浑身的器官都醒了。
他飞身起来,一把将陶蓁从马下擒下,两人连打两个滚,躲过了长箭,他从袖口中抽出软剑,用尽气力抛出去,“嗖”地一声落在对方的马腿上。
“恢儿”一声马嘶,慕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他觉得四周热气腾腾,身上又痒又疼,微微睁开眼睛时,只见自己置身木桶中,桶中热水药气氤氲。
“喂,瘫子,对不起啊。”慕辰听到一个内疚的声音。
“我都没想到你能亲自带五千兵去救我,还把敌军的两万人摧毁了,最后还剩下四千我的兵。你行。用你了的火鼠阵,我们用五千人马灭了鞑子的一万伏兵,高兴了吗?”
不高兴。
你这个臭匹夫是本王最大的心腹,那个有勇有谋的战将却让我两万将士剩下四千,你害本王这个四肢不全的人要亲自上阵。
慕辰在心里狠道。
他只觉得身体腾空,似是被阿忠抱出浴桶,放到了床上,阿忠似是特别内疚,亲自为他小心地上药。小陶说:“我来吧。”他却拒绝道:“是我害这个臭瘸子这样的,我来伺候。”
累,没有力气,他昏昏沉沉地再次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听到洪亮的声音在头顶萦绕:“这瘫子身上的伤口都溃烂了,还犯了病,他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慕辰觉得身上凉丝丝的,似乎有双大手在给自己换药。
清甜的声音有些黯然:“他曾吃过千年奇兽,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
空气似乎凝固了。
大手的主人重重地在他的伤口上涂抹着,不再言语,良久,终于按捺不住,道:“就因为茕茕,所以你一定要跟着他?他有那么好的女人,等这仗打完,或许就会回到他身边!锦瑟她那么可怜,你怎么舍得伤害她!”
陶蓁将熬药的土罐使劲扇着风,冷笑:“我说梁将军,谁告诉你我要和锦瑟姐姐分享王爷的?我是皇上御赐的殷王妃,难不成你觉得我在这种情形走了合适?还是大敌当前,我不助王爷一臂之力合适?我告诉你,这辈子都没有人能取代锦瑟姐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我有自知之明!我打仗也不但为了王爷,还有我自己要完成的心愿!等他大业已成之后,不用你提醒!”
阿忠道:“那最好了!”
陶蓁怒道:“别以为谁都想跻身皇家当凤凰,有什么好的!那个没有父慈子孝的冰窖,没有兄弟棠棣之情的魔窟,姑奶奶不稀罕!”说着,陶蓁掉头而去,走到门口,扭头望了昏迷中的那人,一咬牙,转身而去。
慕辰睁开双目时,只见到一个背影一晃而过。
窗外,又是一阵冷雨。